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是语文课。 (4)
带微笑地盯着我看。
我不明所以,又照着读了一遍。
她就还是微笑。
这到底有啥好乐的呀。
她不说话,我拿她没辙,哭丧着脸继续问她:“请问阿姨,您知道我说的那地方怎么走吗?”
谁知她劈手夺过我手里的地址,低头粗粗看了一遍后,抬手对着我噼里啪啦比划了一串手势。
原来,她不会说话。
她是个聋哑人。
我以前就疑惑过这一点。
关于残疾人的认识,我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生活中,尤其是在乡下郊区的几年里,我基本上没有见过身体有缺陷的残障人士。
似乎人人都幸福安康。
而零碎的传言,从老人嘴里也听说了很多。
什么缺胳膊断腿的小孩子,生下来就被扔到河里淹或或者是不知去向。
明白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面,但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相信是真的。
女人估计见我半天没反应的样子,以为我没听懂。热情地一把拽上我的手臂,看架势是要亲自押送我去。
我一下很紧张。
手上猛地一使力,有些粗暴地挣开了她。
我是后来经过不断的回味。
才体会出,那一刻我的挣扎,不是因为她的力气,或者是那些未知的危险。
而是因为恐惧。
是出于一种对异类的恐惧。
而当时的我,也还没学会如何掩饰这种恐惧。
中年女人被我的力道吓了一跳。我躲闪着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头红着脸匆匆说了句谢谢,转身就跑远了。
等我再回头。
预想中骑着三轮车的身影并没有消失在马路的尽头。
而立在原地的那个女人,手一直比划着向前的姿势。
直走,一直直走,然后是左转。
她依旧在看着我。
我读懂了她的意思。
也许她是作为一个幸存者而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那么从小到大,这几十年间,究竟多少次因为词不达意而收到过冷眼相待呢。
但这无数次的冷眼相待,并不能抹杀她此刻目光中善意的守护。
温柔真的是一种天赋。
她没有因果。
*
经过几位路人的帮助,我还是找到了张路家。
是路口一幢刚翻新的三层楼小洋房。我从房前的岔路绕进去。房前敞新的水泥地上晒着稻谷还有番薯,二楼的阳台上则飘着新晒的衣服。
但房子门窗紧闭,没有人在。
视线挪移,我注意到小洋房左边还贴着一间窄窄的老屋。阳光落在洋房簇新的琉璃瓦上,衬得一旁的水泥黑瓦片愈发暗淡无光。
这件破旧的老屋是有人住的。
褪了色且布满裂纹的木门自里向外大敞着,屋里黑洞洞的一片,没有光,也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清。
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看见有个桌子的模样在靠墙角的地方。
晚风一阵阵的打在我心上。玉米叶靠在一起簌簌作响。
我攥着手里的通知单,心里已经起想要离开的念头。
要不就从门缝里塞进去?但是马芳平要求的是让我明天拿着签好的通知单给她。
我进退两难。
我决定试一试。
“张路?”我离那扇门近一点,压着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句。
“张路?”
没有收到回应,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意料之中的,没人回我。
就是吗,她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谁啊?”
“谁找路路?”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只闻其声,但不见其人。
太阳此刻正在西沉,一直沉入天际的尽头,那边灰蒙的海中。我仓皇地转过身,四下找寻声音发出的可能的地方。
四下却静悄悄。偶有几声摩托车路过的轰然声。
我不可能听错。
我抬头看向二楼,没有人。
房前的橘子树上压满了金黄透亮的橘子,张路藏在书包里拿到学校两个。不过那时候看起来还没成熟的样子,一半都是青的。她分了一个给我,我尝了,挺酸的。
但还是都吃完了。
只是她那时候无心说得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
“等黄了,就吃不上了。”
黄了不是正是熟了的时侯吗,为什么吃不上?转念一想,我猜到了为什么。
以前储标还没开始跑出租车的时侯,他和陈兰也种过一阵甜瓜拉到市区去卖。
摘下来的瓜里凡是品相好,看着包甜,能卖钱的,我和储盛都没份吃。
剩下来的小的,歪的,才是我们的。
所以甜瓜并不都是圆滚滚金灿灿的,她也有椭圆,有扁的,有凹的。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
因为很多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也不必知道。
多好。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很有惊悚片的效果。
橘子树旁一片开阔的菜园子,里面缓缓探起来一团黑色的东西。我忍着逃跑的冲动看过去,是个人,老人。
头发裹在一条深色的头巾里,鬓角的两边垂下一大片灰白的头发。
整个人看起来很凌乱。
而她的面容。
我说不清。深且重叠的皱纹一层层垂下来,将原本的面目重重包裹。这是一张在漫长年岁中避无可避的脸。
我也见过许多上了岁数还在农田里耕作的老人,包括我的外公外婆。但是我没有见过,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完全是一种卧倒的姿势在耕种。
很快我就直知道了答案。
她撑着手边的镰刀艰难地爬起身。等到完全站起来,却意外地跟她刚才坐在地上的时侯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极为严重的弓背,脊椎几乎已经与地面呈现在同一水平面上。这样的姿态,如果长时间的站立劳作,的确会很累。
趴着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你是路儿的同学?”她颤颤巍巍地避开脚下的几株刚冒绿的菜苗,小心且缓慢地走到我跟前。
坦白地说,她身上很脏,衣服上粘结着成块的泥土,走过来的时候带起一股并不好闻的味道。
我本能地往后躲了一步。
她也并不管我,弓着腰,慢腾腾地向着那间黑洞洞的小屋里晃去。没有热情,也并不冷漠。我慢慢跟上,一直到门口停住。
没有进去,是因为觉得唐突,也胆怯。
老人把手里揪的一把绿叶菜丢进门口的水桶里。翠绿的嫩叶飘在发黑的水上,有种突兀的和谐。镰刀摆在了门后面。木门嘎呀嘎呀的声音,像是暗□□的前奏,听着有些渗人。
我的视线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饭桌旁是老式的灶台。上面用黑色油漆描了兰花水仙还有动物的样子,画工还不错,但都已经被烟火熏旧。
灶台前面就是一口井,上头搁着一木质的脸盆,也是现在不多见的模样。发黑的墙面上糊了几张褪色的日历,我注意到上面的日子。还是9798年的。
一切都是陈旧的。
包括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
时间好像是被定住了,在这里。或者说,这个地方被时间遗忘了,只塞满了尘埃的旧味。
我就停在门口,没多进一步。
“我是张路的同学。”
“她几天没来上课,我们班主任让我给她带少儿基金的缴费通知单,让她家长签名。”
老人仰头从房梁上挂着的竹篮里取下一碗冷饭,转身又慢腾腾地走到水池旁,那里有一个小水缸,上面铺着一个木盖子。
她拿过上面的碗,掀起盖子,舀了一碗水倒在盛饭的碗里。
这水我知道。
乡下俗称“天落水”,说白了就是雨水。
我更小一点的时侯,大约七八岁,也在外公外婆家喝过。都说比一般的水要好喝,我尝了几次,并没有什么特别。
现在早就不喝了,在我小舅舅的三申五令之下。知道这水不干净。
老人端着一碗汤泡饭坐到桌前。我才明白她是要吃晚饭,配菜就是碗里几根黑黑的酱瓜。
“路路病了在医院住着,他哥陪着。”
果然是病了。
“什么病?”
“不清楚,一直发烧。在医院住着,钱都花了不少。”她好像完全没明白我来的目的,自言自语的惋惜。
“那这个单子——。”
我还是收起来了。
“那奶奶,张路是住隔壁吗?”我忍不住多问了一个跟今天的目的没有关联的问题。
“什么隔壁?”
“隔壁是她叔叔家。”
“路路跟我一起住。”
“路路这个病真是不值当,大冷天的三天两头洗什么澡,穷要干净,把自己整病了——花了那么多钱,她哥大生要给人做多久的徒弟才能给赚回来,不懂事,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好不容易捡的柴都让她烧水给折腾没了,真是的,小龙被他那媳妇管得严,天天在外打工,也没功夫替我干活。”
“我儿子心是向着我的。”
“都是他的那个媳妇——。”
“都是媳妇不好——。”
我没再听完,转身就跑了。
☆、第 46 章
我运气好。
跑回车站,迎面远远开来的就是能带我回家的24路。
而我也明白,我的好运气,不仅仅是这。
恍然中我有种喘不上气的窒闷。
陌生,又熟悉。
猛然惊起了我记忆中八岁那年在泳池溺水的经历。
据说那是一段只有十几秒的过程。
但当时的我沉在水中,不断的被四面八方的水一拥而上侵袭的感觉,那种冰凉的透明,引诱着你放弃自己。
我忘记自己是否挣扎过。在我并准确的记忆中,我整个人始终都处在一种很安祥的状态,自然舒卷。
因为放弃了挣扎,我似乎都没有难受。
直到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一瞬间。与水相离的那刻,当空气毫无预兆地灌入我的肺里。鼻腔眼睛还有喉咙,一瞬间都火辣辣的疼。
生的气息就像是毒药。
但也许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并不美好,真实的痛苦,和淋漓的撕扯。
被虚构和改写的记忆中。
死亡,和离开,却轻易和温柔地如同潜伏在水下软软的海草,勾引,撩拨着你,一步步,陷入永夜的怀抱。
鼻涕跟着眼泪一起哗啦啦地下来。我嚎啕大哭,湿漉漉的倒在陈兰的怀里。
朦胧中察觉到。
死亡再温柔,却都不会有妈妈的怀抱更让人贪恋。
在那一场意外中,我得救了。
那眼下的这场呢。
黯淡模糊的样子,伴着距离的拉远在我的意识里越发地膨胀。
那间房子就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
所有贫瘠和粗劣的气息都并存在这场噩梦之中。
我一直无法控制自己去不要想它。
我很难过。
这一句话,曾经说了无数遍,这一次,却如鲠在喉。
灰蒙蒙的玻璃窗上照出我困乏的脸庞,原来我咬着牙,忍到眼眶泛红的脸是这个样子。
贫穷对我,或者绝大部分的人来说,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因为买不了一件喜欢的外套,吃不上一顿心心念念的麦当劳,就发脾气不高兴的自己实在肤浅得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有的人的人生,竟然可以如此的艰难。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这样的人生,过往的每一天,一直在我的身边发生着。
传言都是真的。
她没有父母,只跟自己的奶奶相依为命。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也不在身边。
相依为命,或许也没有多少亲情的温馨在其中。而是一种顺势而为的妥协,年事已高受尽媳妇折磨的老太太,还整日幻想着儿子的良心。
老眼昏花的并不只是眼,更是心。
公交车像是王子的白马,带着我快速地逃离。
我还可以逃离,那张路呢。
她肺炎住院了。
而原因,极大可能是因为我一句自以为是的“关照”。我教不会她反抗,也更没有胆量帮她抗争。所以选择这种与世无争的自保。
但是我忘记了自己的理想化,没有建立在现实的可行性上。
人类进化了几万年。
却只在近几十年里才安然解决了如何在冬天舒舒服服地洗个澡,这种解决,却也只是针对部分人。
在二十年代初期的远郊乡村,热水器根本还是一件极少见的稀奇物品,水龙头一拧就能开出热水的家庭,绝对能算是一种奢侈中的奢侈。
甚至在液化气灶普及的年代,她守着的却还是一方陈旧的老虎灶。
还会因为烧水多用了几捆柴火,而被自己的奶奶数落。
我终于明白,很多事情,如果别人没有去做。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而是实在是,做不到。
同情和悲悯绞杀着我。
是我害她生病住院的,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就越来越浓烈。
我想到自己曾经委婉的问过她。
在一场嘲笑之后。
“你觉得难过吗?”
这样的生活?
当时她有些讶异地摇了摇头,黯淡的眼眸中似有几分光亮。
“哥哥在跟人学修车。”
“等过几年他学成了,攒够钱了,我们就可以自己开一家修车铺。”
“我哥哥很努力。”
“到时候,生活会慢慢变好的。”
我说不出口的问题,她也一并回答了。
至始至终,她对我都始终坦诚。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几乎没有隐瞒。我对自己所不耻的地方,不是那一句“关照”,而是提出这样的建议时,内心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我跟那些无端嘲笑她的人也并没有区别。
我从来没有把她当作过我的朋友,而是一个需要被我拯救的对象。
之所以选中她。
是因为我那一点可悲的感同身受。
当现实超出了我的预期,能力被狠狠地践踏在脚底。我终于我发现,我谁都救不了,包括自己。我没有教会别人什么。
一直是他们在我的人生道路中,有意无意地拨正我曾经不小心走错的道路。
就像张路。
她对生活是怀抱着希望的。
那我呢。
这么多年,我到底成长了多少。我固守在自己世界里,些许外界的风吹草动,就能勾起我对身边所有人的巨大不满。
为什么夺走了我的这个。
又为什么没有给我那个。
对陈兰,对储标,甚至是对储盛。我一直在索取,在求偿。
但爱是相互的。
是不是。
无穷无尽的情绪翻滚在我的心底。天色已经浸成蓝灰色,炊烟从冒着橘光的人家里伸出来。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想要见见他们,我的家人。
爱不是等价交换。
她是理解之后,一种无限的宽容。宽容恶,也宽容善。至高的爱意是有神性的。神,是一种绝对不允许凡人指手画脚的存在。
她不受胁迫,也无需辩解。
一直以最本来的面貌,始终存在着。
直到有朝一日,我们自己的,主动伸手触碰。
*
家,还是往常的样子。
平凡的忙碌,以及熟悉的烟火气。
我蹲在鞋柜旁换鞋。什么时侯才意识到天是真的冷下来了呢,也许是这一刻,属于我的软软的粉色老虎头鞋端端正正地摆在鞋架上时。
我弯身把换下来的运动鞋摆好。
紧邻我的虎头鞋的是储标的皮鞋。
我盯着它,一时忘记了动弹。
这双鞋储标已经穿了很久。
不名贵,质量也不好。
鞋人造革的材质,并不透气,储标出车一夜归来后,散发的气味也可想而知。
黎明的时刻。
他就站在这里,因为疲惫,摇摇晃晃地几乎站不稳。
他手扶在鞋柜上,脱下了这双鞋。却卸不下满身地疲惫。
我从没完整的注意过这个场景。
所有的,都是片段的记忆。
我有时半夜起来上厕所,或者熬夜看电视到天亮。
我被动静吸引出来,目光从二楼自上向下,投下匆匆地一瞥。在一片黑暗中,捕捉到了光存在下的某一个片段。
像是观众看向舞台的那一眼。
所有这些凌乱地散落在我记忆中的一堆片段,已经多到足够可以还原所有的夜深的场景。
所以到底还有多少次,在这样的黎明和天亮。
是我在安然的睡梦中,坦然略过的。
鞋头的皮已经开裂,斑驳,暴露出织物的内里。
一个个小小的口子,无言地浸满了对生活全部的诉说。
其实我早就发现,但是我并没有产生这样的意识。对别人的艰辛从来都是一扫而过。
体谅这种心情,远比感同身受来得更具体。
如果逃离幼稚,偏执,和没有来由的报复心是需要契机的。那么这双鞋,当下就是对我的一种启发。
成长是一个渐渐丰盈自我,和与周围所有和平共处的结果。
记忆里,随时随地伸着手,向外在讨要爱的小女孩,她应该可以慢慢长大了是不是。我已经固执了太久,等到风景都结成霜,夏蝉也去而未返。
我想要与父母和解。这一刻,无比地想。
但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真正完成这一种内心的经历。
合解的要素之一是建立在激烈挣扎过后的理性和解。那另一部分呢?
另一部分的完成在于期待。
不是抱有期待,而是不再期待。
不再对父母抱有过多无用的期待,才是通往一切平和的最终奥义。
或许并不温情,但却最实用。
可惜这一刻的我,还并不舍得。
*
晚饭是惯例,两菜一汤。
红烧肉,炒小青菜,还有榨菜肉丝汤。
碗筷交换的声音,平常又温柔。饭厅的顶灯原来坏了两个灯泡,一直暗暗的。陈兰抱怨了好几次,看来今天储标终于修好了,光线明亮到让我有些无法适应。
厨房的玻璃窗因为内外温差,结了一层淡淡的水汽。窗后是深蓝色的天空,夜间寒冷的风在空旷的天地间叫嚣。
储标和陈兰不咸不淡谈着亲戚家的事。
储盛依旧默默吃饭。他忽然看了我一眼,神情莫测。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伸筷子,迅速地夹走了碗里最后一块精瘦的红烧肉。
他得意地在我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战利品。我仔细地一一辨析着他此刻全部的表情,像是一桢卡住的画面。看着他,眼尾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抿起嘴角两侧顺着脸部肌肉的走向微微后撤。
轮廓和岁月并行,造就了眼前这一张逐渐褪了少年稚气的脸庞。很熟悉,在长久的凝视后,却忽然陌生。
直到,察觉他眼里的狡黠和臭不要脸,一如过往这么多年。
那种感觉,就又上来了。
窒闷感,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受控制地。
我仰头就开始大哭起来。无缘无故,没有任何理由的悲凄,像是过往人生中下在我身上的一味慢性毒/药。
现在终于毒发。
因为我突如其来的崩溃。储盛手一抖,吓得肉都掉在碗里。
“别别别,不就是块肉,我还给你不就得了。”
他面露惊悚。爸爸和妈妈也被我吓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兰就坐我旁边,她先开口。听储盛这么一说,迅速抓住了罪魁祸首:
“你要死啊,吃了这么多!快还给你妹妹。”
我哭得停不下来。
储标看出了些端倪:“储悦怎么了,是学校出什么事了?”他从手边抽了两张纸给我擦眼泪,这是他难得的温情。
也许也是我难得发现的温情。
“哭成这样,难道是数学又考砸了?”
储盛舔了舔筷子上的肉汁,忍不住幸灾乐祸。他总是这样,在对待我的问题上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不深刻也不越界。
我想哥哥是不是不够关心我,不够爱我。因为我们总是吵架,也因为我常常嫉妒他。
但他小时侯会帮我揍欺负我的男孩子,长大了会告诉我:储悦,你要考个好学校。
我总是自诩是个不善表达情感的人,那为什么我偏偏就要默认,我的家人就一定是我的反面呢。
如果爸爸有能力,如果爷爷奶奶不生病,如果储林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
一个人的人生究竟存在了多少遗憾,才会有那么多的如果。
储标,在没有得到过一刻喘息的人生里,挣扎沉浮。
我们一生中总要辜负一些人。
最不想辜负的,是身边人。
但偏偏最容易辜负的,也是身边人。
爱让我们没有选择,而命运将我们逼上绝路。
陈兰瞪他:“闭嘴,吃好了就给我滚上去。”骂完他,转过头来又来安慰我。
也许是因为我长大后很少当着他们的面哭成这样。
储标又抽了两张纸给我擦眼泪:“数学要是真的跟不上,我们就去补课。现在才初一,不着急。有什么不会做的题,问你哥。”
“听到没有,储盛!”
“啊?”储盛显然很想装聋哑人:“我学业也很繁忙的啊。”
“不过。”
“啊呀,储悦,你别哭了,我教还不成么?”他看我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地掉下来,到底也还是怂了。
“怎么还在哭?”
“你这样明天会肿成猪头的。”
我摇摇头,就还是沉默地哭。
陈兰有些着急了。
“是不是真的被人欺负了?”她有些紧张地上下查看我。
“让你爸明天去一趟学校。”
“你有事就跟爸爸妈妈说啊,你这样闷着让人怪着急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摇摇头。
“没有,没有被欺负。”
我就是。
“难受。”
“妈妈。”我泪眼婆娑的看她。
“我有个同学家里很困难,很困难。”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状态。
“为什么有人会那么惨呢?”
为什么人生会是这个样子的。
☆、第 47 章
陈兰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头,掌心的温度带着母亲所固有的温和以及良善。
这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种早就陌生多年的举动。
所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在那一瞬间。
那几个字,简单的字拼成的话。
妈妈,对不起。
你知道吗,每次我都把家长会的通知单拿给爸爸看,不是因为凑巧,是因为我故意的。
我希望爸爸去给我开家长会,但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怕你问我为什么,因为我的理由实在太卑鄙。
我已经因为自己的相貌而深受自卑。
我不希望自己再因为妈妈的外貌而再加深这一重的自卑。
你知道吗。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的演技并不精湛,但是你甘心做我的观众。
我记得的,多少年前的,寒冬腊月,那时清晨,你逼着我算一道又一道我不会的数学题。然后在太阳升起来那个时刻,骑车赶着送我去学校上学。
很可惜,那时候我还还太小。
所以没有一次,我曾回过身,看看你匆忙离开的背影。我总是怪你 ,怪你不像别人的妈妈,跟我说说体己话,不会温柔地摸摸我的头,笑着叮嘱我几句。你总是很匆忙,匆忙到丢下一句好好学习,就转身隐没在了清晨的早高峰里。
因为你要忙着回饭店,关心今天进的菜新不新鲜,够不够好,还要关注饭店的卫生有没有搞好,甚至是今天的天气如何,会不会影响生意。
这些在我通通都看不见的地方,你忙碌着。
而我回到家,看到的只是你疲惫万分的脸。
我们总是谁也不说什么,固执地较着劲。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我变本加厉几乎是恶意地向家里索要。你们时常觉得我无药可救,而我却无动于衷。但新一天来临后,我们依然是一家人,依然在一起。
*
陈兰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也没告诉我该怎么做。
的确,无论如何,悲悯更多的是种心态,他需要能力,才能转化成现实。
我没有能力。
陈兰也没有,我们大家都没有。
这不过是属于别人的家事,尤其在在经历过苦难的他们眼里来说,平凡普通到几乎并不稀奇的一种。
躺在床上清醒了很久,我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起身开灯,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全家都入睡了,整个房子静悄悄的。我忽然想到楼下的电话。
这一刻,无比地想要找人倾诉。
可能是因为刚大哭过一场,所以我在拨下一串手机号码的时侯,显得很冷静而没有迟疑。但却有一种踩在真空之上的虚无感。
在等待中,我不断地检查着显示屏上的是十一位数字是否跟笔记本上记录的是一样的。
这个点如果拨错电话。
估计电话那头的人会顺着电话线爬过来砍死我。
那他呢,江炎会怎么想。这个念头的燃起,给了我几分要清醒的预兆。我,此时此刻,拨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我已经慌忙地切断了电话。
耳边几声“嘟嘟”的盲音。像是被浇灭了炸弹引线后冒得几缕不甘的烟气。
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心惊胆战。
一切就当从没发生过,我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或者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我把电话摆正,伸手摁灭了灯,打算悄悄潜回房间。
急促而又刺耳的电话铃声,突兀地逼停了我。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回应。我转过身几乎是以一种飞身保卫首长不被的警卫兵的姿态扑倒电话座机前,迅速拎起电话,掐断她的脖子,让她闭嘴。
“喂?”
“……请问你是哪一位?”
小心谨慎,且带着不确定的询问时,原来他会用“请”这个字。
他等在电话那头,轻微的鼻息,缓慢开合。在此刻不见半分天光的来说,如果繁花开遍的山坡,生动到有点过分。
“储悦?”
沉默是触发心有灵犀的开关。手里的电话差点握不住。
我又差点要挂电话。
“不是我。”
……
“不,是我——”
预想中的耻笑和调侃并没有发生。
对面的沉默令我恍神。
信号不好?
“喂——。”我耐着性子,又喊了一句。
“真的是你。”
长舒一口气后的坦然里有猜中心事的自得。
“半夜电话响,还以为是鬼呢。”
他幽幽地吐槽了一句。
我也不甘示弱。
“平时亏心事做多了,这会儿才会担心恶鬼缠身吧。”
江炎不屑。
“听你说的这么坦然,不如你转过身看看,你身后现在是不是站着一个人。”
……
声音安静下来,周围是黑漆漆的一面。我正对着墙,身后就是大门。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不声不响的爬到我的耳根子边。
害怕的时候是会僵硬住的,一动不动。连逃跑都忘记。
“怎么不说话了?真被吓住了?”江炎笑得有些没心没肺。
“河东口死了的那个老太婆年轻时偶偷了我一对翡翠耳环。”
“老太婆不是自己摔进去的,是我推的。”
“储悦?”
“杨老头家的孙子也是我给扔河里的。”
“他媳妇笑我不能生。”
“我就让他们断子绝孙。”
……
“储悦,你别这样。”
“我一个人在家,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
“哦,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聊天方式呢。”
“叮”一声。鬼故事到此结束。
“你找我有事?”
既然他主动提问,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的。
“我同桌张路,你知道的对吧。”
“你大半夜的打电话过来就为了跟我说她?”我听出了他话的无语。
“不然你以为呢?”
“以为您想念我了呗。”
有时候一些话的脱口而出,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有意为之,还真的只是一种失误。
其实是值得人羡慕的。
那些有着“脱口而出”的能力的人。无论如何,他们的真心被埋没,被辜负的几率,都要远低于像我这样的人。
“哈。”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
我听他的声音,悻悻地,也是不太笑得出来的样子。
“没。”我轻应了一声,顾不上感受此刻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我没忘记这通电话的初衷。
“我的同桌,张路很久没来上学,今天放学的时侯马老师让我给她去送少儿住院基金的缴费单。”
“所以你就去了?”
“我去,马芳平还真挺能差遣人的啊。”
江炎是个有不少缺点的人,但其中一点令我比较敬佩也不解的是,他特别喜欢直呼各位老师的大名。
为此他还有一套著名的歪理。
“名字取来就是让人叫的。”
“叫人名字,怎么就是不尊重师长了?”
“那你以后也别叫我‘江炎’,请叫我‘江同学’,当然,如果你觉得别扭,也可以直呼我的小名——江英俊。”
……
“这不一样,我们是平辈。”
“平辈怎么了?平辈就不需要互相尊重了?”
我后来终于确定,他这不是家庭教育的缺失,他这完全就是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泯灭。
“张路家。”
“我今天去看过,特别,特别困难,是那种你根本没法想象的。”
“她跟她奶奶就住一间破的小平房,黑洞洞的那种,地是泥的,没有液化气灶,也没有——。”
“也没有抽水马桶——。”
“黑乎乎,脏兮兮,味道也不好闻。”
提起这些,我还是没有办法淡然。
江炎也不打断我,一直在电话那头听我静静地说。
等我无话可说了,他还是静静的。
“江炎?”我试探地叫了他一句。
“所以呢,储悦,你想怎么样?”
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有着近乎绝情的气质。他的这种明知故问,瞬间把我烘托成了一个无病呻吟傻逼圣母。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才想要找个人说说,但期待得到的反应绝不是此刻江炎的这种。
他有很冷静的一面。
但我不希望出现在此刻。
“其实这些事,我早就知道。”
以此句作为开始,江炎说了很多我原来都不知道的事情。
“学校附近有家纺织厂你知道的,他哥哥就在纺织厂旁的一家汽车修理铺给人做学徒。”
“他哥是前年初中毕业就去了的。”
“也快有两年了。”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就,就那家修理铺旁边就是电子游戏厅,我年少的时侯不懂事被骗进去玩过几回,一起打游戏认识的人,他们跟我说得。”
“不是吧?除了被骗进去打游戏,还被骗了什么?”
“……你这一提我就想起来了,当时要劫我色的人可不少。”
“你去的是盲人游戏厅吗?”我好奇地发问。
“……你别欺人太甚,当心把我逼急了,我真把电话挂了啊!”
好。
言归正传。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不是,说了也没什么用啊。而且这也是人家的事。”
“你这是存了什么心?你现在是自己想要帮助她,还是号召全校的同学给她捐款?”
“我……。”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
“那我说说我的想法。”他轻咳了两声,装腔作势的样子。
“我觉得张路现在挺好的。”
他的第一句话我就忍不住要反驳,好个屁,好在哪里。
“不是每个人都是读书的料,这一点难道你不知道?”
“难道你真的以为只要够努力,所有人都能上清复交北?”
“有的人就是上不了高中,也考不了大学的。比如张路。”
“安安稳稳地度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等到毕业,如果有条件的话上个中专技校学一技之长,或者是像张路哥哥一样直接踏入社会。”
“你的意思是,张路以后也会那样吗?”
“我敢确信。”
“在她的人生愿望里,绝对没有考上高中这个必选项。”
我哑口无言。
我没有问过。
但我知道,真的没有。
“所以,让她默默无闻,又平和地过完这三年,不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吗?”
“但那些人的无中生有,和对她的恶意中伤也这么算了?”
“储悦。”
江炎低声叫我。
“你不要,把自己带入进她的角色里。”
“我没有!” 反驳因为心虚而显得如此无力。
“那我们帮她。”江炎迅速地做出决定。
“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就帮她,帮她辩解。”
他这样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决定。
令我忍不住的自作多情。
他提出这个建议,仿佛不是为了帮助张路,而是为了我,为了平息我此刻内心翻滚着的不甘。
“可是。”
“这就是我们全部能做的了吗?”
我知道自己还是贪心。
明明最没用的那个人就是我。
因为最没用,所以才急需要巨大的弥补来抚平自己良心上的不安。
“你这周六有空吗?”
江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问。
“有。”我不假思索。
“要干什么?”
“就,再替她做点无用的事。”
☆、第 48 章
周六的活动,我把它当成一次秘密计划,谁也没有告诉。
尤其是在张路面前,绝对的守口如瓶。
她是周三回来上学的,人显而易见地瘦了一圈,眼底下还沉着一层青黑。连沉默都比以前加倍。
她没有提我去她家找她的事。
我当她不知情,心中感到侥幸。
*
时间进入十二月,期末考试逐渐被提上日程。
当然,新年也是。
关于新年,我没有别的愿望,我只有眼前的这个念想。
只有完成她,好像才算过完了今年。
*
周六是个普通的日子。
我早上六点不到就摸着黑起床了,陈兰已经醒了,在楼下厨房煮粥。
玻璃窗户沾了热气,上头氤氲了一片模糊的水气,觉着有种雾腾腾地生机感。
陈兰见到蓬头垢面的一个我,看着比白天撞到鬼还要更来得惊悚。
“这么一大早的?”
“你要干什么去?”
我揉了把没睡醒的脸,倚在门框旁有些困倦又有些羞涩地看她:“妈,你的镰刀,能借我用下吗?”
她忽然激动起来。
“我跟你讲镰刀只是铁做的,不值钱,你想变卖家产买你的衣服,我劝你还是打你爸手那戒指的主意!”
“妈!”
“什么变卖家产,你能不能别看了几集古装剧就什么词都瞎往外蹦啊,你这样,这样,会吓坏我的……。”
“就你?”陈兰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忘了你前几天还闹着要买羽绒服这件事?”
“什么啊!那都是上礼拜的事情了好不好。”我心虚地狡辩。
“我现在,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了,真的!”
“说真的,您那把弯弯的小镰刀到底放哪儿了啊?”
“好好说话,耍什么贫嘴!”陈兰端着碗热粥在桌前坐下:“你先跟我说说,你突然要镰刀干什么,还一大早的?”
“没干什么,你放心,是做好事。”我心里有底气,说话也响亮。
“具体说说,什么好事?”
“难不成是?”陈兰脑袋向着杵在门边的我转过来,眼里抹了几分犹疑:“你是不是接到什么学校任务,打算要跟我下地?”
“不是不是。”我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见我这么一副急于否定的样子,我妈刚瞬间拧起来的眉头轻轻散开。
看模样,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妈,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我直起身,不满地嚷嚷开来。
“怎么看起来,要是我真打算给你干活,你是不是还不乐意?”
搞什么啊,怎么什么母慈子孝的画面,到了我们家就都水土不服呢。
“乐意什么?”
“你哥中学的时侯,学校布置了个回家给妈妈洗脚的任务,你还记得吧?”
我皱眉努力想了想,好像没这记忆了。
无奈地摇摇头。
陈兰也跟着摇摇头:“你哥那个小畜生,满脑子浑浑噩噩地,拿来刚烧开的水就直接要往我脚上浇。”
什么!
竟然还此等大逆不道的事。
“妈,我哥这分明就是以洗脚之名,行扒皮之实啊。”
“你这么英明果断的人,怎么还会放他活到现在?”
“哼。”
“真要算起来,你做的缺德事难道还比你哥少了吗?”
我不服气。
她这明显是围魏救赵啊。
“我干什么缺德事了?你分明就是偏袒哥哥!”
“真不记得了?”陈兰说话间,已经哗啦啦半碗粥下肚,气色也跟着红润。
果然人早上刚起来的时侯,是一天中最好看的时段。
“四年级的暑假。”她提了个时间点,我心里模糊一动,但依旧没有明显的记忆。
“后面那片田里。”她抬手点了点窗外,此刻乌漆麻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当时种了西瓜。”
她继续帮我回忆。
“你说你要吃西瓜。”
“我和你爸当时在忙,让你等一等,你非不听,要自己去摘,你——。”
“那,那能怪我吗!”我跳起来。
“当时不是我爸跟我说的,判断西瓜熟没熟,用鞋底敲敲,咚咚响的就能摘了啊!”
“那也没让你往死里敲,把西瓜都敲裂了啊!”
“怪我干什么!我也想轻轻敲,这不是轻轻敲,它们都不搭理我吗!”
“那是因为人家还没熟!”陈兰估计是又想到被我霍霍的那十几个大西瓜,眼前有画面了。
“我,我又不知道它们没熟——说到底,谁教你和爸爸不给我摘,我是个小孩我懂什么呀……储盛差点把你扒皮了,你也没记那么深,我不就都摘了几个西瓜吗,而且还过去那么久了……。”
陈兰斜了我一眼。总算没再继续讨伐我。
“我可不想你给我把我辛苦种的秧苗到时候全当作杂草给除了。”
“妈妈!”怎么还没完了呢。
“我要镰刀是为了要去砍柴。”
“砍柴?砍什么柴?你们学校布置的作业?”
“不是。”我不想她继续问下去,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秘密。
“你能别问了吗?”我央求她。
“不能。”她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你不说清楚,别说给你镰刀,今天放你出门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我听出来她语气里决绝,知道这件事多半是瞒不住她了。
“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家庭困难的女生,你还记得吗?”
陈兰点头,她记得。
“我跟同学约了去农场那边找点能烧火的东西。”
“她家里没有液化气灶,用的还是老虎灶。而且她奶奶岁月很大了,平时找柴火很不容易,就想着帮帮她。”
“那就你一个人去?” 听我说完,她语气柔和下来,但也没有完全的妥协。我见她顿了一下,意外她要说什么。
“还是让你哥陪你一起?”
“这个点?”我指指墙上的钟,惜命地同我母亲分析:“把他叫起来,就因为这事。”
“你难道都不担心他半路神志不清把我给咔嚓了吗?”
“又胡说八道什么?”
“你放心。我不是一个人去,我跟同学一起去。”
“同学,哪个同学?”陈兰一听,刚放下的心立马又收不住了。
“男的女的?小学同学,还是初中同学?家住得远不远?”
这下可真问倒我。
“什,什么男的女的,当然是女的啊。”
“初中同学,就,就那个我常提起的,张放放。”
“哦,那个张芳芳啊。”
陈兰听我提过她几次,但她实在没法接受,有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一女孩的名字竟然叫“放放”,所以她一厢情愿地给人改成了“芳芳”。
多少女啊!
她还挺得意。
我真庆幸自己的名字不是她取的,不然现在的我估计就叫“储菊菊”了。
雏菊,多么黄,多么可爱!
我呸。
“怎么样,现在总可以了吧,妈,我要赶紧的了。”跟她在这说了半天,都快把我给说困了。
“可以是可以啊。”她起身,收了碗筷都推到水池里,身体背对着我开口:“那你现在去跟你那张芳芳同学打个电话问问,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什么?”还有这一手?
陈兰女士,您这样做可就卑鄙了啊。
“怎么了?不行?”她一挑眉。
“不是,我意思是,这么一大早的,鸡都还没起床呢,就往人家家里打电话,这,不合适吧?”
“谁说鸡没起床,你听一听。”
话音刚落,前头就想起一阵尖亮的打鸣声。
你等着。我心里狠狠算计,总有一天,要拿你来炖汤。
“而且。”
陈兰继续。
“照道理说你不是跟她约好了时间吗,你这个点起来,还陪着我磨磨唧唧了半天,她横竖应该也起床了。”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我怕再说话,就要被陈兰抓住把柄,立马滚到电话机前去。
*
颤颤巍巍地拨完号,电话打过去是一中年女人接的。
“阿姨,我储悦。”
“我想找张放放。”
“现在?”
你确定?我仿佛听到了她后面没有说出口的三个字。
“嗯,是的,我跟她约好了,今天要出门。”
“出门?奇怪啊,她好像没给我提起……。”
“她可能忘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好在张放放妈妈没多再难为我。
“那你等一等,放放还在睡,我去把她叫起来。”
“放放——。”
“张放放——起来,你同学找你——。”
“那个叫什么储悦的——。”
大概当妈的,都有一副不亚于狮子吼的好嗓门,我听张放放她妈的功力同陈兰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哎,储悦你等等啊,放放睡的太死没反应,我去她房间把她叫起来。”
“额——,好的,谢谢阿姨——。”
十几秒后。
“喂。”
“听说你叫储悦?”
“我跟你讲我记住你了。”
“我刚睡的好好的,我妈上来就把我被子掀了。你说我跟你是不是不共戴天?”
“不,不是。”
“放放,你先听我说。”
“我不是听着呢吗。”
“老娘穿着全套三枪保暖内衣,站在楼下,瑟瑟发抖地跟你在这个太阳都还没来得及升起来的周六嬉笑把闲话聊。”
“张放放,我觉得你有做诗人的潜质哎。”
“储!!!!悦!!!!”
*
早上七点,我等在平时坐车的车站,手里提着两个热乎的煎饼果子,还有一袋芭比馒头的豆浆。
张放放从公车上晕乎乎地一头栽下来,目标明确,直冲我杀来。
我立马跳起来,硬着头皮起身去迎她。
“别,别动手。”
“这是给您的。”我忙把手里的贡品先双手奉上。
“您先息怒,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张放放是真的没吃早饭,看见煎饼果子眼睛都直了,而且还是两个,完全幸福翻倍。
“这事其实是跟张路有关。”我尽量长话短说,把事情的原委大概说了一遍。
“所以?”张放放四下张望了一圈:“人呢?”
“什么人?”
“另一位公益大使啊。”
……
“快了,估计马上就到了。”
我其实本来觉得就我和江炎两个人的话也真挺没意思的,真的,但是要真叫人一起的话,我心里却有点说不上的情绪。
但是现在加一个张放放,好像也挺好的。
我捏捏她的脸:“不生气了,就当是郊游吧,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
张放放手里的煎饼果子已经吃到第二个,我知道她早上的胃口特别好。
但心情一点也不好。
她冷着脸,冷言冷语。
“天气预报说今天阴转小雨。”
“这就是你说的好天气?怎么,你们家住龙宫啊,见着水就欢天喜地?”
“啊呀。”我劝她:“这不是都还没下冰雹吗?”
张放放侧头瞪了我一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我连忙抬手给她拱了回去。顺带余光瞄到了马路上的人。
“来了来了。”
我指着马路让张放放看。
不,不对,不是他来了。
是他们来了,还有它。
三男生,再加一条狗。
“储悦。”张放放急忙把吃的只剩下一口的煎饼塞我手上:“我谢谢你,您这辈子肯定是观世音转世。”
我“呵呵”冷笑了两声,比划了下她嘴:“黑乎乎的,还挺性感的啊。”
江炎,胥乐远,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骑着三辆自行车,并排横在马路边上,大摇大摆地一起晃过来。
江炎车前的篮子里还蹲着一只白色的小狗。模样还不错,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透着大大的疑惑。
其他两个人骑的都是山地车,只有江炎那一辆是女士自行车。
“什么吗?”江炎蹬着自行车过来围着我慢悠悠地晃了一圈:“就知道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可都是饿着肚子啊。”
我翻了个超级大白眼给他。
“大哥,你说这话前嘴边的油先擦擦行吗?”
先笑的是那个我不认识的男生。江炎自讨了个没趣,灰溜溜地又凑回到胥乐远身旁。
“储悦,你就找了张放放一个?”
“你其他几个朋友没来吗?”
不然呢?跟你一样拖着群莺莺燕燕?
他一回胥乐远身边,浑身俨然腾起了一股狗仗人势的气息。
“不走吗?”胥乐远一直没从车上下来,脚点着地,笑眯眯地催。我看他这笑有点瘆人,感觉不是很情愿。
“这狗是什么意思啊?”
带两个人就算了,还有一条狗是什么意思。
“你说乐乐啊?”江炎爱惜地捧起面前的小京巴:“它自己非要跟过来的,追了一路。”
“你说,这狗叫什么?”张放放的眼神在胥乐远和这条狗之间溜溜地打了个转。
“哈哈。”
“乐乐啊。”
江炎明白过来张放放在好奇什么,搂着怀里的狗,又逗又弄的,高兴的不得了。
“乐乐,乐乐,我叫你呢,你咋不应声?”
胥乐远一手扶着脑袋,眼角抽搐。
“江炎,别逼我抽你!”
“你抽我干嘛!”
“你有本事去收拾乔乐啊,这名字还不是她取的吗?”
“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弱小,你算什么男人。”
“粟远。”
“走了,走了,让他自己走过去自生自灭吧,我们谁都别搭理他。”胥乐远回身去拍另外一个男生的肩膀。
……
片刻后。我们终于知道江炎那女士自行车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为我和放放,准确地说一开始是为我准备的。
江炎一屁股占着那个叫粟远的男生的后座,挑了眉地冲胥乐远叫嚣:“你以为爷我怕你啊?”
我蹬上自行车,试了试。
“放放。”
我大声叫住某个色令智昏的人:“过来,我载你。”
胥乐远向我投来感恩地一到目光。连忙踩上车第一个出发,我看他从刚才来到现在都很淡定的样子,心里还有点佩服。但是眼下从他离开的背影里,我品出了几分逃命的味道。
☆、第 49 章
英语中有一个时态叫做现在完成时,即发生在过去的动作但对现在仍旧有影响,并可能会继续往后持续一段时间。
英语老师说过“一般过去时”与“现在完成时”是初中阶段容易搞混的两种语法。
但是。
如果你这样想。
一般过去时,就是加害者。
而现在完成时,则是受害者。
是不是就会感同身受了?
大多数的加害者都很难真正心存悔念,因为他们的恶开始就已经死去。
只有受伤害的那一方,从过去到未来,一直在寻求一个完成。
*
在江炎的带领下,我们不负众望地迷路了。
宽阔的马路两边是杂草遍布的杉木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杉木,反正我认识的树统共也没几种。杉树,香樟树,还有?
还有没了。
当然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迷路了。
迷路这件事其实也是分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前后空荡荡连鸟都不见得飞过的宽过大马路上的话,我估计会害怕的鬼哭狼嚎起来来。
但是现在我们有五个人。
迷路,就成为了一场被动的探险。
树林围在路的下坡,树影后面隐约显出条河的样子。江炎几个把车锁好停在路边,冲我挥了挥:“别愣着啊,我们下去看看!”
“下去?”我低头打探了一番下面的地形,密密的树木之间,杂生了成堆的杂草,看不到地的样子。我特别不喜欢走这样的路,总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比如蛇啊,老鼠什么的。
我拉住放放的手。
“让他们下去看吧,我们是女孩子,还是文文静静地在这儿等着吧。”
可惜放放此刻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储悦,现在才想起自己是个女孩?”
“是不是有点晚了?”
晚个屁。
我就是不下去,双手环抱着站在马路牙子上,盯着他们一步一步往下面,河边走。
心里盘算着明天本地的社会新闻头条是什么?
无知少男少女不受同伴劝说,孤意深入险地?
江炎本来就落在最后头,他走了几步,也许是见我没动,又折回身来找我。
这个时侯,其实我是希望他不用总是这么心心念念地想着我。
“干嘛不下来?害怕?”
泥地湿滑,他重心不稳地向后呲了一步。
我注意到他脚上白色的球鞋上已经脏了一半。如果我是他母亲……。
“不想下来。”我指指他身后:“他们都走远了,你还不跟上去?”
“来都来了,干嘛不下来?”
林子里刚落过雨,叶片上还挂着残落的雨滴。一阵风摆过,刮落几滴落在他脸上。他晃了晃脑袋,有些狼狈。
按道理来说,我是应该要笑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觉得此景此境还挺有意境的。
尤其是,他这样,仰着头,望着我笑。
人生风景,大多数归于鸿毛,在转身间轻轻抖落,消失无踪。
但偶尔。
偶尔又那么几个重于泰山的瞬间,会如灵光一般,加冕于你的人生之中。
宽阔空荡的马路,被我无限的占领。
我觉得这是一条没有归路的方向。
我懒得开口跟他说什么。
江炎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现在冬天了,下面没蛇,也没老鼠的。”
“你又知道没有哦?他们打电话通知你的?”
我有些咄咄逼人。
“你以为不想啊?可这不是没有电话号码吗?巧夫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巧妇!”我不服气地纠正他。
“你是巧妇,我是巧夫,怎么样?”他冲我递了个“这总行了吧”的眼色。
什么巧妇,巧夫的,搞得我们好像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认真看他。
“江炎,我们今天不是来玩的。”
“我知道啊。”
“哈哈哈~~~。”我和江炎才说了没几句,那边张放放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而且。”
“而且,你也没告诉我胥乐远会来,还有那个叫什么粟米的又是谁?”
“是粟远。”
“他们都是五班的,我们小学就一起玩了。”
“他们想要帮忙,我就让他们一起来了。”江炎一直斜在坡上也站累了,他找了棵树,背干脆靠在上面。
“我看你朋友也挺高兴的啊。”
“值得高兴吗?”我知道胥乐远是不可能对张放放动这种心思的,或者说,他不会对任何女孩子动心。
“的确。”江炎点头:“这家伙看着随和好说话,其实冷静的可怕。”
“自制力好的一批。”
“那他就,没什么缺点吗?还有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乔乐,她又是谁?”其实我已经隐隐猜到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得到他的证实。
“乔乐?也是五班的。”
“跟胥乐远算是青梅竹马了,就住他家楼下。”
“青梅竹马?那他们之间就没点……?”
“储悦。”正说得好好的,江炎突然沉下脸来,语气瞬间严肃。
“干……干什么?”我本来已经点燃的八卦之火,陡然冷了三分。
“你别动。”
“千万别动,我跟你说。”他直起身,一步一步,缓缓朝我走来。
“你身后有东西。”他十分小心地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
“什——什么东西?”我被他这幅模样弄的心里没底,不敢大动作,脑袋左右小幅度动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啊?
“你快说啊?”
“到底什么东西??”
“是虫还是蛇还是……。”
江炎不回答,只是人一步猛地跨到我面前。
熟悉的,奸诈的笑容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回过神时,他的手已经拉在我手臂上,我都没来得及躲。
“抓住你了!”
男生得意地低呼。
“江炎,你——。”我瞬间明白过来,他莫名耐着性子陪我天南地北一通聊的目的了。
但是,太迟了!!!
妈的!!!
重力加他在前面拉着我一路向下,我的双腿完全不受控制,“蹬蹬蹬”跌跌撞撞的从坡上滑下来。脚下的草挂着水珠,凉凉地划过我的脚脖子,极速中,在我的心里涌起了一阵陌生的麻意。
我佩服自己。
颠簸的视线中,我的目光依旧能紧紧追随在他拉着我的手上。
人生道路,不是每一步都需要小心谨慎,偶尔一段,也可以如此放肆奔跑。
如果能有一个引导你的人,也许更好不过。
江炎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他手自然地松开我,红着脸喘气。
“可算把你给弄下来了。”
我也喘得不行,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吓的。
“你有病啊?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你就能下来?”江炎侧身环抱住就近的一棵树,我还猜出来他要干什么,他双手猛地用力,树被晃得簌簌发抖,水珠成串的落下。
来自于一场雨过天晴后的小雨。
我抱头尖叫着无处可躲。
江炎高兴得仰头享受其中:“下雨咯,下雨咯!”
我原来一直想,为什么人生不能停留在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刻。一定要前进,抛弃,才能活下去呢。
但也许究其根本上,很多“快乐”之所以美好,还是因为镶了“回忆”的这个框。
总之,什么正事都还没办成。
我已经像是从疯人院逃出来的一样。头发凌乱,神情暴躁。江炎被我揍了一顿,躲在胥乐远身边寸步不离。
河就是河,除去河上漂浮的落叶跟垃圾,什么都没有。
男生低头在草丛里捡了石片打水漂,比谁的漂的远。胥乐远连着几下都是最远的,果然是对得起他的名字。
粟远也还不错。
只有江炎,手里的石头飞出去,连在水里蹦跶一下都没有,就给沉了。
我懒得嘲笑他。跟着张放放在周围找看起来像柴,能烧火的东西。
可惜逛了半天,只有一些细小的树枝,最粗的也不过跟小指差不多。
我有点失落。
张放放把手里捡的树枝塞我怀里,跑到一棵树旁边:“储悦,你有没有觉得这棵树还挺细的?”
???
“不如把它砍了一了百了,够张路奶奶烧一阵了吧。”
“储悦你带的那小镰刀呢?在哪儿,赶紧拿来。”
“张放放,这可属于伐木盗林了啊。”
“使不得。”
这就不是上社会新闻,而是直接要去法制的路了。
她失望的垂下眼。
“那估计我们今天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
男生终于玩累。
粟远指着北面的方向:“我们去那里看看,我想起来以前我奶奶种扁豆要搭架子,那里有一种植物,扒了叶子,直接就是跟小棍子,可以用来搭架子,当柴烧应该也不错。”
是的。
被他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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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陈兰也来过几次这里,好像就是专门来找粟远说得这种植物。
“那去看看?”
江炎摘了朵小花,别在胥乐远耳朵上。
粟远说得地方离这里不远,但是隔着一条河。我们跑了很远才找到过去的桥,又往回走了几十米,就见到了那片植物。
我们忘了现在已经是冬天。原来该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植物,现在只剩下一堆干枯的枝干胡乱横卧在地。
“这不是更好吗?”江炎像是看出了我们的疑惑:“这样的都风干了,拿回去就可以直接烧了,要是新鲜的还要晒呢。”
如此一说,好像的确是很道理。
“那我们。”胥乐远撸起袖子,带头提议道:“速战速决吧。”
他指挥我还有张放放:“你们两个去把自行车推过来吧,过会儿把柴直接绑在自行车上。”
张放放殷勤的点点头。
“好的。”
“我们现在就去。”
有了目标后,行动就高效了很多。
男生负责把枯木的枝干从泥土里拔/出来,这需要一点力气。我和放放就在旁边,把他们随意丢了一地的枝干细细整理成一捆。出门的时侯,陈兰提醒我带了捆绳,在这方面,她总是最有经验的。
我们都埋头不语,专心于手下的工作。
如果一开始说,是把这件事当作一件类似于慈善的事来看的话,现在看来,同样的,对身临其中的我们,未尝也不是一件“慈善”?
以前我从来我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在学校外的地方,和几个同学,或认识,或陌生,因为一个小小的,我们都不太明确的目标,而集结于在此。
大家都热火朝天,十二月湿冷的天气里,硬生生地发了一脑门的汗。
张放放伸手抹了一把,没留神,手上的泥也留在了额头上。
我故意不告诉她,但不能看她,一看,就忍不住要笑。
她神情古怪地看着我:“储悦,你说,待会这些东西我们要怎么处理啊?”
怎么处理?
这我还真的没有认真想过。
“最好就是偷偷地放在张路奶奶家门口。”
“对,不能让她看见。”
“虽然是好事,但如果被她知道是我们做的,估计会伤她自尊。”
其实放放虽然人如其名,是个性格有点豪放的女孩子,但其实她心很细,也善良。从上次她为那个素不相识的学姐出头就能看出来。
我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给她:“脸上脏了,擦一擦。”
“脏了?”
“没事。”张放放摆摆手:“这才有劳动者的气息。”
“不过,我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活,没想到这么累。”
放放只是随口一感叹。我心里却有点黯然。
我们光是干这种程度的活就已经觉得累了,真的无法想象陈兰是怎么一个人做完这所有的事的。
三个男生看着也累了。刚才干得最起劲的胥乐远先不行,他就直接一屁股席地而坐,脸色通红,汗湿的鬓角的贴在脸的两侧。
“乐乐?”
“乐乐,你这条死狗去哪了,让我抱抱?”
他回身一个高喊。不多时,细碎的脚步声,以高频率,由远及近。胥乐远一个弯身,捞起野了半天才现行的小京巴。
“就你最爽,纯踏青来了。”
“我现在正饿呢,要不,我把你炖了?”
江炎正和粟远合伙掰扯一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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