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是语文课。 (3)
认祖归宗现场。
这又是演得哪一出。
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我也从没见他对祖国妈妈这么恭敬过。
“……你在干嘛啊?疯了?”
“跟树道歉啊。”他严谨地看着我,路灯昏黄的光停在他的鼻尖,折射着,在他的眼中涌成一片空灵的潮汐:“要知道,神明无处不在,你当心他诅咒你。”
神明无处不在。
轻飘飘地一句话,奇异般地,在我心里勾起了一片深海的蔚蓝。
我从小相信神明。
也从小就贪得无厌。
我自有意识开始喜欢像月亮向星星许愿。
这句话之后,我心里某个陈旧的开关被无心摁下。
而被长年关起来的故事,倾泻而出。
六岁的时候,陈兰给了我一颗进口蛇果。
光滑的表皮泛着诱人的光,很大,大到我只必须用双手捧着。
饭店里的小熊阿姨跑过来跟我说。
月亮上的仙女就喜欢吃这种苹果。
你把它送给月亮仙女,它就能实现你一个愿望。
真的吗?
我半信半疑。
当然是真的。
小熊阿姨认真地摸摸我的脑袋。
我兴冲冲地抱着这颗漂亮的苹果,跑出饭店。
那夜的月亮很美。月色像水亮的银线,温柔地自无边的黑中落下。
也许前一刻,我还怀抱着些许的犹疑。但在仰头沐浴在这夜晚中的那一瞬,我就忽然坚信不疑。
美,就是最强大的说服力。
仙女姐姐。
我想……愿望没有说出口,嘴巴却突然不知所措地紧紧闭住。
仙女姐姐,你先等我两分钟好不好!
我着急地背过身去。
无数个“想要”在我的心头飞速掠过。
想要幼儿园的老师不再凶我,想要哥哥明天放学路上摔一跤,因为他今天又跟我抢鸡腿吃了,也想陈染之成为钢琴大师,那他就可以不用再天天弹琴,可以陪我玩了。
每一个愿望都是如此的急迫。
但每一个却又都能如此轻易的被舍弃。
我怀揣着这颗苹果,似乎第一次心生茫然。
最终。
苹果留在在花坛的石沿上。我转身离开的时侯,又看了它一眼。
那一眼里,我有一种物归原主的欢喜感。好像,它本来就该属于哪里。它从很远的国家漂洋过海而来,然后来到我的手里。
最后,留在了这里。
所有的归宿都是冥冥中的注定。愿望就像这个苹果。被摘下的那一刻,从来没有想过,它会来到这里。
是什么带它来的。
是神明的旨意。
许下的愿望会走向哪里,也从来没有人能猜到。
那天的我并没有许下任何愿望。
*
“得到神明的诅咒,是不是也是一种荣幸?”我蹲下身,将手里的枝桠一寸寸埋进树旁边的泥土里。
“它注定要枯萎,但这样是不是还能有一种落叶归根的幸福?”
仁慈的无用功。
是眼泪的催化剂。
也是刽子手的保护色。
“替我谢谢胥乐远。”我终于知道自己从刚才到现在的悲伤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陈星的最后一个眼神。
这次就不跟你一般见识。
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会会错意的。
他始终没有认识到自己对我的伤害。
从头到尾,都没有。
胥乐远,就是那一刻,仁慈的无用功。
江炎眼中此刻闪烁的无措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我一直努力表现出快乐大度,不仅是要为了假装自己很好。也希望我身边的人,因为我而高兴。
我希望取悦别人。这并不卑微,这是世间最最宏大的主题,绝对不输于普罗米修斯。
如果你问世人。
快乐和光明,哪个更重?
当然是快乐。
我们太早拥有火种,所以从来无从知晓,永夜中的快乐,是如何一份快乐。
但你不能否认他的存在。
永恒的未知,本来皆已成为真理。
“但是储悦。” 江炎跟着也蹲在我的身边。
某个瞬间。在我的影像记忆中,在这一幕里,我似乎看到了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动物。
正瑟瑟发抖在某个静谧的秋夜。
“你要明白。”
“神明并没有诅咒你。”
“是这个世界,是他们没有善待你,他们才是受到诅咒的人。”
我们都是上帝的绵羊。
因为可爱,因为脆弱。
不是因为上帝老人家喜欢吃涮羊肉。
我一直都相信像江炎这样的男生跟班上的那帮人一定是有与众不同的地方。
“上帝会赐人幸福快乐,也会赠人痛苦烦恼。”
“但恩惠不是最终的答案,这只是所有一切的开始。”
就像愿望。
当初的我没有许愿,是因为太年幼,想要太多。
而现在的我,已经明白愿望只是一个结果。无论实现与否,我们都逃不开这通向结果的道路上会遇到的荆棘坎坷。
一切都毫无意义。
*
无论如何,在这样的一个傍晚,忽然探讨起人生和上帝这样的庞大的话题实在有点不太适合。
我明白江炎话中的意思。
他在站在了我这一边,坚决地。
如果说少年人的喜欢实在太肤浅,那么,我选择感激他,无比的感激他。
可是,你真的明白吗。
“我很辛苦。”
“真的很辛苦。”
“你知道的,我有一个哥哥。”
疲倦盖在我的心上。第一次,我决定对一个人说说自己的故事,决定把伤口摊开。
“我喜欢他。”
“但是又不那么喜欢他。”
“从小他总是要跟我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一直都没让过我。”我轻笑了一声,轻易就陷在了往事里:“虽然被揍得很惨,但我也没怎么输过。”
“是不是很厉害?”
江炎只是轻嗯了一声。
汽车刺目的远光灯迎面而来,又呼啸着远去。
天色是从哪一步开始这样浓郁的。
我陷入在自己的倾诉中,没有焦点,没有目的。就算他现在起身离开,也许我都不会停下。
这一刻,我像陈兰。
无比的像。
我们在人世间。
都被上了发条。
“可是。”
“我最不甘心的,是那些他从未同我争抢过,便拥有的东西。”
那些东西从来看不见,也摸不着。
但他就是真实的存在。
“爸爸妈妈一直都更倾向他多一点。不是那种电视剧里演得很凄惨的重男轻女的情节,他们的偏心是不着痕迹,却又处处存在的。你知道吗,我哥哥长得很帅,脑子聪明,读书也很好。比我要好很多很多。他们对我哥哥有着很高的期望,但是对我从来不说什么。仿佛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如果你认识我哥哥,你一定也会觉得他更好。”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爬山,山顶是我哥哥,奖品是并列第一。”
“他们也爱我,但是你要知道,知道爱并不能让人有恃无恐,只有偏爱才可以。”
“当然如果我是那么爱想入非非的话,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但是我做不到。”
所以一切都又是我的错。
每次当他们问起来。
爸爸妈妈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我说不出一个具体的数值。因为爱这件事是无法衡量的,只有人心才能承载。
“我不会觉得他更好。”
江炎的声音在夜晚喧嚣的风中有种平静人心的气质。
“你就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储悦。”
顺着他的声音,我抬头看向他。
他的眼神里有怜悯。怜悯,是一种可以以身涉险的同情。
“现在的你,被困住了。”
毫无预兆。
我的眼泪就这样留下来。
说出来了,终于有一个人,把我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这样的我。
我永远都会记得。
在人生暗无天光的房间里,首先替我打开了那一扇窗的。
不是无处不在的神明。
是你。
江炎。
很久了。
“真的,这一切真的已经很久了。”
☆、第 42 章
有时候会好奇。
后来的我,会怎么样看待曾经困在这段自卑岁月里的自己。
也许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甚至是直到死掉的那一刻,我应该都不会后悔曾经岁月里的点滴。
不是感谢任何人。
而是,是经历就是值得。
时间造就了一个更好的我,其中正真的意义并不是单纯得我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样貌打扮较之以往出色了许多,亦或是人际交往上更加得心应手。
真正的意义,应该是在于我终于渐渐认识了自己,岁月剥丝抽茧,而我在努力向内生长。认识了自己的不足,优点,以及许多关于未来的可能。
在认识自己的基础上,同时我更接纳了自己。
不会再因为外界的一点风吹草动,而惴惴不安。
我有了自己不会动摇的坚持。
我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绝对的信念。
所有这些才是真正构成我存在这个于这个世界的符号,是将我与他人区分,不会走着走着,就在人群中消失的手段。
我很喜欢一个词,追本溯源。
从开始的方向,找到我这一生真正的归宿。
这是我的苦难。
却也是我,不二的欢愉。
*
期中考试结束在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五。
一场秋雨过后,湿润的空气里重新浮上熟悉的寒意。
久别重逢里是一份拘谨的生冷。
我抱肩靠在水房的墙上。身上诡异的温度,伴着后脑针刺似的绵密的痛,令我神志不清。
张梦洁匆匆拧上水杯的盖子,把有些烫手的杯子塞我手里。
“储悦你这样能自己回家吗?”她担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去跟班主任说,让你家里人来接你?”
“没事。”
喉咙疼得不行,我只能勉强开口。
“……我爸妈今天都不在家。”
“我真的没事。”我低下声,又确定了一遍。
家里真的没人。
储标出车。
陈兰陪我外公去医院配药了。
我并没有任性或者是脆弱到这样的地步,只是发烧而已,又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病。早上出门的时侯其实没这么严重,真正糟糕的事,是我把陈兰叮嘱过药吃的要忘在了房间里。
这直接影响了我下午的数学考试。
偏偏是考试的时候。
又一次想到那张数学试卷。
我忍不住,有点难过。
出考场的时侯我浑浑噩噩,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但当我回到教室,见到包括江炎在内的很多人都在抱怨试卷的难。
我的心才后知后觉地凉了一大截。
江炎的座位上围满了人,激烈地讨论着试卷上的答案。他和王小柔争执最后一大题到底有几个答案。两人剑拔弩张,看架势不亚于争论在外出轨的丈夫到底有几个私生子。
讨论的声音近在耳边。答案一个一个飞出来。
我想无视都很难。
那种感觉很直白。
就两个字。
完了。
江炎放学前过来问我数学考的怎么样。我看出来,他这次应该也没考好。不过我也明白,他的“不好”跟我的并不一样。
“很差。”我撑着昏昏的思绪,摇头。
江炎是知道我为人的人。我在他面前从来不演什么假谦虚,真学霸的剧情。
他也不像其他人会对我说无用的安慰。
只是他有如便秘一般的表情,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
回到家躺床上,我又开始忍不住想考试的事。
马芳平的脸在我的面前骤现。
想到她在考前的班会课上发表得那一通冗长的言论。
记住了什么,因为头痛欲裂,什么都没有记住。
只有一句,阴魂不散地徘徊在我的心头。
期中考试过后。
学校周六的补课班将会根据期中成绩,重新排AB班。
我拉起身上的被子,蒙住脑袋,企图隔开整个糟糕的世界。
床尾“啪嗒”一样轻物落地的声音,如棒槌般重击在我身上。
那是我早上没带走的药。
始终找不出一个答案,究竟是发烧影响了我的考试,还是,我本来就实力不济。
要感谢病痛,让我暂时可以不用思考这些问题。
储盛回来的时侯,我因为吃药,发了一身的汗。裹在被子里,睡的无声无息,像是只冬眠的小动物。
他知道我发烧。
回来放了书包就直接来了我房间。闹醒了浅眠的我。
我是背着身睡的,根本懒得转过来看他。
“……有什么事?”声音还是哑,但已没刚回来的时侯那么痛了。
“老妈打我手机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他俯下身,隔着被子拍了我两下。
“你还行不行?不行我打电话让妈回来带你去看病。”
“我没事。现在就想睡觉,你快出去吧,让我再睡一会就好。”我有些不耐烦地轰他。
“那我出去了,你有事叫我。”储盛转头一想似乎又觉得不对:“你现在一副公鸭嗓估计真有事喊都喊不出来。”
“这样吧。”他走去我书桌旁,拿了我桌上的水杯过来。
“你听过摔杯为号吗?”
……
“你不用费力叫我,直接把杯子一摔我就上来了,怎么样,这个想法不错吧?”
他说得一副头头是道的样子,让我很想跳起来抽他一顿。
但现在我没有力气,更没有兴趣。
“……我摔你妈,杯子放下,快给我滚!”
“你确定?我妈就是你妈哎。”
我哭了。为什么在我病重之中还要让我受这样的罪。老天爷你开开眼好吗。我无声地又往被子里埋了埋,誓死不要再搭理他。
……
门终于又重新关上,安静重新被困在这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模糊了时间的流失。啊,这下我终于可以睁开眼,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安祥地——
靠。我的眼睛!
我扭过头,挣扎着捂住眼睛。
顶灯忽然打开,刺到了毫无防备的我。
而储盛这个贱人跟着门开合的声音又出现在我的房间。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熟络地一屁股在我床尾坐下,一脸没事人的样子。
妈的!!!所以滚这个字我到底要说多少遍啊!!!
“还有什么屁事?!”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哎呦,储悦你怎么回事,更年期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
“您请说。”
嗯,他满意地点头。
“就是妈刚打电话过来还问你有没有吃饭?”
“让我给你开个水果罐头。”
“喜多多,吃吗?”
他举了举自己手里红色的铁罐子。是酒水席上常吃的一道小点心。我没记错,这是储盛本人的最爱。
“不吃——。”我真的累了。
“你先放这里,等晚上妈妈回来,我再吃。”
“妈说了,外公状况有点不好,今天她可能就赶不回来。让我好好照顾你来着。”
“不回来了?”让储盛照顾她病重的小女儿?我妈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吗?
“为什么啊?”我挣扎着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外公和外婆是跟舅舅一起住的,照理来说有人照料。
“张伟哥哥老婆不是刚生了孩子吗,舅舅舅妈都在医院里陪着呢。”
“姨妈要在家带孩子。都没空照顾老人,就只有妈去照顾。”
我摸张纸巾,把快流出来的鼻涕给擦了,嗡声道:“生小孩需要陪,难道外公生病就不用陪了?”
“平时外公外婆给舅舅舅妈也没少干活。”
七十多岁的老人的,锄地烧饭看家,一样都没落下。
现在生病要人照顾,却找不着人了。
“储悦,这是大人的事。”储盛手里的罐头抛到半空,没接住。砸了他一个龇牙咧嘴。
不过我现在没心情高兴。
每次说到这样的话题,储盛就习惯那这句来搪塞我。
这是大人的事。
但是,我现在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妈妈的事,不就是我们的事吗?”
“你不觉得妈妈委屈吗?”
“明明嫁得最远,但是那边一有什么事,总归是先找她。”
我外公外婆统共有四个孩子,三女一男。舅舅是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陈兰姐妹里最小的一个,但是因为她结婚晚,所以其他两个姨妈和舅舅都有第三代了,我和储盛还都正在读书。
莫名其妙,这样的陈兰,就被默认成了所以兄妹中最空闲的一个。
大姨妈家里要收稻了,会叫陈兰去帮忙。
舅舅家的西瓜熟了,也会叫她去。
关于当初她为什么大龄未婚,最后会嫁这么远,到我爸家里来。
陈兰只是语焉不详地提过几句。
自己家里困难,缺粮食,缺劳动力,底下的弟弟还要结婚,所以她就被耽搁了。
快到三十的年龄,在她那个年代几乎是不敢想象的大龄,基本可以收拾收拾,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了。
然后我爸就出现了。
他比我妈小两岁,长得小小黑黑,家里更是一穷二白,身后还拖着一大家人口。
我外公外婆愣是眼睛一闭,把我妈,陈兰,给嫁了过来。
大人的事 ,我的确不懂。
但我要是陈兰,我会委屈的吧,会怨恨的吧。
给舅舅体面地办完酒席,剩下的钱不多,我妈结婚也只能草草地走个过场。
我没有问过她到底甘不甘心。
因为她也只会一笑而过,笑里是苦,是释然,还是其他别的,我当然无法猜透。
也许因为我是她的女儿,或者,仅仅因为,我是个女儿。我比储盛要更能够从陈兰这一部分的人生里,感受的多的多。
个人巨大和惨烈的牺牲,在如此一个喧嚣的时代中,被无情地调成了“静音”模式。
我们看的见她们的呐喊,却听不到她们的诉求。
“那时候都是这样的。”
一句话,打发了别人,也交代了自己。
储盛反过来劝我:“那有什么办法,妈都没说什么,我们更不能说什么了。”
“那她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呢?”这才是我气不过,为她打抱不平的地方。
“储悦,那你想让她说些什么呢?”储盛有些无奈,有些语重心长的的口气,猛地一下像是点醒了我。
“那都是她的父母,是她的兄弟姐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你要她怎么样?闹翻,然后撕破脸皮,再也不来往。”
“不可能的。”
血浓于水。是恩赐,也是诅咒。
“就像妈每次因为叔叔的事跟爸吵架的时侯。”
“在家里吵得再怎么不可开交,但是妈有过一次当着叔叔的面吵这事吗?我们家离叔叔家开了门也就几十米的距离,走走就到了,妈有去过一次吗?”
“没有。”我忍不住替储盛回答。
的确没有。
一次都没有。
“对啊,为什么没有。不就是想着还要把日子过下去,继续生活。”
“但是你别妄想。”我伸出腿隔着被子恶狠狠踹了一脚储盛的屁股:“我以后肯定是要上大学,赚大钱,做一个都市女丽人的,你要是没钱娶老婆,休想我辍学打工养你。”
“你辍学打工养我?”他的语气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就你这个大小姐的脾气,还是好好在学校读书,才能少危害社会一点。”
“干嘛!”他的态度让我很不满意,我气不过又给他来了一脚:“我可是很认真的,我跟你说。”
“放心,我也很认真的。”储盛揉着屁股站起身:“我说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都什么时代了,别说爸妈都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你放心,我以后要是没钱娶老婆,我就入赘却去人上门女婿。”
“你说得啊。”
“你自己记住了。”
储盛点点头:“我看你精神也不错了,起来一起吃点吧。”他终归还是没有打算放过那个罐头。
“我去楼下锁门关灯,你怎么样?先这样睡了?”储盛抱着手里的的碗筷同我交代,难得一副人性健全的模样。
“刚睡太久,现在有点睡不着——。”
“还有,我想喝热水——。”
“再给我拿个橘子,还有……。”
药吃下去有了效果,我的状态开始恢复。
所以仗着自己生病,也开始无休无止的提要求。
储盛懒得听我说完,转身跑出了门。
我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妈的。
就知道这贱人靠不住!
只是没几分钟,他却又折回来,手里还拎着他的书包,轻轻松松地往我上床上一扔。
“免得你被你烦死,我就在你这写作业。”
顶上的大灯关了。
只开了桌上的一盏台灯。明亮的光圈划了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储盛伏案作业的样子。他做东西效率常常很高,因为专注。不像我,喜欢拖沓,一会儿吃吃东西,过一会儿又要看看书,玩玩手。
盯着他的背影。
想起以前我还上小学的时侯,陈兰有时为了方便看着我们俩,常常把我和他拉在一块写作业。每次他都比我要先做完,开始还不甘心,后来就习惯了。
陈兰也没说什么。
虽然我动作慢,但是作业都能完成而且质量也不差。
有点明白了为什么。
我跟他,跟我的哥哥,本来就完全不相同。
我们一点都不一样。
太多无谓的比较,成全了我眼前被蒙蔽的真相。
“储盛。”我叫他。
“嗯?”
“我觉得你以后,会生个女儿哎。”
“……。”储盛飞了我一个大白眼,拿过桌上的药朝我丢来:“来,退烧药再来两片,脑子是不是烧坏了?”
生个女儿好好爱她。
不要让她像她的姑姑一样。
自信,勇敢,善良,用尽所有美好,再活一次。
☆、第 43 章
期中考试试卷是校内统批。地理课改了自习,李清清和王小柔被叫去办公室登分数。
从小到大,学习很少带给我意外之喜,我并不想提早知道自己的分数,灾难注定要来,那还是来得晚一点比较好。
在缝隙里,苟延残喘,这是我比较擅长的。
张路今天从早上看起来就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是看着教室门口的方向。
“怎么了?”
在她又一次抬头往外看的时侯,我终于没忍住自己的疑惑。
“嗯?”她有些许惊讶我的问话:“没什么。”张路摇摇头,一张朴素的脸上却掩不住的蒙上了一层焦虑。
“嗯。”我看出来她并没有要说的打算。
算了。
我这样想。
“……其实。”她沉默了几秒,在我拿起水杯正要起身的时侯,却忽然开口。
“我今天出门着急,没有带午餐的饭盒。”
“我怕我奶奶看见了会着急给我送来。”
“你……不想她送来吗?”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又有点不确定。
张路摇摇头:“我奶奶岁数很大,身体不好。”
“她骑三轮车到这里要一个小时。”
“那你中午就没饭吃了。”
也许是我的话太过直白,她脸上随着呼吸轻微翕动地鼻翼停滞了一瞬。
“没事的。”她头低下去:“一顿不吃,不会怎么样的。”
“其实……。”如果真没人给你送饭过来的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啊。
但是我们,又是谁。
并不确定的承诺,我从不敢轻易地说出来。
即使我的确是对她怀有一些类似同情的情绪,那其他人呢。我毫无头绪。
会理解,还是觉得我只是在惺惺作态,标新立异?
然后顺带着,连我也一起讨厌?
“其实,其实你可以跟班主任说说这情况。”按照正常道理,一位老师是没有理由会不帮助一个没有带中饭的学生的。
张路极快摇头否定了我的这个并不怎么样的建议。
“我……不想麻烦别人。”
她涨红着脸,头埋的有点低。像是只受伤的动物,并不可爱,却有一种引着人进一步查看的魔力。
我跟张路做同桌以来,虽然我一直跟她没有说太多的话,有太深的交情。
但不可否认地,我始终都在默默践行着自己不太光彩的目的——想要揪住她的怨恨。
总归有的吧。
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的仇恨,不甘,还有唾弃,统统都放在哪里了呢,我想要看一看。
或者干脆直接拿过来,跟我自己的比较一下。
也许能让我得到,片刻的,又见不得人的心安理得。
我知道自己卑鄙。
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人就是有这样不那样无法言语的的行径。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践踏或者居高临下。
我只是,在寻找同类。
你看,我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异类。我流下的血的颜色,有人也有。
这比任何一切安慰或治疗的话语都来的有用。
*
最后来送饭的不是张路的奶奶。
而是李清清嘴里提到过的那个哥哥。下午第一节,历史课上到一半。教室前门冒出个陌生的人影,我比张路先发现。当时她正低着头,认真地抄着黑板上根本没人记的笔记。
她在死工夫上总是很认真,毫无技巧可言。
历史老师对这样一份唯一的专注,也并没有高看几分,反而是无视。
“老师,门外有个人!”
谁叫了一声,转眼张路就已经从位置上站起来。
“老……老师,那是我哥哥……。”她有些紧张,平时说话虽然慢,但也没现在磕磕绊绊的。
在全班同学好奇目光的注视下。
张路跑出教室,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人就又折了回来。手里捧着个铝制饭盒,有些故意地藏在怀里,但是藏不住,全班都看见了。
我只听到她说的一句话。
“哥哥,你怎么来了?”
责备,惊喜,心疼,还有,太多的兄妹之情。
穿着一身深灰色工作衣的男人,准确地说,应该是男生。衣服上布满了一块块类似油渍的黑色污渍,就连手上五指也都了黑的。
但是脸上很干净。
是特意洗过脸再来的。这是生活的体面。
而剩下的那些,是生活的艰辛。
某个家长忽然找到学校来,总是能引起无聊学生的几分蠢蠢欲动。
张路的哥哥也不意外。
但还好,历史课下课就是体育课。
铃声打过,学生们都使劲往外冲,尤其是男生。担心其他老师跑过来抢课,所以都想着要提前跑走。
我借故有点事要做,要晚一点去操场,没跟张放放和张梦洁一起。
教室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我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笔,才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我的同桌:“你不吃几口吗?”毕竟她中午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张路听了我的话,嘴角忽然抿起来。
我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笑。
她伸手从桌肚里抱出刚刚的那个饭盒,又翻了本草稿本出来,垫在下面。
铝制的盖子被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股浓郁油炸的香味跟着飘出来。我被吸引着看过去,饭盒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四根炸鸡腿,看成色是刚炸不久,还热乎着。
张路把突然饭盒推到我面前,有些羞涩且艰难地开口。
“储悦,你要尝尝吗?”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
我突然失语。
金黄的鸡腿,芳香四溢。学校午餐很少会炸鸡腿,难得有一两次,都值得高兴一整天。
但是眼下。
为什么我突然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我告诉自己。
鸡腿是香的,她人也不臭。
我却毫无胃口,甚至,有点想要躲。
“不,不用,你吃吧,我中午吃很多,没什么胃口。”我虚笑着把饭盒又推还给她,心里默默祈祷,她不要看出我的异样。
但怎么可能。
对面女生脸上闪过的那种类似受伤的表情,让我心头发闷。是我自讨苦吃,想着扮演救世主,想着要普渡众生,但是连只鸡腿都吃不下。
我觉得恶心,因为自己。
“这个鸡腿。”
“是我哥哥的师母做的。”
不像解释的解释,却最让我无地自容。
我已经无计可施。无法挽回,也没有办法再前进一步。
这个时候,从教室的后门跑进来个男生。
“储悦,你怎么还在这儿……好啊,原来你们是趁人都不在在偷偷开小灶?”江炎闻着味道凑过来。
“你要吃吗?”我抬手阻止张路要盖上盖子的动作,直接,并毫不见外地,伸手挑了个最大的鸡腿递给江炎。
同一时间。
又拿了只鸡腿递给自己。
“糟了。”
“打预备铃了。”
我催促张路:“快吃!我们只剩下两分钟。”
“准确地来说是一分三十秒,因为还要算上冲下去排队的时间。”江炎说完,一张嘴下去,半个鸡腿就没了。
“这么趟!”
他捂着嘴原地蹦跳的傻样实在有点可笑。
我肆无忌惮地大声嘲笑他。
“你看看,他是不是特别蠢?”
青春里,总是会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但也不总是那么没有意义的。比如,至少这一刻,张路微微勾起的嘴角,应该是有真心的快乐在里面。
就让我做一个虚伪的善者吧。
我不害怕报应。
*
有些事,是值得后悔,但是却又不需要后悔的。
比如,我因为数学不佳,没有悬念地被调去了B班。
再比如,当时间进入十一月下旬。
我在某个困顿又寒冷的课间,在发现我的同桌头发看起来似乎有些油腻之后,仿佛是出于一种善意的提醒,但也好像,是一种害怕。
“张路。”
“我觉得,你最好要洗个头了。”
否则他们又会来找你的麻烦。
我从来不会对别人评头论足,面对他人的窘境,我都要先斟酌一番,担心是否会伤到对方的自尊心,再决定是否开口。
但是对张路,我没有。
好像是天经地义,因为,我是在保护她。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张路的反应很平常,一点点的惊讶,再加几分羞涩,剩下就是点头。
第二天再来上学,她果然洗头了。
后面几天如是这样,她的头发一直保持干净清爽。
我心里竟然有点高兴,像是完成了一件小小的,却又了不起的作品。
直到。
周六的补习班,我没有看到张路的出现。
她没什么朋友,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补习班的老师不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她也并不太在乎班上缺了一个学生这种事情。
我依旧坐在教室的末尾,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我的迟到,而是我自己的选择。
并且这一次,我的同桌也不再是上课爱偷闲的江炎。
从A班掉到B这件事,我尽力想要表现的无所谓一些。
只有张梦洁跑来努力安慰了我一句。
“没事的,只是失误而已。”我明白她的好意,但却没有办法感激她。
张放放什么都没有说,仿佛就没有这件事。
还有另外一个人,他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英语课下课是午餐时间。
李心蕊过来邀请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饭。我知道她九年级的男朋友在校外等她,笑着婉拒。
我担心张梦洁和放放会来B班找我,趁人多的时侯,我去了楼下的厕所。无所事事的耗费了几分钟,确定人都走完后,我才又折回原来的班级。刚才下来的时侯,走的是南面的楼梯,再回去的时侯我却鬼使神差从北面走。
北面更远,但是会经过我原来的A班。
快要走到的时侯,我却突然很想要掉头跑掉。为什么要这样做,有意义吗,储悦。不觉得可笑吗。担心会遇到以前一个班的同学,即使很有可能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但一张面熟的脸,也会勾起我心里无尽的自卑和不甘。
低着头,快步走过。
往日的桌子,空无一人,只留阳光停在桌上,拉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斜影。
我挪开自己的视线。
因为被桌上那摆的整整齐齐的粉色笔袋刺了眼。试卷迎着清风卷起了一角,我的心里这一刻,漫天漫地的酸,卑微到不可思议。
一种可笑的,毫不讲道理的,怒气和不甘,灼痛了我。
我加快了行进的步子。
但是没想到。
她的平息,也来得意外的迅速。
我走回原来的班级。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属于我的位置上,此刻正坐着一个别人。
他低着头,凝神看我摊在桌上的试卷。
我是愣了两秒在反应过来,几步跑着冲到他面前。
“你在干什么。”我狼狈地把抢过来的试卷藏在身后。
在这白色试卷的反面一整面,有我写了一节课的A和B。有属于我内心的真正纠结。
还是很在意啊。
不论再想装的怎么无所谓。
“你回来了。”江炎没什么惊讶地表情,是出乎我意料地淡定。
“你来找我的?”
“有事?”
“对啊,我不是还欠你一顿饭吗。”他笑着站起来。视线一下就高过了我。
我才想起来。
上次说好的请客,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兑现。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改天吧。”这句话并不假,我真的没有心情要吃东西。
“储悦。”
“嗯?”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补课班很无聊?”
“什么?”
“下午阳光这么好。”
他继续提议,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不如——。”
“我们逃课吧!”
十分莫名其妙的建议。
但从他脸上的深思熟虑来看,我知道这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看穿我的难过。
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同情我。
“江炎。”我的声音被空旷劫持,拉成了长长又突兀的一段。
“你不用这样子的。”
“你不欠我什么。”
“是我自己这次考试没考好。”
“你能不能,不要——。”可怜我。
我下次一定会考好。一定会再回去的。可是到时候,我还能回去原来的位置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储悦。”江炎急起来,不知所措。
“我想说的是,我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周末补课的形式,费时费力又没什么效果。但是。”
“但是。”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你坐我旁边的时侯,我莫名觉得这个补课还挺有意思的。”
“你总是特别有意思。”
“谢谢你的夸奖。”现在的我不想有什么非分之想。毕竟他的同桌现在已经是王小柔。
“但其实,王小柔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女生。”
储悦。
给我闭嘴。
好酸。
好没有意思。
江炎哑住了。
他无声地动了动嘴,眼睛跟着微微瞪大。我直白地望着他瞳孔里的自己。很冷静,没有异样。
“那个,储悦。”
“不是那样的……我们是。”
哪样都没有关系。
你又不是我的谁。你也不欠我任何东西。
他是被我的无理取闹给逼急,脸都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更加好看。有一种迟钝的真诚感。
他和胥乐远不同。前者可以说一种精致的英俊,完美的体现。但是他不同,他有烟火气。
可以平凡得想每一个我们一样。
会因为心爱的球队输了比赛闷闷不乐一个下午,也会在中午吃饭的时侯冲在最前面。
很多过往的片段,我只需掀动眼睫,他们便如轻盈的羽毛一般纷飞在眼前。
但是他不只有平凡的样子。
数学课上鸦雀无声的时侯,只有他的声音能稳稳接住老师抛出来的难题。
课间也许别人都在疯玩疯闹的时侯,也只有他埋头一丝不苟做着老师布置的作业。解不出的数学题,会一直困惑他。
就像他说得那样,他很清醒的知道,什么是好的。
即使,他现在对未来还没有太清楚的头绪。
但是他的努力,一丝一毫都不会白费。
让人羡慕和高看一眼的,并不是他的努力,而是他对这种努力状态的投入和喜欢。你只要靠近他的人生,就找不到一丝的逼迫和无奈。
他是真的热爱和沉浸在将自己变好的每一天中。
“逃课不好。”这样的尴尬更不好。
“真的。”我卷起桌上的试卷,戳了下他肩,语重心长地教导他。
“王小柔,是因为英语课上要做pair work,那个英语老师见我没有同桌,硬塞给我的。”
“真的。”
“你要不相信,你可以去随便找个人问问。”
“等下午数学课,她就会坐回自己位置了。”
“哦。”
我只是淡定地点点头。却什么都没有说。
矫情,难过,不甘,一切的情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祖国大地,富饶又美丽,繁荣昌盛,赶英超美,指日可待。
全世界只剩下,他说的“硬塞”这两个字。
对不起,班长大人。
原谅我这一刻内心止不住的欢欣鼓舞。
☆、第 44 章
学校秋游应该是我们人生中鲜有的不以目的地为重的出游。
最重要是的事永远发生在过程中。
车上前后排的位置。
他和她,忽然的默契,莫名的同步,只留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从她手上抢过来的糖,好像永远最甜蜜。
而他低蹙着眉,跟人算二十四点输了不服气的样子,也都是那么好看。
逃脱了学校的束缚。
连青涩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成为了一种直来直去的存在。
所有人之中,她的眼中只有他。
世界在她的眼中,全部不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已。
*
早上集合时间还没到,学校操场上陆续占满了各班的队伍。早秋清晨微渺的寒意蒸发在这种巨大的热闹之中。
穿着红色背心的导游手里举着印着数字的旗帜,站在校门口等着认领我们。
七二班是五号车。
我们向扑向自己的亲妈一般,投进了导游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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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们的导游是个矮个子的小姐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笑起来的时侯左边有个浅浅的梨涡。妆化得有点浓。女生都盯着她嘴上艳红的唇膏窃窃私语。有点害羞,也有向往。
导游笑得很甜,等一开口才发现人根本不是她长得那回事。她很生猛。班级队伍列成两行等在车门边,女生先排队上车。导游姐姐劈手逮住了个企图要越过女生上车的徐小伟。
反正他是没皮没脸惯的。
而且这会儿马芳萍正好不在。
“嘿,这位帅哥,女士优先,不用这么急吧。”
换作平时的徐小伟估计早就吹胡子瞪眼,各种找不痛快了。
但是今天像是中了邪。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肢体极为不协调的扭捏了几下后挤出了一个稍许腼腆的笑。
不会吧。
我没看错吧。
这还是发誓三年混成古惑仔的徐小伟吗。
“滚滚,笑什么笑,想死是不是?”他抬手赶跑了了几个跟着起哄的男生,红着一张黑脸转头大大咧咧地吊到了队伍的末尾。
只是他的眼神却还若有似无地在女导游的身上飘忽不定。
我隐约知道。
漂亮的成熟女性,只是一个明媚动人的笑容,对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有着不可言说的的吸引力。
是吸引力,也是一种权利。
是一种可以支配涉世未深的少年的心的权利。
比如年轻风趣的男老师总是在学生中特别受欢迎。这从来都是一个道理。
*
张梦洁和张放放坐在我前排。李心蕊今天请假没来,我主动成了我们三者之间落单的那一个。我不想让她们为难,并且我对这方面向来都不是很在意。
就好像很多女生乐此不疲的结伴上厕所这件事。
但对我来说,其实一个人也会更自由吧。
毕竟我从小学开始就每天自己走路去学校。没理由那几十分钟的路我都可以一个人走下来,教室去厕所这么一段距离,我自己一个人走就能走崩溃了。
可是,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我没有需求?
就像张梦洁。
她最害怕落单,无论是倒水,上厕所,还是去办公室交作业,她都喜欢有人陪着她一起。
为什么我不是。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需求。
我后面一排是几个躲着马芳平打游戏的男生。陌生的字眼一个一个蹦跳着跑进我脑袋里,我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些什么,我只觉得他们很吵。
车子驶上高速。窗外的景色开始陌生。
而我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我真的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吗?
为什么。
清晨的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直射入车内。我偏头躲开那一束正好落在我眼上的阳光。
答案在这一刻,闪现。
因为我懂事。
储标和陈兰自我懂事的时候就一直很忙。
他们能给我的陪伴很有限。
并且,他们不明白,储盛从来都无法替代他们的位置。
哥哥就只是哥哥。
他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填补陈兰和储标在我童年至今的成长时期中大幅度的缺席。
但还好,我懂事。
为了能和周遭的一切和平共处,我变得不那么再爱向外索取。
本来渴望的一切,渐渐成为了在我心中可有可无的需要。
人好像就是这样变得冷酷的。
可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其实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我不喜欢以前那个永远哭着喊着伸手问他们要爱,要关怀的自己。那很难看,也很卑微。
我可以慢慢的长大,一步一步的成为自己的保护色。
这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意味着我要比同龄人成长得更多,多得多。
所有扛得住还是扛不住的事,都让我自己来扛。倾诉对我来说逐渐成为了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会成为我被误解的第一步。
这也许就是大人眼中“懂事”的孩子。
是他们引以为傲,值得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所以还是有好处的,对吗?
*
打游戏的男生终于引起了导游的注意。
“各位同学。”扩音喇叭提在面前,声音依旧还是含笑温柔:“汽车正在行进中,请坐在自己位置上,以免发生意外哦。”
她说完转身去跟正在驾驶的司机交流了几句,好像是在聊时间的问题。一同跟车的马芳平这时扶着椅背站起来,车开过一段颠簸的路段,她人显得有些摇晃。
“行了,都给我安静下来。”
“别逼我收拾你们。”她声音不高,但严肃,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显然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胆量逼迫她。
导游提醒过,还依旧吵闹着的车厢,在马芳平的严厉眼神扫过后,终于完全地平息了下来。开车的司机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摇头笑笑:“还是老师的话管用。”
安静在车厢里晃荡,睡意渐渐萌芽。
在我斜对面坐着的是王小柔和李清清。李清清耳朵上挂着两条长长的黑色耳机线,是索尼的walkman,她刚来学校的时侯我就注意到。
在电子设备贫乏的年代,这样一个随声听就足已令很多人望成莫及。
我听到她们在聊周杰伦的专辑。
我没有周杰伦的专辑,我只在听动感101的时候会有幸听到几次他的歌。在我的记忆中,人生中听到的最好听的歌都是在夜晚的电台中。
后来再也没有发生因为电台播放一首林俊杰的《江南》而导致我激动地扔了笔冲去储盛房间找他的故事。
歌词根本不知道。
两个人围着收音机,一起哼着跑偏的调,互相嫌弃,却谁也不肯先住嘴。好像自己就是乱世巨星,爱意和崇拜都近在咫尺之间。
后来再回想,那时候我们的快乐就像是深夜电台的歌。
一旦错过了,就很难再遇上重放。
*
车停在一个红灯前,我偏头看了一眼车前的电子显示器。时间距离从学校开出来才过了半个小时。
我今天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
可能是因为早上不期而至的例假,也可能是因为——
江炎。
临出发前,五班的班主任笑着过来把他拉上了四号车。
“马老师,我们班胥乐远找他有点事。”
“我借你们江炎一用阿。”
马芳平当然点头说好。
江炎像个小媳妇似乖巧地站在人老实旁边,一脸的欢喜呼之欲出。
所以,他就是胥乐远的童养媳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
我们班是整个年级最早出发的。但因为连着遇上好几个红灯,后出发的其他几个班渐渐地跟了上来。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一左一右两边都有,正好把我们班的车跟夹心三明治似的夹在中间。
其中一辆的车上有人推开了车窗。
嘻嘻哈哈地在冲着我们这边叫嚣。
“出发的早有什么用!”
“怎么样?还是被我们追上了吧!”
好像是在说类似这样的话。
“滚!”坐在窗边的学习委员先站起来反击。其他靠窗坐的人,尤其是男生,也纷纷跟着回击。
“是四班的车!”
有人认出来了。
“许志豪这个傻叉!”
“给老子爬——。”
“马上就超过你们!”
女生则大多躲在玻璃后面窃窃私语地偷笑。
这突如其来的好胜心跟班级荣誉感。
虽然看着有点傻,但就还,就还挺有趣的。
不过我指的不完全是他们。
而是——
“储悦,你看你看!”前排张放放的脑袋抵在玻璃和车椅之间,面目扭曲成有些狰狞的模样,就这样也抵消不了她满脸的兴高采烈。
我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往右边的窗外看去。
一眼就看见了车上某人摇着手载歌载舞的欢欣蠢样。
江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我。
他正兴奋地强迫胥乐远一起对着我们这辆车搔首弄姿。
是胥乐远先发现我的。
一切戛然而止。
我有点遗憾,本来还想多欣赏一会他的表演。
在他的视线挪过来之前,我已经举起手,准备好了一个打招呼的姿势。
左右轻轻晃动,且面带微笑。
表示:我全都看到了,你的丑态。
他的表情,从疑惑,再到渐渐惊讶。或许还夹杂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也许,这是唯一一刻,是我希望红灯永远不要跳绿的瞬间。
但并没有成真。
也永远不会成真。
大巴发动,我们的司机师傅也有一颗好胜心。像是憋了一口气,车子红灯跳绿的瞬间率先冲出去,直接把江炎他们甩在了身后。
一闪而过间。
男孩子微笑的面容被拉扯成模糊的线条。
挥挥手,是你好,也是再见。
原谅我又扫兴了。
*
导游把我们散放到公园,简单的交代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人就不见了。
不是吧,现在做导游钱这么好赚的吗。
我心生嫉妒。
我,放放还有张梦洁三个自动结成了一个活动小组。
张梦洁提议想要去喂鸽子。她生怕我们不同意,嘴里一直夸着鸽子多可爱,眼里都是跃跃欲试。
“而且鸽子肉特别鲜。”
“营养价值也很高。”
……
一片肥沃的草地上扑腾着成群白花花的大肥鸽子。
我盯着她们圆鼓鼓的小肚皮。
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鸽子肉特别鲜美,营养价值高”这句话。
到底怎么个鲜美法?我还真的没试过。如果抓一只炖汤的话——张放放和张梦洁捧着刚买的鸽食跑回来,及时结束了我这个危险的想法。
“储悦,你要一起吗?”
我捂着肚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摆摆手。
她们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就高高兴心地抛弃了我。
望着眼前这种“你喂我吃”,“你不吃我塞”的安宁的美好氛围,我的生理不适在短时间内也得到了缓解。
旁边窜过来一群没头没脑的男孩子,夸张地冲着点头吃食的鸽子大喊大叫,受了惊吓的小禽兽纷纷急忙展开羽翅逃向天空。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
比如说你。白毛灰尾巴的那只,我注意你很久了。
假意扇了几下翅膀后,引起一阵骚动后,自己又漫不经心走回张梦洁前要食物吃。
调皮的男生被卖鸽食的大爷几下给轰走了。
张放放指着远处的清晰的摩天轮。
“我们去坐那个吧!”
“摩天轮?”
张梦洁看了看后莫名有些羞涩:“那个,那个不适跟自己喜欢的人坐的吗?”
“我看书上说,如果和自己喜欢的人坐在摩天轮里,并在最高点的时侯接吻,就能一辈子不分开了!”
“好浪漫!”
“浪漫?”
“亲一下就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这不是神经病吧!”
“张放放!”女孩子咬牙切齿地低喊。
“而且,张梦洁你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啊?还接吻?”
“是不是背着我们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书籍了?”
“也是,改天也借我和放放看看啊。”我搂住张梦洁的脖子。
“你们两个!”张梦洁一跺脚:“狼狈为奸!太讨人厌了!”
*
坐摩天轮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长队,看校服都是我们学校的。
我不打算坐。靠在花栏旁边的木凳上,看着在售票亭前排队购票的一帮人。
我说我恐高。这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其实呢。
是因为门票。
二十元的门票钱,我的确是能承担。毕竟今天出门的时侯,储标塞了我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但是,其实没有必要的吧。
张梦洁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收入应该比普通人要好一点。
放放的爸爸妈妈虽然工作普通。但他们只有放放一个女儿,肩上的单子应该要比陈兰和储标轻不少。
高处的风景也许很美丽。
但也不值此时我口袋里的二十元。
而我人生的顶点,我仰着头,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美丽,生动,又怪异。
我一直觉得摩天轮,它是不属于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
比起这个世界。
我们的内心,更适合存放一座摩天轮。
现在的我在哪里呢?
人生的最低点?还是,已经缓缓在向上攀升了?
改变这种事,其实我是感觉的到的。
江炎说,我被困住了。
是的,我被困住了。被外界的声音,被内心的纠结,被眼前蒙蔽的现实,我像只咬着尾巴的狗一直在原地打转,一直在横冲直撞。
我忘了向前看。
我更忘了向内看。
张放放和张梦洁已经坐上了摩天轮,临关门之前,她们冲我的方向高兴地挥了挥手。
不遑多让,我也回报以十二万分的热情。
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一个男生。
“你为什么不坐?”
“别跟我说是恐高?”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坐?”
胥乐远笑了一下:“因为恐高。”
“我是因为穷。”
我觉得他有被我的直白给惊到。
“这样子吗……。”他轻声感叹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哎。”
“江炎呢?你看见他了吗?”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以为他来找你了。”
同样的,我也被他的直白给吓到。
“找……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母亲……。”
“其实我想说,那个——。”胥乐远话说到一半,诡异地停住。
他的表情很直白地在跟我说,他有难言之隐。
难道是借钱?
我注意到他脚上的大勾勾鞋。
如果真的是关于钱的问题,应该是看我可怜,想给我捐款吧。
那敢情好。
来吧。
我受得住。
“就是如果你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可以来问我。”
“我数学还挺好的。”
他真诚地冲着我笑了笑。
我的脸,哄地一下就烧得就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你要教我念书?”
我忍不住向他再确定一遍。
胥乐远是为难的。
我只见他,两眼一闭,悲壮地点了点头。
“你是欠了江炎很多钱吗?还是放火烧了他家的祖宅?”到底是怎么样的滔天大罪,才能让胥乐远答应干这件事。
“你猜到了?”
“不难猜啊。”我和眼前这位帅哥的唯一交集就是江炎。
“或者说,不是因为他,难道是张放放?”
胥乐远是知道有张放放这一号人物的存在的。
他很谨慎地摆了摆手:“我还只是祖国的花骨朵,可千万饶了我吧。”
看他这幅避之不及的态度,让我先把对张放放的同情扔到了一边。
我很好奇。
“喜欢你的人很多。”
“谁叫你这么优秀,学习好,还多才多艺。”活该你被一堆人跟在后面追。
“我学习好,是因为我有很认真的在学习。”
“我的吉他是从小学三年级的时侯开始学的。”
“还有篮球,也是因为我真的喜欢。”
“总的来说,我只是一个有明确爱好,和不喜欢半途而废的普通人而已。”
不喜欢半途而废。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说出的这一句话,远比我初次见他时,他那张帅脸带给我更多的震撼。
“瞎说。”
“普通人可不长你这样的脸。”
“谢谢夸奖。”他这次没再谦虚,十分自然地接过我的奉承。
其实我想问他。
被人喜欢,被很多人喜欢的烦恼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烦恼呢,还是只是一种无病呻吟。
直到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份情书。
我才真正有点明白胥乐远的感受。
你说甜蜜有吗?
就算有,也只是一瞬,且裹着虚荣的外衣。
情书并不代表甜蜜。
尤其是,当你在收到她的那一刹那,脑海中甚至不能涌现出一张可能又期待的脸庞时。
她或许就是一种累赘。
“你为什么会答应江炎?”
我仰头盯着缓缓旋转的摩天轮。耳边男孩子的嗓音轻快又贱贱的。
“他求我的呗。”
☆、第 45 章
我很感谢胥乐远的坦率。
“他求你你就答应了?”
“当然啊。”
“你这么随便的?”虽然他看着的确是个挺随和的人。
“那个。”
“倒也不是。”
胥乐远说着弯身系了个鞋带。
“主要是他以前都没求过我。”
“就感觉还挺爽的。”
“至于他为什么要我帮你,而不是自己帮你。”
“我估计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我避开他意有所指的目光。
心想,你要是再这么逼我,就别怪我刨根问底你的风流韵事了啊。
摩天轮下来的出口处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胥乐远举起手,扬了几下回应。
他拎起放在另一侧的背包,站起身:“我同学找我,那我先走了。”
“如果你有什么问题要问的话,中午学校的阅览室是开着的,我们可以在那里讲题。”
他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
“这合适吗?”
我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什么合适?”胥乐远顿住,回身疑惑地挑了下眉。
“嗯——没,没什么,只是怕影响你学习。”
“这有什么影响的。”他很自信,爽快地否决了我的疑问。
其实我不应该问他的,无论合不合适,反正我都不会去做。
但也许,我本着一种良善,或者也是八卦的心态,我想要提醒他一下。
你的身边,有个女孩子,一直在看着你。就比如刚才你弯身系鞋带的那十几秒里,你就已经错过了一场暗恋。
但是我还是怂了。
我怕支离破碎的现实,即使是别人的,也能割出我的血来。
*
归途是一车昏昏沉沉的睡眠。大家闹了一天,终于消停。
我却意外的清醒。
城市的繁华在身后渐渐解体。车辆飞快地驶过,余光扫到一所学校的名字。
某某高级中学。
车停在路上等红灯,而我在看他们上体育课。
像一个格格不入的观众。
高中,无论如何,好像是所有青春小说中,最美好的年代。
这个学校的名字我知道,是所很著名的市重点。储盛压在书包里从来不看的中文自修上,时常有这个学校的学生发表的文章。
我很喜欢,这种仰望的感觉,虽然只是通过寥寥几个印刷的铅子传达给我的。
但我看见他们的生活,或者是内心的姿态。年轻无需掩饰,里面熊熊燃烧着一种希望的光亮,和对未来的野心。
我也是。
比如,终有一天,我会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陈染之这会儿,估计应该正要准备中考了。
他会上什么学校呢?他一直都这么优秀,应该完全不用担心。
但是他的妈妈,现在还好吗?
还有张淼淼,梁艺琳,所有这些我小小人生中过客,你们此时此刻,正在干什么呢。
不停地怀念过去,也许是在束手无措的现实里,最后的一种庇佑。
*
车停在学校正门口。
班长宣布直接原地解散。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马芳平站在马路边上。
锐利的目光一直人群中搜索着什么。
直到她看到我。
她伸手冲我招了招。
我跟身边的放放和张梦洁匆匆告别,小跑着到她跟前。
心里突然没底。
我今天难道犯事了吗?不可能,我一向很谨慎。
但除了那些谨慎无法影响的事情,比如这次的数学成绩。
“储悦。”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同我说话。
“我记得你家跟张路家是顺路。”
“今天放学早,你回去的时侯,把这张通知带给她,让她签好名给你带过来。”
我接过马老师递过来的纸,是少儿医疗基金的缴费通知单。是周一发下来的,但是张路最近一直都没来学校。
“不知道怎么搞的。”
“家里电话打过去也没人接。”
“请假也是随随便便地说了一声。当学校是什么了,真是的。”马芳平嫌弃又不耐烦地啧了两声。她本来面无表情的时侯就够有威慑力了,现在则完全是一种冷酷。
“那张路为什么请假?”我小着声,斗胆多问了一嘴。
马芳平个子跟我差不多,她抬眼看了看我,可能是有点意外我为什么问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感冒什么的,我也不太清楚。”
她把写了张路家家庭地址的纸条给我,只是催促道:“别耽误了。”
只是感冒吗?
我掐指算着张路请假的天数,算上今天,都快五天。什么样的感冒能让她不声不响地消失五天?她虽然成绩不好,但是对待学习的态度并不随便。
我心里的疑问和担心,随着公交车不停歇地在一连串我陌生的道路上穿梭时,而逐渐加深。
她家根本不是马芳平嘴里说得那样跟我家顺路。
她家要比我家远得多。一直往前,我知道那里有片海。海水是灰色的。我认识的我们一个村的哥哥就是死在那片海里。
售票员照着我纸上的地址打发我在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车站下了站。
幸亏现在还是白天,距离日落也还有一段时间。我头脑发懵地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发了一会儿呆,才终于鼓足勇气拦下一个骑着三轮车经过的中年女人。
我认认真真地照着纸上的字念了一遍,看她。
中年女人什么也没说,也只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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