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 117 章
兰殊不记得他们是怎么获救的, 只知道她一直被秦陌紧紧环住,在意识模糊中,眼?角闪过了洞外的火把光芒。
四周逐渐温暖, 她仿佛被带出?了山洞,却仍然被人呵护在了怀中。
直到落到了暖烘烘的被褥内。
有人悄悄的,在无人知晓的夜里, 一点一点将她披散下的碎发别向耳后, 轻喃着宽慰了她一句, “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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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兰殊睡得十分安稳,秦陌衣不解带守在了她身侧,握着那柄万民伞观察。
他撑开了伞面,瞧了许久,未察觉任何?端倪。
外面夜色渐浓, 尚有余寒的春夜,更深露重。
秦陌将伞收拢, 回想到今夜,仍有些后怕。
他长吁了口气, 目光停留在了兰殊白生生的脸上, 望着她眉宇松懈下来?的疲态, 说不心?疼, 是不可能的。
秦陌坐在了榻边,凝视着她熟悉的眉、眼?、口、鼻,久久不曾回神。
看着看着, 他支着颌, 不经意一个闭眸,坠入了一场短暂的梦中。
他梦见了前世的一段后续, 在他辛辛苦苦找到了销声匿迹的卢尧辰后,两人坐在了那间小屋中。
卢尧辰早已是病入膏肓,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不需秦陌亲自动?手,他也?活不过今日了。
他虽然一直病弱,却不至于药石罔效,秦陌问他怎么回事,卢尧辰的目光掠过他满头的华发,惨然笑道:“可怜我帮着沈衡套你,竟也?中了他的套。我原以为他是个同情我的,不曾想他也?不愿我活。”
秦陌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帮他?”
卢尧辰的面容毫无血色,笑而不语,闭口不谈他的真实动?机,只道:“因为我恨大周,我恨你们?。”
“你,李乾,长公主,我恨你们?所有人!”
秦陌直直同他对视,接收着他眼?中的恼怒,“那兰殊呢?”
卢尧辰咬牙切齿的神色僵了一下,“崔二妹妹,是我唯一对不起的人。”
秦陌痛声道:“兰殊一直将你视为朋友。”
卢尧辰凄凉地笑了声,“她是我的朋友,可她也?是你的妻子?。只能怪你俩破绽太多,轻而易举就能击垮。也?怪你自己,太喜欢她。”
秦陌的心?犹如被猛地砸了一下,双眸微睁。
卢尧辰摇头道:“秦子?彦,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你。你们?这样的人物,怎么敢轻易泄露出?自己的喜欢?”
“你让她成?了你的软肋,她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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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兰殊悠悠在鸡鸣声中醒转,睁开眼?,只看见了床头的邵文祁。
兰殊迎上了他略有欣喜的目光,愣怔片刻,正想撑腰起身,腿处一阵猛烈的疼痛,令她先?嘶地吸了口凉气。
邵文祁的眸子?忧思关切而来?,询问她哪儿不舒服。
兰殊眼?看他仿佛就要掀开被子?,给她检查一番的阵仗,思忖她腿上那一处伤口,着实不适宜叫他来?瞧,连忙道了声口渴,不动?声色将他支了开来?。
趁着邵文祁倒水的空隙,兰殊端靠到了床头。
邵文祁给她喂了水,接回杯盏,听着兰殊口中的致谢,灼灼将她看了好一会,忍不住向她倾诉自己在后山找她的时候,简直是心?急如焚。
听了他一番衷肠,兰殊有些感?动?,再度温言开口感?谢,邵文祁神色复杂,叹息道:“自回了大周,感?觉你一天比一天辛苦。倒不如我俩游历海外,四周经商的时候自由自在。至少,不用提心?吊胆。”
兰殊知晓他是关心?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开怀地哎了声,“人生哪有一直一帆风顺,无风无浪的,当下遇到事了,也?不能躲着不去解决。说点开心?的,不说这些丧气话。”
邵文祁默了半晌,朝着她榻前靠了靠,“我买了条更大的船,可以航行很远,天涯海角,都去得了。”
兰殊恭喜道:“这不就是件高兴的事吗?”
邵文祁见她面露喜意,温柔地笑了笑,忽而握住了她的手,“小师妹,你可愿......”
话音未落,屋门突然遭人重重叩了几下。
不待兰殊请进,门吧嗒一声,由外向内推了开来?。
秦陌拿着一碗氤氲的药,一副脸色黑沉,走进门,温言道:“吃药了。”
邵文祁坐在床头并未挪身,企图接过药碗,亲自喂兰殊吃药。
秦陌捏着药碗没松手。
兰殊只好主动?接了过来?,说要自己喝,一口闷下,真是从?嗓子?眼?苦到了脚趾尖。
秦陌接回碗,搁在了一旁的桌案上,侧头看了邵文祁一眼?,同兰殊道:“我有事同你说。”
兰殊见他神色严肃,柔声开口请邵文祁先?出?去。
邵文祁方才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帮她掖了下被角,转身走出?房门。
秦陌靠近床沿,拿起了床头旁边的万民伞。
他昨晚推敲了许久都没发现它?有何?端倪,思来?想去,还是想咨询一下兰殊,看看她是否有什么线索。
兰殊坐在床头,手轻轻抚过了伞面。
秦陌凝着她微垂的侧脸,尖细的下颌线,比之她刚从?海外回来?的时候,仿佛是瘦了一些。
秦陌脑海中不由回想起邵文祁方才的话,自她回来?,从?端午盛宴开始,一茬接着一茬的事儿,日子?就好像没有哪一刻消停过。
在他身边,她总是会身不由己卷进明争暗斗里。
秦陌一双眼?黯了黯,兰殊不知想到了什么,撑开了伞面,将顶头的伞柄一拉,那伞柄竟同伞架分离开来?,露出?了一个空心?的口。
兰殊回忆道:“小时候我在书房玩,不小心?折断过这把伞的伞柄,吓得坐在地上哭。爹爹非常爱惜这把伞,却没有生气,反而为了避免娘亲知晓我又闯了祸,悄悄找人把它?修好了。”
她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对于父亲的思念,“但?断了的伞柄哪能复原,为了掩盖着折痕,爹爹便叫木工找了根更宽的竹子?,将它?与?原柄完全嵌合在了一块,盖住了原柄。外表看起来?,这根伞柄就是原柄,实则,里头还有一根。”
话罢,兰殊将伞柄朝着地面一抖,一卷泛了黄的信函掉了出?来?。
兰殊凝着那落在被褥上的信件,心?头猛地抽了下,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一壁渴望着它?出?现,一壁又并不希望,它?真的存在。
兰殊犹豫了一下,把信件递向了秦陌,没有主动?选择看。
她并不想知道爹爹视如生父的人,具体是用何?等话术来?欺骗他的。
信函共有两封。
秦陌打开了信函,从?字里行间,了解到当年的真相。
当年,崔墨白上折子?痛陈灾情,朝廷却要求各方,以前线战事为重。
崔墨白苦苦支撑,最终实在不忍心?看见百姓日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破例写信向宰相沈衡求救,言说江南百姓的不易。
沈衡第一封信函回道自己最近正在同高句丽的使者洽谈,届时会想办法同邻邦借军粮,叫墨白先?不要着急,若有眉目,他会及时通知他。
第二封信函,则道借粮有望,诏书不日便会下达,让墨白别让百姓等,先?开仓。
按理诏书一日不到,地方是不可轻举妄动?的,可崔墨白相信了沈衡,立时开仓放粮,解救百姓。
可他不知,沈衡在谈判桌上,最终并没有同高句丽提出?借粮。
大周北伐战败。
崔墨白犹豫再三?,难忘沈衡的照拂之恩,选择了独揽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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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的腿还需要静养一段日子?,秦陌不愿她左右折腾,再三?叮嘱暗卫保护好她,自个先?回了京城。
当秦陌将隆庆十八年的一切真相还原,拿着陛下亲批的逮捕令来?到沈家门口,沈衡似是早有所料,穿着太师的朝服,坐在了正厅之内,一见秦陌进门,为他沏下了一杯茶水。
秦陌沉吟片刻,命大理寺官差退回门外,在他对坐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沈衡静静盯着他看了许久,说他和秦葑很像。
想当年他与?秦葑就战和两方不同的主张,在朝堂上打得不可开交,最终没赢过秦葑,让他开启了北伐之战。
“那是我前半生最挫败的时刻。”
秦陌:“所以你为了反击,不惜毁掉了当年大好的赢面?”
沈衡辩驳道:“我都是为了大周的百姓。”
“你是为了你自己的权力。”
沈衡噎了片刻,痛声斥骂战争对于百姓的伤害,反讥秦陌同他的父亲一样嗜战,杀孽过重。
“江山已经无虞,洛川王也?当兮福知进退。”沈衡冷声道。
秦陌嗤地笑了声,凛着嗓子?看向他,“国土沦丧,也?叫无虞?”
“杀孽过重?当年阖国四围,哪个没有虎视眈眈盯着中原沃土?你口中的为国为民,就是万事以和为贵,割让国土,让百姓流离失所,终身寄人篱下?”
“我只恨不能踏平了整个北疆,叫那群觊觎神州的虎狼鹰犬,再不敢生出?半缕冒犯之心?!”
沈衡望着他眉宇间同秦家一脉相连的杀伐之气,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成?王败寇,我认输。”
秦陌见他全无任何?悔过之意,忍不住斥道:“太师口口声声为了百姓,那崔墨白,就不是你眼?中的大周子?民,他就不无辜吗?”
沈衡的神色动?了一下,道:“墨白心?系百姓,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墨白是我的知己,我知道他一定会支持我的决定。”
秦陌戳破道:“崔墨白一力承担,是为了报恩。倘若他真的支持你,为何?没有销毁那份书信?”
沈衡噎住。
秦陌怒声斥他道貌岸然,心?狠手辣,崔墨白视他如父,可他却对崔墨白的孩子?痛下杀手。
“你可知兰殊险些摔下悬崖身亡。”
沈衡无谓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怨,只能怨她自己,选择站在了你那边。”
秦陌的双手不由蜷起,猛然回想起上一世,兰殊嫁给他最终的下场,心?底冒出?了无尽的沉痛。
卢尧辰那几句摧心?的话,再度在秦陌耳边响了起来?。
“秦子?彦,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害你。”
“你让她成?了你的软肋,她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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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衡获罪下狱。
隆庆十八年的真相,时隔十六年,终于迎来?了昭雪的一日。
酒楼瓦舍,百姓茶余饭后,对此事议论纷纷。
有怜崔墨白无辜的,也?有斥他对沈衡愚忠的;有赞他爱民如子?的,也?有难以苟同他不等诏书,私开粮仓的。
一时间众说纷纭,只浙江一带,各地曾受当年恩惠的百姓,默默筹资,建起了感?恩的庙宇。
这一日,秦陌在朝堂汇报了沈衡一案的结论,刚下朝,暗卫躬身上前,传达兰殊回京的消息。
秦陌多日不见她,一时心?念得紧,连忙策马前往了赵府。
一进赵府,秦陌随着管家的引进,疾步来?到了院内,刚好看到了坐在树下同邵文祁吃茶的兰殊。
春日明媚,桃枝叠影,他们?背对着他,捧着茶,并肩坐在了一块。
邵文祁似是说了个笑话,刚好逗兰殊盈盈笑了个不停。
树上落了一片叶子?在兰殊的鬓边,邵文祁转头看见,轻柔帮她拂去,兰殊抬头,两人四目交汇。
这一近乎写意的画面,正好落在了秦陌眼?里。
管家上前躬身,兰殊回过头,只看见秦陌止步在了不远处,定定望着他们?。
她起身朝他款款过去,那轻盈敏捷的步伐,足以叫秦陌安心?她的腿伤已无大碍。
秦陌简明节要同她交代沈衡已经入狱,将在牢中渡过自己的余生。
兰殊道自己想见一见沈衡。
秦陌将兰殊带去了大理寺,上车前,兰殊特意吩咐了一辆车拉了一大箱的东西,跟在了身后。
到了大理寺,兰殊提裙下车,奴仆卸下箱子?,秦陌定睛一看,发现箱子?里都是崔公庙收集的万民伞。
兰殊走下昏暗的牢狱,见到沈衡,什么都没有说,只在牢差开锁后,领着奴仆,将那一把把从?舟山带回来?的万民伞,放在了他的牢房内。
沈衡的眸眼?滞了好久,厉声质问她这是何?意。
他甚至提高了嗓音,“你是想让我愧疚吗?”
兰殊依然什么都没说,放下万民伞之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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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秦陌一直都有些沉默。
兰殊在他来?赵府时,就发现他的眉宇间,隐隐透着一层忧郁与?怅然,尤其?是同她的视线交汇那刻。
此时再看,秦陌眼?底暗沉,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劳累。
自从?江南回来?,他一直为崔墨白一案奔波劳碌,不曾有一刻停歇。
兰殊让他同自己一并坐马车回去。
秦陌连日操劳多时,一上车,本?想只是闭目养神,却还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马车辘辘前行,车内静谧无声。
秦陌的双眼?有着隐隐的青色,车窗外透入的淡淡夜光将其?衬得更甚,显得他整个人疲惫不堪。
兰殊不愿打搅他,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
她微掀车帘,同车夫轻声交代改道,准备先?送秦陌回府。
当马车在洛川王府门口停下,秦陌睁开双眸,神思还有点迷糊,下车后,一见自己家门,下意识朝着车内的女孩,探出?了手。
他俩已有多年不曾坐过同一辆车,以至秦陌对于这样一幕的记忆,还停留在了她是他妻子?的时光里。
兰殊愣了愣,明知他迷糊了,指尖却还是微不可察地,发起了颤。
犹记得年少成?婚,回门的那日,他一股脑只知自己逃出?车厢,还是她截住了他的衣袖,叫他记得牵她下车。
后来?,他虽总是同她吵吵闹闹,却未再有一次,忘记过下车时,托她一把。
是她在一点一滴的生活中教会了那个轻狂恶劣的少年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可她却没给他机会好好爱她。
夜风一吹,秦陌得了片刻清醒,一下反应了过来?,此世已不再是前世,她也?不会跟他回家了。
秦陌兀自收了手,揉了揉额头,苦笑了声。
“走了。”
秦陌刚转过身,兰殊:“等一下。”
秦陌回眸看了她一眼?。
风吹过了车帘,兰殊探出?车厢,鬓角的碎发随风往后。
“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秦陌愣怔了下,垂眸黯了黯,“我没什么烦心?事,我只怕你烦心?。”
兰殊狐疑地出?了声,“嗯?”
秦陌盯着她默然片刻,半真半假地扯了下唇角,讥诮道:“怕我总是不请自来?,打扰你俩双宿双栖了。”
“怕你心?里指不准怎么烦我,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秦陌微微挑起的唇角还未提上耳边,便趋渐平直了下来?。
兰殊反应了好一会,才回想起今日在赵府,邵文祁的手落在她耳畔边时,正好被秦陌撞见。
师兄只是好心?帮她摘走头上的落叶,她和他,并无逾举。
兰殊心?里已有了解释的话,却没有蹦出?齿缝,睨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吃醋了?”
秦陌顿了顿,闷闷道:“你知道还问。”
他轻轻冷哼了声,不咸不淡地转头,独自朝着偌大的王府离去。
大抵是这么多日子?下来?,被他百依百顺惯了。
兰殊心?里明明是不盼着他误会的,可见他居然敢使脸色,冲着他的背影回了声冷哼,掀下车帘,一句也?不同他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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