作品相关 (11)
也好看,跟郡主站一起很般配啊,就像那本状元郎和宰相女儿的话本子里说的那句什么……就像天造、天造,对,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为啥世子爷不喜欢郡主呢?郡主多漂亮呀,出身又高贵。”绿袖语气里满是疑惑。
宜生忽地停下脚步,扭头道:“方才云霓对翠缕发怒,你不害怕?”
身为郡主,云霓自然可以看不顺眼翠缕便为难她羞辱她甚至边打她,但可以是可以,人心自然各有一杆秤。
谭氏想讨好云霓,所以不在意云霓此举是否有不给伯府面子的嫌疑,甚至为了避免伯府被翠缕牵累以致被云霓厌恶,她甚至会主动送上翠缕让云霓出气。
而镇国公老夫人,乃至当时厅中的大多数贵妇,也不会认为这有错。但是,不认为有错不代表赞同。
云霓还是个未嫁女子,言行举止却这么不矜持,搞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镇国公世子也就算了,居然还特地为难一个丫头。
丫头罢了,别说翠缕跟陆澹还没什么,就算翠缕成了陆澹的人,那也就是个通房丫头,了不起是个妾,一样是被她们踩在脚底的泥。
她们厌恶泥弄脏了鞋子,却不会多么在意那些泥。以她们的身份,在意脚底的泥,那简直就是自降身份。
以云霓的身份,更不该把翠缕放在眼里。
所以,在贵妇们看来,云霓这举动简直傻透了。真看不顺眼,也没必要自降身份当场就闹啊,临走时吩咐谭氏两句,不就想怎么整那丫头就怎么整?非得当场翻脸,还惹得镇国公世子对她生出隔阂,实在是不聪明。
至于陆澹,若是云霓教训的是个小厮,他自然也是无动于衷,但是,那是个柔弱可怜的小丫头啊……
他自觉不是特别怜香惜玉,却也见不得弱女子在他面前被欺负。
哪怕这弱女子是个丫鬟,哪怕这欺负弱女子的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
主子们各有各的看法,但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在同为丫头的绿袖眼中,宜生本以为会是另一番看法。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同样身为丫鬟,绿袖不应该对翠缕的遭遇感同身受,然后对云霓又惧又怕么?
绿袖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始有点儿怕,但后来不怕了。”
宜生看她。
绿袖歪着脑袋思索:“嗯,刚开始郡主突然出声,声音还好吓人,我就吓了一跳。但是,后来郡主没做什么啊?我感觉……就算夫人不让翠缕姐姐下跪,郡主也不会做什么的。”
“可是,后来她还甩了鞭子啊,不怕么?”宜生又问绿袖,这次脸上带了丝笑。
绿袖想了半天,最后小脸都皱起来了,只跺脚说出几个字:“反正我就是不怕郡主!”
宜生笑笑,拍了拍小丫头炸毛的脑袋,再没说什么了。
倒是绿袖一直在心里琢磨着。
为什么不怕呢?她也说不清,只是一种感觉。其实每个下人心里都有一本小账,伯府里的主子谁好伺候谁不好伺候,哪怕没有都伺候过,但只凭平日的接触,也会做出本能地判断。
这样的小帐,绿袖自然也有一本。
少夫人自然是好伺候的,夫人自然是不好伺候的,而西府的二夫人,虽然整日笑眯眯地,却也给她不好伺候的感觉。
而云霓郡主呢?
虽然郡主跟少夫人性子完全不一样,比少夫人张扬,比少夫人喜怒无常,但她就是莫名觉得,郡主应该也不是个难伺候的人。
只是她实在不知道为何会有这感觉,自然也无法告诉少夫人为何不怕郡主。
绿袖想着这问题,终于没再叽叽喳喳,宜生也不说话,只慢慢地走着。
直到又路过校场。
宜生停下了脚步。
☆、58|3.25
原本喧嚣热闹的校场此时空无一人,风声呼啸着穿过宽阔的校场,将几片落叶吹地不停打旋儿,发出呜呜的声音。
离得有些远,宜生只看得到擂台上那个大铁笼子还在,里面那个浑身脏污的人已经坐了起来,背对着她倚在铁笼子上,而铁笼周围,并没有看守的人。
宜生疑惑地睁大了眼。
“少夫人?”绿袖疑惑地问了句。
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宜生吩咐绿袖:“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回。”
绿袖不明所以,但却没有再问,只懵懵懂懂地点了头,然后便老老实实在站在路口把风。
宜生已经朝铁笼子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穿的又是柔软的绸缎绣花鞋,脚步落在干净平坦的校场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当她逐渐靠近时,笼子里的男人还是迅速抬起了头。
没有人群阻隔,没有喧嚣干扰,宜生终于有机会仔仔细细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倚在笼子上,显然正在试图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只是他动作非常缓慢,每完成一个动作,都像是完成了一项极艰难地任务般。
他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疗伤工具,只能撕下破烂成缕的衣衫,将其捆扎在几个还在流血的部位。因为受伤的地方太多,他撕下的布料自然也更多,整个袖子和上身的下摆都被撕掉包扎,因此裸/露出了更多皮肤。
那些皮肤,比宜生之前看到的更惨不忍睹。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立刻停下了包扎的动作,抬起了头,目光从下往上看向来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花鞋,玫红的底儿,上面用银线绣着茜草纹。鞋子是最普通的样式,鞋头圆润,鞋身妥帖地顺着脚面的弧度起伏,一路蜿蜒直至脚踝,最后没入堆叠的裙纱之中,没露出半点不妥。
再往上,则是一条缃色裙子和雪青色小袄,都是非常好的薄纱衣料,柔软、干净、一尘不忍,如云一般裹在女子同样柔软的身上。
看到这身衣服,男人的目光闪动了两下,抬头看向来人的脸。
宜生的目光便跟他这么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出乎意料的,他的目光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充满警惕和凶恶,反而十分平静,像一潭古井水,丝毫不起波澜,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宜生看着他,感觉自己就像看着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物件儿。
眼前的人仿佛只剩一个躯壳,里面的灵魂已经被抽离。
仅从目光和表情来看,她甚至以为他根本没认出自己,没认出自己就是之前阻止了他双腿被废的人。
她又上前走了两步。
他依旧无动于衷。
宜生忽然笑了笑。
这下,他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的睫毛迅速颤动了几下,随即便又立刻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不过,这就已经够了。
他的睫毛很长,还带着微微弯曲的弧度,看上去很柔软。哪怕睫毛上还沾着污血,哪怕脸上刀疤纵横,这长长翘曲的睫毛,却让他平白显得有几分少年气。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大。宜生想着。
十七岁孤身一人从广州北上京城,刺杀失败后被囚五年,到如今,也才不过二十二岁而已。
二十二岁,比她小了整整七岁啊。
可是,却有着她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的勇气和决断。
“那些看守的人呢?”宜生突然出声问道。
她的声音很平和,既没有好奇,也没有怜悯,只是单纯地问了一句话,像是随口而出一样。
他抬眼看她,半晌没有说话,就在宜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张口了,声音沙哑紧绷,像是几天都没有喝水了一样。
“走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像两块儿金属摩擦,沙哑尖锐地令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像是没有注意到这难听的声音,宜生继续追问:“怎么走的?为什么会走?”
虽然他看上去根本逃不掉的样子,但一个守着的人都没有,似乎也太不正常。
“被叫走。”他又开口,“打架。”
然后,嘴巴便像是阖上的蚌壳,怎么都不再开口。
宜生也没有再追问。
她的目光在锁住铁笼的一排大锁上逡巡了片刻。是的,一排锁而不是一把锁,可能是怕决斗时猛兽的力气撞开铁笼,陈家在铁笼子上上了足足四把锁,从上至下排成一排,每把锁都有成人的两个拳头大,锁身黑黢黢的,布满斑驳的锈迹和血迹。
那绝不是她随便能打开的。
目光从那排锁上移开,宜生又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
绿袖正在路口站着笔直直地,像根标枪一样,一看她走过来,便高兴地招起了手。
宜生笑笑,快走几步,与绿袖汇合。
看着那双茜草纹玫红绣花鞋逐渐远出视线,最终完全消失不见,虎奴垂下了眼眸,然后便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艰难地收拾清理着伤口。
***
只往前又走过一个路口,宜生便听到前面隐约传来哭爹喊娘的声音。
“沈三你别嚣张!小爷告诉你,今儿你打了我的人,明儿我就让你在京城混不——哇!你打我!”陈二正中气十足地叫嚣着,然而很快就也跟着其他人一样哭喊起来。
宜生停下脚步,透过一丛竹子看过去,就见致远斋的门口一片混乱。陈二和他身边的几个公子哥儿都在,还有他们的小厮跟班儿们,以及后来运送虎奴和老虎的几个壮汉,也都堵在致远斋门口。
不过,现在他们的情形有些凄惨。
五六个身着蓝色短打的彪形大汉正追着这群人打。宜生一看便认出来,这些大汉都是致远斋的护卫。
致远斋的护卫只有五六个,而陈二这边主子加下人却足足有二十多个,可局势却是一面倒向致远斋——陈二一方被打地根本还不了手。
那些年龄不大的小厮完全是抱头鼠窜,壮汉们看上去倒像是能顶些用,但也只是看上去,因为他们被陈二寄予厚望,因此反而成为了被打击的重点对象,好几个壮汉已经被打倒在地完全爬不起来,还有几个也已经完全没了还手的意思,只学那些身形瘦弱的小厮一样抱头鼠窜。
至于那些公子哥儿,则瑟瑟缩缩地站做一堆儿,不敢出声也不敢看,跟大雨淋过的鹌鹑似的。
只有一个陈二,非常有胆地离开那群鹌鹑跑到沈问秋跟前叫嚣挑衅,然后——他就被揍了。
宜生透过竹叶看过去的时候,便看见致远斋门口摆着副太师椅,正是沈问秋平日常坐的那张。而此时,沈问秋也正坐着,不仅坐着,还喝着茶,时不时指点那些护卫几句,一副舒舒服服的大爷样,似乎根本没听到陈二的叫嚣似的。
这模样,简直是要气死陈二。
于是陈二喊出了上面那句话,一边喊话一边朝沈问秋走去,手指还气势汹汹地指着沈问秋。
正当陈二的手都快指到沈问秋跟前的时候——
“噗通!”
然后就是陈二那哇地一声。
宜生看得清楚,沈问秋在陈二靠近的时候,突然抬脚踢向陈二膝盖,然后,陈二就哇了,紧接着就跪了……
☆、59|3.25
沈问秋一脚踢出,又甩了个眼神,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立马站了出来,跟夹只小鸡崽儿似的把跪趴在地上的陈二夹在肋下。
“沈三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陈玄朗!我姐是睿王妃!我哥是陈昇!”被人整个儿架起来,陈二又恐慌又羞恼,顿时把后台全都搬了出来。
沈问秋扑哧一笑,脸上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如沐春风:“哦,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陈二一愣,脑子里开始思索威远伯府有什么靠山。
沈问秋却已经笑盈盈地自己回答了:“我是沈问秋。”
沈问秋?
沈问秋?!
特么逗他呢!
陈二大怒。
可是,再怎么怒,他也没招。沈三不受威胁,他自个儿受制于人,至于他那些小厮打手——陈二瞥了一眼,立马就转过了头。
那抱头鼠窜的熊样,多看一眼他都嫌丢人!
果不其然,没过片刻,陈二这方从主子到下人全都全军覆没。公子哥儿们还好,只依旧鹌鹑似瑟缩着,那些小厮和打手们却没这么好的待遇,统统被致远斋的护卫们拿绳子五花大绑了扔做一堆。
看到这结果,陈二的脸顿时黑地不能更黑,再也忍不住,也不拿后台压人了,直接对着沈问秋破口大骂起来:“沈三你个婊/子养的!我——啊啊啊啊!“
哗啦啦的泼水声和陈二的惨叫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就在陈二嘴里不干不净的时候,沈问秋一手端起身旁那壶正喝着的茶,手腕一抖,便将整壶茶水浇了陈二满头。陈二满头满脸都湿透了,上面还挂着几片或卷曲或舒展的茶叶,模样可怜又滑稽。
那壶水虽已不再滚烫,但到底还冒着热气,再加上沈问秋动作突然,看上去实在吓人,陈二被兜头浇了一脸,只觉得脸上滚烫,还以为自己被毁容了,登时差点没被吓哭,直到嚎了几声发现脸上只是发烫但却不疼后,叫声才小了些。
沈问秋也不再优哉游哉地坐着,他站了起来,右手还托着那已经空了的茶壶,长腿一迈便走到陈二跟前。
他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就跟方才他游刃有余地收拾了陈二一行人时一样的笑,但是,不知为何,陈二忽然打了个寒颤。
“你、你想干什么!”他想捂住刚刚逃过一劫的脸,但双手却还被护卫掣着,只得缩着脑袋,结结巴巴地道。
沈问秋笑:“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二扯着嘴巴欲哭无泪。
这会儿他总算看出来了,这个沈三简直就是油盐不进无法无天!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陈二仗势欺人惯了,但眼前这人根本不理睬他所仗的势,陈二顿时觉得自己成了没牙的老虎。
“我、我错了还不成么!”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妥协认错,等回去再让他好看!
陈二心里默默流泪扎小人。
谁成想,沈问秋笑地春风满面,却气死人不偿命似的吐出两个字:“不成。”
陈二气结。
“先是擅闯伯府内院侵扰女眷,后又辱骂污蔑逝去的威远伯夫人,我倒要看看,陈家是觉得你这个不肖子做得对,还是我做得对。”说完这些话,沈问秋没再给陈二说话的机会,当即便让人拿布堵住了陈二的嘴。
陈二的肺几乎都要气炸了。
不过是想见见小美人儿而已,得知小美人在致远斋,他刚开始也是想正正经经地走大门来着,结果这沈三死活不让进!
那他扒墙偷看还不行么!
结果不小心被致远斋的护卫发现,然后就被当成了登徒子,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情形……
虽然他好像的确是登徒子……但是,不就是爬个墙么,别的不还都没来得及做么!伯府再怎么没落,也还有着勋贵的名头,他虽然蠢但也不会蠢到公然猥/亵伯府的小姐,因此说实在的,他也没想干啥出格的坏事儿呀。事实上,他连美人儿的衣角都没看到呢!
所以,陈二觉得自个儿简直冤屈死了。
他呜呜着想要说话,但嘴里被塞得满满地,双手也被两个铁塔一样的护卫紧紧锁住,简直没有丝毫自由。
而沈问秋呢?他又回到他的太师椅上,也不说话了,只重新沏了一壶茶,然后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一边冷冷地盯着挣扎呜咽的陈二。
早秋的凉风吹来,陈二浑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然后重重打了个喷嚏。
他可还被沈问秋泼了一身水呢!
***
在竹丛后面看完整场戏,等到沈问秋的第二壶茶的第一杯喝完时,宜生才从竹丛后出来。
看到竹林后走出的身影,沈问秋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目光略略从她身上扫过,却又突地顿住,在她的头上停留了片刻。
但是,他很快便移开目光,对宜生道:“来接七月么?”
宜生觉得沈问秋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点了点头。
然后,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谱,却还是指了指陈二一行人:“这些人?”
沈问秋道:“一帮被惯坏的臭小子,以为天底下哪里都可去得。”
被堵住嘴巴的陈二闻言立刻瞪他。
沈问秋笑:“怎么,不服气?”
陈二仰着脖子还想说话,但嘴巴被堵,费了半天劲儿也只能发出几声呜呜声。
宜生点了点头,没说话,只目光在陈二等公子哥儿脸上慢慢逡巡了一圈儿。她看得很慢,很仔细,从陈二到那堆老老实实的公子哥儿,一个个都没放过。
从方才的情形和沈问秋的话来看,应该是陈二一行人想想擅闯致远斋,然后与致远斋的人发生了冲突。可是,这群公子哥儿虽然整日胡天胡地地,但若不是有特殊癖好,怎么也不会对一个男人的院子感兴趣。
致远斋有什么好去的?
致远斋除了沈问秋,还有什么?这些公子哥儿对什么会感兴趣?沈问秋基本可以算得上是个好脾气的人,能让他动怒,以致丝毫不给陈家面子地修理陈二,自然是因为陈二犯了他的忌讳。
就像方才陈二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他的生母一样。
而此时的致远斋,又有什么是能让陈二惦记,又让沈问秋放在心上的?
看到致远斋门口的景象,再扫视在场的众人,宜生几乎是瞬间就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若不是陈二这边一直被压着打,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现在陈二被制住,她面色虽还算平静,目光却冷冷地。
刚刚还硬气的陈二被她这么一看,顿时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别开了视线。
宜生却没再说什么,只对沈问秋道:“七月在哪里?”
***
宜生随沈问秋去找七月,至于陈二一行人,靛蓝请示沈问秋时,沈问秋没说话,只看了看宜生。
宜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道:“陈公子受了凉,还是先在客房休息会儿吧。另外通知下陈家的夫人。”
陈家自然不止陈二一人赴宴,只不过陈家的当家夫人,也就是陈二的母亲跟伯府关系不怎么密切,这次的宴会也推辞了。不过陈家还是来了人,那是陈家一个支系的夫人,按辈分陈二应该叫婶婶,陈二便是借着陪伴婶婶的名义赴的宴。
于是,陈二一行人便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客房休息。
七月自然还在致远斋,外面的喧嚣打闹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宜生随着沈问秋一起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张小榻上,专心致志地拼着沈问秋送的第一艘船模。
七月对这艘船模十分喜爱,拿到手后就经常自个儿一拼拼半天。巴掌大的一艘小船,零件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想要将这些小零件拼在一起,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可除了开始时有些无从下手和生疏,后来七月的进步简直是飞速的,到如今已经能非常熟练地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完全分散的零件完整地还原成一艘小船。
不过,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结果就是对外界信息的完全忽视。
哪怕宜生和沈问秋进了屋,七月也依旧在专心地拼凑着,完全没有发觉母亲的来临
宜生便也不打扰她,看了看她手中的模型,依据经验判断大概还需要等一刻钟左右。
沈问秋也看向七月,神色微微有些动容。
“七月很聪明。”他忽然说道。
虽然他并没有看着自己,但宜生知道,他是对自己说话。
“嗯。”她点头,声音极轻极轻地道,“七月一直很聪明。”虽然说出去可能会惹人笑话,但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
沈问秋不再说话了,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七月就将船模拼凑完整,所有的零件都各归原处,完整而协调。
发现阿娘来着,七月的双眼立刻亮了,捧着刚拼好的船模让宜生看。
宜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心中因为陈二的无礼举动而窜起的邪火便又柔柔软软地熨贴了。
时间已经不早,宜生便想带七月走。
七月眼神里还流露出一丝不舍,沈问秋倒是配合,当即允诺明天还陪七月玩,这才让七月高高兴兴地跟着宜生走了。
因为沈问秋的配合,宜生感激地向他微微颔首。
沈问秋摆摆手。
宜生便要带七月走,只是,临走前沈问秋突然又出声:“听说我回来之前,有人硬闯你的院子,要诓七月出去?”
宜生愣了一瞬,才想起他说的应该是之前刘婆子的事儿。
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虽然刘婆子因此受了重罚,从那以后都没再七月面前出现过,但只要一想前世刘婆子给七月造成的伤害,她就有些难以释怀。
“还有今日这事。”他又道,“打发了一个陈二,还有李二张二。”
宜生的唇抿地更紧了。
沈问秋顿了顿,继续道:“不论怎样,承宣是七月的父亲,今日的事,合该是他的责任。你们是夫妻,七月不该你一个人护着。”
今天是七月的生辰,但沈承宣只在开始陪着男客喝了会儿酒,没多久就被他那些文友叫出去参加什么文会,而沈承宣居然也不推辞,早早便离了席。
宜生在女客那边不知这般情形,沈问秋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听了沈问秋的话,宜生低头不语。
沈问秋揉了揉太阳穴:“晚些时候我找承宣谈谈。”
“不用!”宜生猛然抬头,断然拒绝。她的声音有些紧绷:“多谢三叔,只是,我和承宣的事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沈问秋的神情有些难辨。
最终,他自嘲地一笑:“也是,夫妻俩的事本就不该外人掺和,是我多事了。”
宜生低头,咬着唇道:“三叔——”
沈问秋摆摆手阻止了她。
***
走出致远斋,宜生牵着七月走在前,红绡和绿袖跟在后,红绡细细地说起宜生走后致远斋发生的事。
三爷如何会逗姑娘高兴;三爷对那帮纨绔如何不假辞色;三爷怕那帮纨绔脏了姑娘的眼,还特地让她陪着姑娘在屋里等着他教训完了纨绔再回来,三爷……
直说了一路,说地口干舌燥,才将将讲完。
“红绡姐姐,你很喜欢三爷啊?”绿袖突然问道。
红绡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
“你、你胡说什么!”
绿袖一脸无辜:“我哪里胡说了?我也喜欢三爷啊,三爷对姑娘好,对少夫人也好,比——”她本想说比少爷对姑娘和少夫人还好,但在红绡的耳提面命下,终究懂了些规矩,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红绡松了一口气,随意地应付了几句:“三爷自然是好的……”
说罢,便也不再说方才在致远斋如何如何了。
只是,绿袖说着无心,走在前面的宜生却听出些味道。
她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绿袖觉察不出的东西,她却突然有些恍然。
眼看已经回到自个儿院子,四周也无外人,宜生便不由问了句:“红绡,你想过以后要嫁个什么样的人么?”
“少夫人!”红绡捂脸,“您怎么也拿我打趣!”
宜生道:“我没打趣你。”
她是真的想知道。
但是,即便她这么认真的说了,红绡却像闭紧了嘴巴的蚌壳,丝毫不露半点口风。
宜生蹙眉,正要再问,却听红绡突然道:“咦,少夫人,您头上插地那只蝴蝶钗呢?早上我亲手给您插上去的呀,怎么不见了?”
一听这话,绿袖也往宜生头上看,然后便也跟着叫道:“是呀夫人,那只蝴蝶钗不真的见了!”
宜生心知红绡在转移话题,却也只得回道:“许是不小心掉了。”
红绡道:“在哪儿掉了啊?咱们去找找吧,那钗子还是三爷——”她忽然住了口,一脸懊恼。
宜生却听到了那两个关键的字眼,她道:“三爷?那钗子跟三爷有什么关系?”
红绡吞吞吐吐:“少夫人,您不记得了?三爷第一次外出跑商挣了钱,回来时给满府的女眷都带了礼物,给您的便是那只蝴蝶钗啊。”
宜生嘴唇微张。
红绡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了。
那是沈问秋第一次去外地跑商,出去了整整五个月。那是他第一次离开伯府那么久,好在结果不错,他挣到了些钱,因此回来时给满府的人都带了礼物。除了各种土仪外,女眷们大多还有一件首饰,而她收到的,便是那只碧玉蝴蝶钗。
钗子的两股钗身是纯银的,钗头的蝴蝶却是碧玉雕成,蝴蝶是尾突长长的凤蝶,双翅半开未开。碧玉的成色不错,但也不算最好,妙就妙在玉雕师傅匠心独运,将玉上的瑕疵就势做成了蝴蝶身上的黑斑,使其不仅不突兀丑陋,反而有画龙点睛之感。
而且那蝴蝶姿态灵动蹁跹,哪怕碧玉成色不算最好,也是件十分漂亮的钗子,因此颇得宜生的喜爱,哪怕过去好些年,也依旧在她的首饰盒里躺着,日常也是经常会戴的。
只是,沈问秋送给伯府女眷们的东西实在不少,这一个小小的蝴蝶钗,宜生便一时忘了竟是沈问秋送的。
不过,沈问秋送的首饰实在不少,除了第一次的这只蝴蝶钗,后来他生意越做越大,带给府中女眷的礼物自然也越来越多,后来宜生也收到过不少首饰,甚至收到过成套的头面。在沈问秋所送的首饰里,这只蝴蝶钗可以说是十分不起眼的了。
因此,即便想起来了,宜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是微微惋惜了下那钗子。
她还挺喜欢那只钗子的,不然也不会在七月的生辰宴上戴出来。
不过,对着红绡,她依旧说道:“那你就去找一找吧——找不着也不打紧。”
虽然这么说着,她却知道,红绡肯定是找不着钗子的。
红绡却高高兴兴地应了。
☆、60|3.25
红绡出去找钗子,宜生留在院子里陪七月。谭氏兴许是忘了她这一遭,也没再让人来喊她,宜生便也乐得自在。不过,她也没跟七月独处多久,因为很快,崔氏梁氏便带着渠偲和渠莹过来了,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牛皮糖林焕。
渠偲和林焕自然是一来就找七月去玩儿了,崔氏和梁氏却给宜生带来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那个新来的,跟那姨娘养的杠上了!”孩子们一走开,梁氏便打发了丫鬟,迫不及待地对宜生道。
宜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梁氏这说的是谁。
“我早就看出来了,那个新来的就不是个省事儿的!你看看你看看,开席前对着镇国公老夫人笑地那叫一个殷勤谄媚呀,我只想着她人小心眼儿大,知道要讨好谁,却万万没想到,她心眼儿竟大到这个地步!才多大年纪呀,就——哎,我都不好意思说。”梁氏继续说道,双眼发亮的,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一般。
宜生这才反应过来,梁氏说的是沈青叶。而那个“姨娘养的”,自然就是沈琼霜。
宜生蹙眉:“她怎么了?”
“咳咳……”梁氏咳了两声,才道,“陆世子不是追云霓郡主去了么?两人不知为何,孤男寡女地在假山前说话,结果这个青叶,就抢先一步躲在假山里头,等云霓郡主走了,她就故意弄出动静,让陆世子发现了她,哎呦……不是说这孩子才十一岁?”梁氏笑着捂住了嘴。
宜生却笑不出来。
“这些都是琼霜说的?”她问。
梁氏点点头:“可不是。假山那儿可没几个人,若不是这位伯府的三姑娘嚷嚷出来,谁会知道这事儿啊。这苏姨娘看着精明,怎么养出来的丫头这么蠢,虽说踩了那新来的一把,可这事儿闹的不好看了,她自个儿难道还能得了好处?怪不得苏姨娘都快气疯了。”
看着眼宜生,梁氏又叹了口气:“还带累咱们七月,真真是个蠢货!妹妹啊,听嫂子劝,你呀,就是太心慈手软了,才让这些姨娘养的也抖了起来,无法无天地每个样子!今儿那三姑娘能捅出这篓子,明儿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呢!还是得好好管教,等年纪一到,再赶紧找户人家打发出去,不只是这个三姑娘,那个新来的大姑娘,也得赶紧地,小小年纪就……再长大些可怎么得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崔氏弱弱地说了句:“这个……大姑娘不是说误会么?毕竟关乎女儿家的名节,不好……妄下定论。”
梁氏不屑地笑:“娘,你还真信啊?您可能没看见,那位大姑娘刚开始的表情可精彩了,简直恨不得把三姑娘生吃了!后来见咱们来了,才立马换了另一副模样。”
崔氏唉了声没再说话。
“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宜生突然问道,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
梁氏笑着道:“说起这个也是好运,那假山偏僻,虽然三姑娘大声嚷嚷了好几声,也只我们和其他三四位夫人听到赶了去,一听是这么回事儿,我就赶紧打发了丫头去唤亲家,要不然若是闹大了,可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她又甩了甩帕子:“唉,妹妹是不知道,我当时可不想管她们那破事儿呢,那俩丫头啊,没一个省油的灯!说句不该说,可却是嫂子掏心窝子的话——”梁氏低着头,小声道,“要不是为了咱们七月的名声不受影响,我乐得见她们出丑呢!”
一听只有三四人,宜生才略略松了口气。
她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梁氏和崔氏深深作了一揖:“母亲,嫂子,今日的事,还请切莫传扬出去。”
崔氏忙也站起来,发誓不会说出去。
梁氏自然也应了。
“妹妹放心,嫂子又不糊涂,方才你婆婆也是千叮咛万嘱咐,我们和其他几位夫人都是打了包票的,不然这会儿你也见不到我。”说到这里,她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会儿是没外人才跟妹妹你说说,对外人,嫂子自然一个字儿都不会说出去。”她又斩钉截铁地道。
宜生道谢,却又神情凝重地再次叮嘱了一番。梁氏只以为她是担心这事儿传扬出去后会影响七月,倒是不以为忤。
宜生也没有解释。
叮嘱完,宜生便要去上房——出了这么个事儿,无论是沈青叶还是沈琼霜,此刻定然都被拘在上房看得牢牢地。
梁氏诧异:“妹妹,你怎么这会儿凑上去?”
以梁氏的了解,她这小姑子前几年还有些生气,最近几年却越来越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事儿没摊到她头上,就绝不主动上前凑。
尤其这次是两个庶女闹出了丑事儿。
不过——难道方才她那番话起了作用,她这小姑子下定决心,想趁此机会好好收拾那两个庶女和她们的娘?
脑子里这么一转,梁氏便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也是,就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那些小蹄子!”她捂着嘴,笑着对宜生道。
宜生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只草草交代了几句,便要赶往上房。
正要出门,恰巧谭氏身边另一个丫头,叫做青釉的,又来寻宜生,说是要让宜生去送客。
时间不早了,宾客们纷纷告辞,而宜生作为小寿星的母亲,自然也该随着谭氏一起送送宾客们。
宜生没说什么,便跟着青釉去了。
走到门前,恰巧正看到陆澹和镇国公老夫人,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勇毅侯老夫人。
镇国公老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好,根本不耐烦听谭氏说什么,只敷衍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要走。陆澹面色也有些不虞,一个字儿没说,搀着祖母上了马车,他自己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黑马,马车和黑马便一起驶出了伯府。
两人一走,谭氏的脸立刻耷拉下来,看见走过来的宜生,邪火更是上窜,又是一顿数落。宜生不软不硬地回了几句,谭氏气结,可不停有客人要走,她也只得按下怒火笑脸送人。
宜生陪着她站着,送走一个又一个客人,嘴里说着重复的话,心里却一直想着别的事儿,直到陈家的人来告辞,她才又打起了些精神。
来告辞的是陈家那位旁支的夫人,已经换了身衣衫的陈二也跟在后面。
不知道沈问秋是怎么说的,见到宜生和谭氏,那位陈家夫人的表情似乎有些羞愧,陈二的面色更是不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不过,除此之外,倒没别的什么异常了。
客人告辞自然是走大门,但陈二带来的那大铁笼子,还有两头已经死了变成尸体的老虎,则还是走后门,因此宜生并未见到拉铁笼子的车,也不知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过,陈二的模样已经表明了一切。
宜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滋味。
在扔出蝴蝶钗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所做的意味着什么。
可是,她不知道虎奴会怎么做。
被囚禁被□□了整整五年,一旦有逃脱的希望,应该会迫不及待地立刻逃走吧?
可是他没有。
这自然不是因为他不会用钗子撬锁——据说,前世他就是偶然得到一根铁条,磨细后打开了束缚他数年的牢笼。只不过那时他的身子已经被摧残地不成样子,虽然逃出去了,伤病和断腿依然让他后来的道路吃尽苦头。
至于怕撬了锁后被伯府的守卫逮到——陈家的守卫只会比伯府更严密百倍。能从陈家逃出,宜生不认为伯府对他来说有太大难度。
当然,或许他顾虑着伤口,或许他想寻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但是,宜生却莫名地相信,他此时不逃或许还有一个理由。
想到这个理由,她的心便微微地温热。
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前世,她曾经听人这样形容过罗阎王。那也是她唯一听过的一句类似正面褒扬罗阎王的话。
她不知这句话的真假,出手也不是为报恩,她那样做,只是因为她想做。
当然,她也不想成为那东郭先生。
好在,目前看来这个担忧应该不会成真。
***
终于送别了全部客人,连渠家的几人,以及硬赖着不想走却还是被宁音公主拉走的林焕都被送走后,就该关起门儿来处理自家的事了。
谭氏一路沉着脸往上房走去,宜生默不作声地跟着。
到了上房,才知道沈琼霜和沈青叶都被关了柴房。
☆、61|3.31
上房的柴房就在厨房边儿上,里面堆满了柴薪和各种杂物,而最让沈琼霜崩溃的,是时不时从柴堆里冒出来又钻进去的老鼠。
她的嘴巴被堵上,双手被捆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眼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整个人狼狈极了。
相比之下,沈青叶要镇定地多。
她的双手也被绑着,但因为之前没有大吼大叫,因此嘴巴没有被堵住。
可是,她也不是不怕的。
哪怕芯子是个活了几十年的灵魂,她也依旧怕蛇虫鼠蚁这些东西,哪个女孩儿不怕呢?上辈子,她就曾经被陆澹身边的女人陷害了一次,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与爬虫老鼠为伴。
那是她至今都挥之不去的恐怖记忆,但幸运的是,上辈子陆澹来了,发现了那女人的真面目,对那女人彻底失望,逐出伯府不说,连她生的孩子也不闻不问起来。
而她虽然受了创伤,但在陆澹的温柔抚慰下,也终于慢慢走出了阴影。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要重新经历一次这样的噩梦。
而比被关在肮脏杂乱老鼠横行的柴房更让沈青叶绝望的,是刚刚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沈琼霜,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刻骨恨意。
都是她,都是沈琼霜这个损人不利己的蠢货!
她担心陆澹不会如前世一般去假山跟云霓摊牌,她担心这世的七月会先于她出现在陆澹面前,她担心……她担心的那么多最终都没有发生,可偏偏,最终是她从没放在眼里的沈琼霜,因为嫉妒而坏了她的大事,把她打入这再糟糕不过的境地。
她哪里会想到,沈琼霜居然会因为嫉妒而一直注意她的行踪,然后在她和陆澹刚刚四目相对时,跳出来将她一路跟踪、提前埋伏的事儿全都抖落出来,甚至还嚷嚷着把几位女客引了过来。
她其实不在意那些女客怎么想。
事关伯府两位小姐,最重要的是还牵扯到云霓郡主和陆澹的名声,不论是伯府还是镇国公府,都会想尽办法把这事儿遮掩过去。那几个女客除了渠家的女人,没有一个身份高的,这自然就让事情更加好办。
所以,对于这一点,沈青叶并不担心。
可是,她依旧恨极了沈琼霜。
她可以不在乎谭氏怎么处置她,可以不在乎那些女眷怎么想,但是,她不能不在乎陆澹。
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看到了陆澹眼中的惊讶,还有一丝兴味,虽然没有前世的惊艳,但起码也算不错的开头。
可是,在沈琼霜跳出来,将她一路跟踪事先躲藏的事儿全揭出来后,陆澹的目光就变了。
变得让沈青叶胆寒。
他并没有怎么生气的样子,只是眼里却再没了一点真诚,而是满满的轻佻和玩味,轻佻玩味的后面,是他掩藏起来的讥诮和不屑。
庸脂俗粉。
她仿佛看出陆澹那目光中的四个字。
她很熟悉这样的陆澹。
对于那些别有用心投怀送抱的女人,陆澹一直是这样的态度,表面上乐呵呵地接受了,心里却鄙夷之极。陆澹身边有好几个这样的通房,大多是自个儿投怀送抱,或者同僚们送的,他也不拒绝,一副色中饿鬼地模样照单全收。但是,他只是把那些女人当作发泄欲/望的工具罢了。别说真正走到他心里,他对那些女人的看重,还比不上一个用久了的物件儿。
所以以前的她从未在意过这些女人。
连个物件儿都不如,她要是在意这些女人才是笑话,更何况,跟她成婚后,陆澹便把这些女人全都打发了。
但是,现在她成为了陆澹眼中那样的女人!
一想到这,她心里就泛上一阵阵绝望。
她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看着沈琼霜的目光也愈发深沉。
沈琼霜忍不住瑟缩了下,但随即便也瞪过来,圆溜溜的杏核眼睁得大大的,倔强地与沈青叶对视。但是,到底年纪小,她连半刻钟都没撑住,便在沈青叶的瞪视中落下阵来,狼狈地移开视线,然后又没出息地小声呜呜起来。
沈青叶双拳握紧,闭着眼睛不再看沈琼霜。
正在这时,柴房外传来脚步声。
沈青叶睁开眼,便看到被人群簇拥着进来的谭氏,苏姨娘、秦姨娘,还有——
“母亲!”她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对着面前这群人,泪眼朦胧地喊道。
“啪!”
秦姨娘突然冲上前,狠狠甩了沈青叶一巴掌。
“你个死丫头瞎叫些什么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的,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啊,竟给我惹事儿!快,快给夫人少夫人赔罪认错,说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不小心了,你个没脑子的,听了哪个杀千刀的蛊惑啊,哪里不好非去假山玩儿!”打了那一巴掌,秦姨娘便一边捶着沈青叶的胸口,一边就抹着眼泪哭嚎起来。
沈青叶的目光被秦姨娘挡住,脸上火辣辣地疼,胸口也被捶得难受欲呕,她目光冰冷,没有向秦姨娘解释那声母亲叫的不是她。
“秦姨娘你做什么!”
忽然,一道带着薄怒的女声响起,然后便有人将秦姨娘便拉走,雨点似的捶打消失,沈青叶面前也恢复了光亮。
她看向了眼前的人。
那人衣饰整洁,妆容得体,面貌比她记忆中年轻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
可是,这人却再也不是她的阿娘,她再也不能叫她阿娘,而是只能叫一句恭谨有余亲近不足的“母亲”!
沈青叶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母亲……”她又喃喃地唤了一声,声音却极轻极轻。
众人的耳朵却已经被谭氏的大声训斥占据,根本没人听到她那一声轻喊。
“……我好心好意接纳了你们,结果呢?今儿这出,你们是嫌我这张老脸,嫌伯府的脸太干净了,想要往上边儿撒把灰是吧?啊?怨不得之前有人跟我说,外头养大的野孩子终究上不得台面,我还不服气,我还说你们的好话……我真是瞎了眼!”
“还有你!”谭氏又将目光对准了沈琼霜,目光更加凶狠。
“我白疼了你这么多年啊!为了跟自己的姐妹斗气,居然在外人的面前下伯府的面子,毁伯府的声誉,沈琼霜,你好啊,你好样儿的!”她又指了指苏姨娘,“这就是你养出的好孩子!”
苏姨娘眼眶含泪,背部几乎佝偻成煮熟的虾子,唯唯诺诺不敢反驳一句。
这时候,没有人敢反驳谭氏。
不让她骂爽了,不让她把气儿撒了,别人就只会更倒霉。
所以,整个柴房便都只充斥着谭氏的控诉、责骂、咆哮……
直到宜生突然冷冷地开口。
“娘,您气儿顺了么?若是还没顺,就再大声些骂,最好骂地整个伯府,整个京城都知道今儿出了什么事儿。”
谭氏正指着沈青叶的鼻子,骂她小小年纪就心思骚浪,一天这话,嘴里剩下的辱骂便噎回了肚子里。
“你什么意思!”她怒气冲冲地朝宜生道。
“没什么意思。”宜生语气淡淡的,“娘,您自己也该知道,若是为了伯府好,这时候该做的就不是指着鼻子骂人。”
谭氏还指着沈青叶的手指颤抖着收不回来。
“况且,青——”宜生停顿了下,“青叶不是解释了,说不是故意躲在假山后面的,琼霜误会了而已。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解开了不就好了。可娘您这么大动干戈地,会让外人也误会的。”
沈琼霜瞪大了眼,但却意外地没有试图想说什么反驳。
苏姨娘也哭着说了话:“夫人,我不是为霜儿说话,她的确没脑子,做错了事儿,但请您看在疼了她这么些年的份儿上,暂且饶过她这一回。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伯府的声誉也好啊!”
秦姨娘也连忙诺诺地应着。
三个本该为了同一个男人斗地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却出奇地意见一致了起来。
谭氏脸上依旧还有怒色,但看着眼前三个立场一致的女人,又看了看缩头缩脑的下人们,到底还是暂时按捺下了怒气。
她也不是没脑子。
哪怕沈青叶说地好听,把一切都归结于误会,但亲眼见到当时场景和沈青叶表情的,却都多多少少猜到了真相。而谭氏之前一直跟沈青叶在一起,等沈青叶找借口离开,到沈琼霜说发现沈青叶悄悄跟踪陆澹,时间恰好对得上。
所以,哪怕沈青叶说地再好听,哪怕苏姨娘也配合着沈青叶说谎,谭氏却早已认定了她所认定的事实。
所以她才生气。
这个孙女,长了一张跟儿子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所以她才心存怜惜。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她本来已经给予了几分疼爱的孙女,居然会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给伯府抹黑的事情!
做就做了,还被发现,被当着外人的面揭了出来!
谭氏气得心跳都有些不稳了。
所以,她一气之下让人将两个孙女都关了柴房,所以送走了客人后她憋不住狠狠地骂她们。
但是,骂有什么用?关有什么用?
如今这关头,想要不引人注意,恰恰不能惩罚这两个臭丫头。
☆、62|3.31
既然想遮住丑闻,就不能在这档口做出什么惹人怀疑的动作,而平白无故地将两个小姐关柴房,这自然会惹来怀疑。当然,真想处罚两个丫头,理由尽可以找,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完这些,谭氏又厌恶地看了沈琼霜和沈青叶一眼。
即便心知如此,她却也不想让这两人好过!
她看着两人,忽然又转头看宜生,目光里带着打量和审视。
看着谭氏的目光,苏姨娘忽地心一凉,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抓紧了裙角。秦姨娘还哭哭啼啼地摸不清状况。
“以前是我糊涂了……”谭氏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伯府的孩子,不管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都该交给主母教养才对。姨娘身边养大,终究会出岔子。”
苏姨娘猛地抬起头,秦姨娘也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宜生眉心微微拢起。
“好在,现在还不晚。”谭氏笑了笑,看向宜生,“今后,霜儿和青叶就交给你来教养吧。”
***
“奇怪,所有的地儿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那是三爷送的呀!”红绡一进屋就抱怨开来,话声刚落地,便惊讶地看着屋里的人,眼睛都瞪大了。“少、少夫人?”她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被她看着的人同时也看着她。
沈琼霜一脸鄙夷:这丫头进来不出声,刚进门就嘟嘟囔囔,没一点儿大丫头稳重知礼的模样。
而沈青叶,则双眼闪了闪。
三爷?三爷送的什么丢了?
宜生没理会红绡的惊讶,只淡淡地道:“找不着就算了,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
红绡一听,心里有些难受。
虽然不是多贵重,但那是三爷送的啊。而且,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挑选的。
若是送给她,她定会极其珍视,仔细看护,绝不会像少夫人这般粗心大意地丢了去。当然,这只是想想。红绡自嘲地笑了笑。
随即,目光便转向少夫人跟前的两人,眼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惊讶。
两人皆是花骨朵儿般的年纪,五官有三分相似,一个明艳一个清秀,虽然年纪差了几岁,个头却几乎差不多,穿地又都是粉嫩嫩的衣裳,站在一起,就是一双漂亮的姐妹花。
一个是沈琼霜,一个是沈青叶。
都是不该在此时上门的人。
怪不得红绡惊讶。
别说这两人了,就是这两人的娘,都是很少来少夫人的院子的。在伯府,要论哪个院子最清净最少人来,除了主人不在时的致远斋,没有哪个院子敢跟少夫人的院子比。然而现在,这两人齐齐站在少夫人跟前,而且,除了两人身后的丫头,从她进院子便没看到她们亲娘的踪影。所以,这两人是单独来的?居然没有让亲娘陪同?
所以,这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红绡满头雾水。
宜生摆摆手,没多说,只让红绡进屋里照顾七月:“七月又犯困了,你看着别让她睡多了,逗着她玩儿,省得夜里睡不着。”
红绡只得点点头应了,进卧室里间去寻七月,同时也是找绿袖问个清楚。
看着红绡进了里屋,宜生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小姑娘,头皮有些发麻。
谭氏的算盘打地好,将两个庶女交给嫡母教养,对庶女及庶女的生母来说,自然不是好事儿,对谭氏来说,也就达到了惩罚沈青叶和沈琼霜的目的。然而,对于宜生呢?
部分嫡妻可能会喜欢调/教掌控庶子女的一切,但对宜生来说,她只想跟七月过清净日子,对于教养别人的孩子没半点兴趣。
更何况,这“别人的孩子”,和孩子的娘,是压根不希望被她教养。
宜生耳边还回荡着秦姨娘几乎要背过气的哭声,以及苏姨娘那仿佛自家孩子被大灰狼叼走了一样的神情。
她有那么可怕么?
看着眼前两个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姑娘,沈琼霜瘪着小嘴巴,可怜兮兮地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至于沈青叶……从听到谭氏的那句话后,沈青叶虽然极力掩饰,却还是遮不住眼里的欢喜雀跃。
秦姨娘哭地几乎要背过气,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想松开,是她主动挣脱了秦姨娘的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在了宜生身边。
宜生心里有些复杂。
但终究,看着这个前世疼了十余年的人,心还是不自禁地柔软起来——哪怕之前早就想过这辈子各不相干。
“你们不必拘束。”宜生道,“我又不会吃了你们。”这句是看着沈琼霜说的,原因无他,沈琼霜的眼神,总让宜生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大灰狼一般。
她跟这个庶女接触不多,对她最深的印象只有一个字:蠢。
上辈子,沈琪、真正的沈青叶还有沈琼霜,三姐妹就是一个互相攻击随时乱斗的大三角。在穿越人士沈琪和成长型小白花沈青叶面前,沈琼霜也算有点儿手段,但奈何性子莽直智商不足,经常一撩就炸下钩就咬,因此大多时候都是被当枪的角色。而在最后,她也不负众望地成为一朵华丽的炮灰,嫁了个人嫌狗憎狗屁不如的男人,从此过上鸡飞狗跳鸡犬不宁的生活,眼睁睁看着沈琪风光无限,而自个儿只能一身狼狈,满心嫉妒,在故事的最后,死于最肮脏的病。
在宜生看来,沈琼霜之所以如此悲剧,跟她错误的自我定位,以及严重的被害妄想症有关。
总觉得自己才应该是伯府最体面的小姐,总觉得嫡母和嫡姐会因为她的庶女身份而害她,结果遇上一个穿越来的沈琪,还有个心机手腕高出她不知多少倍的沈青叶,她就成了最早出局的炮灰,就连凄惨的结局,也只费了草草几句笔墨。
而造成她这般性子的根源,不得不说,谭氏,还有她那个姥姥刘婆子的责任最大。
可不管谁的责任,这个时候,这小姑娘的性子就已经被养成了。
在她眼里,宜生就是居心叵测肯定会虐待她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真心对她好的嫡母。
所以,一听从此要被交给宜生教养,她简直吓坏了。
就像此时,听宜生这般说话,她也没半点松懈的样子,看着宜生的目光反而更警惕了。倒是沈青叶,目光乖巧而明媚,让宜生瞬间生出错觉,仿佛回到了前世。
她的心便更加柔软起来。
“别站了,坐下吧。”她对两人说道,让两人坐在绣凳上。
沈青叶和沈琼霜都乖乖地坐下。
“你们知道,今天的事,你们都错在哪儿了么?”宜生问。
沈青叶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沈琼霜索性别过了头,铁了心不想说话的样子。
“琼霜,你先说。”宜生敲了敲桌案,不紧不慢地道,“不说的话,我便去回禀娘,说我教不了你。”
沈琼霜瞬间将脑袋别过来,赌气似的道:“我错了,我不该大声嚷嚷引来别人,我不该把她——”她指着沈青叶,“不该把她做的丑事说出来!”
说完便梗着脖子,几乎是一副引颈就戮状。
被沈琼霜这般指着,沈青叶并没有动怒,只是朝沈琼霜不屑地笑了笑,然后声音软软地道:“母亲,我没有做丑事。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和该做的,没有妨害到任何一个人。”
她不像沈琼霜,说话像炮仗似的,还带着火药味儿,让人一听就不喜,而是努力释放出诚意,让对方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相比沈琼霜,她这样成熟的表现无疑更能赢得母亲的好感。
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因此也不在意沈琼霜的挑衅,而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只为了让母亲对她留下好的印象——与陆澹那样弄巧成拙的错误一次就够了,这次,她不会再错。
以她的了解,伯府的少夫人从来都是个宽容的、愿意相信和理解别人的话的人,哪怕这个别人是让她膈应不已的庶女。
除了有时候有些蠢和懦弱,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之前一直没机会接近母亲,好让母亲放下芥蒂重新接纳她,好再续前世的母女缘分。这次,简直是老天都在帮她。谭氏想处罚她,谁知却是遂了她的心愿呢!
她的娘只有一个,那就是伯府的少夫人,沈承宣明媒正娶的妻子,教养良好的渠家大小姐,而不是一个出身卑微,心思下贱,靠爬床上位的贱人!
沈青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着宜生。
她相信,母亲会理解她的。
宜生却有些头痛。
事实上,她真的不怎么擅长教孩子。
七月很特殊,她也为七月操了很多心,但是,七月本质上是个很省心的孩子,起码,宜生不用担心她三观长歪。
而如今眼前的两人,沈琼霜的三观无疑即将长歪,或者说已经歪了,但到底年纪还小,说不定还有矫正的可能性。而沈青叶……
即便心里总免不了将她当成前世的女儿,可宜生清楚地知道——无论是披着七月皮的沈琪,还是披着沈青叶皮的沈琪,骨子里来说,都是一个成年人。
一个有着自己牢固三观的成年人。
想要改变一个成年的、思想立场几乎已经固化了的人的三观,就像矫正一棵已经定型的大树。
或者拦腰截断使其重新长出新枝,或者刀劈绳缚强制矫正,再无其他方法。
而这两种方法,哪一个不是痛彻心扉?
☆、63|3.31
虽然前世做了十几年母女,但直到死后,宜生才发现自己对沈琪的了解有多么匮乏。
她所了解的,只有沈琪在她面前展现的一面,乖巧、聪明、善良,简直再完美不过的女儿。然而沈琪在与他人相处时是何模样,宜生并不清楚。
但即便并不清楚,宜生也知道,这个“女儿”在某些事上跟自己的想法常常是南辕北辙的。她无意干涉沈琪的选择,却也不想看她因为做出错误的选择而迷途深陷。
沈琼霜和沈青叶说完,屋内静默了片刻,良久,宜生才缓缓开口。
先是对沈琼霜道:“你说得对,你的确错在不该将事情公之于众,但是,你只是嘴上说,却并未意识到自己为何错了,并且为之反省,是么?”
沈琼霜梗着脖子依旧不说话。
宜生揉了揉眉头:“大道理我不多说,你只需想想,这事若是没被压下来,青叶固然出丑,可你便能得了好么?即便如今,事情被压下来,你又得了什么好?”
沈琼霜眼眶里开始滚动泪花,脸也羞愤地红了。
宜生:“做事前需三思而后行,最蠢的事,莫过于损人不利己,其次损人利己,因你不知道那个为你所损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会反过来坑你一把。”
沈琼霜倔强的神情依旧未变,不过,许是因为等待这么久,却也没等来想象中来自嫡母的折磨羞辱,警惕和惧怕却已经少了许多。
宜生也没再多说,说罢那话便看向了沈青叶。
对沈青叶,却没多说,她只说了一句话。
“有些事,不能强求。”
***
谈心灌鸡汤显然不是宜生的强项,因此,简单说过几句后,宜生便让两人先回去,一个人去了书房,望着满架的书,还有书房中摆设的棋盘琴案,开始思考要教导她们些什么。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则是按自己做姑娘时所学,教沈青叶和沈琼霜习字作画弹琴。至于棋,宜生并不擅长,且学棋须得多下,经常与人切磋才能长进,因此宜生便将棋排除了。
当然,她做姑娘时所学的并不止这些。
除了琴棋书画这些高门贵女们通常都会学的东西,还有渠家人必不可少的言传身教,礼教熏陶。从夫从子,德言容功,这是渠家女儿必须有的品德。
曹大家之《女诫》、宋若莘之《女论语》之类,更是身为渠家女儿,或者说大多书香世家的女儿都必须倒背如流的。若是哪家女儿能完全做到曹大家等人所言,自然便是人人称赞的有德女子。
以前的宜生,便是这样一个“有德女子”。
虽说谭氏将两人交给宜生不安好心,但也未必没有丝毫想让宜生好好教养两个孙女的意思。她希望宜生教的,自然不会是琴棋书画,而是渠家女儿被人称道的“教养”。无论谭氏嘴上多么看不起渠家,心底却一直很清楚,渠家的教养是颇为人们称道的。
宜生知道谭氏的心思,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是怎样被教导的。
定下琴书画这三样要教的,她又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
并非大部头的四书五经,而是几本薄薄的册子。
因为经常翻看,这几本册子的书页边角都已起皱翻卷。
宜生向来爱惜书,经常翻看的书都用纸裱上边角,可即便如此,这几册已被裱过的边角的书却依然起了皱,可见其主人翻看之勤。
事实上,宜生根本不必翻看,这些书里的每一个字,她都早就倒背如流,甚至曾经奉若圭臬。
《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是几乎每个上层女子都不陌生的几本书,于宜生而言,则更是熟悉。
出嫁前,她不知翻看过多少次,抄写过多少回,即便是出嫁后,她也时时看看,常常以此警醒。
可是,死而复生后,她再未翻看过这些东西。
此时再看那翻卷的书页边角,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先翻开《女诫》。
《女诫》有七则,《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字字句句教导女子要谦顺敬谨,以夫为天,夫可再娶,女不可二嫁,曲从公婆,和睦叔妹……
一声脆响,宜生手中的书便飞出去,直直落入书案旁的青花釉里红净手盆。
盆里还有宜生刚刚用来净手还没倒掉的水。
书瞬间便下沉,纸张被水浸润。
“哎呀!”红绡焦急地叫起来,“少夫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便扑向净手盆,想要抢救一下那已经被水淹没大半的书。
然而,宜生阻止了她:“不用捞了。”
“啊?”红绡的手已经沾到水,指尖被水浸润地凉凉地,她傻乎乎地回头,一脸问号地看着宜生。
宜生又重复道:“不用捞了。”
红绡愣愣地收回了手。
宜生看向那净手盆。
书已经沉到盆底,书封上《女诫》两字慢慢变得有些模糊。
宜生突然笑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其他几本书,突然将它们也扔了出去,也是直直落入那淹没了《女诫》的净手盆里。
红绡一脸目瞪口呆。
看到她这样子,宜生拍了拍手,笑道:“大惊小怪什么,不就是扔几本书。”
红绡委屈:“哪里是我大惊小怪。少夫人,您不是最喜欢书,最爱惜书的么?”
虽说少夫人不缺买书的钱,而且名下还有个书铺,但在红绡的印象中,少夫人从来不是喜欢糟蹋东西,更遑论是糟蹋书的人。
搁在以往,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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