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二十四章

    李航稍作迟疑地停顿了一下, 毕竟现在在法院外，身边还有几个没有离开的律师, 大庭广众下秀恩爱，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杨乐在一旁哼声, 两手臂晃了晃：“机会仅有一次，要珍惜啊。”

    李航心一动，最后上前一步抱住杨乐的后背, 两人身体贴在一起, 很快便感觉到一股暖意。

    杨乐平时虽然爱撒娇，像主动张开手臂这件事先前却只发生过一次。

    李航心里觉得可能杨乐有什么事, 于是问道：“怎么了？”

    杨乐郁闷道：“想抱你还需要理由吗？先前不是说了, 你好好干, 送你一样礼物。”

    李航低头瞄了瞄, 杨乐两手空空, 实在没什么礼物可言。

    杨乐嘴角上扬, 眉梢挑了一下，露出闲散得意的笑容。这一笑，在李航眼里几乎其他事物都黯然失色。

    杨乐道：“如此贵重的礼物就摆在你面前，还不快谢恩？”

    说完，杨乐还故意挺了挺身板，两人距离近在咫尺。

    李航木着脸一本正经道：“早就是我的了。”

    杨乐刚想顶嘴，车窗被敲了两下, 窗前紧贴着黄橙橙幽怨的脸蛋, 看样子已经观察他们俩很久了。

    李航打开车门问道：“你把橙橙关车里干什么？”

    杨乐一股醋味道：“刚刚小丫头要跟我抢你。”

    一见李航回来, 黄橙橙动画片也不看了，伸手就要李航抱，小手揽住李航的胳膊，警惕地看着杨乐。

    黄橙橙告状道：“ 哥哥说你是他的！”转眼黑黝黝的眼珠子幽怨地看着李航：“叔叔你快说，你不是…”

    杨乐打了个响指，故意逗橙橙：“李叔叔本来就是我的呀，没毛病。”

    “杨乐！”黄橙橙哆嗦着喊出了杨乐的名字。

    黄橙橙会跟李航告状，杨乐也会，立马拉住李航的手，拧着眉道：“你看你看，她现在都敢直呼我的名字了！都是你惯出来的。”

    “叔叔…”黄橙橙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李航：“……”要说这两人不是兄妹，李航是不会信的。

    一样会闹脾气撒娇，做错事后都得一个个哄好。李航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一时间养了两个孩子。

    黄橙橙坐在副驾驶上，而杨乐被挤到了后面坐。

    “去哪里吃饭？”李航问。

    杨乐低头用手机查评分高的店面，嘀咕道：“白首街，那里有一家小火锅店。”说完，连忙补充道：“那边有清汤，你跟橙橙都能吃。”

    杨乐对火锅的迷样执着是李航理解不了的，天天吃两口饭就感慨一句哪家哪家的火锅店味正，哪家正在打折，一听杨乐津津有味的说火锅如何如何美味，李航能想到的只有嗓子呛，肚子疼。

    李航并不是本市人，父母好平淡，偏甜食。李航从小吃惯了家里的清粥小菜，突然撞见杨乐如行走的朝天椒一般的人，还是有些吃不消。

    前些天杨乐就调侃着说：你们律师这个行业应酬不是很多吗，你一天吃不得辣喝不了酒，过着老年人的日常，怎么在律所待下去的。

    李航想了想，干巴巴回复道：昀杉不搞这些所谓的应酬。

    杨乐搓手，一副小流氓模样，笑得狡黠：李律师滴酒不沾吗？我如果把你灌醉，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李航沉默着，本来想解释，自己并不是喝不了酒，相反，他对酒精的敏感度不高，在别人喝得醉醺醺时，他或许还在低头想明天的工作。有时朋友喝得东倒西歪时，他却站如松坐如钟，这样显得过于格格不入，所以李航不太喜欢喝酒。

    不过，想起跟杨乐正式见面那一个晚上，闻着对方从口腔里散发的酒气，缱绻旖旎，甚至觉得比罂粟更让人迷 |醉。

    李航暗道，或许喝酒也是让人快活的事，只要是跟对的人在一起。

    车子已经开在道上了，杨乐怕李律师不明白火锅和小火锅的区别，解释道：“小火锅是一人份的，比砂锅大一些，好吃还实惠。”

    杨乐说着，突然想起李律师舌头上的溃疡，赶紧问道：“你舌头好点了没？”

    李航点头：“已经好了。”

    杨乐：“等会到地方我检查一下。”之前在网上就听说，长溃疡的时候每天吃三个猕猴桃，三天就能好，为此杨乐还特地从水果店买了好几箱猕猴桃放在家里催熟。

    黄橙橙闲不住，目光盯着李航道：“我也要看。”

    杨乐伸手揉了揉黄橙橙的头：“小屁孩看啥看？”

    黄橙橙扭头瞪了一眼杨乐，两手抱胸，嘟着嘴哼了一声。

    李航嘴角挂着浅笑，车子慢慢朝白首街开过去。

    车子停到路边，李航将黄橙橙从车里牵出来，将小姑娘抱起来，单手拖住对方臀部，直挺挺地走在路上。

    李航个子高，身上西装又非常正式，无论是身材还是五官都显得很有气质，走路时目不斜视，而黄橙橙又特别配合，两手搂住李航的脖子，秀气的脸带着甜美的笑。

    明明是人群拥挤的广场，硬生生走出了T台的效果。

    杨乐发现广场有好些年轻人都在看李航，弄得自己瞬间有些心痒痒。就如李航所描绘，杨乐就像雄性孔雀，不光是外貌，就连脾性也沾染了一些，例如喜欢被别人关注。

    杨乐看着有些眼馋，道：“我也想抱抱橙橙。”

    黄橙橙一听连忙搂紧了李航，拒绝道：“我只让叔叔抱。”

    才几天时间，橙橙就不再粘着杨乐了，这让杨乐自尊心受到重创。

    杨乐威胁道：“信不信明天我就把你的李叔叔关起来？你就永远见不到他了！”

    说完杨乐伸手就要抱，黄橙橙立马趴到李航肩膀头打死不肯不松手。

    李航无奈，伸手将杨乐翘起来的一缕头发抚平，随后用空闲的手牵住杨乐的手，道：“我抱一个牵一个不好吗？”

    杨乐的脸不争气的红了：“……”

    好烦啊，李律师语气怎么可以这么温柔，受不了！

    这种甜蜜仅仅存在了两三分钟，过了一会儿杨乐郁闷地想到，李航又抱又牵，都可以去参加《爸爸去哪儿》了。

    两人来到小火锅店找到位置后，杨乐站着去排队点菜，突然觉得前面站的一个长发女人背影看起来挺熟悉的，但两人相隔七八个排队的人，杨乐没办法看到正脸。

    心想也不是重要的人，杨乐就没有仔细看，就在女人点完菜转身找位置时，杨乐突然想起来，这是他妈妈的同事，赵丽。

    杨乐伸手热情地打招呼：“赵阿姨！”

    赵丽回头也认出了杨乐，笑眯眯地走近道：“好巧啊，你一个人来的吗？”

    杨乐摇头，指了指自己占的位置：“带妹妹出来吃饭，还有…咳，男朋友。”接着杨乐问道：“你呢？”

    赵丽从李航那边收回目光，笑着指着另一个位置：“跟老公一块来的。”

    杨乐若有所思：“哦…那您快点吃吧。”

    等赵丽离开，杨乐心里产生了一股怪异的情绪，似乎特别奇怪赵丽会出现在这里，但又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杨乐交了钱，郁闷地坐到位置上想事情。

    李航问：“怎么了？”

    杨乐微微皱眉道：“刚才遇到我妈同事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李航：“你母亲不是出差了吗？”

    “对啊…”杨乐嘴里喃喃道，突然眼神一亮，终于想起了心里的怪异是怎么回事：“我妈出差时跟我说，她是跟赵阿姨一块！”

    李航目光也默默移到了刚才跟杨乐交流的赵丽身上。

    杨乐嘴里念念有词：“我之前就老觉得我妈心里有事，问她，她就转移话题，不行，我得去问问赵阿姨。”说完杨乐就要起身。

    结果被李航一把拉住，摇头道：“他们在吃饭，你这样去也不方便，等他们吃完了你再去问吧。”

    赵丽正在跟她老公有说有笑的吃饭，过去打扰的确有些不太好。

    杨乐再三思索，最后妥协道：“好吧。”

    黄橙橙在一旁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杨乐：“妈妈怎么了？”

    “出差了。”杨乐心不在焉道。

    经过这事一出，杨乐也没心情吃饭了，吃了口就往对面偷偷看一眼，深怕一眨眼对方就走了。

    等对面的人吃完，杨乐擦干净嘴本想追上去，不料赵丽朝这边走来了，手上还拿着白色的垂耳毛绒兔。

    赵丽把玩偶交给黄橙橙，面色和蔼可亲道：“在饰品店看见这个兔子，觉得可爱就买下来了，现在正好送给橙橙。”

    玩偶模样可爱，橙橙眼睛也一直往上面看，杨乐却不好意思的拒绝：“赵阿姨，你买来自然是自己喜欢的，不用给橙橙，”说完又跟橙橙说道：“你要是喜欢，问阿姨在哪里买的，等会哥哥给你买。”

    赵丽直接把兔子塞到黄橙橙怀里，佯装生气对杨乐道：“这么见外干嘛，橙橙是我干女儿，她开心了，我也开心。”

    杨乐眼睛往橙橙一瞟，就见橙橙露出甜甜的笑：“谢谢干妈！”

    “真乖…”赵丽伸手摸了摸黄橙橙，最后直接给抱在了怀里。

    杨乐心急她妈妈刘燕的事，见赵丽空闲着，索性就直接入了正题。

    杨乐试探地问：“阿姨，你不是跟我妈一起出差了吗，怎么你先回来了？我妈现在还没回来吗？”

    赵丽一愣，笑容也有些僵硬了，似乎没预料到杨乐会这么问。

    从赵丽脸上杨乐看出不妙，杨乐赶紧追问道：“我妈怎么了？她没跟你一起吗？”

    “不是的，我是跟你妈妈一起出差的，我…酒店有事我就提前回来了。”赵丽不知所措的表情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下一刻又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了。

    见赵丽这么说，杨乐稍稍放宽心，松了口气感谢道：“谢谢阿姨了。”

    “不谢，”赵丽回头往自己对象那边看了一眼，在橙橙脸蛋上亲了一口便把她放在板凳上，刚要离开，赵丽回头看着杨乐，抿了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丽：“你最好还是给你妈妈打一个电话吧，杨乐，我先走了。”

    杨乐微愣点头，目送着赵丽离开。

    凭直觉，杨乐立马猜出刘燕肯定没有去出差，而是找借口去做其他事情了。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连橙橙都没办法照顾？要知道，这几年刘燕最在意的就是橙橙了，忙前忙后，恨不得把她未来的路都铺好。

    不知为何，杨乐突然想起自己大二那年刘燕在医院做手术化疗的情形。

    李航发现杨乐不对劲，伸手碰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

    杨乐低头看李航，扯了扯嘴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当年的情形，眼眶骤然红了。

    “你陪橙橙吃饭，我去外面打个电话。”杨乐努力把眼泪眨回去，手揣在兜里对李航说。

    杨乐不当着李航的面打电话并不是因为觉得他是外人，而是怕橙橙听见刘燕的声音会哭着找妈妈，心里越是往这个地方想，杨乐就越心酸。

    杨乐走出了十多米远的地方，站在空地给刘燕打电话。

    突然看见杨乐打电话，刘燕以为橙橙出什么事了，连思索一下的时间都没有，连忙接电话。

    “喂，杨乐啊，是橙橙有什么事吗？”

    “妈，你现在在哪儿？”

    两股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妈，你现在在哪里？是出差的吗？”杨乐急切的问。

    刘燕愣了半响，强笑道：“是出差的啊，先前不是说了吗。”

    杨乐冷声道：“今天我遇到赵阿姨了。”

    “啊，那她是提前回来了。”

    听见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杨乐急得跳脚：“你再不说实话，我就去你工作的酒店，或者打电话给黄叔！”

    感觉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刘燕叹气，小声道：“我在医院，不过你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事。”

    “哪家医院？”

    “军医医院。”

    这家医院就是杨乐之前住院的地方，也是刘燕曾经治病的地方。杨乐听到医院的名字，整个人血脉如同被灌入了冰水，浑身都冷得发颤。

    癌症…杨乐觉得自己牙床都在打颤。

    杨乐抖着声音问道：“几层几号病房？”

    刘燕：“真没事，你别来…”

    杨乐眼眶骤然全红了，大声道：“我问你几层几号！”失控的声音立马吸引了一些人的注意力，但杨乐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刘燕：“九层，二号。”

    杨乐挂掉电话，失神地看向周围的摆设。明明已经过了所谓的五年生存率，按理说已经完全治愈了，怎么会突然又住院了呢？

    杨乐伸手抹了两下眼睛，失魂落魄地回到吃饭的地点。

    李航：“阿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乐低头握紧拳头道：“她骗我说是出差，实际上是住院了。”

    还没等到李航再次开口，杨乐下定决心道：“等会拜托你照顾一下橙橙，我去医院看具体情况。”

    李航点头：“要我送你吗？”

    杨乐摇头，担忧地看了一眼橙橙，道：“我一个人去，”说完，杨乐扯出一抹强笑，道：“你跟橙橙慢慢吃，我先走了。”

    刚转身要走，后面李律师就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杨乐回头，就瞧见李航微微拧着眉头，道：“别害怕。”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杨乐的脸色都能看出，刘燕估计情况不太好。

    要说在这世上，跟杨乐最亲的人可能就是刘燕了，李航记得，当初杨乐释怀地说：虽然他们离婚了，但我亲妈还是我亲妈，我的心永远是向着她的。

    杨乐笑了笑，道：“我没有那么脆弱。”说完转身就走，跑到门口时，象征性对李航和黄橙橙挥了挥手。

    杨乐打车一路来到医院的外科大楼门口，大步跑去坐电梯，伸手按住九楼骨科的楼层，等电梯刚停在骨科，杨乐直接就跑了出去。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突然被护士叫住了。

    杨乐定神一看，眼前的护士就是六年前负责他妈妈的护士。当年杨乐经常来医院，所以和护士站的老护士都比较熟。

    杨乐身形顿了顿，往刘燕的病房看去，竟然没有心理准备进去了，杨乐不敢想他妈妈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杨乐带着焦急的情绪小声问道：“姐姐，我妈是不是检查出什么不好的东西了？”

    护士迟疑道：“刚做了手术，东西送到病理科了，还有两天就能拿到结果。”

    杨乐喘了一口气，手指朝病房指了指道：“那我去看看我妈。”

    护士带着温和的笑：“去吧。”

    杨乐走到病房门口敲了敲门，最后伸手一推，缓缓地走进去，等看到刘燕模样时，杨乐顿时愣住了。

    明明分开不到一个星期，却感觉刘燕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都消瘦了，尖尖的下巴，眉骨突出，整个人就像一根枯叶，伴随着一阵风就能飘走。

    套着病号服的胳膊有一处稍微鼓起，这应该就是动手术的地方，被纱布里三层外三层的缠绕着。

    杨乐咽了一下口水，心口一阵酸涩道：“妈，如果我没发现，你是不是一直不告诉我？”

    刘燕坐在床边，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抬头看着杨乐，苦笑道：“不光没告诉你，你黄叔也不知道。”

    杨乐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刘燕如今最担心的就是她那个小女儿，见杨乐过来，不禁有些担心：“橙橙在家没问题吧？”

    “还好，”杨乐轻描淡写道：“她挺喜欢李航的，李航也很照顾她。”

    刘燕若有所思点头：“那就好。”

    突然抽屉里手机发出一阵震动，刘燕打开抽屉接电话，是赵丽打来的，嘴上挂着道歉，说了今天偶遇杨乐的场景。刘燕笑着说杨乐已经过来了，正在她身边。

    杨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很快被抽屉底下压着的一张纸吸引了注意力，虽然纸张是反面对着他，但杨乐清楚的看见了遗嘱两个字。

    “杨乐！”看见杨乐将纸张拿出来，刘燕急忙挂掉手机失声叫了出来：“快给我！”

    杨乐手指拿着刘燕写的遗嘱，起身后退了两步，站在离刘燕将近三四米远的地方，避免她扑过来抢。

    看着白纸黑字，上面规规矩矩的写着自己死后的遗产分配，杨乐觉得心都要冷了大半。

    自己的妈生病住院，瞒着了所有人，甚至连她的丈夫都没告诉，接着又写下这份遗嘱，能是什么意思？

    杨乐盯着惊慌失措的刘燕，鼻头发酸。

    杨乐将写着遗嘱的纸在空中用力地摆了摆，单薄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杨乐愤怒道：“你连最后的结果都不知道，干嘛这么悲观？！你要是死了，橙橙怎么办？！她还这么小，你想让她没有妈妈吗？！”因为过于害怕，声音不知不觉中带着颤抖。

    寂静的空间回荡着杨乐质问的声音。

    刘燕急忙道：“所以我才要把所有的财产都给她啊…”

    杨乐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冷着脸将写着遗嘱的纸撕成两半，然后对折，继续撕。

    杨乐冷声道：“你是最自私的妈，橙橙做梦都喊着你的名字，你却要离开她，你难道想让她想起你的时候就掉眼泪吗？梦里梦见你然后哭着醒过来，然后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抛下她…”

    刘燕怔了一下，眼泪不知不觉就吧嗒吧嗒往下流，随即垂头掩面哭泣。

    纸张被杨乐撕得不能再碎了的时候，杨乐才把它揉成团，塞进自己的包里。

    刘燕哭着道：“你以为我不想活着吗？我做梦都想…但是我不能啊…我也害怕，我怕橙橙没了我会天天哭，我怕橙橙她爸又娶新的老婆，老婆又生孩子，那橙橙该怎么办？所以我必须把遗产都留给橙橙才行…”

    被刘燕悲伤的情绪感染，杨乐心中的怒气顿然消失，剩下的只有心疼。

    “结果没有出来先不许乱想，没事最好，有事我们就治病，家里又不缺钱，我一直都陪着你，你还担心什么？”杨乐问道。

    平日的刘燕精力旺盛，做事利落，干什么都仿佛又使不完的力气，而如今变得如此苍白无力，杨乐真害怕她会想不开。

    杨乐坐在刘燕身旁，看见她短发上夹杂着几根白头发，喉咙像被石头噎住一样半天喘不上气，最后伸手一捞，将刘燕揽入怀里。

    刘燕总说他没心没肺，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而在杨乐心里，自己的妈何尝不是那个三四十岁，浑身充满活力的女人，没有病痛的折磨，每天都挂着让人眼前一亮的笑容。

    细细算下来，今年刘燕四十八了，竟然要往五十上面走了。

    刘燕一下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额头抵在杨乐的肩膀上痛哭：“你以为我不愿意往好处想吗？我在本市的三甲医院查过，又飞去B城看了最好的肿瘤医院，医生都让我做最坏的打算。”

    “我去肿瘤科看过，里面的癌症患者咳嗽吐痰，疼得打滚，甚至躺在病床好好的，下一秒就被推进急救室…杨乐，妈妈已经老了，不想在折腾下去了…”最后两句话充满了绝望。

    刘燕坐起身，伸手抽了两张纸，低头擦眼泪。

    杨乐听着倍感心酸，觉得上天真的是不公平，这样善良的一个女人，一位母亲，为什么不能让她幸福的活着，反而要让她遭受病痛的折磨，甚至有了自杀的念头。

    杨乐静静地看着她，一滴眼泪掉落在床单上。

    杨乐道：“就算是为了我，为了橙橙，你也得努力一把！别说那些丧气话！遗嘱这东西更不能写！我见着一份撕一份！”

    刘燕抿着嘴不说话。

    杨乐低声祈求道：“妈，你忍心看着橙橙哭着要妈妈吗？她还那么小…那么可爱…”杨乐觉得自己视线都有些模糊了，最后一咬牙，道：“我呢？我也是你的儿子，你就忍心丢下我吗？我以后找谁拜年啊？找谁要压岁钱？这世上，除了你，谁还会那么疼我…”

    杨乐一口气说完，觉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起身背对着刘燕，留下倔强的背影，杨乐伸手用袖子狠狠地撸了一把眼泪。

    刘燕最终是不忍心，抿了抿嘴叹气道：“等会你回去把橙橙带过来吧，我想她了。”

    杨乐转身：“那黄叔呢？你还要瞒着他多久？”

    刘燕道：“我这就打电话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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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乐回到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眼皮子还有些肿，整个人失魂落魄。

    李航看见了连忙拉住他问：“你母亲怎么样了？”

    一提到刘燕，杨乐一双眼睛又红了，抬头看着李航，特别委屈，扯着哽咽的嗓子，愤愤不平道：“我妈那么好一个人，为什么会生病呢？”

    说完眼睛越来越红，李航感觉心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一把搂住杨乐往自己的怀里塞，手掌轻轻地拍着杨乐的后背，轻声哄道：“别哭了，乖。”

    杨乐哽咽着说：“本来疼我的人就不多，老天硬是要将他们一个个带走…为什么不带走我啊…”

    有些事情总是发生的那么突然，杨乐一直认为，刘燕能活到百岁，无病无痛，健健康康。如今却发生这样的事，让杨乐整个人崩溃了。

    他一直是一个乐观的人，但乐观不代表没有烦恼忧愁，杨乐大二时在医院陪刘燕，当时认识过一个女孩，带着假发，脸色苍白。

    女孩生日那天是在医院过的，她的朋友都来庆生了，脸上非常快乐，当时的场面也很热闹，科室的人员都得到了女孩给的糖。杨乐正好去茶水房给刘燕打水，就看见女孩的母亲掩面哭泣着跟丈夫打电话。

    女人说，肿瘤已经转移到肺部和脑部，医生放弃了。

    杨乐对女孩心怀怜悯，第二天来医院，就听护士说女孩没有抢救过来，已经死了。

    那是第一次杨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死亡，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正值花季，就在昨天还开开心心地跟朋友说笑，今天就没了。

    生命如蝼蚁一般，太脆弱了。

    第一次杨乐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李航手足无措，恨不得把一生全部的温柔都奉献在杨乐身上。

    “瞎说什么呢，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爱的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要去阎王殿闹一闹了。”李航搂进杨乐，低沉的声音说道。

    杨乐不吭声，脑袋往李航肩膀上使劲埋了埋，鼻涕眼泪都往上面蹭。

    李航低声哄道：“别哭了，让我看看你。”

    说完按住杨乐的肩膀，让两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杨乐抵着头，整张脸连带着脖子都是红通通的，垂着头不愿意被李航看。

    李航拇指擦掉杨乐脸上的眼泪，心里乱糟糟的一片。

    “你母亲的病很严重吗？”李航问道：“我父母认识一些知名的专家，或许能帮上忙。”

    杨乐摇头：“我妈妈上次就去B城检查了，医生都说情况不太好，现在她回来做手术，将里面的东西切出来，一个星期就出结果了…如果是良性，那最好，如果是恶性…”

    说道恶性，杨乐差点泪奔，一双眼睛都有些湿，哭噎道：“我今天看见我妈写遗书了，她想自杀…我现在真怕她想不开。”

    李航也惊了惊，安慰道：“阿姨是个理智的人，绝对不会自杀的，你别担心。”

    杨乐木讷的点头，抛下李航一个人进洗手间洗脸，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洗干净，用毛巾往脸上使劲擦了两把，盯着面前的镜子，眼睛里一条条血丝。

    杨乐咳了两声清嗓子，道：“我妈让我等会把橙橙带过去，或许她见了橙橙，就能想开了。”

    李航从后面搂住杨乐，低声道：“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杨乐鼻子又发酸了，低头看着李航骨节分明的手，抿了抿唇，道：“谢谢你。”

    李航心口一股酸涩涌上来，伸手摸了摸杨乐的鬓发，道：“不要跟我说谢。”

    李航最后开车带着杨乐跟黄橙橙一块去医院，一路上杨乐都在教黄橙橙该怎么说话。

    杨乐说：“等会要见到妈妈了，开心吗？”

    橙橙乐得手舞足蹈：“开心！”

    “那就要对妈妈好一点，不要惹妈妈生气，知道吗？”

    黄橙橙点头答应。

    到了医院门口，黄橙橙就不太愿意进去了。在小孩子的心中，护士绝对不是漂亮姐姐，医生也不是白衣天使。他们都是那些针筒的吓唬人的坏人。

    黄橙橙问：“哥哥，我们为什么来医院呀？”

    杨乐强笑道：“因为妈妈就在这里呀。”

    黄橙橙皱眉，自言自语道：“妈妈也生病了。”

    杨乐看着妹妹心里泛起一圈苦涩。在小孩子心里，永远没有活人和死人的定义，黄橙橙更加不会明白，原来有些病会死人的。

    李航在旁边拍了一下杨乐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有我呢。”

    要是平时，杨乐肯定会心痒痒的怼一怼，可如今，竟说不出一句俏皮话，只垂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刚到了病房门口，黄橙橙稚嫩清脆的声音瞬间响起：“妈妈！”

    黄橙橙急促地小跑，一下跑到了刘燕的怀里。

    黄橙橙道：“见到妈妈，橙橙欣喜若狂~”

    怕被黄橙橙发现不对劲，刘燕还特意画了淡妆，嘴唇涂了一层口红，遮掩住自己的病态。

    刘燕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呀，会用成语了？”

    黄橙橙得意道：“幼儿园乔老师说啦，我们应该用成语说话。”说完，黄橙橙眨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刘燕自然毫不掩饰地夸奖了一番。

    母女腻在一起，杨乐拉着李航到医院下面的花园坐。

    三四月天黑得比较早，他们坐到公共座椅上时，天色已经昏暗了，杨乐胳膊肘抵在膝盖上，烦恼的抱头。

    这事情发生得突然，即使李航跟刘燕接触时间不长，但看到医生说到她的情况，心也不由得寒了一半。

    李航不知不觉已经掏出了一盒烟，拿出一根放在嘴里，用打火机将烟点燃，缓缓地吸了一口，淡淡的薄雾在路灯下愈加明显，李航心中惆怅迟迟不肯褪去。

    杨乐闻到烟味，侧头看着李航微微皱眉。

    杨乐难过地说：“自从我妈生了那场大病，家里所有人都不准吸烟了，吸烟对身体一点也不好。”

    李航微怔，立马将手上的烟头摁灭。

    其实李航烟瘾不大，但平时身上总会放一盒烟，像有个心理慰藉一样。如今杨乐明确的表态，李航几乎是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碰烟了。

    李航道：“以后不碰了。”

    杨乐叹气：“其实你吸的少，也没什么，男人嘛，吸烟和喝酒总得占一样的…我现在就是太悲观了…总害怕身边的人…”杨乐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杨乐如今肯这么说，李航在他心里肯定是占了一席之地。

    李航伸手握住杨乐的手，深沉道：“杨乐，我喜欢你，你喜欢的一切我都会尝试着喜欢，而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戒掉。这是我对你的忠诚。”

    杨乐嘴角挂着笑，心里觉得李律师的声音真好听，字正腔圆，明明是大老爷们，面对他时声音却总是软了一个层次，带着点儿化音，浅浅的，涤荡在杨乐心里。

    看着杨乐无神的模样，李航骤然想起，高一那年，杨乐突然生病，脸色发白，额头冒着一层冷汗，整个人像一只懒散的猫趴在桌子上。

    李航本来是不在意，但看着他难以忍受的表情，心里像被揪了一下。

    正上课，杨乐用微弱的声音道：“我想吐…”说完，眼睫颤得更频繁了。

    当他开口的那一刹那，李航觉得心里的弦崩断了，不加思索，立马起身对正在讲课的老师道：“杨乐生病了！”因为紧张，声音变得有些抖。

    老师似乎被李航的声音吓了一跳，呆呆地点头。下一秒杨乐从课桌上起身直接冲出去了，李航腿脚不听使唤地也跟着跑出去，独留老师在教室不安的喊他。

    杨乐在厕所吐得昏天黑地，李航现在外面握紧拳头等他。

    等杨乐出来，李航下定决心般道：“我背你去医务室。”

    即使生病，杨乐依然没有半点示弱的模样，冷淡地瞥了一眼李航，道：“我又不是女生，凭什么让你背？”

    李航紧抿着嘴不吭声，直接拉着杨乐的手，身子微微下蹲，下一秒杨乐就被李航背在后背了。

    尝到了甜头，杨乐也没反抗，下巴抵在李航肩膀头道：“只准这一次。”

    明明自己才是占便宜的人，硬生生说得像是自己亏大了。

    到了医务室，医生说是杨乐吃了脏东西，肠胃受了刺激才导致上吐下泻。

    医生想打电话给杨乐父母，杨乐摇头道：“我爸不会管我的。”

    李航站在杨乐旁边看着，有些心疼。

    下面两节课是英语考试，李航不知道该不该回去，在杨乐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出李航想要离开的念头，杨乐抬头看了一眼李航，命令口吻道：“那个谁，不许走。”

    李航木着脸道：“我叫李航。”

    杨乐伸手直接将他拉住，道：“留下来陪着我。”

    就这样，李航在医务室陪杨乐将近一上午，没有上课没有考试，就安静地坐着，看着杨乐睡觉，时而难受地拧眉，时而嘴里嘀嘀咕咕蹦出一两个字。

    那时候才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即使就是坐在一旁不说话，都会觉得很充实。

    杨乐叹气，脑袋失去重心似的靠在了李律师的肩膀头上，闭上眼睛，呼吸着小花园里绿植的香气。

    三月桃花开，淡淡的清香萦绕在杨乐鼻尖，抖了抖腿，凋落的花瓣掉在地上。

    杨乐道：“李航，你唱首歌给我听呗。”

    李航的心咚的一下仿佛停住了，下一秒更加有力的跳动得厉害，耳膜里全是杨乐懒懒的声音。

    李航…李航…

    李航做梦都想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杨乐嘴里喊出。这种熟悉感会让李航紧张得躁动。

    一紧张，浑身都有些发烫，李航低声道：“我不太会唱歌。”

    “那你念诗吧，情诗，声音要性/感点。”杨乐嗓间发出愉悦的笑声。

    李航想了想，有板有眼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声音不大，却抑扬顿挫，杨乐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口苏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