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9)
眼,便笑嘻嘻地道:“哎呦,承斌你可别误会,你可是知道我的,就是说话不带把门儿,其实没坏心。你不会生气吧?你要是生气,哥哥跟你赔礼了,你想要什么玩儿什么,尽管跟哥哥说,包在哥哥身上!”他说着,把胸膛拍地啪啪响。
沈承斌原本的确有些动怒。
虽然跟那堂侄女不怎么亲近,但好歹都姓沈,都是威远伯府的人,陈二说那话是羞辱七月,又何尝不是变相羞辱了他?
不过,陈二这般赔礼道歉一番后,他心里也就好受了不少。再说,陈二虽然是个不成器的,但他背靠大树又睚眦必报,实在没必要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跟他翻脸。
所以,心里衡量一番后,沈承斌也就脸色稍霁,不再说什么了。
他不说什么,其余的公子哥儿却还催着他,要他带他们去见那傻小姐。
沈承斌平时在这一班子年轻人中并不出挑,无论家世容貌还是自身才学武功,都没有什么让人羡慕的地方,如今却因为一个堂侄女而备受瞩目,他心里有些别扭,但更多的却是得意。
他看了看芙蓉花后的女客们,假意推辞了一番,便带着众位公子哥越过了芙蓉花丛,去找七月。
沈承斌是伯府的主人,下人们自然不敢拦,而那些女客们一看这一大帮年轻公子走过来,也都自觉地掩面避让,沈承宣便一路畅通地找到了七月的所在。
七月自然是由宜生带着,而宜生则正跟娘家人在一起。
渠家这次来了四个人,宜生的继母崔氏,大嫂梁氏,侄女儿渠莹,以及侄子渠偲。
席间时,崔氏和梁氏以及渠莹的位子离宜生有些远,便没找着机会说话,来到园子里后,宜生跟娘家人汇合,几个人坐在荷花池边上的亭子里,一边说话一边赏花。
林焕原也想凑上来,却被宁音公主拉着去跟一帮子夫人应酬问好去了。至于渠偲,虽跟林焕同样年纪,但因为脸皮没林焕厚,因此坐席时是在男客那边,此时也还在男客那儿没回来。
没有外人在场姑嫂婆媳三人便也能说些私密话了。
梁氏正说着云霓郡主,脸上带着满意的笑:“……这云霓郡主我以往见过,那时许是小,小姑娘有些骄横,后来又听人说了些闲话,说云霓郡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的。但今日一见,才知是听了小人编排的坏话。郡主虽有些娇气,但比起小时候可好多了,也没人说得那样目中无人骄横无礼。想来是流言害人,我就说嘛,文郡王那般文质彬彬,他的同胞妹妹怎么会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呢?”
崔氏没说什么,只附和着点了点头。
宜生原本神色还平静,一听到梁氏最后一句提到“文郡王”三字,立刻看向梁氏,皱着眉道:“大嫂,我上次跟你说过的话你可听进去了?那文郡王虽然看着文质彬彬,但毕竟是天家子弟,实在不适合……”说道这里,想起旁边还有渠莹在,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宜生虽没明说,渠莹的脸却悄悄地红了一些,未免被发现,她赶紧低下了头。
还好,宜生正紧紧盯着梁氏,并未注意到她的脸色。
渠莹悄悄松了一口气。
被宜生这么一说,梁氏脸上的笑便有些僵硬了,她甩了甩帕子,掩唇道:“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不过就是随口一提罢了。哪里有你想的那么多。”
宜生看着她的脸,还有些不放心,但渠莹在这里,她也不好继续多说,只能勉强应声。
正说着,就见沈承斌带着一大帮年轻公子哥儿向他们走来。
渠莹抬头看了一眼便脸红了,忙躲在母亲梁氏身边,垂下头不去看那些年轻人。
而宜生和梁氏则皱起了眉头。
不等宜生站起身,沈承斌便先发制人地道:“堂嫂,今儿是七月的生辰,虽说是一家人,但我这个做堂叔的也该表示表示嘛,这不,我准备了礼物,特意来送给七月呢!”
说着,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个绒布盒子,一打开,便露出里面几朵精致的宫花。
他身后那些公子哥便纷纷往亭子里看去,目光在亭子里几人身上打量一圈,最后落在七月身上,但因为七月面朝里窝在宜生怀里,是以他们根本看不到七月的脸。
陈二便赶紧捣了捣沈承斌的腰眼。
沈承斌便将那装着宫花的绒布盒子举到前方,笑容可掬地朝窝在宜生怀里的七月道:“七月,快来看,小堂叔给你买了漂亮的宫花。”
七月窝在宜生怀里一动不动。
宜生看着面前一群公子哥,还有已经快把脑袋低到地上的渠莹,眉头不禁深深蹙了起来。
她将七月的小脑袋按到自己怀里,让那些公子哥看不到七月半分面容,然后便吩咐身后的红绡去接礼物,又对沈承斌到:“多谢斌哥儿了。你陪几位公子在园子里逛逛,我就不送你了。”
这话压根没提七月,却是明明白白不打算让这些公子哥儿们一见佳人芳容了。
虽然见了七月的背影后便发现这个“美人”似乎还只是个小孩子,但都为她专程来一趟了,若是不看着脸,这些公子哥儿却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陈二急得拧了沈承斌一把。
沈承斌却没那么厚脸皮,他嗫嚅了两声,便红着脸想要退下。
陈二暗啐了一口,索性将沈承斌拉到身后,上前一步,腆着脸道:“这位姐姐,您怀里的就是今天的小寿星?我们哥几个可是专程为给小寿星祝寿来的,可却到现在还没见着小寿星长什么样子呢?您就让我们见见呗~”
亭子里几个女人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什么公子哥儿,这分明是个二流子!
宜生也有些动怒,她瞪向陈二身后的沈承斌,却还是得按下性子对陈二道:“小女吃饱了闹觉,这会儿正困着呢。几位公子还是自便去吧。”
陈二如何能干休,他索性又上前了两步,腆着脸继续纠缠起来。
宜生隐忍的怒气终于抑制不住,正要发作,不远处忽然起了喧哗。
“……镇国公世子!”
隐隐有兴奋而又好奇的少女声音说出这五个字。
☆、45|44.1
镇国公世子。
除了方才席间那没见过世面的小官夫人,今日来的宾客们大多都听说过这位的大名。
从芝兰玉树一般的翩翩公子到如今人人提起便忍不住叹息的大纨绔,陆澹是个让人十分纠结的存在。
人们鄙视他,却又对他好奇,尤其是那些没见过他的,都忍不住想看看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偏偏陆澹前年便去了西北大营,中间几乎只有年节时才匆匆回来一次,很多人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他了,不知道印象中那个风流纨绔是否还是那般模样,不知道西北大营单调而残酷的生活有没有稍微将其改变一些。
于是,陆澹来临的消息一传开来,不少人都抑制不住好奇地想去看看热闹。
除了这些普通的、单纯是想凑热闹的人以外,却还有一些更加热切地盼望见到陆澹的人。
云霓郡主全然没了方才百无聊赖地模样。她眸光璀璨,满面生辉,提起飞扬的裙角,几乎是风一般地奔向陆澹所在的方向,全然不顾身后教养嬷嬷们焦急的呼喊。
正陪着谭氏跟几位夫人说话的沈青叶,也倏地双眼一亮。
一听到那个名字,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
前世她是沈七月,当然,不是现在那个因为痴痴傻傻而一刻都离不开母亲的沈七月,而是凭借着聪明灵巧而争取到了一定自主活动空间的沈七月。
那一次,她好不容易摆脱了丫鬟和仆妇的跟随,摸到一个假山里不易被人发现的空隙里乘凉,结果恰巧碰到陆澹与云霓郡主在假山外面“私会”。
被迫听了一场妾有意郎无心的女追男戏码,等到云霓郡主伤心而去后,她正准备等陆澹也走了再悄悄溜走,却不下心摔了个大马趴,弄出动静不说,还摔地她眼泪汪汪,小脸红红,委屈地不得了。
然后,听到动静的陆澹就发现了她。
那是他们缘分的起始,也是一切的开始。
今生她不再是沈七月,许多事情都无法再像前世一样,但起码她可以再制造一次这样的相遇。
想到这里,沈青叶便忙不迭地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好在,成了沈青叶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自由活动的空间和时间都多了许多,不会再有那么多丫鬟婆子跟着,只要搞定了谭氏,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做在自己的事情。而谭氏,其实只要摸准了她的性情,也是个很好对付的人。
找借口离开后,沈青叶的心情便瞬间飞扬起来。
但是……她不由看了看远处荷花池边的亭子。她记得,沈七月被母亲带到了那里。
她可以完美地复制地复制和陆澹的相遇,但这必须没有其他变数。
如今的一切都跟前世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似乎便是她和沈七月身份的对调。她可以确保自己不出岔子,可是,沈七月呢?
如果沈七月也阴错阳差地遇到陆澹了呢?如果因为沈七月的存在而引起蝴蝶效应让事情生变呢?如今的沈七月长着跟她前世一样的脸,而她偏偏又知道,陆澹是有多么喜欢她那娇嫩美丽的容颜。甚至两人定情后,陆澹还曾说过,其实早在第一眼见到她时,他就被惊艳到了。
沈青叶停下了脚步。
——不能让沈七月的存在破坏这一切。
***
许多人因为陆澹的到来而兴奋激动;许多人想要亲眼见见这个从才子变成纨绔的人物;更有沈青叶云霓这样芳心牵挂在陆澹身上的少女,恨不得肋生双翼飞到陆澹身边……可是,宜生却对陆澹避之唯恐不及。
一听镇国公世子五个字,她也顾不上眼前的一帮纨绔公子哥儿,霍地站起身来,牵着七月,同时用身体死死挡住七月的脸,招呼了崔氏梁氏一句后,便看也不看那帮纨绔一眼,径直牵着七月,在一帮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离去。
崔氏梁氏和渠莹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陈二等纨绔更是目瞪口呆。
尤其是陈二。他还想着使出十八般手段好一见佳人芳容呢,结果——人直接走了?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完全把他当空气一般,这是不知道他的身份还是脑子有病?
陈二扭过头,问沈承斌:“她不知道我是谁?”
沈承斌其实也不大确定,但看着陈二的脸色,当即果断地道:“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不会这么对你了!你知道的,我这位堂嫂是渠家嫡长女,最是重规矩的,平时对外男都是不假辞色的!”
陈二这才好受点儿,可旋即又不平了:即便不知道他身份,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也实在是让他恼火地紧。
不过,想起方才沈承斌那堂嫂薄嗔的俏脸,陈二不禁眼珠转了转,朝沈承斌道:“承斌,你不厚道啊,藏着个漂亮的堂侄女不说,居然也不告诉我们你还有个漂亮的堂嫂!”
没料到陈二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沈承斌张着嘴巴,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陈二摸着下巴,眯眼咂摸了会儿道:“都说云霓那丫头是京城第一美人,我却觉得全京城人都瞎了眼,那哪里是美娇娘,分明就是个母大虫!”
几个公子哥儿纷纷笑起来,有人叫道:“二哥,你不会是又在郡主手里吃瘪了吧?你还是她小舅舅呢,被她一个丫头片子骑头上,你觉得憋屈地慌?”
陈二脸色一沉,有心想夸个海口,但想起云霓凶悍的样子,还是不禁抖了抖肩,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哼,我那时让着她,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外甥女的份儿上,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其余公子哥儿心照不宣地挤眉弄眼。
怕再被挤兑,陈二赶紧绕过这个话题,又扭头对沈承斌说道:“倒是承斌你这个堂嫂,可真是个温柔如水的美人儿,虽然年纪大了点儿,可也更有味道,就像西街巷子里那寡妇,都三十多了,却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勾人……也不知道她那傻子闺女又有多漂亮,居然让林焕那小子念念不忘,要不是林焕一再说起,二爷我今儿也不会特意跑来,结果居然没见着?真特么地不甘心!”
陈二自言自语了一通,面上表情起起伏伏。
沈承斌在一旁听着却是又吓又怒。
他是知道这陈二有多混账的,整一个色中饿鬼,整日跟妓子暗娼寡妇什么的厮混不说,还经常勾搭良家妇女,并以此为荣。可以往陈二也都知道分寸,勾搭的都是没什么背景来历的民妇,可如今,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那样说威远伯府的少夫人?
沈承斌虽然想讨好陈二,却也实在受不了他这般口无遮拦。
“陈兄,请慎言!”他硬邦邦地道,“威远伯府少夫人可不是什么西街巷子的寡妇!”
“哟,还生气了哈?”陈二不以为忤,反而捏着下巴笑了起来,却也没继续说惹怒沈承斌的话,反而又赔了些好话,才让沈承斌脸色稍霁。
不能说美人,陈二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另一件事上来。
“方才我听人说镇国公世子?”他疑惑地说道,瞪大眼问其他几个公子哥儿,“陆澹回京了?”
其他公子哥儿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整日跟陈二混在一起,以陈二马首是瞻,陈二不知道的,他们自然也不会知道。
况且,虽然都是京里公认的纨绔,但陆澹这个纨绔跟他们却不是一路人,尤其是陈二,更是把陆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陈二的家世说起来比不上陆澹,但他有个好姐姐。陈二的姐姐是睿王妃,也就是文郡王和云霓郡主的生母。陈二是睿王妃的幼弟,只比文郡王大了两岁而已,睿王妃十分疼爱这个幼弟,再加上陈家人的宠溺,就把陈二养成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性子。
以往,陈二自诩是京城第一纨绔,最看不上那些“装模作样”的好孩子,而这些好孩子中,陆澹便是代表人物;后来,陆澹堕落了,陈二本来还挺乐的,结果陆澹一堕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到了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
一说起纨绔,一说起会玩爱玩的公子哥儿,陆澹绝对是第一个被提起的,就是那些楼子里的姐儿们,也最爱说镇国公世子怎样怎样。
纨绔也是分档次的,跟陆澹这样爱玩会玩儿又有本钱玩儿的一对比,只会仗着睿王妃的势趾高气昂的陈二,则立马就被衬成了不入流的纨绔。
于是陈二便看陆澹格外不顺眼起来。
此时一听陆澹回来,陈二便不由起了斗志。
——以往陆澹在西北,他想找他麻烦都不行,这下可好,逮着机会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他眼神一转,不禁冒出个主意。
“美人看不成了,咱哥几个再找些乐子吧。”他朝那几个公子哥儿道。其余人纷纷好奇地问是什么乐子。
陈二眯着眼,得意地道:“你们不是总想看我家那虎奴么?今儿就让你们见识见识!”
说罢,又朝沈承斌道:“承斌,你家有校场吧?今儿借你家地方一用。”
沈承斌长大嘴巴说不出话。
校场?虎奴?这陈二想干什么?
☆、46|45.1
宜生带着七月避开了那群纨绔,同样也避开了正被人群簇拥的镇国公世子陆澹。
离得远远地,宜生就看见那个一身戎装尚未卸下的年轻人的身影。
他身量很高,只是站着便有种渊渟岳峙的气度,虽看不到面部,但作为男主,自然有着能让书中一切同年龄男性自惭形秽的英俊面容。
而此时,这个年轻人正乖顺地站在镇国公老夫人面前,周围围着一群人,谭氏也在其中,但那年轻人似乎对其他人都视而不见,只仔细聆听老夫人讲话。离得太远,宜生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但是,看过那篇以沈七月(沈琪)和陆澹为男女主的文的宜生却知道,这一次陆澹是随着得胜的西北大将军,同时也是他父亲的陆临沧班师回朝。但陆临沧所率领的大队人马都还有起码三天才能回到京城,陆澹却是自己偷偷提前溜了回来。
一回到京城,发现祖母不在镇国公府而是外出赴宴后,陆澹便立即赶赴到了威远伯府。
所以才会戎装未卸,所以才会宴后才赶到伯府。
这样急切地想要见到祖母的确让人动容,但擅离军队私自回京,却也是违反了军纪。
虽然不是什么大过错,虽然以陆澹的身份犯个这样小小的错几乎不算什么,但毕竟是犯错,而陆澹的父亲陆临沧偏偏又是个将军纪看得大过天的人。
陆澹这般作为,定然又会让陆临沧对儿子更加失望,让陆澹纨绔的名声更加重一些。
所以镇国公老夫人又感动又生气,感动于陆澹的孝心,生气于他不拿自己的名声当回事儿。
所以此刻老夫人训斥陆澹,陆澹乖乖听着,而在不远处,云霓郡主难掩激动。等到祖孙俩的戏码过后,就该轮到云霓郡主表白陆澹惨被拒绝,然后沈七月(沈琪)恰巧待在两人说话的假山后,沈七月(沈琪)与陆澹初见。
见识到陆澹拒绝云霓的冷酷无情,沈琪对这个京中盛传的有名纨绔起了好奇,觉得他似乎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而陆澹,也对沈琪这个精灵可爱的小女孩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来,两人数次巧合地相遇,纠缠愈来愈深,最终结成连理,比翼□□。
当然,对于宜生来说,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无论是陆澹还是沈琪,前世事前世了,无论他们是再续前缘还是怎样,宜生都不想掺和。若是两人依旧能修成正果自然最好,可前世的沈琪顶着七月的躯体,宜生不知道,当沈琪换了个身体,七月还是原来的七月时,这份感情又会有怎样的走向?
今生的七月不是沈琪,根本没有足够的手段去应付陆澹那层出不穷的桃花,更何况前期还有云霓郡主。方才初见时云霓对七月没有任何偏见恶意,但那是因为七月对云霓没有任何威胁,可一旦七月成为陆澹在意的人,宜生不敢去赌云霓的态度会不会变。
所以宜生一点都不想让七月跟陆澹扯上关系。
跟陆澹相亲相爱的是前世顶着七月身体的沈琪,那么今生,陆澹还是交给沈琪吧,七月应该有不一样的人生。
无论陆澹沈琪如何,都不应该再让七月掺和进去。
所以,听到陆澹到来的消息,宜生便迅速地将七月带离了陆澹所在的地方。
☆、47|46.1
宜生想带着七月回自己的小院,不过,最终却还是没能顺利成行。
眼看着已经离陆澹和镇国公老夫人一行人远远地,突然一个声音喊住了她。
“宣少夫人!”是年轻男孩子洋溢着热情的声音。
宜生回头,便看到一个长着张讨喜娃娃脸的小厮,正是沈问秋身边的小厮靛蓝。
宜生心里一松,牵了七月走到靛蓝身前:“靛蓝小哥有什么事?”
靛蓝脸上带着笑,看了看宜生,又看了看宜生牵着的七月,挠挠头道:“宣少夫人,我家爷请——请七月小姐过去。”
“三叔?”宜生疑惑地道。
靛蓝点头:“今儿不是七月小姐生日嘛,我家爷准备了些小玩意儿……”
“三爷果然最疼姑娘了。”宜生身后的红绡高兴地插了句嘴。
靛蓝嘿嘿直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
宜生心里一暖,点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带着七月去一趟吧。”
如红绡所言,沈问秋一向疼爱七月,将七月交给沈问秋,宜生没有丝毫担忧。不过,既然此时无事,她自然要陪着七月一起去。
而且……她也有些好奇,沈问秋准备了什么礼物给七月。
说起来她似乎应该惭愧。
今天是七月的生日,而身为七月的亲娘,她却依旧是像往年一样,只早起为七月煮一碗长寿面,别的也没想过特意送什么东西。
倒是沈问秋,之前从广州回来就送了许多合七月心意的东西不说,今儿还特意准备了礼物。沈问秋只是七月的叔爷爷,真论起来也算不上多亲近的关系,一对比起来,她这个当娘的似乎都有些比不上了。
不过,宜生并没有怎么沮丧或自责。
她心里很清楚,她爱七月,如果有能力,她愿意将世间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七月跟前,而她也正尽力在这样做着。只不过,跟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新鲜玩意儿的沈问秋相比,只局限于伯府,局限于京城的她,能给七月的很有限。
就连准备礼物,无论是去京城哪个铺子里挑选,又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况且七月的特殊使得她不像一般的小姑娘,她喜欢的很少,很多一般小姑娘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所以,宜生没有特意准备礼物,只依旧像往年那样,下一碗长寿面,看着她的小姑娘吃完,然后亲亲她,祝她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所以她不沮丧自责,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不能像沈问秋一样,见识那么广阔的世界,搜寻那么多新奇好玩儿的东西,好逗她的小姑娘开心。
红绡正叽叽喳喳地跟靛蓝说着话,无意中扭头,便看到宜生脸上那有些复杂的表情。
那表情,像是她年幼时,错失了一件漂亮花裙子,以后再也寻不着同样的,以致怅然若失,渐成执念;又像是她长大后,逛街时看到一件漂亮的首饰,她想买,无奈囊中羞涩,于是依旧只能错失。
一个是懵懵懂懂无意中错失,一个是明知不可得而无奈放弃。
当然,少夫人不可能像她一样买不起裙子首饰,身为渠家的嫡小姐,威远伯府的少夫人,她不说要什么有什么,但跟她这样的小丫头比起来,自然要顺遂如意地多。
那么,少夫人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于是,红绡忍不住脱口而出:“少夫人,您在想什么?”
靛蓝也望过来。
晃神的思绪回归现实,宜生看着两人,笑笑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不知道三叔准备了什么礼物给七月,有些好奇。”
这样么?红绡还有些疑惑,却没有再追问,只笑眯了眼道:“肯定是姑娘喜欢的,三爷在这事上从没失过手,姑娘最喜欢的几样东西,可都是这几年三爷陆陆续续搜寻来的呢!三爷一定是十分用心地为姑娘挑选了礼物,”她又转头,对靛蓝道,“是吧,靛蓝小哥?”
靛蓝猛点头,娃娃脸顿时灿烂无比,好像红绡在夸他似的。
红绡见他这模样,不由嗔了他一眼。
靛蓝顿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宜生没注意两人的互动,只点点头:“三叔的确有心。”
红绡点头附和,又扭头笑着套靛蓝的话:“靛蓝小哥,三爷这次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啊?你肯定知道,先跟我们透透呗?”
靛蓝又挠了挠头,嘴巴却像蚌壳似的崩地死紧,嘿嘿笑道:“到了就知道了。”
任凭红绡再怎么软磨硬泡也不多说一句。
好在,说话间,致远斋已经在望了。
到致远斋的最后一段路,正好经过伯府的校场。威远伯府是军功起家,早年的老威远伯沈振英每日都要捶打身体,因此自然少不了校场,此时沈振英虽不在了,二爷沈问章一支却还习着武,虽然没能像沈振英那般做出一番功绩,但好歹校场还是保留下来了。
此时,正逐渐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向校场聚集。
聚集的人群多是男客,他们有的高声喧哗,有的窃窃私语,但无论喧哗还是私语,脸上都无一例外地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神色。
“这是在做什么?”绿袖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
“兴许是比武?”红绡不怎么感兴趣地道,“二房的几位爷不是最喜欢这个,今儿来了些男客,还有不少勋贵武将家出身的,说不定便是二爷和两位少爷又起了兴致,想跟人切磋切磋呢,不过,这切磋结果——”
说到这里,她噗嗤笑了一声,随即看了宜生一眼,便自觉地掩唇不再说话了。
不过,在场的除了绿袖,其余人都听懂了她为何笑。
沈问章一支有着老威远伯的余荫却依旧不成器,原因自然不只是老威远伯铁面无私不特意提携自己儿孙的缘故,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沈问章和沈承武沈承斌太扶不上墙。
空长了一身肌肉,脑子却空空如稻草,偏长了肌肉也只是长蛮力,真论武艺,也就是稀松平常,跟真正的好手一比就是个渣。
往常二房的人就爱设擂台,跟京里其他的武将勋贵之后比试,可是,结果嘛……除非遇到的是一直待在京里的纨绔,那还能说是稳操胜券;可一旦遇到真上过军营战场历练过的,几乎都是输多胜少。
于是渐渐的,二房便也不怎么爱玩儿这比武的游戏了。
只是不知今儿怎么突然又起了兴致。
红绡觉着背后说主子话不好,于是不再说了,靛蓝却似乎没这顾忌似的,笑嘻嘻地瞟了校场边儿一眼,道:“我方才瞧了眼,今儿来的公子哥儿们没几个是上过战场的,上了战场的几乎都跟着陆将军呢,几天后才能回京。”
红绡恍然大悟,又觉着自己配合着靛蓝这样不好,因此赶紧又做出一副端庄的模样,惹得靛蓝嘻嘻地笑。
绿袖却还不大明白这其中缘故,缠着红绡要她讲。
丫头小厮们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眼看就要转过一个弯儿,再看不到校场的踪影。
一直没对这事说任何话的宜生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往校场望了一眼。
“少夫人,怎么了?”
见宜生停住,红绡也停住,不解地问了句。靛蓝和绿袖也看着她。
宜生看着那人声逐渐鼎沸的校场,又迈开了脚步,道:“无事。”
红绡绿袖和靛蓝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跟上。
宜生走在前面,耳朵里却还是隐约能够听到校场传来的声音。
事实上,当然不是像她说的一样无事,她停下,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看到那校场,听到红绡靛蓝提起二房,才突然想起的事。
前世,她错过了校场上的那场热闹,也错过了那个人,后来再听到那人时,已经是尘埃落定,只留叹息。而她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她跟那个世人惧怕、厌恶又惋惜的人,居然曾经离得如此之近,就在她女儿十岁的生日宴上。
她在温暖日光下陪太太小姐们微笑聊天,而他却在同样温暖的日光下殊死搏斗。相距不过两个院子,百十余米。
不过,想起也没什么。
无论怎样都与她无关,前世错过,今生也没必要特意去看。
所以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无事。
***
很快来到致远斋,沈问秋已经在院子里等候了。
而致远斋的院子,却赫然已经跟宜生十来天前来时比变了模样。
原本种着一大丛繁盛花草的地方,花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池子,一个直径长约七八米的圆形池子。
池底铺了各色的鹅卵石,池中注满了清水,水里有游鱼,鱼在水草中穿行,水草中间杂着数盆开得正好的碗莲。
池子虽不算大,但干净可爱,尤其伯府中一直没有池塘,便更令人耳目一新。
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才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居然就凭空多了这么大一个池子,还整治地这么干净漂亮?
宜生和两个小丫头都愣了一愣。
倒是七月,她完全没愣,只在看到池子的时候两眼放光,看到池子旁边朝她招手的沈问秋后,双眼更是亮到不行,抬头看了看宜生,得到她的允许后,便笑眼弯弯地朝沈问秋奔跑而去。
☆、48|46.1
七月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进沈问秋怀里,沈问秋笑着把她抱起来,甚至拎着胳膊在原地转了个圈儿。七月的小身子便飞旋在空中,像一朵红色的花,沿着中心的花柱旋转着绽开。
宜生的眼睛不由瞪大了,甚至低声惊呼了一声。
她经常陪七月玩儿,但却从未这样玩儿过。
除了一贯受到的教育要求她端庄优雅,不能做这样豪放或者说粗鲁的举止外,单是七月的重量,也不是她能轻易拎着转得动的。
所以她和七月玩的都是文文静静的游戏,像这般肆意且需要出力气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当然,她没跟七月这样玩过,沈承宣更没有。看到了逗弄两句,抱上片刻,摸摸脑袋,这就是沈承宣仅有的父爱表现,且少的可怜。
当然,沈承宣并不是一个人,哪怕宜生的父兄,乃至这时代大部分的读书人,几乎都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他们不止一个孩子,他们孩子的娘不止一个女人,他们要维持在孩子面前的威严,所以绝少爱在还在面前这般肆意。
如沈问秋这般把孩子抱起来转圈儿的举动,宜生只在那些平民父子间见到过。
亲昵,毫无隔膜,虽然略显粗鲁不优雅,但却莫名让人觉得,这才是亲昵,是疼爱……
宜生有些晃神。
而这时,沈问秋显然也听到她的低呼。
他把七月稳稳地放到了地上,托着她的后背,以防她转圈儿后头晕摔倒,然后看向了宜生。
他的目光只轻轻扫过,并未久留,扫过时目光也没有什么波动,相比对待七月时,这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冷淡。
宜生自然不会在意他的“冷淡”。
沈问秋疼爱七月,但只是七月,对她,乃至对沈承宣的态度,都没有因为七月而有什么改变。
这也正常,一个做叔叔的,对侄子亲热些还好,对侄媳妇若是也亲热,宜生肯定不会觉得荣幸,反而只会觉得困扰和恐慌。
所以,沈问秋这样近乎无视的态度反而让她很舒服。
“三叔。”宜生弯腰施礼。
“嗯,来了。”沈问秋笑着回了句,语气十分随意,并没有招呼宜生进屋子,只吩咐靛蓝给宜生看座。
“我给七月弄了些小玩意儿,要在这院子里玩儿才好,屋里不大方便。”他笑着对宜生解释了一句。
宜生自然没什么说的,只笑着点头。
靛蓝搬来了绣凳让宜生坐下,而沈问秋身边另一个小厮,那个叫靛青的,则也抱着个什么东西跑来了。
跑到沈问秋跟前,他举起怀里那用绸布裹着的,像是盒子一样的东西,举到沈问秋眼前,直愣愣地道:“爷,您的东西!”
沈问秋接过来,弯腰对七月笑着:“以后就是七月的东西。”
七月好奇地看着,却只是看着,双手依旧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
沈问秋将那东西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又示意七月去打开它。
七月这才伸出手,掀开上面包裹的绸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绸布下是一只木匣子。
宜生忍不住好奇地看了眼沈问秋。这木匣子外表极其普通,倒有些像大夫行医时带的药箱,外表光滑干净无一丝纹饰,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唯一不大普通的,便是匣子整体都很光滑,根本没有锁头一类的东西,若不是形状体积和表面的清漆,甚至让人怀疑那不是个匣子,而是一整块木头。
只看这匣子,宜生实在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宜生的目光,沈问秋轻轻敲了那木匣子,示意七月打开它。
七月微歪着脑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匣子,手掌在匣子表面转了一圈儿,才终于摸到些不同,小手一按,匣子的盖瞬间弹射而开。
七月的眼睛和嘴巴,顿时都张地圆圆的。
这次不用沈问秋示意,她自个儿便趴在那匣子上,尤其是方才使匣子弹开的地方,仔细去瞅那处的机关。
宜生的目光却落在了匣子里面。
匣子不大,里面的东西却不少,只是,作为一个十岁小姑娘的生日贺礼来说,匣子里的东西似乎有些诡异。
最下面是数片薄木板,木板不知是什么材质,颜色雪白,表面已经被打磨地光滑无比,整整齐齐地叠成一摞放在匣子最底部。而薄木板上面,则是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具。
镊、锉、刀、夹、钳、锯、规、钎……几乎所有宜生能够想到的小工具,匣子里都有。这些工具大多是铁制,尺寸玲珑袖珍,看着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但样式却跟正常尺寸的一般无二,只不过照比例缩小了一号而已。
宜生看向了沈问秋。
七月也终于从匣子开关上回过神,大眼睛溜溜地瞄到匣子里的东西,然后,同样看向了沈问秋。
被母女俩有着五分相似的脸齐齐看着,沈问秋干咳了宜生,然后便指着那匣子里的东西,笑眯眯地对七月道:“你不是喜欢船模么?那船模就是用这些东西做出来的,七月要不要自己试一试?当然,这不只是可以做船,还可以做很多好玩儿的东西,也不用拘泥于木料,凡目所见,皆能为所用……”
听了这话,七月的眼睛不由瞪地更大了,她看向匣子里的东西,似乎很是惊讶那些东西如何变成精致的船模,甚至变成更多好玩儿的东西。
看了一会儿后,不用人说,她主动伸手,拿出里面的工具和几块木板,然后苦大仇深似的盯着那些工具和木板,似乎在琢磨怎样才能将其变成船模。
“先不急着玩儿这个。”沈问秋却笑着阻止了七月,指了指池子旁一个被红布盖着的东西,“咱先玩儿那个。”
宜生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那儿居然还有个东西。长条形状,只是还没有一张床长,被一张红布盖着,静静地放置在池子旁的地面上。
随着沈问秋这一指,靛蓝满脸带笑地上前,将那东西上的红布“唰”地扯开。
七月嘴巴大张,发出了无声的惊呼。
那依旧是艘船,跟之前沈问秋送给七月的一样的船,只不过体积大了许多,不再是孩子的玩具,而是已经可以载人的、真正的船。
虽然顶多只能坐下两人,还得是没长大的孩子,虽然眼前只有一个长不过七八米的池子,但有了这小船,有了这池子,便可以乘船在池水中泛舟。
这对大人自然没什么吸引力,但对一个没怎么见过船的孩子来说,还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尤其是,因为之前沈问秋送的那两艘船模,七月对船啊水啊的大感兴趣,洗澡时都喜欢带着那只小船模,看小船在洗澡水中起起伏伏。
而此刻,七月的表情已经足以表明她的欣喜。
靛蓝连同其他几个小厮一起使力,将小船推进了池子。
沈问秋站在靠近小船的池子旁,亲自握住了缆绳,然后朝七月招手。
七月咬咬手指,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手中的工具和木板,最终还是抑制不住玩心,跑到沈问秋身前。沈问秋抱起七月,将她放进小船,又将两只小小的船桨塞进她手里。
沈问秋握着缆绳,温声教七月如何划桨:“……把桨放进水里,用桨推动水流向后,水流就会推动小船向前……要注意方向,避开那些莲花,不然小船就会把花撞断……还有掉头,这里太小,不能像在江海里那样一直向前……”
讲解完毕,七月握着双桨跃跃欲试,沈问秋便笑着,单手用力一推小船,喊道:“开船~”
七月挥动双桨,小船成功向前滑行,只是她动作不熟练,小船摇摇晃晃地,好像随时都会翻倒。
宜生在一旁看着,见此顿时揪心地站了起来。
“不用担心。”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宜生一愣,扭头便看到沈问秋侧对着自己,目光还看着池子中的七月,口中却明显是对她说话。
“你要相信自己的女儿。”他又说道,忽然微微偏过了头,看了她一眼,“更何况,还有我在。”他扬了扬手中的缆绳。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又将头转过去,依旧只看着七月,关注着七月的每一个动作,准备随时发现情况不对便拉缆绳或下池子。
宜生愣怔了一下。
他转头的动作太快,声音又太轻,使得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已经又看向了七月,她也不好询问或是什么,只得也看向七月。
不过,再看到那摇摇晃晃的小船,揪心的感觉却奇迹似的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笃定的安全感。
他拉着缆绳呢,再说,还有那么多人,七月肯定当然不会有事。
而池子里,划着小船的七月动作越来越熟练,她挥动着双桨,灵活自如的穿梭在盛开的碗莲间,没有撞断一朵莲花,反而在小船经过碗莲时,调皮地侧身去用小脸亲昵地蹭蹭那直立水面的莲花。
玩到兴起,七月甚至咯咯笑了起来。
像是普通的小姑娘一样,因为欢喜而肆无忌惮地笑,笑声清脆,如同荷叶上滚动的水珠。
宜生看着,却忽然觉得眼眶酸涩。
七月不爱说话,不爱发出一切声音,连笑声都绝少,如现在这般,跟个普通小姑娘似的笑,对七月来说都是鲜少发生的事。
所以,看着眼前这一幕,宜生心里又柔软又酸涩。
柔软酸涩之余,她看了沈问秋一眼。
此刻,她深深地感激着他。
沈问秋看着池子中七月的身影,突然若有所觉,眼神朝宜生的方向漂移了一下。
——正正对上她感激的目光。
他飞快地将目光移开了。
***
七月又将小船从池子那头划到这头的时候,致远斋外来了人。
“爷,夫人身边的翠缕来了,说园子里还有那么多客人,要少夫人去陪客。”靛蓝听了守门小厮的话,又报给沈问秋道。
宜生站了起来。
谭氏找她?
她看向沈问秋。
☆、49|48.1
翠缕进来时,便看到院子里或坐或站的三人。
七月小姐站在少夫人跟前,少夫人拿着张帕子,给她擦身上脸上不知怎么溅上的水珠。不远处,三爷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微倾,安静地看着母女二人。
不知怎么,翠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不过,目光扫到三爷斯文俊秀又温柔的脸时,那感觉顿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让脸颊灼热发烫的心悸。
她是谭氏最为倚重的大丫头,心里对于自己的未来不是没想法的。丫头的未来,自然不外乎三条路,要么出府配个寻常人家的寻常男子,要么配府里同样身份的小厮管事,再要么……便是给府里的爷儿哥儿们当姨娘通房。
以翠缕的身份,前面两条路满可以走地顺顺当当,无论是出府嫁人还是留在府里,未来的夫婿都会比一般的丫头好上不少。但是,走前两条路,翠绿不甘心,她有些别的想法——她想走第三条路。
无论是嫁给外头的平民百姓还是府里的小厮管事,再怎么好,又怎么好得过当主子?若是府里的爷儿们都像二房几位爷那般举止粗鲁长相一般也就算了,但长房却有宣少爷和三爷这两位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
单是那俊秀远超常人的长相便让人心动,更何况还有数不尽的富贵,若是能成了这两位爷的人,岂不比嫁个寻常庸人好上百倍?就像那苏姨娘,因为得了宣少爷和夫人的青眼,日子过得简直羡煞旁人,将来她若是能过成苏姨娘这般的人物,那才叫不枉富贵窝里走一遭。
只是,宣少爷好归好,后院的女人却太多了,又已经有儿有女,再加上夫人这个难伺候的,所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但三爷不一样。
三爷长得更加斯文俊秀,这次出去又挣了偌大身家,哪怕没有官身,跟了他也是一辈子吃喝不尽。此外,三爷平日也最是好脾气,从没听说过苛待下人的传闻。当然,更重要的是,三爷的后院空无一人。
只要能成了三爷的人,那就是头一份儿。
若是能生下一子半女,则更是再好不过。
想到这里,翠缕的心都不由滚烫滚烫地。她笑意盈盈地走到沈问秋跟前,行了一礼,娇嫩嫩的声音婉转如黄鹂:“三爷好,奴婢翠缕,奉夫人的命来请少夫人。”
沈问秋看也没看她,只伸手掩住口鼻:“离我远些。”
翠缕一愣。
站在沈问秋身后的靛青忍不住肩膀抖动,噗嗤偷笑。
沈问秋斜了靛青一眼,靛青立马捂住嘴不再笑,只是脸上那憋得通红的脸色,还是泄露了他的内心。
沈问秋懒得再管他,只继续掩着鼻,还作势挥了挥,不悦地蹙眉:“你熏着我了。”
离我远些,你熏着我了。
将沈问秋的两句话连在一起在心中念一遍,翠缕的脸唰地一下通红,红地像是傍晚的火烧云。只是这次却不是羞涩的红,而是羞耻的红。
“三……”她一脸盈盈欲泣的模样,期期艾艾地叫了声。
沈问秋不悦地皱眉,手掌直接捂住了口鼻。
翠缕的心都要碎了。
靛蓝忙上前打圆场,他挡在翠缕跟沈问秋之间,又笑着指了指宜生:“翠缕姐姐,宣少夫人在这里,您不是奉大夫人的命来请宣少夫人的么?”
翠缕脸还通红着,听了这话,却还是赶紧就着台阶下了台,又走到宜生跟前,施了礼。
宜生将七月身上的水珠全部擦干净,看了翠缕一眼,道:“娘有事唤我?”
毕竟是谭氏跟前得脸的大丫头,翠缕很快抑制住情绪。她看向宜生,心里却又莫名冒出一股火。
伯府里有她这般心思的丫头不在少数,可却至今没有一个丫鬟成功,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之一,便是致远斋压根就没一个丫鬟,除了干粗活的婆子,平日里致远斋根本就见不着女人的踪影。
再加上三爷总是外出经商,在府里的时间少之又少,以至于府里的丫头们绝少有机会能凑到三爷跟前。
而致远斋之所以没有丫头,则是因为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言:威远伯府的三爷厌恶女人,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女人。至于为什么厌恶女人——自然是有特殊的癖好。
——要不怎么沈三爷身边的小厮个顶个地清秀呢?
以往,翠缕对这传闻嗤之以鼻。
外人不知道,她们这些伯府的下人却都知道,什么龙阳之好什么断袖分桃,三爷是否厌恶女人不说,但这点却绝对是子虚乌有。
让伯府下人如此笃定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桩,便是曾经有个长相清秀的小厮胆大包天地想爬三爷的床,结果却差点没被打死。而据说,那事儿之后三爷恶心地都吐了,还让人把屋子里的摆设什么的全都换了新的。恰好,翠缕认识那个爬床的小厮,后来听那小厮具体描述过经过,翠缕虽没见过真有那龙阳之好的是什么模样,却直觉地觉得,绝对不会是三爷那样。
至于不用丫鬟不近女色,翠缕和伯府的很多下人都一致认为:这是因为三爷笃信佛道,信奉清心寡欲,远离女色。
可是,方才沈问秋的表现,却让翠缕有一瞬间的动摇。
难道三爷真的是厌恶女人?
但是,看到宜生的那一刻,这念头便立刻被她抛掉了。
她是女人,少夫人难道不是女人?嫌她离得近熏着了,难道少夫人就不会熏着?
翠缕愤愤不平。
当然,心里再怎么不平,脸上也不会带出来。相反地,翠缕扬起了笑脸:“少夫人,今儿是姑娘的生辰宴呀,这么多贵客来祝贺姑娘生日,少夫人带着姑娘提前离场,这……多失礼呀?您说是不是,少夫人?”
宜生也笑:“怎么,翠缕姑娘这是要教我规矩?”
她虽笑着,但任谁看了她的眼神也不会觉得那笑代表着愉悦。
翠缕唬了一跳,陡然想起了被砸地满脸血的刘婆子。
她莫名有些心虚,但一想到夫人方才的话,顿时又挺直了身板,恢复了勇气。
“少夫人说的哪里话,奴婢哪里敢教少夫人规矩,是夫人说,您是伯府的少夫人,今儿又是姑娘的生日宴,那么多宾客在园子里,之前您只跟娘家人说话也就算了,现在还干脆缺席,这可就……”翠缕捂嘴笑道。
事实上,在看到少夫人跟娘家人在一旁躲清静的时候,夫人就已经有些不悦了,后来得知少夫人带小姐去致远斋,夫人的脸色更是沉地吓人,要不是还招呼着客人,恐怕当场就要发作。
然后,夫人便当着客人们的面,让她来寻少夫人。
所有翠缕不惧。
身为伯府的少夫人,少夫人提前离席本来就不像话,这事儿说出去怎么都是夫人占理,少夫人若是聪明,就该乖乖跟她回去向夫人覆命。
若是少夫人不聪明……那更好。
这次可是无数宾客看到少夫人提前离场,也有不少人看到少夫人带着大姑娘来了致远斋,夫人让她来唤少夫人的事儿更是被好几位夫人亲眼所见,若是少夫人脑子犯浑不跟她回去……
贤名能成亦能毁,因为老国公去世时的辛苦侍奉上下操劳,少夫人赚足了孝顺贤良的名头,但如今,若是少夫人公然违抗夫人的命令,还是相当合理的命令,那么,这孝名贤名自然也能毁去。
少夫人最近行事有点儿让人看不懂,但显然,她比以前胆大了,敢违抗夫人,敢当着无数下人的面跟夫人呛声,敢下夫人的面子。
那么,这次呢?
这次会不会也违抗夫人的命令呢?
想到这里,翠缕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少夫人,您别怪婢子多嘴,您在这儿优哉游哉地,夫人一个人招呼客人,累地嗓子都哑了,您不心疼夫人,我都心疼了。再说,虽说三爷是长辈,但您也该知道避嫌,这年纪相当地——”
“既然知道多嘴还说,看来是规矩没学好。”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让翠缕接下来的话顿时就哽在了喉咙里。她望过去,就见三爷冷冷地看着她,俊秀的面容并没有怒色,却也再没有方才那般闲适惬意的姿态。
他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她的目光像看着一件死物。
翠缕突然打了个寒颤:“三、三爷……”
“话说完了就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儿!”沈问秋又冷冷吐出一句,而他这话刚落下,不远处廊下两个站着的彪形大汉便同时上前,走到翠缕跟前,那架势,竟像是要将翠缕架出去。
翠缕的脸登时火辣辣地。
身为谭氏身边最得脸的大丫头,她还从没遇到过这种待遇!
都说三爷最不会怜香惜玉,都说三爷身边乃至院子里伺候的全是小厮没一个婢女,是因为三爷厌恶女人……她以前总不信,可现在,却忍不住有些信了。
三爷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眼看那俩彪形大汉就要上前架住翠缕,宜生却突然站了起来。
“走吧,不是说娘唤我么。”她淡淡地对翠缕道。
☆、50|46.1
“不是说夫人唤我?走吧。”宜生起身,对僵在当场的翠缕道。
那两个彪形大汉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沈问秋,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亲眼看着那两个大汉退下,翠缕才松了一口气。
再开口,却不敢再放肆了。
“是,少夫人,请……跟奴婢来。”她弯腰,规规矩矩地道,因为方才的惊吓,声音不复清脆活泼,而是有些无力和颤抖。
宜生抬脚走了一步,却又转身看了看七月。
七月睁大眼睛看着她,目光却还时不时飘到池中的小船,以及身边的沈问秋身上。
宜生叹了口气,随即笑着柔声对七月道:“七月,先待在三叔爷这儿玩儿好不好?阿娘待会儿再来接你。”
七月眨了眨眼睛。
宜生便知道她这是明白的意思了。
七月难得有这么活泼的时候,她不忍心打断这份活泼。更何况,在沈问秋这儿,总比带去谭氏那儿,给一群夫人小姐们看猴戏似的指指点点要好。
宜生揉了揉七月的脑袋,又恭敬地对沈问秋道:“侄媳告退,麻烦三叔看顾七月,待我事了就来接她。”
沈问秋随意地挥了挥手手,示意她自便。
宜生便转身。
翠缕赶紧追了上去。
***
宜生和翠缕一走,沈问秋便嫌弃地掸了掸根本不脏的衣袖,恹恹地吩咐靛青:“以后门看紧些,别什么东西都给爷放进来,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丫头的……有话让门房传就行,不必巴巴地带到我跟前。”
靛青原本木着脸,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爷,您那毛病……不是好了么?”
沈问秋当即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靛青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道:“爷,您看我我也得说。您以前就是讨厌女人嘛?可现在不是好了嘛?广顺行当家的不也是女人?还有漕帮的顾三娘子,您以前都把人家给损成什么样儿了,现在不也跟人家相谈甚欢了么?
沈问秋又斜了他一眼:“你和那梨花馆的兔儿爷都还是男人呢,你们能一样么?再说爷什么时候说我讨厌女人了,爷只是讨厌讨厌的女人。以前……你也知道那是以前。”
“爷,您怎么能拿小的跟兔儿爷比呢!”靛青顿时委屈地叫开了。
只是,嘴上叫着屈,心里却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一些。
男人和男人不一样,女人和女人自然也不一样。爷现在讨厌的不是女人,而是某种女人。可是,某种女人又是哪种女人?靛青仔细想想,又觉得想不明白。
广顺行当家的和顾三娘子都是女中豪杰,一介女身却抛头露面做起男人的营生,他心里其实是佩服这样的女子的,只是世人对这两位的评价却并不太好,尤其顾三娘子那般的,嫁了三次死了三个丈夫,最后一个还死地不明不白,如今更是似乎跟个手下人不清不楚,若不是顾三娘子手腕够足够强大,恐怕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而在最开始,三爷也是厌恶顾三娘子的。
只是后来接触愈多,三爷逐渐变了,变得不那么厌恶女人,无论是广顺行当家的还是顾三娘子,都跟三爷成了知交,他便以为三爷的毛病好了。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靛青也不喜欢翠缕那溢于言表的谄媚和野心,但真说起来,翠缕也没做错什么,下人媚主再自然不过,只要没不长眼地爬床或作出别的什么作死的事儿来,言语里示好甚至暗示,其实都无可厚非。甚至跟顾三娘子广顺行当家的比起来,翠缕简直就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了。
说起来,翠缕跟顾三娘子等的区别之处,大概就是一个柔弱美丽如花朵,另外两个坚韧不拔如大树?可是,宣少夫人和七月小姐同样是养在深闺的娇花啊……
靛青顿时迷茫了,不由求助地看向靛蓝,而靛蓝,则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白眼。
眼前两人说着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七月瞪大了眼睛,小脑袋左右转动,一会儿看着沈问秋一会儿看着靛青,神情迷惘极了。
沈问秋一扭头就看到她这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拍了拍七月的脑袋:“看,像咱们七月这么乖的孩子,爷什么时候讨厌过?”
七月听懂了这句话,顿时高兴起来,大眼睛亮亮地看着沈问秋,清澈纯净地仿佛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一丝污秽。
看着七月的眼睛,沈问秋的面容便柔和下来,站起身,牵着七月道:“七月还想玩儿什么?今儿是你生日,想玩什么叔爷都奉陪!”
七月顿时笑眼弯弯。
***
这边,宜生已经和翠缕出了致远斋的大门,一路两人都不说话,很快便经过校场。
此时的校场,相比宜生来时经过时显得更加热闹。
校场北侧有个圆形的台子,是沈问章父子为了方便跟人比试特意弄的擂台,而此时,那擂台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乌压压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兴奋的尖叫和大吼,声浪一叠比一叠强,使得整个校场都喧嚣震天起来。
离擂台最近的都是些男人,而远处还有少少的一些女宾,大都是一些成了婚的夫人,未出阁的小姐倒是少见。
夫人们比内圈的男人们矜持文雅许多,她们矜持地坐在绣凳上,绣帕遮口,发出的尖叫也是矜持而克制的。
不管是内圈的男人还是外围的夫人们,让他们发出惊呼的,毫无疑问,是擂台上的东西。
宜生忍不住看了过去。
圆形的汉白玉擂台上,一只黢黑的大铁笼子巍然耸立,离得远,笼子外围得人又多,宜生看不清笼子内的景象。只是,人群挡住了铁笼里的景象,却挡不住连绵不断的虎啸。
是的,虎啸。
被激怒的、战意勃发的老虎的啸声。
仿佛一只巨大的利爪,一啸便撕碎了满园的繁华锦绣歌舞升平,激起人心底深处的嗜血渴望。
让人不寒而栗,却又忍不住探视究竟。
除了虎啸声,人群兴奋的尖叫大吼,别的再没有什么声音。
宜生不由得停下脚步。
翠缕莫名其妙地也跟着停下脚步,见宜生望向校场,脸上顿时现出一丝不耐,但想起方才的经历,忍不住竭力放柔语气道:“少夫人,怎么不走了?”
宜生没有回答,只将目光看向校场内那铁笼子。
察觉她的目光,翠缕撇撇嘴:“那有什么好看的,弄地到处是血,怪吓人的。也就是些莽夫和没教养的才爱看,您看那些有身份的夫人,哪个会来看这个啊。再说夫人还等着您呢,咱们得赶紧了,别让夫人等急了……”
宜生不说话,径自走上前去。
“哎——少夫人您干什么?”翠缕正要再说,眼前却已经没了宜生的踪影,一看宜生向校场走,顿时跺脚跟了上去。
这是要跟她作对么?
说不好看却非要看,耽误这点儿时间是想给夫人添堵还是给她添堵?可是,即便耽误了时间,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跟着她去见夫人?
翠缕嗤之以鼻地想着。
这反抗方式,真是幼稚。
***
宜生一步步向前,心思却全然不是翠缕想的那般。
给翠缕乃至谭氏添堵什么的,她从来没想过。
她只是突然想看看前世错过的这场生死搏斗,想看看那个人最落魄时的样子。
前世她只听说,却从未设身处地地想象过那场景,所有一切都只是夫人们无聊时的笑谈,哪怕再惊心动魄跌宕起伏,听来也只是一个趣闻,并不曾在她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听到那骇人的虎啸,听到人群狂热兴奋地呐喊怒吼,曾经听来的故事便似乎有了实质感,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自看看,看看这副前世错过的场景。
反正无论去早去晚,谭氏都是必定要生气的,所以为何不看呢?
所以,宜生忽略了翠缕不满的叫声,一步步走近了擂台。
而随着她的走近,擂台上的场景也逐渐清晰起来,宜生终于可以看清楚那大铁笼子里的场景。
笼子里的东西很简单。
一只老虎,一个男人。
一只身躯足有两三米长的猛虎,和一个瘦地几乎脱了型、满身污秽和鲜血的男人。
☆、51|50.1
宜生从擂台的一侧看过去,正好对上男人的正面。
他身上的衣物几乎成了破布,一条条地半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只能看出一片片深浅不一的黑红□□块。破布般地衣物下,是瘦地露出肋骨的身躯,而比瘦更触目惊心的,是身躯上重重叠叠、一层摞一层的伤疤。
抓痕、烧痕、利器砍刺、铁烙灼烧……几乎能够想象的一切伤痕都能在那具身体上找到,有些伤痕已经痊愈只剩下伤疤,有些伤口却还流着脓水,有些伤口皮肉翻卷着,血已经不流了,却露出白生生的肉和骨头来。
若不是还站着,任谁都不会以为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活着。
可他偏偏站着。
不仅站着,还站地笔直。
像一柄插在岩石中的锈剑,哪怕剑身已被雨水侵蚀地锈迹斑斑,依然执着地深深插入岩石,在岩石顽固坚硬的躯体上制造出裂缝,终有一日,岩石与锈剑一起被风雨侵蚀殆尽。
宜生的心突然猛烈跳动了一瞬。
她不禁又往前走。
“少夫人,离得远远地看就是了,前面都是些男人!”翠缕又叫了起来,这叫声引来外围那些夫人们的注意。
她们诧异地看过来,见是伯府的少夫人后,纷纷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彼此交头接耳着。
宜生像是没听到翠缕的尖叫和那些夫人们的窃窃私语似的。
她只一步步地向前走,知道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人的脸为止。
那是张可怖的脸。
起码,对于养在深闺的夫人小姐们来说,这张脸半点也称不上好看。
数道深深的刀疤几乎贯穿整张面容,从左上蔓延到右下,即便都已结疤,却依然狰狞可怖,难以直视。
不同于身体上琐碎而不规则的伤疤,脸上的那几道刀疤整齐规律,深浅程度也几乎是一致的。显而易见不是多次伤害造成的,而是有人一次性在上面划了数刀,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这些刀疤破坏了男人的整张脸,任谁看到这些伤痕,也无心再去看男人的五官。
宜生也吓了一跳。
她早知这人面目狰狞容颜尽毁,但到底从未真正见过。
前世,等她听说这人的名号时,只知人们唤他罗阎王,便是因为他长相与行事一般可怖。
而关于他脸上伤疤的来历,有人说他是天生恶人,所以打从生下来就带着那些伤疤;有人说是因为他曾经做海匪,好勇斗狠时伤了容貌;有人说,是他曾经在陈家做虎奴时,被陈家人用刀子一刀刀将脸划成那样。
还有一个说法,是说那是他自己划的。只不过这说法并没有多少人相信——那么深那么多的刀口啊!得多狠的心才能对自己下得去手。
然而,不论那刀疤是怎样的来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些刀疤让罗阎王之名名副其实,不但手段令人心悸,面容同样恐怖可憎,人们一提起他,除了他的手段,便是他那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
宜生曾听过不下五人跟她描述罗阎王的脸。
然而,耳闻千百遍,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地震撼。
只不过,如今站在铁笼子里的男人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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