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封剑 伪善分两种。 ……
    伪善分两种。
    一种是自知的伪善,一种是不自知的伪善。
    方净善把?自己归到第一种。
    他惯用的手段是说一半真话,留一半真话。他清楚自己在?作恶,所以做得?也坦荡,不会自欺欺人。
    方净善把?庄夫人归到第二种。
    她行事也坦荡,但?那并不是因为问心无愧,只是因为她蠢到把?坏事当?成好事来做,而且并不自知。
    “辛苦白?先生了。”庄夫人明显哭过,眼眶下面还红着,但?仍维持着冷毅的姿态,面部肌肉如常紧绷。
    “无事。”
    方净善心道:只不过是加大了猛药的剂量,添了几味刺激的药物,加快了你宝贝儿子去鬼门关的速度而已。
    他坏心眼地?打?听道:“公子今早缘何动气?”
    庄夫人被戳到痛处,睨了他一眼,淡淡道:“就因为我想让他忘了那个妖怪。”
    她不明白?谢知微为何会对?一个妖怪念念不忘,就好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怎么劝都走?不出来,甚至为她染上了相思病,大病小病连着不断。
    她觉得?那个女妖怪在?谢知微身体里扎了根,不停地?汲取他的血肉,让他陷入了疯魔。
    她看谢知微身体有了好转,想着让他彻底走?出来,就毁了与女妖怪有关的所有物件。
    但?她没想到在?谢知微把?那个女妖怪看得?那么重,他甚至为了女妖怪顶撞她。
    可?女妖怪做过什么?不就陪了他几个月吗?
    她这个当?娘的整整养了他十六年!
    方净善有心将话往庄夫人心坎上引,故作痛心道:“是该忘了,为不值钱的情爱病成这样?,公子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提议道:“夫人要不择些?淑女过来陪伴公子吧,我想他也许是太寂寞了。”
    其实并不是寂寞,只是一个在?母爱中窒息的可?怜孩子。
    但?庄夫人不知道,她在?这件事上是个彻头彻尾的瞎子,固执地?将谢知微的病重怪罪到那个那个倒霉的妖怪头上。
    心盲之人只能自救,不能他医。
    庄夫人果然认真地?考虑起来。
    方净善心想,如果没有病痛,谢知微也活不长,就和他姐姐一样?。他听说谢知意死的时候才十六岁,不多不少,谢知微也刚满十六岁。
    方净善虽然喜欢看乐子,却?不喜欢牵连到自己,于是叮嘱道:“夫人近期暂时不要到公子屋里探望他了,他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他可?不想最?后几天为一个将死之人连轴转。
    庄夫人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闹剧结束时,住在?山庄一隅的洛雪烟还在?沉睡。她累极了,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山庄地?势偏高,她的居所又?在?山阴处,风是阴凉的,从门缝里灌进来,而被子又?是硬邦邦的,侧过来睡时被肩膀拱起,开了两道大咧咧的缝隙,风就这么通行无阻地?涌了进去,惹得?睡梦中的人一阵战栗,翻了个身,未果,只好把?自己团在?一起。
    洛雪烟虽累,睡得?却?并不踏实,一直在?做梦。
    她一会儿梦到有狗在?追她,怎么跑都跑不掉;一会儿梦到自己被好多张白?檀面具围了起来,面具上的嘴诡异地?咧着,红得?像涂了血;一会儿又?梦到那只白?玉狐狸耳坠变成一只巨大的狐狸,把?山庄一口吞下了,许多残肢从它嘴边掉出。
    再后面就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梦境碎片。
    父母、哥哥坐在?客厅看搞笑?综艺。
    和朋友沿着河边骑行。
    买到漂亮的小蛋糕,拿手机拍了张照片。
    那些?碎片像开了滤镜一样?,虚幻,陈旧,光影都是模糊的。
    之后她梦到了阿年,滤镜一下消失了。
    阿年鲜活地?笑?着,在?草地?上小跑着放风筝,扬起来的裙摆像是蝴蝶的翅膀。
    今安在?在?边上吃春卷。
    她没看到江寒栖,转过身,发现他站在?身后,眉眼盈满了笑?意。她抓起他的手,放到脸上,头一歪,枕到上面。
    梦境戛然而止。
    洛雪烟惊醒,发现自己滚下了枕头,枕在?戴着桃花手链的手上。
    她仰面朝上躺着,轻轻揉着僵硬的腮帮子,想起昨夜甩江寒栖那一巴掌,默默向他忏悔。
    洛雪烟躺了会儿,动了下腿,感觉两条腿跟被人敲断骨头刚接好一样?。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忍痛爬起来,换上衣服,坐到梳妆镜前梳头,一看镜子里坐了个女鬼。
    幸亏天水山庄没招满人,大通铺变成单间,不然她这个脸色一早能随机吓晕好几个同事。
    洛雪烟在?惨白的唇上抹了点口脂,出门奔赴鸿门宴。
    她昨夜仔细揣摩了面具男的心理,感觉鸿门宴有苦头吃,但?应该不会致命。如果他真想把?她当?棋子的话。
    无声的包庇表明了一部分态度。
    面具男不属于天水山庄,与山庄产生利益冲突相对?具有可?信度。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相当?危险,就和狗一样?,无法交流,不可?控制,可?能这一秒还很温顺,下一秒就会跳起来咬穿你的喉咙。
    还没走?近,洛雪烟就闻到了喷香的烧烤味。
    有人在?庭院里打?扫落叶,她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走?进了门窗大开的屋子里。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洛雪烟看了眼白?檀面具,目光移到香味的来源——
    一只烤全羊。
    见洛雪烟目不转睛地?看着烤全羊看,面具男叫来婢女,让她吃了块肉。他问道:“好吃吗?”
    婢女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洛雪烟,摊开手对?着烤全羊,笑?道:“这只羊都是你的,只要你吃掉一半,我的话就作数。”
    洛雪烟霎时明白?过来他方才的举动是让婢女当?着她的面试毒。她无语地?看着烤全羊,原来他是想加重她的过敏症状。
    癫公。
    她昨日倒了一碗来路不明的白?粥,他今日就贴脸送了只烤全羊。
    面具男坏心眼地?催促道:“吃不下吗?”
    洛雪烟杀气腾腾地?坐到凳子上,翻了个白?眼,闷头吃羊,把?骨头咬得?嘎啦作响。
    花一般的脸庞融化在?流金色熔浆里,浆液里扩散出一些?晶莹的蓝,迅速冷却?下来,庄夫人见状急忙拉扯风箱,往里面喂了两块极炎石。
    金色再度活跃起来,反扑向冰冷的蓝,将它压制下去。
    熔浆消化了女人的身躯。
    庄夫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一盆铁英沙倒了进去。
    为了方便铸剑,她脱下了繁复的上装,只留了个裹胸。只见她两条手臂皆是精壮的肌肉,背部线条更是刚毅,像峭壁上的经受无数次风吹雨打?的岩块。
    冶炼完铁砂,庄夫人夹出一块金黄的钢板,取下架子上的铁锤,砸下第一锤,金星飞溅。
    炼钢时的她褪去了包在?最?外面的严苛,显露出想砸烂一切的疯劲。
    庄夫人发了狠地?捶打?钢板,像捶打?失意的人生一样?,但?人生和钢板终究不同。
    上万次捶打?能够剔净钢板的杂质,将它锻造锋利的宝剑,而人生一旦过去就定了形,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了。
    庄夫人铸的第一个人是她的丈夫。
    男人是她觅了许久才寻到的良人。
    她将其招为赘婿,为他铺路,让他接手山庄,为他诞下儿女,欢欢喜喜地?冠他之姓,摇身变成了庄夫人。
    可?男人背叛了她。
    更可?笑?的是,撞破奸情后没多久,他便和情妇死在?海难里。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把?男人的尸身领了回来,为他举办了葬礼,将他葬在?了祖坟里。
    谁也不知道棺材里是空的,只有那把?崭新的剑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亲手把?男人铸进了剑里,永永远远地?留住了他。
    恨是可?以转换成爱的。捶打?钢板的时候有多恨,看到成剑的时候就有多爱。
    在?男人变成剑的那一刻,她原谅了他。
    多么大度的一个妻子。
    庄夫人铸的第十六个人是她的女儿。
    她很爱自己的一双儿女,因为他们和男人不同,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人。
    男人死后,她就把?两个孩子的姓改成了“谢”,切断了他们与父亲之间的血缘联系。
    至于她为何还要冠庄姓?
    许是因为可?怜的自尊心,她不想让旁人发现男人在?感情上抛弃她的事实。
    总之,她把?两个孩子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然而长大的女儿也背叛了她,她们变成了敌人。
    女儿的恨意来得?莫名其妙,但?她是个宽容的母亲,只当?她在?耍小性子,过段时间就好了,可?她竟然妄想私奔。
    她气急了,棒打?情郎,要女儿跪祠堂反省。
    然后女儿跳楼了,从顶楼一跃而下,当?场咽了气。
    她恨她,所以想用死亡来逃离她。
    异想天开!
    捶打?含着女儿尸骨的钢板时,她如此评价道。
    在?女儿变成剑的那一刻,她原谅了她。
    多么大度的一个母亲。
    如今她爱的人只剩下谢知微一个了,她爱他甚于爱自己。
    可?他呢?非但?不领情还倒打?一耙。
    难道是因为他们体内流着负心汉的血?所以背叛才是本性?
    庄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自己不能失去谢知微。
    他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生他,养他,理应占有他,掌控他的一切。
    她是他的母亲。
    一把?通体晶蓝的寒冰之剑将冷却?水凝成了冰。
    庄夫人抽出剑来,用干抹布擦掉了剑身上的水渍,心想,这把?剑也是为你铸的,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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