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10)
是人人惧怕的罗阎王,而只是一个卑微的虎奴。
困在铁笼里,身体羸弱,手无寸铁,对面还是一只饿极了的猛虎。
任他长相再怎么狰狞可怖,也吓不到台下取乐的公子哥儿们。
他们不觉得他可怕,只觉得他卑微、肮脏、丑陋、可笑……
他的肮脏丑陋和卑微,恰好映衬了他们的干净漂亮和高贵。
所以他们不怕,不仅不怕,还以此为乐。
人群的最里面摆了一张桌子,陈二大马金刀,一脚踩在桌子上,一手指着擂台上的一人一虎,正吆喝着众人下注:“来来来,十两银子一注!是爷儿们就痛快些,咱今儿不赌输赢赌生死!”
不赌输赢赌生死。
这意思,今儿笼子里的一人一虎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如同沸水入油锅,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远处的夫人们惊呼着,一面用手帕遮住嘴,连连低呼着“残忍”,一面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擂台,甚至还有几位夫人取了银子,让丫鬟挤进人群里下注。
而男人这边则因为陈二的话更加兴奋激动起来,他们看着擂台上的场景,纷纷鼓噪着下注。
不知为何,宜生全身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擂台。
擂台上,男人站立的姿势丝毫未变,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似乎台下人不是在拿他的生死押注,似乎眼前没有一只随时可能扑咬过来的猛虎。
宜生有些愣住,这才细心打量他那淹没在数道可怖刀疤中的眉眼。
他全身肮脏不堪,脸上自然也干净不了,但即便面上满是污秽,即便刀疤如干渴龟裂的大地交错纵横,宜生依然看出高挺的鼻梁,聚而不散的双眉,以及眉下那双漆黑的眼。
那双眼的四周满是血迹和污秽,眼周的皮肤已经看不出本色,只有黢黑和黑红的一片,甚至连睫毛上,都凝结着干涸的暗红的血。
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掩饰那双眼睛的美丽。
是的,美丽。
不是英气也不是锐利,而是美丽。
像深夜天幕上的星子,像茫茫荒漠中的清泉,像积蓄了无数时间,雨季一来临便迫不及待绽放,又随着雨季过去瞬间枯萎的戈壁上的花。
遥远、珍稀、转瞬即逝。
若是没有那些刀疤,应该是个很好看的人吧……宜生心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宜生打量的时候,下注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因是临时起意,也没有特意弄什么筹码,下注是直接用真金白银,而此刻,陈二脚踩的那张桌子上,已经堆了不下千两银子,而且还不断有人下注。
然而,擂台上被禁锢在狭小铁笼中的老虎听不懂人言,自然也不会等台下的公子哥儿们下好了注再开始搏斗。它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儿,似乎是想要试试能否撞破铁笼,发现无果后,将一双圆睁的虎瞳瞪向了笼子里的另一个活物。
它已经整整两日未进食,对面男人身上却有着浓烈的血腥气。
“吼!”
一声长啸,身长三米的黑黄斑纹虎猛然前扑,硕大的身躯几乎瞬间覆盖住那个身形高大却瘦弱不堪的男人。
“我押老虎,十注!”
“老虎活,虎奴死,二十注!”
下注声猛然高涨了起来,仿佛到达了沸点的热水,而使得温度陡升的火,无疑是老虎的勇猛和虎奴的瘦弱。
那虎奴看着弱不禁风,别说老虎了,恐怕一个稍微强壮些的小孩都能打倒,而那老虎呢?身长三米,皮毛油亮,显然状态极好,而之前陈二说了,这老虎已经饿了两天没喂,正是肚子最饿、攻击性最强的时候。
这情形,瞎子也知道该下哪边。
于是,一时间下注的人竟几乎全都押了老虎胜,唯一一个押虎奴的,竟然是不小心下错了的。
陈二笑嘻嘻地看着桌上的银子越堆越多,也不去提示人们什么,他手里掂着锭银元宝,笑嘻嘻地看着台上的场景。
擂台上,铁笼中,老虎猛扑向看似瘦弱地不堪一击的男人,满以为胜券在握,却没有如愿以偿地撕咬下饱腹的血肉。
因为男人终于也动了。
他的身体忽然扭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一个错身,迅捷如闪电般地闪过老虎的巨口和爪牙,瞬间绕到了老虎的背后。
“艹,咬死他!”有押了老虎赢的人愤怒地大吼。
台上的一人一虎恍若未闻。
发觉扑空,老虎愤怒地大叫转身,想要拍死那个胆敢戏弄它的男人,然而,它的动作快,那个男人的动作却更快。
明明身体比最瘦弱的闺阁小姐还要瘦弱,却灵活地仿佛一只鹞子,双腿弹地,身子便轻飘飘似的弹起,落在老虎的脊背上。
“吼!”老虎大吼。
“砰!”男人挥动拳头,猛地砸向虎头。
“押虎奴!押虎奴!没想到这小子看上去风一吹就倒,居然这么勇猛!”形势陡然倒转,于是立刻又有人兴奋地叫起来,掏出荷包里的银子便往桌子上撒。
见这人做法,又有几人跟风下注。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一个跟在陈二身边的公子哥嘿嘿笑道,“这虎奴都在二哥家待了五年了,打死的老虎没百只也有八十只,要不怎么叫虎奴呢?”说罢,还不屑地看了方才那男人一眼。
陈家虎奴的存在在京城不算秘密,但亲眼见过的却不算多,尤其今日来伯府的宾客中,许多以前都跟陈二没交情,也攀不上陈家这棵大树,因此自然对虎奴不大了解。
那公子哥儿一说,立刻引起众人的好奇,纷纷要他仔细说来。
那公子哥儿得意地晃着脑袋,又看了眼擂台上的情形,见虎奴打了那一拳后便丝毫未停,一拳又一拳地往老虎头上招呼去,不出片刻,那老虎便被打地蔫头耷脑,似乎全无反抗之力。
几个之前就见过虎奴搏斗的人便唾沫横飞地讲了起来,从虎奴的来历,到其战绩,到其曾经数次九死一生的惊险局面,说起来简直如数家珍。
随着几人的讲解,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有一阵的惊呼,连矜持的夫人们都不由被吸引,小声议论着。
☆、52|3.20
“说起来,这虎奴跟今儿伯府那位新小姐还能扯上些关系呢!”宜生听到一位夫人大着嗓门说着,其余不知情的夫人纷纷好奇起来,忙追问那位夫人。
那夫人带着些得意地道:“不是说那位青叶小姐正是多亏了孙义庆孙大人的照拂么,这虎奴啊,就跟孙大人有关系……当年那些海匪屠了孙大人满门,先皇雷霆震怒,下令陈玄朗将军彻底剿了海匪老巢,为孙大人满门上下四十七口人报仇。陈将军虽不如陆将军名声响亮,但也是难得的骁勇猛将,陈将军一出马,海匪就被剿灭地七七八八,几乎没有一人生还。”
陈玄朗,乃是当朝武将中除西北大将军陆临沧外的第一人,同时也是陈二和睿王妃的父亲。
相比镇国公府陆家,陈家可以说是后起之秀,根基底蕴都不如陆家,但陈家出了个睿王妃,跟皇家攀上了亲,陈玄朗也越来越受圣上器重宠爱,因此真论起来,陈家也不差陆家多少。
这也是沈承斌巴结陈二的原因。沈承斌不想去西北大营苦熬资历,便只能在京城下工夫,而在京城,京畿守备乃至御林军都可以说是陈家的势力范围。
听到那夫人说起陈玄朗,陈二那边的公子哥儿也接话儿似的说了起来。
“……陈将军抄了海匪老巢,将海匪全部诛灭,谁知道千算万算,居然还是剩下条漏网之鱼,后来陈将军班师回朝,这条漏网之鱼居然跟着到了京城,意图刺杀陈将军!”说到最后一句,那公子哥儿拔高了声音,说书似的,让人心跳陡然一紧。
“难不成,这虎奴就是那条漏网之鱼?”立刻便有人接道。
“可不是。”公子哥儿笑着点头,“当时他乔装混进陈府做了马夫,然后趁机刺杀,幸好陈将军功夫高强反应灵敏,才躲过了这贼子的一刀。陈将军擒了这贼子,启禀圣上,圣上震怒不已,本打算剐了他,还是陈将军请求饶他一命,让他为陈府为奴为仆好洗刷罪孽,皇上这才应允,还特意说了,这奴才不同一般的奴才,陈家人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奴仆命贱,但当朝律令不可罔夺人命,就是奴仆的命也一样,虽然大多时候主杀仆都不会有什么事儿,顶多训斥罚银,但若遇上有人非要揪你小辫儿,那打杀仆人也多多少少算得上是个污名。
可那虎奴不一样,他不同于一般的奴仆,而是犯下死罪的戴罪之身,更有皇帝金口玉言,哪怕陈家人把他活剐了,也是白死。
所以陈二敢肆无忌惮地将虎奴带出陈家,敢让人虎相斗,敢以人命下注,因为这虎奴,根本就算不得一条人命。
早在五年前,这条命就就捏在陈家手里,陈家让他生他便生,陈家让他死他便死。
至于怎样死,什么时候死,就端看陈家人高兴了。
听那公子哥儿讲完,原先不了解的人也明了,看向台上的人时,目光便更高高在上了一些。
竟是连个最卑贱的奴仆都不如啊……
“他叫什么啊?”突然有人问道。
那是个年纪还不算大的小公子,只十四五岁的样子,他也看向台上的人,目光里有些不忍。
“叫虎奴啊,”有公子哥儿笑嘻嘻地道,“据说起初是让他跟人斗的,陈将军嫌没趣儿,便弄了头老虎跟他斗,结果,简直精彩绝伦!尤其是饿极了的老虎,斗起来可比人勇猛多了,据说第一次相斗时,那老虎差点撕了他一条胳膊,修养两个月才好。后来陈将军便专门养了十几头老虎跟他斗,久而久之的,大家便唤他虎奴了。”
那小公子忙摆摆手,红着脸道:“不是不是,我是说,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谁知道叫什么!”立刻便有人嗤笑道。
“一个玩意儿,还管他叫什么?”
人群顿时轰然大笑。
***
台下的哄笑声一阵又一阵,海浪似的连绵起伏,但虎奴充耳未闻,哪怕台下说起他的过往,哪怕有人问起他的名字。
他只专心地应对着身下这只猛虎,这只他面对过的不知道第几十只猛虎。
他的力气几乎枯竭,身上无数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哪怕跳上了虎背,哪怕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拳头狠狠砸向虎头,但力气依旧迅速地流失。
甚至连举起拳头的力气都快没有。
可身下的老虎还没死。
老虎没死,他就不能停。
因为一旦停下,就是死亡。
他不能死。
“砰!”又一拳狠狠地砸向虎头。
然而,在他意识中的狠狠一拳,对老虎来说却是软弱无力的。
“吼!”老虎猛然怒吼,突然将男人从脊背上甩落。
“哐啷!”男人的身体狠狠撞上铁笼,又被反弹回来落地。
无数伤口裂开,溅出一蓬蓬血花,向铁笼四周喷洒,甚至有些溅到了围观的公子哥儿们身上脸上。
然而没有人因为被溅到血而生气,血腥味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
“咬死他!老子可是押了二百两银子!”他们面红耳赤,如同喝醉的赌徒般疯狂呐喊。
方才被制住的疼痛,摆脱敌人后的欣喜,四处弥漫的血腥味,以及台下震天的呐喊,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初占上风的老虎更加战意勃发。
“吼!”它怒吼着,尾巴高高翘起如铁棍,硕大的身躯直扑向那落到地上又努力爬起的男人。
男人还未爬起,又被猛虎扑倒。
锋利的虎爪携着几百斤的重量和加速度,一起重重落在他的胸前。
“咯啪、咯啪……”
仿佛有什么清脆的声音密集地响起,胸口传来麻木般地痛。他立刻知道,胸骨断了。
眼前已经模糊了。
可是,不能死,不能死啊!
“呵呵,加油啊!”台下忽然传来陈二的声音。“虎奴,今儿你要赢了,爷就饶你一条命,放你出去,以往的事儿爷既往不咎!”
虎奴恍惚了一瞬。
这声音似近还远,像是耳边又像是在梦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话,事实上,这话他已经听了不下几十遍。
每当几乎撑不下去时,陈家人便会拿这样的话诱惑他,让他一次又一次撑下去,战胜本以为不可战胜的对手,一直撑过这漫长的五年。
可是,哪怕他赢再多次,那些话也一次都没有兑现过。
哪怕已经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怕觉得他就是一只蝼蚁,却依旧要戏弄,依旧要给他希望再一次次打破。
所以,陈二的话根本就是放屁。
可是,即便是屁话,他也要听。
“啊——”
男人的喉咙里忽地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在老虎的利爪大口再一次扑来,想要将他的胸膛开个洞时,他伸出双拳,猛地挥向虎头。
人虎正面相对,拳头直直打在老虎脆弱的鼻头和眼睛上。
老虎痛苦地嘶吼起来。
男人的双拳却雨点似地落下来。
一拳又一拳,精准地落在老虎面部最脆弱的地方,原本就被打地头晕的老虎开始口鼻流血。男人最后一拳落下来,老虎庞大的身躯忽地软软一歪,随即,砰然倒地。
台下沸腾起来!
“赢了!虎奴赢了!我赢了哈哈!”
“艹,没想到这老虎这么中看不中用!”
输的,赢的,欢笑的,怒骂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完全掩盖住台上男人粗重的喘息。
又赢了。
又活下来了。
真好。
他躺在台上,眼前完全模糊一片地,心里这样想着。
“咦,镇国公世子来了!”忽然有人大声喊道。
“是陆澹,真的是陆澹啊!”
“还有老虎,又一只老虎,怎么回事?”
然后陈二油腔滑调的声音响起:“哟,陆大才子,真是稀客稀客啊,不过你能来真好,今儿这场戏没了你,可是失色不少啊!”
校场外,一身甲胄的陆澹踏步而来,他面容端肃,丝毫没有因为陈二暗含讽刺的话而动容失色。他只淡淡地看了陈二一眼,满身的英气和气度便将陈二比地渣渣都不剩。
“不是你唤我来的么?”他长眉一挑,微微讽刺地看着陈二道,又看了看随着他进来,被关在一只小号铁笼子里的另一只老虎,“还有这只老虎,不也是陈二公子特意为陆某准备的么?”
陈二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陆兄果然聪明!兄弟今儿有个新玩儿法,就想邀陆兄玩一玩儿呢,怎么,敢不敢玩儿?”
陆澹淡然笑之:“有何不敢?”
陈二一拍大腿:“痛快!”
随即便唤人将那装着老虎的小号铁笼子抬到擂台上,然后对陆澹道:“方才我家奴才刚打死了一只老虎,陆兄在西北几年,武艺定然长进不少,想来定比我家这不成器的奴才强上百倍吧?不如,就跟这头老虎切磋切磋?”
“哦,对了,我家那奴才可是满身伤的情况下打死了一只老虎的,陆兄这没病没伤的,即便是同样打死了一只虎,怕是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陈二拉长了音调,看了看大铁笼子里已经慢慢站起来的男人,脸上露出笑来。
“——不如,陆兄一对二,一人对战猛虎,再加上我家那奴才如何?这才能显出陆兄的英勇嘛!”陈二慢悠悠地道。
☆、53|3.20
被关在一个大铁笼子里,跟老虎搏斗也就算了,还跟个卑贱肮脏的虎奴斗,让台下众人取乐,这对陆澹镇国公世子的身份来说,简直就是侮辱。
倘若是以前自矜身份的陆澹,绝对不会答应陈二的要求。
但是,现在的陆澹就不一定了。
现在的陆澹,可是个有名的混不吝的主儿,都能为了花魁跟人打破头了,那么再做点儿更*份的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尤其在有人相激的情况下。
果然,陆澹先还有些犹豫,但陈二及其狐朋狗友几句话一撺掇,立马禁不住激,点头应了。
不过,上台之前,陆澹提出要玩点儿彩头。
若是他赢了,下注赢的钱他要分一半,此外,他还要陈二跪下叫他三声爷爷。当然,所示他输了,跪下喊爷爷的就是他陆澹。
这话一出,顿时就把陈二惹恼了。
只是,陆澹固然禁不住激,陈二却更禁不住激且没脑子的,陆澹几句话挖个坑,陈二立马就跳了进去。
等到陆澹一脸轻松地上了台,并且轻蔑地瞥了眼陈二时,陈二才反应过来。
他本来是想坑陆澹的,但现在看来,怎么像是坑了他自个儿?
等到陆澹钻进铁笼子,面对猛虎也毫无惧色,并且开场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后,陈二更是悔地肠子都青了。
可是,再怎么后悔也晚了,
面对猛虎,陆澹明显比虎奴轻松数倍,老虎腾挪扑咬,却丝毫碰不到陆澹一根毫毛,而他的另一个对手虎奴,却一直小心躲闪着陆澹和老虎,显然是想做壁上观,安然捱过这场混战。
方才笼子里只有他和老虎,除非将老虎打死,否则绝无生路,但如今笼子里多了个陆澹。
只要活下去,输赢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陈二显然不这么想。
眼看陆澹越来越占上风,陈二急躁起来。
而这时候,随着陆澹的到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群涌来。
之前只是虎奴跟老虎斗,虽说是生死相斗,虽说刺激心跳,但终究只是场血腥的表演,跟看一场马戏猴戏也没什么区别。大多数夫人小姐都自矜身份,不愿前来。
但现在,是镇国公世子跟老虎相搏。
搏斗的人不同,吸引的观众自然也就不同。
不只是那些纯粹想凑热闹的人,几乎大多数的宾客都被这消息引来:镇国公世子要以身搏虎!
这跟纨绔们之间的打架可不同,纨绔再混不吝,下手也有轻重,面对同样身份的公子哥儿,只要理智还在,一般都不会闹出人命。但是,老虎可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什么叫适可而止。
闹不好,可是要送命的!
所以,随着陆澹要跟老虎搏斗的消息一传出来,几乎整个园子的宾客都涌了过来。
而陆澹的祖母镇国公府老夫人,更是被这消息吓地差点没晕过去,婢女们一阵拍胸捶背掐人中好不容易缓过来,立马就让人搀扶着来到了校场。
陪着她一起来的,还有宁音公主母子、云霓郡主、勇毅侯老夫人,渠家的崔氏梁氏和渠莹,以及谭氏等人。
谭氏一眼就看到了台边的宜生,她眼睛瞪过来,翠缕忙跑过去,宜生见状,只得也慢吞吞地走过去。
谭氏严厉地瞪了宜生一眼,正想说些训斥的话,就被身边一声凄厉的喊声止住。
“澹儿啊!”镇国公老夫人一声悲号,立刻让笼子里正躲闪老虎进攻的陆澹动作一顿。虎爪袭向陆澹的肩膀,陆澹回过神来连忙躲闪,但肩膀上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镇国公老夫人差点又要晕过去。
“陈家小子,赶紧把笼子打开,放澹儿出来!”镇国公老夫人含怒朝陈二道。
陈二这下高兴了。
但脸上却还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这不好吧?您孙子可是自愿上去的,说好的事儿怎么能不作数呢?君子言而有信哪,老夫人……”
“言而有信个屁!”镇国公老夫人破口大骂,“今日澹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在你陈家大门口吊死!”
陈二顿时唬了一跳。
他虽不成器,却也知道当今是敬长崇孝的,若镇国公老夫人真因为他在陈家门口吊死了,别说被人唾沫星子淹死,恐怕父亲姐夫甚至圣上都饶不了他。
虽然他并不信这老婆子真敢吊死,但这话一说出来,他还敢不应承,那就是他的不对了,真传到圣上耳朵里,他肯定得被训斥。
更何况,还有镇国公老夫人身边的云霓,他那没比自己小几岁的外甥女,可是正一脸凶狠地瞪着他呢。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坚持不开锁,云霓肯定不会顾及什么舅甥关系。
想到这里,陈二立刻陪着笑道:“哎呦老夫人,您可别吓我,我胆儿小。我给您开还不行么?立马就开,立马就开!”
说着就要招呼人开锁。只是,一边招呼人,一边儿凑到台下距离铁笼子最近的地方,朝陆澹喊道:“陆兄,这可不是我故意占便宜啊!你家老夫人非要开笼子,我也没办法呀,这样一来你可就输喽,先前说的可别忘了哈!”
因为之前被抓的一下,陆澹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缓,面对老虎也有些落了下风,但听到陈二这话,却冷哼一声,阻止了那些欲要开锁的人。
“祖母,您别担心,我可还想听陈二叫爷爷呢!”他哈哈笑着,一转身又扑向了老虎。
开锁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
镇国公老夫人一听顿时大急,连声呼唤请求。但无论她怎么请求,陆澹却都不为所动,依旧要跟那老虎拼个你死我活。
围观的人群顿时议论起来。
“这镇国公世子……也太狂妄太好勇斗狠了,还罔顾祖母的关心,让长辈担惊受怕的,实在是……不孝啊!”有人摇头晃脑的小声说道。
“要不怎么说是纨绔呢?要是往后还是这性子改不了的话,说不准哪天就——”又一人窃窃私语,说到最后却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而那句话,自然是“说不定哪天——就丢了命了”
人群中遍是指责陆澹狂妄不懂事的议论。
远远地,躲在一丛茂密灌木后的沈青叶小声哼了声。
——陆澹才不是狂妄不懂事的纨绔。
☆、54|3.22
无论镇国公老夫人和云霓怎样劝说,陆澹依旧坚持要继续。
陈二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心里却挺高兴。
许是因为肩膀的伤,陆澹的动作不如之前灵敏,原本被压制的老虎终于夺回一些优势,阵阵虎啸中频频进攻。
看着陆澹狼狈地招架着,陈二愉快极了,但是,看到那个同在铁笼中,却极力躲避陆澹和老虎的身影时,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贱胚子!
他在心里狠狠骂道。
心里却也知道虎奴为何不听话。
他只求保命,命在的情况下,他总是会做出对自己伤害最小的选择。至于用自由诱惑,这个饵陈家人用了太多次,虎奴不傻,只有生命真的受威胁的情况下,才会心甘情愿的吞饵。但当有别的更好选择的时候,这诱饵就是个笑话。因为陈家人的信用早就破产。
陈二一时竟无计可施。
他烦躁地看着台上,突然眼睛一亮,大声朝陆澹道:“陆兄,之前我们赌的可是生死,你这场自然也不能例外,想要赢得话,你可得把这老虎和虎奴一块儿打死了才算!”
台下一片哗然。
杀人啊……真可怕。
不少夫人小姐不忍地捂住了双眼。
陈二算盘打得好,奈何陆澹并不接招。
上一场是上一场,事先又未说明,他为何要遵守上一场的规矩?
虽然那虎奴看上去几乎要死的样子,但能打死老虎的人,肯定有些真功夫。当然,他不是怕虎奴,可若再加个虎奴,虽然他仍旧有自信笑到最后,但恐怕无法避免地会受些伤。
其他时候还好,但如今祖母还在台下,若是他受伤,祖母定然承受不住。
更何况,既然有更轻松的取胜方法,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用最轻松却省力的方法达成目的,这是他的原则,哪怕是这样一场玩乐似的搏斗,他也依旧坚持这个原则。
所以,任凭陈二如何叫嚣,陆澹都只当作耳旁风。
而这时,台下的镇国公老夫人和云霓也恶狠狠地看着陈二,那目光,简直像是恨不得把陈二扔进铁笼子里喂老虎似的。
陈二被瞪得心里发憷,无法,只得小声骂了几句孬种便作罢。
然而,看着虎奴消极躲避的模样,他的火却怎么也消不下去。可他又不好当着那么多人,尤其是云霓和镇国公老夫人的面,直接威胁虎奴加把劲儿揍死陆澹。
眼珠转了转,终于又想出个主意。
陈二笑着,朝陆澹道:“既然陆兄不愿杀了这贱奴,我陈二自然也不会逼你,可是,比试总得有个输赢,不如就定个规矩,陆兄若是能把老虎打死,再把虎奴双腿打断,自然就是你赢了,反之亦然。”
“当然,”看了眼云霓和镇国公老夫人的脸色,他赶紧又加了一句,“陆兄若是不敌,直接认输便可。”说罢,便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澹。
因为来地晚,镇国公老夫人并不知道陆澹与陈二之间还有赌注,此时一听,立刻便道:“澹儿,咱们认输,咱们认输吧!”
陆澹瞥了陈二一眼,也没提醒祖母,只在又一次躲过老虎的袭击后笑了笑,英俊的面容引得台下许多小姑娘不自觉地红了脸,他却没注意小姑娘们的反应,只冲着台下一脸担忧的老夫人道:“祖母,您放心,我不会输。”
又扫了那虎奴一眼,转头朝陈二道:“如你所愿,不过,若是我赢了,你可别忘了上台前说的话。”
虽然身体还在狼狈地躲避,但陆澹的声音十分轻松,姿态也云淡风轻的样子。看上去就让人莫名觉得:他会赢,一定会赢!
然而,就在陆澹的话刚刚落下,甚至目光还停留在陈二身上未收回时,原本一直消极躲避的虎奴却忽然暴起!
他躲在老虎巨大的身躯后,从陆澹的视线死角跃进,眨眼间便落到陆澹身后,然后从后面勒住了陆澹的脖子。
陆澹身前,猛虎也咆哮着奔来,而身体被缚的陆澹,看似完全无法躲避这一击。
“澹儿!”镇国公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喊道。
陈二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
不能明着威胁教唆虎奴对陆澹下死手,但他可以来暗的。
虎奴以前是陈玄朗的专属奴隶,但没过两年,陈玄朗就玩腻了,于是随手将虎奴送给了一直眼馋虎奴的幼子。刚得到虎奴时,陈二很是高兴了一阵,怕他死太早以后没得玩,每次搏斗后都会给他好好治疗,所以虎奴身上的疤痕虽然一层摞一层,却一直顽强地活了下来。
但是,如今,陈二也腻了。
该看的戏码都看过了,哪怕虎奴浑身流血,哪怕人虎互相撕咬两败俱伤,都不怎么能激起陈二的兴趣了。若不是还能拿出来显摆显摆,虎奴在陈二那里的价值已经约等于无。
况且,过了整整五年的非人生活,虎奴的身体上留下太多暗伤,普通的大夫根本治不好,每次都得请太医才能保住他的命。以往陈玄朗和陈二以他取乐,需要他有一副健康的身体,因此也不嫌麻烦地为他一个奴隶请太医。但如今腻了,自然不会再上心。
最近的三个月里,虎奴平均每个月要跟各种各样的野兽斗上十来场,虽然每次都能赢,但每次下来时都多多少少会受些伤。
但是,陈二却只随便叫了个大夫给他包扎伤口,至于内里的暗伤,却是丝毫没有处理。
所以今日上台前,虎奴身上还带着昨天新添的伤口,连外伤都没有来得及包扎。
既然玩儿腻了,自然也就无所谓生死。
今日若是虎奴被打断了双腿,陈二不会再去请太医,甚至连普通大夫都不会请。
陈二看惯了一头头野兽被虎奴以各种方式杀死,却还没亲眼见过野兽吃人。
若是虎奴的腿断了,陈二不介意再看最后一场虎吃人的游戏。
没了双腿,虎奴身手再好,意志力再顽强,也只有被老虎吞吃入腹这一个下场。
这一点,陈二知道,虎奴也知道。
伤了陆澹,他可能会死;不伤陆澹,他必死无疑。
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
台上凶险万分,台下乱成一团。
镇国公老夫人叫了一声,再没能捱过,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谭氏、宁音公主公主等人连忙扶住她,连声打发下人去唤大夫。
云霓凄厉地大喊:“开锁!开锁!”
一边喊,一边向那一直守在铁笼子下,拿着铁笼钥匙的壮汉奔去——竟是要夺了钥匙自己去开铁笼。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陆澹在劫难逃。
众人脸上皆是一片惶惶,便显得面容冷静的宜生格外突兀起来。
宜生自然冷静。
因为她知道,陆澹不会有事,有事的是虎奴。
她看向擂台。
台下的人群也都看向了擂台。
因为台上场景赫然已经转换。
就在台下一片惶惶时,台上的陆澹不知怎地摆脱了虎奴的钳制。他有些发怒。因为自己的大意,更因为这大意竟被虎奴抓住,以致将祖母吓晕。
他面色冷厉,不再隐藏分毫。
台下惊呼起来。
因为陆澹仿佛变了一个人。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干净,以最快地速度逆转形势占据上风,哪怕虎奴频频利用老虎做做助攻,也丝毫无法伤到他。
更何况,老虎可分不清谁是自己的敌人,若不是方才陆澹主动进攻,两人在它眼里都是一样的。虎奴能够利用老虎对付陆澹,陆澹自然也能。
于是,人们只看到陆澹越来越占上风,浑身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将对面的一人一虎压制地死死地,而之前给陆澹造成致命威胁的虎奴,却狼狈不堪,左支右绌。
“好!不愧是陆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台下已经有人赞叹了起来。少年们激动崇拜地看着陆澹,少女们羞涩憧憬地看着陆澹,所有目光集聚在他身上,好像在看一个英雄。
大概只有宜生一人没在看陆澹。
宜生在看虎奴。
从来到校场,大部分时间,她的目光都不由自主似的黏在了他身上。
那个众人眼中狼狈不堪,像条丧家狗一样无力地躲避着陆澹的男人。
他很瘦,褴褛的衣衫中露出肮脏又丑陋的皮肤,还有似乎风一吹就折断的身体。他还流着血,是第一场搏斗新添的伤口,本来血液已经凝固,在他猛然袭击陆澹的那一刻,伤口瞬间又迸裂开来,鲜血淋淋漓漓地洒满了擂台。
他一次次被打倒,却又一次次站起来。
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没了力气,但当陆澹想要废了他的双腿时,他还是会尽力躲闪,尽量让自己受的伤少一些。
最让宜生关注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美丽的,却仿佛被黑雾笼罩住的眼睛。自始至终,那双眼睛几乎一直冰冷、毫无感情,但当他向敌人发出致命一击时,眼中骤然迸发出的光彩几乎灼痛宜生的双眼。
那一刻,她甚至觉得她懂得这个男人的目光。
不甘,不屈,不折。
哪怕已经被踩入泥底,依然不屑地看着那个将自己踩在脚下的人,尽最大的努力,争取一丝微弱的生机,逃出生天后,再把那些丑陋的、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世界搅得地覆天翻。
腐朽的就应该摧毁,肮脏的就应该清洗,不公的就应该推翻。
而不是沉默着接受,屈服着顺从,苟且一隅,委曲求全,然后安慰自己这就是最聪明最妥善的选择。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所以当初的渔家少年才会成为海匪,所以五年前已经逃掉的海匪才会成为囚徒,所以今日的囚徒才会成为日后让京中贵人闻风丧胆、让儒林咬牙攻讦的罗阎王。
明明有更平坦安全的路,他却偏偏总是选择最艰难的一条。
那里荆棘丛生,那里刀剑拦路,他一路走一路流血,脚底磨破,体无完肤,面容毁伤,却依然执拗地向前走——直至倒下。
就像前世。
毁了容,断了腿,满身伤病日日折磨,最后,万箭穿心而死。
人群陡然再度鼓噪起来。
“世子爷赢了!”
宜生双拳紧握,朝台上看去。
那头看上去威猛无比的猛虎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虎头处溢出大量的鲜血,将擂台染地殷红。而陆澹也已经不再管那头老虎。
老虎解决了,就剩下一个虎奴了。
结果似乎是毫无悬念的。
虎奴一次又一次爬起来,陆澹一次又一次将其击倒,直到虎奴再也爬不起来,像那只老虎一样安静地躺在擂台上,死了一样。
陆澹一脚踩在虎奴的胸前,面无表情,嘴角却分明带着浓浓的讽刺,目光看向台下的陈二。
“说吧,陈兄想让这腿怎么断?在哪里断?断多狠?”
陈二一脸苍白。
陆澹轻轻一笑,踩在虎奴胸前的脚抬起,目光却依旧在陈二身上——且从面部移到了双腿。
“既然陈兄不说,那我可就自作主张了。”他说着,右脚向后,脚尖正正对准虎奴的膝盖——目光却是盯着陈二的膝盖,“先是膝盖。”
他将将右腿弯曲,微微蓄力——
“住手!”
☆、55|3.22
那声音并不刺耳,却十分清楚明晰,又快又滑如同滚珠落地,砰然一声直直撞入耳膜。
陆澹的脚已经抬起,闻言,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也纷纷惊讶地望过去。
立刻有人认出是威远伯府的少夫人。
谭氏已经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宜生没有管那些惊讶疑惑的目光,只上前走了几步,朝陆澹道:“还请陆世子手下留情。”
陆澹惊讶地挑眉,没有说话。
宜生呼出一口气,目光从台上扫过,又看向台下围着的众人,面色温和,观之可亲:“今日是小女的生日宴,妾身先谢过各位,拨冗来为她一个小孩子庆生。本来不该打扰各位的兴致,只是,今日——毕竟是小女的生日宴。”
她又强调了一遍,说话的时候,目光温和地知识着台下那些情绪正激动亢奋的年轻公子们。
被她的目光这么一打量,不少公子哥顿时有些不自在,恍然间才想起:是啊,今天,是伯府小姐的生日宴啊……
一个寄托着祝福和祈愿的宴会,一个十岁孩子的生日宴。
不管私底下抱着什么目的,起码表面上,他们都是为了祝福而来。
为祝福而来,却在人家的生日宴上以这样血腥的方式取乐,先前死了两只老虎,现在还要生生打断一个人的双腿。
血腥,残酷,有伤天和。
对这场宴会的主角来说,这不是祝福,是造孽,是添堵。
哪怕再混的纨绔,也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主人家不说,自然你好我好。但如今人家出面说了,还是孩子的母亲亲自出面说,那么,只要他们还要些脸面和名声,或者说还把伯府稍微放在眼里,都该适可而止。
宜生又将目光看向陆澹。
“陆世子,妾身斗胆请您手下留情,莫要再生血腥,就当为小女积福。”她顿了顿,“请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
陆澹的脸色僵了一僵。
他自然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忘了。忘了这还是伯府小姐的生日宴。
不止他忘了,很多人也都忘了。
一直混在公子哥儿们中间的沈承斌羞愧地低下头,以谭氏为首的一干伯府女眷则同样脸色僵了僵。
不同于其他听到消息才赶来的女宾,身为伯府主人,她们自然早就知道这些公子哥儿们干的好事儿。事实上,要运送两只猛虎进伯府,这般大事自然是要禀告谭氏的,而谭氏问明缘由后,便亲口应允了。
陈家的公子要玩,自然要要给予方便。
至于这玩乐会不会折了七月的福气——她不是觉得陈家公子比七月重要,她是压根没想起这茬。
这场宴会,无论主客,都怀着种种别样的心思。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这是伯府嫡小姐的生日,本该充满祝福和祈愿,远离一切血腥不吉的生日。
人群静默了一刻。
“这话说的是。”一道女声蓦地响起,语调舒缓温和,众人望去,却是宁音公主。她朝宜生笑笑,又摸了摸身边林焕的脑袋,“可怜天下父母心,做母亲的,一生所愿不过是孩子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这一句话,顿时引得夫人们起了共鸣。
勇毅侯老夫人也叹了口气,一脸不忍地道,“之前老婆子不敢说,怕主人家嫌我多嘴,既然少夫人开口了,我也就多嘴说几句。小孩子命薄,便是为孩子,也该多多积福行善,更何况是在这生日宴上。哪怕不是生日宴,伤人生怨,杀生造孽,你们这些小子——”她指了指那些年轻公子,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想说虎奴毕竟也是一条人命,纵然有罪,一刀下去也给人个痛快,人虎相斗实在太过残忍无人性。
可是,这人虎相斗的取乐法子,还不是从陈玄朗开始的?以她的年龄身份,她可以指责这些年轻公子,但是,她不敢公然指责陈玄朗。
平阳侯陈玄朗,这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啊……
不为她这条老命,也得为儿孙的前途着想。
不过,她说这些话也够了。
有了宁音公主和勇毅侯老夫人这样两个重量级的人物开口,便是定了风向。其他夫人小姐纷纷开口附和,说这般对小寿星不好,是折了小寿星的福气,就算是为小寿星积福,也该适可而止了。
还有不少夫人小姐面露悲悯,表示之前的景象太过残忍,她们都不忍心看。
只有云霓面色冷冷地,面上毫无悲悯不忍。她站在已经醒转过来的镇国公老夫人跟前,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时不时地就溜到擂台上。
而那边,又有位小姐提出,要为方才死去的两只老虎做法事,让它们转生早登极乐,也好为今日的小寿星积福。
这位小姐的提议立刻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称赞。
听着众人称赞她仁慈心善,那小姐白嫩的双颊顿时飞上红霞,显得娇艳无比,引得好几个年轻公子肆无忌惮地打量。
“那人也是个可怜人,要不也将他放了吧?我看着都不落忍……”又一个年轻的小姐满脸不忍地说道。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她,立刻便知道她口中的“那人”是谁。
她指着台上那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的男人。
当然,像是死了,却没死。离擂台近的人可以看到,他虽然满身血痕,眼睛却睁着,胸口也在微微起伏,只是目光空洞,似乎全然没有在意台下的事。
方才伯府少夫人开口让他免于断腿,他的眼皮还颤了颤,但那位小姐开口说要放了他,他却没有一丝反应。
仿佛说的不是他一样。
不过,他是何反应都不重要。
知道虎奴来历的人都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陈二。
陈二面色阴沉,也不看众人的目光,只不屑地瞟了那开口的小姐一眼:“人?那是人么?那是刺杀我父亲的死刑犯,若不是父亲福大命大,差点就折在这贱种手里。先皇都说了,我们陈家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烹了还是剐了都是他该的,让他活到现在是我们陈家仁慈。”
一听这话,那小姐原本已经有些羞红的脸颊顿时变得苍白。
陈二继续又道,话却更毒了:“装心善也看看对象,对着那老虎装装也就是了,对着那么个玩意儿……啧!”
这话一出,不仅是那小姐面色苍白,方才说话的夫人小姐们,几乎一半都白了脸。
“陈小子!”一声中气十足的呵声,却是出自已经醒转过来的镇国公老夫人,“你那说的什么混账话!”
宁音公主也不悦地瞥了陈二一眼。
陈二忙暗暗翻了个白眼,却还是不得不陪着笑道:“哎呀呀是我口无遮拦了,我可没说其他人,只是这位小姐——”他指了指方才开口的小姐,“她那话我实在不爱听,为谁说话不好,偏为个刺杀我父亲的死刑犯,还想让我放了他。”
这次他没掩饰,明明白白地翻了个白眼。
其他夫人小姐松了一口气。那位被指着的小姐,却面色苍白又涨红,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闻言低着头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刺杀过陈将军呀……”
“不知者无罪,不知者无罪。”勇毅侯老夫人忙打圆场,让丫鬟搀了那不知谁家的小姐下去抚慰,又对着镇国公老夫人,替陈二说了句话,“老姐姐你也别生气,陈二公子也是一片孝心,毕竟——”她看了看那台上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狠狠心道,“毕竟差点害了陈将军,死不足惜。”
陈二立刻笑嘻嘻地:“还是贺老夫人明白我。”勇毅侯姓贺。
镇国公老夫人直接当没听见陈二说话,但到底没再说什么了。
她只心疼地朝台上的陆澹道:“澹儿快下来,快些让大夫包扎伤口,你这是要疼死祖母了……”
陈二虽不肯放人,但起码以目前这架势,那虎奴的腿肯定保住了。
既然如此,陆澹自然没必要再待在台上。
虽然陆澹肩上的伤口已经不怎么流血了,但看在镇国公老夫人眼里,依旧疼地心肝直颤。
陆澹闻言,也没耽搁,只冲着宜生抱拳,歉意地道:“方才是我疏忽了,忘记这是令千金的生日宴,还请夫人原谅。”
宜生道:“世子严重了,是我该谢谢世子才对。”
陆澹笑笑,便要下台来。
陈二却上前拦住。
他翘着嘴角:“陆兄,你没忘了咱们先前说的规矩吧?说好了断了虎奴双腿才算赢,现在虎奴的双腿可还好好的呢!”
陆澹挑眉。
镇国公老夫人狠狠敲了敲拐杖:“陈家小子,你给我闭嘴!”
陆澹忙安抚了老夫人两句,又嘲讽地对陈二道:“怎么,你还想让我认输?”
顿时,无数谴责的目光投向陈二。
眼前这光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陆澹赢了,只是因为伯府少夫人的要求,陆澹才没废了那虎奴的双腿,若陈二以此为借口非要让陆澹认输,那实在是让人太过不耻。
而陈二,则被陆澹这话和那些谴责的目光弄得暴跳如雷:“我什么时候说让你认输了!”
他只是不想输了后被迫跪下叫爷爷而已,所以想耍赖把输局变成平局,结果,陆澹居然这么说!真是气死他了!
陆澹一笑:“没有就好。”
说罢,便抬脚走下擂台,快走几步搀住了镇国公老夫人。祖孙俩一阵情深,两人都没有再搭理陈二的意思。
陈二暗暗抹了把汗。
看来是不用跪下叫爷爷了。
陆澹肩上的伤口虽不致命却也够吓人的,校场却不是个包扎疗伤的好地方,于是一行人便匆匆转换场地。除了跟着陈二的几个公子哥,其余宾客基本都紧随或簇拥着镇国公老夫人、宁音、云霓以及陆澹,先后离开了校场。
宜生也被谭氏叫走跟上。
她看了眼依旧躺在铁笼子里的男人。
众人想着陆澹肩上的伤需要包扎,却忘了还有一个人比陆澹更需要。
“还看什么看!”谭氏回头,低声呵斥了一声。
宜生收回目光,瞥了谭氏一眼。
谭氏不禁浑身一激灵。
那目光……
宜生却什么也没说,转身立刻跟上大部队,温婉得体地跟几位贵客搭上了话。
倒是谭氏,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她这个伯府女主人便被心急孙儿伤势的镇国公老夫人撇下,落到了第二梯队。
她赶忙追上去。
只是,追上去的时候,心里不禁怀疑方才那目光是否是她的幻觉。
那目光不温顺,不温婉,有几分像之前反抗她时的目光。狠厉,坚决,似乎有着一往无前的决心,而她目光所凝视的,便是挡着去路的障碍。那样的目光,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害怕。
但是,之前谭氏从来不怕。
哪怕被打了几次脸,哪怕知道这儿媳再不如以前温顺,谭氏也从不怕宜生,更不用说区区目光。
再怎么狠厉,再怎么坚决,她也还是她儿媳。
就像那困在铁笼子里的老虎,再怎么凶狠可怖,也被笼子关着,顶多吓唬吓唬人,却并不能给笼子外的人造成什么实际伤害。
可是,方才那目光……
谭氏打了个寒颤。
她自然不怕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可是,若这老虎出笼了呢?
☆、56|3.25
人都陆陆续续走光,校场长只剩下陈二和他的狐朋狗友,还有几个陈家的家丁和小厮。
陈二狠狠啐了口:“娘的,今儿真特么晦气!”
没见到想见的美人儿,还差点被陆澹反整一把。陈二心里窝着一把火。
狐朋狗友们自然知道他为何着恼,纷纷出着馊点子给他排忧解难。
”……方才那个拦下陆澹的,不就是小美人儿的美人娘么?”一个公子哥儿忽然嘿嘿笑道。
陈二瞥了他一眼,示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公子哥儿挤了挤眼睛:“若不是她拦着,咱们不早就见到小美人儿了,我可看得清楚,她没带着小美人儿,方才又跟着威远伯夫人一起走了,二哥,这不正是咱们的机会么?”
陈二的目光立刻亮起来。
“走,找小美人儿去!”整不到陆澹,总得看看美人儿找找补。没了那护崽儿的少夫人挡着,他就不信还见不着美人的面!
一众公子哥儿自是笑嘻嘻地应和。
几人抬脚就要走人。
“二少爷!”一直守在铁笼子旁边,拿着铁笼钥匙的壮汉连忙凑上前拦住了陈二,道:“这虎奴怎么处置?他伤太重,不赶紧找大夫,恐怕——”
陈二的脸立刻耷拉下来,瞥了眼没有丝毫动静的虎奴,恶狠狠地道:“处置?能怎么处置?这贱奴,方才竟然敢不听话,若不是他一开始当缩头乌龟,爷哪里会输?”
“不许找大夫,也不许包扎!就让他这么躺着,熬不过去就去死!熬过去了,等爷看了美人儿回来,自有一千种法子让他死!”抛下这句话,陈二便扬长而去。
这是今天就要弄死虎奴的意思?壮汉揣摩着陈二的意思,事不关己地剔了剔牙。
不过,就算二少爷不弄死他,他也挺不过去吧?那伤口,看着还真挺唬人的。
他走到笼子前,将笼子踢得咣咣响:“喂喂,死了没?”
笼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壮汉无趣地撇了撇嘴,从腰间掏出一个骰盅,招呼着另外几个家丁:“哥几个,玩儿两把?”
家丁们均眉开眼笑地凑到他跟前。
得亏带了骰盅,不然守着这半死人,不得无趣死。
***
宜生与谭氏等众女眷一起去了客房。
作为伯府女主人,谭氏忙前忙后地,赶紧让丫头们收拾好一间房,让人把陆澹扶进去,大夫也被火急火燎地赶鸭子似的赶到房里诊治。镇国公老夫人眼泪流个不停,被勇毅侯老夫人搀扶着,一起进了房。
云霓走在身侧,也要进去。
镇国公老夫人停住脚步:“云霓郡主,你且在外间歇着,我陪着澹儿就好。”
云霓长眉紧缩,红唇抿成了一条线:“我也要进去,我——”她顿了顿,“我担心他。”
镇国公老夫人面露不悦,用着几乎可以说是厌恶的语气,低声道:“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陆澹的伤要包扎,必然要脱掉上衣,她和勇毅侯老夫人这样的长辈进去还行,可云霓——
一个年轻女子,算什么样子!
有姑娘爱慕自家孙子自然是好事,但那得是教养良好的姑娘,嚣张蛮横、不矜持不检点、仗着出身盛气凌人……这样的孙媳妇,身份再高她也不喜欢。
听到镇国公老夫人的话,云霓的脸白了一白,还有几乎抑制不住的暴躁和愤怒。
她抿着唇,又说了一遍:“我想进去。”
“你!”镇国公老夫人瞪大了眼,像是没想到云霓竟会这么不要脸。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勇毅侯老夫人赶忙拉着她进屋:“哎呦老姐姐,咱们还是赶紧看去看澹儿吧,澹儿的伤势要紧。”说着,又赶紧给云霓身后的宁音公主使眼色。、
宁音公主便上前拉住了云霓,声音温柔和蔼,舒缓着云霓的焦躁:“你别担心,世子的伤是在肩上,只是皮肉伤,不要紧的。咱们先在外边等着,反正只隔着一堵墙,哪怕有事了,你还担心来不及么?”
谭氏有些心惊胆战,但见宁音说话,况且云霓也的确不适合进去,便赶紧在旁边帮着劝说。
云霓沉默,又看了屋里一眼,便转头去外间等候。
宁音轻轻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到了外间,伯府的女眷和几位身份高的女客都在,众人坐着等待,说着些关心和祈祷的话。唯有云霓一言不发,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既不紧张也不担心,但她的双拳始终紧握着,目光微微倾斜,朝向内间的方向。
见状,谭氏犹豫了片刻,便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招呼翠缕道:“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翠缕,你去看看陆世子什么情况了,看了赶紧来报,也好安安我的心。”
闻言,云霓的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谭氏便朝她露出讨好的笑。
云霓目光又移开,却看向了翠缕。
翠缕赶紧应了声,迈着小碎步急急奔向内室。
翠缕进去的时候,陆澹的上衣被全部脱掉,露出健壮的胸膛。许是在西北大营待地久了,他的皮肤不像一般公子哥儿那样苍白,身条也不是白斩鸡似的瘦弱,而是恰到好处的健美。
大夫正为陆澹清理肩上的伤口,陆澹闭着眼,没有叫痛,脸颊和身上却有滚滚汗珠顺着皮肤的肌理滑下来,最后滑到他深色的裤子里,化作一点点湿痕。
猝不及防看到这场景,翠缕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陆澹却已经睁开了眼,一睁眼,就看到那掀开帘子,满脸羞红地看着自己的俏丫鬟。
他懒懒一笑。
仿佛打盹儿的雄兽悠悠醒转,朝雌兽释放出骚动的气息。
翠缕的脸更红了。
不仅脸红,心也猛地跳了起来。
镇国公老夫人却也已经看见了翠缕,见她一脸通红的模样,顿时不悦地皱了皱眉。但记着这似乎是谭氏身边的丫头,到底压下了不悦,冲着还呆呆的翠缕道:“你来做什么?”
翠缕这才猛地醒过来,忙进来施礼,又说了谭氏吩咐的话。
镇国公老夫人不耐地挥手:“大夫正包扎呢,添什么乱,赶紧出去!”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翠缕有些无措。
镇国公老夫人可以这样说,她却不能这么回,总得说些什么才好交差。
于是她看向陆澹的肩膀,准备看清楚伤势。
目光一扫,又瞥见那赤/裸精壮的上身,和那俊俏的、懒洋洋带着笑的脸。
***
回到外间禀告谭氏的时候,翠缕脸上的红晕都还未退,唇间吐出“世子爷”三个字时,眉梢眼角都洋溢着春情。
她正对着谭氏禀报,但一边的宁音公主和云霓,也能将她的面色看得清清楚楚。
宁音一见,不由蹙了蹙眉头。
下意识地往身旁的云霓脸上看,而此时,云霓的俏脸已经结冰。
“你脸红什么?”她低声问道,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翠缕。
翠缕愣了愣,但到底是谭氏身边的大丫头,吓了一跳后忙打起笑脸道:“想是内间太热了,婢子心里又急,这才脸红了。”
云霓冷笑一声。
翠缕脸上还带着笑,但却已经有些勉强。
云霓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瞪着翠缕,直瞪地她脸上的红晕一丝丝消退,变成一片惨白。
谭氏唬了一跳,顿时恶声训斥:“还不跪下给郡主赔罪!”
翠缕“扑通”一声跪下,颤着声:“婢子知错,婢子知错了,求郡主大人有大量,绕过婢子这一回!”
云霓皱眉:“谁让——”
话声刚起,内间便走出人来。先出来的是大夫,然后就是镇国公老夫人、陆澹,以及勇毅侯老夫人。
陆澹的伤势显然已经处理好了,肩膀微微隆起,脖颈出露出一截包扎的白布。他卸去了甲胄,换上了一套宝蓝色茧绸直缀,浑身便少了些边关的风沙和肃杀,多了几分贵公子的风流和肆意,嘴唇微挑似笑不笑,便是阅人无数的花魁见了怕是也心动。
“跪下做什么?”他也不向前走,只倚在门边,看着跪在地下的翠缕问道。声音低沉,如两块儿上好的桐木相击。
翠缕看着他的模样,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话音里带着难掩的委屈和惊惧:“奴、奴婢惹得郡主不高兴了,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打……”
陆澹看向了云霓。
云霓也看向陆澹。
“三年了……”陆澹面色沉沉,“云霓,三年了,你还是那么……让人失望。”
云霓猛地站起来。
“你是为了这贱婢指责我么?”她声音尖利,俏容生怒,烈烈的红衣衬着两颊因愤怒升起的红晕,像是一朵火焰上的红莲。“一个勾引你的贱婢而已,今日我就是打死了她,你又能怎样?还像上一次?再跑到西北三年?”
陆澹冷冷地看着她:“郡主,你想多了。我去西北是想见识见识西域美人和美酒,跟你可没关系。”
云霓面色顿时煞白。
顿了半晌,她猛然一扯腰间,红影闪过,“啪”地一声,整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一条鲜艳如蛇信的鞭子陡然从云霓腰间旋出,鞭影闪过,在空气中爆开一个空响,如同急促爆炸的爆竹。
镇国公老夫人捂着胸口后退一步,随即脸色沉沉,怒声喝道:“够了!郡主是看我老婆子碍眼,想多吓我几次,好让我早点儿死么!”
云霓脸色顿时煞白。
陆澹一看祖母的模样,看向云霓的目光更加冷淡。
“别闹了。”他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冰冷如刀。
云霓胸口剧烈起伏,忽地提起裙角,风一般地冲到外面!
留下的或冷漠或不悦或惊呆或疑惑的一众人,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57|3.25
沈青叶站在客房外院子里的花树后,抚摸着一朵开得正好的芙蓉花。
看着那抹红艳如火的身影飞一般奔出去,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轻轻摘下那朵芙蓉花,嗅了嗅,又看向客房。
很快,客房里又走出几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陆澹,陆澹跟前是镇国公老夫人,老夫人似乎在吩咐陆澹什么,脸上带着些无奈,还有些厌恶。不过,这厌恶自然不是对陆澹的。
除了镇国公老夫人,一起出来的还有宁音公主、林焕、谭氏、宜生,还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在后边儿恭谨地站着。其中有个穿月白袄儿水绿裙子的,正张着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陆澹。
这自然就是翠缕。她站在谭氏身后,目光却在陆澹身上逡巡不去,头颅微微低着,含情的双眼中水汪汪的还含着泪,模样楚楚可怜如雨后梨花。
听完祖母的吩咐,陆澹无意中瞟了翠缕一眼,便朝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风过梨花林,撩落花瓣无数。
翠缕的脸再度抑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然后,陆澹便对谭氏说了句话,似乎是有关翠缕,谭氏看了眼翠缕,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唯唯诺诺地应了。
翠缕一脸感动的样子,红着脸,咬着唇,悄悄看着陆澹,益发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陆澹又是轻佻地一笑。
看着这一幕,沈青叶不觉碾碎了手中的芙蓉花。
重来一世,或许是因为她身份的变化,有些事也随之变化,但有些事却依旧未变。
沈青叶记得清楚,前世母亲并没有去看校场上那场角斗,自然也没有出面阻止,所以那虎奴便被陆澹废了双腿,即便后来再怎么把大梁搅地天翻地覆,也难免每日受伤痛和断腿之苦。
可是,这一世母亲意外出现在了校场,救下了虎奴的双腿。
沈青叶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她身份变化的原因,也不知道母亲为何会出现在校场,但是,这个变化,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当时她有些忧虑,甚至想出面阻拦。
可是,她没立场也没理由阻拦,更重要的是,她要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陆澹面前,这一点绝不容有失。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救下了那虎奴,而陆澹还恍然不觉,不知道他放过了日后对手的一双腿。
好在,还有一些事没有变化。
云霓依旧夺门而出,陆澹依旧跟了上去。
然后就是假山后的摊牌告白和拒绝。
这点未变的事实让沈青叶感到踏实了一些,但是,看到楚楚可怜样的翠缕,一股怒火陡然冒出来。
她怕改变太多,怕初遇无法如前世一样,所以只能暂时躲着陆澹,但这同时也使得她无法阻止翠缕勾搭陆澹。
若是这时候阻止了,也省得以后那么许多事儿,可是,怕与陆澹的初遇生变,偏偏又不能跟进去阻止。
狠狠碾碎了那朵芙蓉花,浅红色的汁液冰凉凉地染红了手,沈青叶又看了那郎情妹意的两人,终究还是恨恨地转了身,绕小路往假山而去。
算了,还是跟陆澹的初遇最重要。翠缕这贱丫头,以后再收拾不迟。
前世都收拾得了她,这世自然也不在话下。
哪怕换了个身体,前世能做到的,这世她也依然要做到。
***
陆澹走后半刻钟,宜生也离开了客院。
谭氏自然不想让她走,但相比整治儿媳,她这会儿还有更烦心的事儿。
翠缕那不争气的丫头惹恼了云霓郡主,这让谭氏很生气。陆澹未从内间出来前,她本打算重重地罚翠缕一顿,或者干脆把翠缕送给云霓出气,但是,陆澹偏偏出面了。
为了翠缕跟云霓吵架不说,临走时还特地吩咐她,不得为难翠缕。
这让谭氏有些左右为难。
无论云霓还是陆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心里有这烦心事儿,再加上镇国公老夫人和宁音公主还看着,宜生的借口又是担心女儿要去接女儿,她便不好太过阻拦,只好放她走。
于是宜生才得以脱身。
出了客院,她慢慢走着,向着致远斋的方向。
红绡留在了致远斋陪七月,她只带了绿袖,这会儿绿袖就跟在她后面,叽叽喳喳说着方才的见闻,多半是在感叹云霓的美貌和与陆澹的狗血纠葛。
虽然还不开窍不懂情,但女人的八卦天性,还是让绿袖说起这些事儿来兴味儿十足。
好在她知道注意分寸,只在无人的路上才跟宜生小声嘀咕,人多的时候就自动闭嘴,因此宜生便也没有阻止她。
“……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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