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 116 章
两人终于在这场你背我, 我掺你的考验下,到?达了山峰。
第三名仙童更?为年长,看似十五六的光景, 行完稽首礼,便为他们递上了解渴的茶水。
然后将他们领到了观宇右侧的房檐下。
那檐上有一串红结札起的金铃铛,面上散着七彩光晕, 似是有些灵性的模样, 兰殊方抬头打量了一把, 仙童站在他们中间?,请他们各自抬起左右手?,朝他们手上系上了一条红绳。
仙童有条有理缠绕着两人的手?腕,温言讲诉着牵绳的玄机。
“仙者曾言,两人要在一起,便如?两手?间?牵上了一条绳, 从此成为羁绊。”
“若背道而驰,只会觉得彼此扯得难受, 各行各道,拉扯过头, 便会分崩离析。唯有携手?同行, 方能长长久久的, 将?羁绊维系下去。”
话音甫落, 红线牵好,仙童将?他们引到?了铃铛下方,要求他们心?中默念一句对?于彼此的誓言, 不许提前讨论暗示。
“若铃铛响, 便说?明?二位心?中所念一致,此生有缘, 即可进殿拜见仙者,得到?她的庇佑。”
恰好此时四周无风,兰殊默然凝着秦陌看了好一会,一时也想不出他会念什么,同仙童微微蹙眉道:“若是没响呢?”
“若是没响,二位还是希望在一起,可到?左侧的香鼎内点香,以后每日上山供香,香火供上三年,可以再?得一次祈愿的机会。”
能供香火来换机会,换言之,就是可以用钱来解决?
兰殊心?里琢磨着与其等风这样没有定数的,不如?直接使银子了事,略有隐晦朝仙童询问:“如?何?才能令它此刻作响呢?”
都到?了山顶,离进门只差一步,兰殊心?想这灵溪仙者怎么也不至于拒客千里之外,便是铃铛不响,顶多就是要再?收笔见面费,应当可以解决。
仙童却?道:“用诚心?。”
兰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那仙童却?也没有别的门路给了。
秦陌道:“不如?先念念看?”
兰殊见他双手?已经环握,做出了祈愿的姿态,只好与他一同上前。
秦陌勾起唇角:“记得心?要诚。”
兰殊几不可闻地撇了下嘴,伸手?握拳,脑海中一时没有想法,扭头瞅了眼秦陌,望着他鬓若刀裁的侧脸,只蓦然回想起成婚那夜,结发盒子上的,那两句相守的诗。
前世,两人浓情蜜意?那会,秦陌后来特意?给她补过结发的环节,还诚心?念过盒上相守的誓言。然她那时恃宠而骄,摆出一副记恨他年少成婚时的轻狂模样,只哼了他一声,低低笑着,故意?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而这一世,直到?和离,她都没有同他结发做过夫妻。
兰殊心?中冒出了一丝歉意?,闭上双眸,心?中轻念,念至最后一字,一缕清风拂过,抚向了她的鬓边。
叮铃铃,叮铃铃,金铃轻轻摇曳。
伴随着路过的山岚,吹向了山谷之间?,生出了一丝延绵不绝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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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如?愿迈进了观门,隔着若隐若现的珠帘,见到?了端坐在神?坛上的灵溪。
她三十出头的光景,不见岁月的刻痕,清灵如?少女,超然出尘,身着白衫,头戴长纱,眉目和善,宛若观音。
灵溪一见他们,温言笑道:“来了对?金童玉女。”
她的话语亲切温和,不像那受人供奉高高在上的仙者,倒似人间?盼着给有情人牵线搭桥的喜婆。
兰殊礼貌福身,随而开门见山,直言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灵溪听她竟问起万民伞,不由站起了身,负手?肃然询问:“你是何?人?”
灵溪的话语中透着戒备,兰殊并没有敌意?,坦诚道:“小女子姓崔,是那把万民伞主人的后嗣。”她看了眼秦陌,“这是我朋友,我们只是来寻旧物,并无其他恶意?。”
灵溪的警戒,转而成了震惊:“你是崔公的女儿?”
她口中那一句崔公,兰殊听到?了无比的敬重。
转眼,灵溪一把掀开了珠帘,走下神?坛,亲自来到?了兰殊面前,她目光紧切,冲兰殊端详了好一会,凝着她眉眼间?与崔墨白略有相似的神?韵,长吸了一口气,眼中蒙上了一层泪光。
兰殊见她落泪,尚且懵懂,只见灵溪抬起衣摆,俯身便跪了下来。
兰殊惊疑不定,连忙托住了她。
灵溪含泪拱手?道:“灵溪受崔公救命之恩,此生有幸能再?见到?崔公的后人,心?怀感念。请恩人受灵溪一拜。”
兰殊一时看向了秦陌,两人面面相觑,均有些茫然。
灵溪抬手?请他们上座,端来茶水,见兰殊面容困惑,便同他们道出她原是越城人,经历过隆庆十八年的那场饥荒,劫后余生,出于其他一些因缘,才搬来了舟山。
“当年整个浙江,越城的灾情最是严重,如?果不是崔公离世前开仓放粮,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了。”
“灵溪观中的孩子,皆是那场灾情生还者的后嗣。”
“若无崔公,亦无灵溪。”
话音甫落,灵溪感恩戴德,朝着兰殊又是一拜,同她细细说?出了崔墨白当年是如?何?亲自领着粮车,如?天神?一般来到?越城,救济他们。
兰殊头一回听到?他人明?言谈及父亲,口中含满了赞誉之词,不经意?湿润了眼眶。
兰殊擦了擦眼角,觑了秦陌一眼,不敢忘却?正事,再?度询问起那把万民伞的下落。
灵溪短促的沉默,看了他俩一眼,道:“那伞就在后山,保存得很?好。”
秦陌道:“后山哪里?”
灵溪轻吐了一口气,“后山,崔公庙。”
兰殊双眸微睁。
灵溪站起了身,似怅然似欣慰地笑道:“外人皆以为我这只是当地一个旁门左道的小观,可越城的一代老人,却?都知我这儿,是崔公庙。灵溪从初始到?现在,都不过是崔公的守庙人。”
原来,当年崔墨白落狱处斩,成了罪人,越城的百姓却?十分感恩他的义举,心?心?念念想给他建一座庙宇。
可罪人是不允建庙的,他们想背着朝廷,偷偷供奉一位斩首示众的罪臣,只能寻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偏僻之处。
灵溪自小修道,会看风水,便主动?站出了身,提议帮崔公寻建庙之地。
兜兜转转,她来到?了地处浙江边沿的舟山岛。
灵溪落脚在了桃花山,假借仙神?下凡之说?,实则占山看守,帮助百姓偷偷祭奠崔墨白。
灵溪观初始,都是越城百姓乘船跨江前来上香,因香火鼎盛,便在当地引起了注意?。
加之灵溪自己有些本?事,可观天象助渔民出海,时间?长了,渐渐在当地得到?了不少人心?,从此成了所谓的仙者。
灵溪收拢了当年所有的万民伞,存放在后山的神?像洞中。
后来听闻灵隐寺还有一把,便千里迢迢将?它接了过来。
灵溪叫人引他们前往后山,蹙眉道:“后山庙中的万民伞放在了一块,数量庞大,要找出恩人想要的那把,可能有些困难。”
“无碍,我仍记得那把伞的模样。”
临走前,灵溪特地提醒他们一定要在天黑前回来。
她当初为了不让官府发现他们私下叩拜罪臣,选择建庙的地貌很?是特别。
桃花后山是块风水宝地,但人迹罕至,皆因边缘靠海,山石冰凉,一到?夜里,潮水上升,山谷四周气温骤降,会变得十分寒冷。
秦陌颔首,下意?识道了句,“我会护好她。”
灵溪不由将?他与兰殊再?打量了番,衔笑问了句:“你俩当真不是夫妻吗?”
兰殊道:“不是。”
“不是?倒是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对?,都更?有缘分的样子。”灵溪道。
兰殊问道:“仙者当真有神?通?”
灵溪摇头笑道:“只是会看些天文地理,面相人心?。”
兰殊默了默,直言道出灵溪门檐下的金铃铛,设定不好,响不响看天意?的,倒不如?让香客出钱,摇响它。
灵溪笑道:“恩人这话说?的,就把灵溪当作捞钱的了。”
“我要庇护的,本?就是真正有缘分的人。若无缘分而强求者,三年上香,不过是给时间?表明?真心?。这只是灵溪给他们人生的一个小小考验,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要经历的还很?多。”
兰殊仍替那些辛苦到?达山顶,却?被铃铛判定有缘无份的人可惜,“三年,是否还是过长?”
灵溪只简单看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笑道:“恩人觉得难熬,却?不知这世上还有更?痴的人,从前世便开始强求那一缕虚无缥缈的缘分了。”
秦陌瞳仁一缩,有些诧异地看了灵溪一眼。
灵溪笑而不语,迈步回到?了神?坛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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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仙童带兰殊穿过林荫小道,到?达山谷那一扇藤萝遮蔽的庙门前,兰殊的心?不禁向上缓缓提起。
可当她真的见到?那百姓心?中的崔公神?像,一双睁大的星眸,泫然冒出了湿意?。
那一个巨大的山洞,成了一尊精心?雕刻的人像的神?瓮。
四周都点了亮堂堂的火光,并无洞穴的阴暗潮湿,供台前的鲜花蔬果仍飘着清香,时时都有人来上香打扫。
在这样一个别有洞天的山洞中,崔公的神?像足有三层阁楼高。
秦陌仰头看见供台上那张面如?冠玉的脸,眉宇间?的明?朗笑意?,同兰殊有五分的神?似。
神?像脚下都是万民伞,堆山码海成了一片。
秦陌一靠近,竟彷佛听到?了满城的哭声,叫他久久愣神?在了原处,整个人宛若置身其中。
兰殊红着眼眶,走前两步,朝神?像下拜。
秦陌跟着抬起衣摆,兰殊又拦住了他。
秦陌道:“只是拜一拜百姓心?中供奉的神?明?,祈求一下庇佑,二姑娘也要拦吗?”
兰殊欲言又止,“你这样会折煞他的。”
秦陌跪到?了她身旁,默然片刻,提了提唇角,朝着神?像拱手?道:“崔公当年给晚辈吃的苦头,的确有些苦。崔公心?中若真愧疚,不如?托梦同你家二姑娘说?说?,叫她以身相许,你我便互不相欠了。”
兰殊一下急了:“你——少在爹爹面前胡说?!”
秦陌睨着她道:“是你非要计较,又不同意?我的赔偿条款。”
兰殊觉得自己已经没了脾气同他分说?。
她叩下三个响头,起身走向了万民伞,“应该就在这里,我找一下。”
崔墨白曾同她说?,那第一把万民伞,是他为官之前得到?的,正是那把伞,坚定了他未来的路。
在崔墨白年少的时候,曾为了给一方受贪官剥削的百姓申冤,冒死拦下了知州的轿辇。
那是他和沈衡结缘的开始,也因此事,他同沈衡一起得到?了百姓感激的一把万民伞。
沈衡上京时,把伞留给了他,寓意?传承。
崔墨白一直很?爱惜这把伞,最终也成为了受人爱戴的好官。
可当兰殊千辛万苦将?那把伞寻出,却?在山洞门口,遇到?了沈衡派来的杀手?。
那守在山门口的小仙童被他们残忍杀害,双方争执间?,兰殊为了避免他们破坏崔公庙,拿着万民伞逃向了山谷......
夕阳已经垂落,兰殊摔得头昏眼花,再?睁眼,发现自己掉到?了另一个洞口高悬,犹如?天窗的山洞之中。
兰殊不由想起少时在南疆,她也在逃跑的过程中,跌下过类似的山洞,正心?中唏嘘着撑腰起身,又看到?了那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兰殊美眸圆瞪。
就在方才打斗的片刻,他俩才觉察到?彼此手?腕,牵着一条羁绊的红线。
此前他俩的步调完全?一致,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拉扯。
直到?兰殊摔落,那红线骤然紧绷,秦陌回过眸,想也未想,扑着跳了下去。
兰殊的腿在滚下斜坡的过程中受伤了。
秦陌正蹲在她身旁,聚精会神?地帮她包扎,一双手?心?微微发麻,明?明?早已经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他,望着那膝盖上不断渗出豆大血珠,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晕血。
当真是可笑。
又当真是,心?疼不已。
他尽量垂首挡住了双眸,将?内心?的惶恐藏匿,显得不那么心?急如?焚。
兰殊的第一反应倒不是疼,反而愣了会,先伸手?挡了挡裸露的雪白大腿。
秦陌忍不住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好像在说?,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兰殊立时噎住。秦陌帮她包扎好,把撸起的裙角给她摆回原位,紧接着,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这是做什么?”
“怕你冷。”
兰殊捏着身上的男子外袍衣领,发现除去洞顶的月光,四周昏暗潮湿,根本?架不起火焰。
随着天色变暗,甚至,开始弥漫出了一股寒气。
兰殊眼睁睁看着洞顶上一些湿润的石头缝处,渐渐结出了一层薄冰。
兰殊睁大双眸,猛然想起了灵溪叮咛他们及时回去的话。桃花后山地理位置特殊,一入夜,山谷宛若步入了寒冬。
他们这一摔,约等于掉入了一个逐渐降温的冰窖之中。
兰殊心?骂糟糕,忍不住斥责秦陌愚笨。
既发现她摔落,就该及时想法子脱身去找救兵,再?杀回来寻她才是。
这下可好,两个人都出不去了。
掉一赔二,这命赔得不能再?赔了。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秦陌道,他在红绳骤然绷断的那瞬间?就彻底慌了神?,只害怕再?一次失去她。
话音甫落,秦陌见那寒气逐渐下落,又将?长衫解下,加到?了兰殊身上。
直至秦陌脱到?只剩下最后一件素纱中单,整个山洞,被一片寒冷笼罩。
兰殊一把拦住他,“再?脱你就没衣服了。”
秦陌道自己身强体壮,不畏严寒。
兰殊腿受了伤,又经不住冷,渐渐有了些昏迷的趋势,却?还是义正言辞道:“你若是冻死了,我赔不起大周一个新的战神?。”
秦陌见她长睫下落,忍不住抱住了她,兰殊被他揽在了怀中,扑腾了两下,没有力气挣扎。
“崔兰殊,不许睡。”
兰殊的眼神?已有些迷迷瞪瞪。
“别逼我亲你。”
兰殊蓦然睁了眼。
秦陌嗤地笑了。
兰殊无可奈何?地叹息,“笑吧笑吧,笑不死你。”
兰殊有些昏沉,却?仍能感受到?秦陌吐气成圈,以及他隐隐约约的颤抖。
她身上裹着他的衣袍,心?中轻叹了口气,缓缓朝他挨近几分,贴在了他心?口上,给他一点依偎的温暖。
秦陌彻底圈住了她,兰殊靠在他身上,感受到?他炙热的胸膛,迷迷糊糊说?起,当年她离开洛川王府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把那条抱枕拿走了。
“因为它非常暖和。我想着你不怕冷,留着也没什么用。可是,后来冬天的时候,我抱着它,却?感觉它没有以前那么暖和了。”
“明?明?之前,每逢冬天,一晚上抱着它,都觉得很?温暖......”
可她离开长安的那三年,一到?冬天,不管屋里生多少炭火,手?脚还是冰凉冰凉的。
秦陌的睫羽牵动?了一下,拥着她,握着她的手?,探进了自己的袖衣内,紧贴着他的手?肘。
“现在好些了吗?”
“嗯。”
兰殊贴着他结实的手?臂,想起了小时候,她也很?喜欢用小冰手?,偷袭批公文的爹爹。
兰殊不由落下了泪水,心?中感激秦陌对?于爹爹的谅解,开口同他道谢。
秦陌见她的意?识越发迷糊,为了提起她的精神?,捏了捏她的腮边道:“你既希望我不要怪他,不如?和我说?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提起崔墨白,兰殊苍白的双靥鲜活了瞬。
她长吁了一口气,打起劲,娓娓道来,“我爹爹,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兰殊说?了好多小时候关于崔墨白的回忆,那个她从来无法随性所欲提起的人,现在,终于获得了倾诉的出口。
秦陌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反问几句,提着兰殊的精神?,可她的说?话声还是逐渐降低。
“朱朱,你要是栽在这儿,可就便宜了我想和你死同穴的想法。”
兰殊的上下眼皮打着架,秦陌戏谑的语气侵入她的耳中,激得兰殊睁开眼缝,眯了他一眼,“你想和我死同穴?那你还毁了我的遗体?”
秦陌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僵滞了瞬。
兰殊冷冷哼了声,“你以为我死了就没看见,你这个巧言令色的骗子。”
秦陌欲言又止,沉吟了许久,时间?长到?兰殊以为他找借口没找出,等待的过程中,缓缓陷入了昏沉。
隐隐约约,只感觉唇边一片温凉的触感滑过。
兰殊的最后一抹意?识,只听到?了一句哑着嗓音的呢喃,宛若甜言蜜语。
“是我自私,想把你永远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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