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第 47 章
    终究是搬回了主卧的派头, 整个东宫看兰殊的眼神?,都起了巨大的变化。
    今早也不知是哪个奴仆进屋打扫,见屋内只铺了一床被褥, 两人圆房的谣言便如插着翅膀般,飞遍了东宫的每个角落。
    兰殊一跃成了秦府真正的女主人,下午不过和?银裳出门逛了个花园, 身后便跟来?了好一堆人伺候。
    再也没人敢把她当作只是世子爷身边的一把算盘看了。
    兰殊原也没太把他们的态度放心上, 一下见这么多人, 反而纳罕起今日府里的活竟这么少,闲的连他们都有空来?逛花园了。
    直到银裳于她耳边说出两人圆房的传言,传得还有鼻子有脸,兰殊两眼一黑,握住她的手肘问:“你们难道就没发现,我们床中间放了一个长枕吗?”
    银裳一张小脸反而红润起来?, “发现了......就是那东西引来?的谣言,他们说, 那是你和?姑爷特有的情趣......”
    兰殊右眼皮猛地跳了下,“什么情趣?”
    银裳脸红更?甚, “那事上的情趣......”
    兰殊张了张嘴, 失声噎了半晌, “这都哪来?的谣言?”
    “姑爷身边的小厮元吉说的。”银裳如实相告。
    元吉可是秦陌贴身的小厮, 他的话在底下人眼里,素来?是如假包换。
    所以这是几个意思?,难不成, 还是秦陌这么同他说的?
    --
    秦陌当然不可能说出“情趣”之类的话语。
    他只是在元吉看见女使将那长枕拿到了后院里晒, 忍不住发出“怎还多了个枕头”的疑惑时,冷声回了句“你不懂”。
    而后元吉就摆出了一副秒懂的神?色......
    事已至此?, 兰殊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已然无力回天?。
    连着几日安安稳稳度过,兰殊心惊胆颤地观望着秦陌明明听到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却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后知后觉地品味出,秦陌允她回屋,大抵是为了成全她在外头的一份体?面。
    兰殊有些诧异于他的体?贴,转念一想,又觉得凭他俩现在的交情,他会?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兰殊接受了他的仗义,心里义薄云天?地想,秦陌既把她当兄弟一样照拂,她自?然也要争气,做一个可信可敬的盟友。
    接下来?好一段日子,她几乎每日晚膳都同少年回馈自?己又在讲堂上得了什么夸赞,考核每回都是上上的评分。
    秦陌也算不厌其烦,回回耐着心听她汇报,盯着她一张严谨认真的小脸,有时甚至忍不住嗤笑起来?。
    兰殊不知他笑什么,只当他是家长见孩子争气的欣慰。
    可惜兰殊炫耀没过多久。
    今日,秦陌上值的档口,突然接到公孙府的小厮前来?传讯,世?子妃在课堂上口出妄言,遭到了公孙先生的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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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霖今日在思?邈堂授课,议及长安城近日一起出名的家宅官司。
    顺昌伯府的正夫人逼死了顺昌伯心爱的外室,顺昌伯伤心欲绝,将其发妻怒告上了公堂。
    原本和?睦的一家子反目成仇,分崩离析。
    公孙霖让这帮小姑娘谈一谈自?己对于这件事的感想。
    有人听闻伯爵夫人素日脾性?跋扈的,叹息作为当家主母,理应温柔贤惠,伯爵夫人做事太过心狠手辣,没有容人之心,才致使家宅不宁。
    有人了解那外室身份的,便道女子不该自?轻自?贱,那外室也曾是世?家贵女,即使一朝落魄,理应自?持气节,万不该明知对方有妻有子,还上前勾搭,给人做外室,引火上身。
    有乃家中正室所生的,试图理解道:“伯爵夫人确实心狠了些,但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难不成任由夫君被人抢去?,而无动于衷?”
    有乃侧房所生的,则同情那外室道:“伯爵夫人家世?体?面,又是正头娘子,如何?会?地位不保?那外室身无依仗,得伯爷垂怜,只求一容身之所。伯爵夫人何?必如此?善妒,非逼得人没有活路呢?”
    轮到兰殊回答的时候,她沉吟了片刻,只叹道:“这个世?道对女子不公。”
    话音甫落,思?邈堂内一双双清亮的眼眸,齐齐朝她看了过去?。
    大抵是这阵子公孙霖让她们畅所欲言惯了,兰殊一时想得入神?,忍不住真心实意道:“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方促成的,夫人与?外室就算有万般不是,难道伯爷就毫无过错吗?”
    “既知家中有悍妇善妒,还是执意纳外室入门。他是真心爱那外室吗?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男人三妻四妾,在他们心里早已习以为常。等到人死了才后悔,不过是求个自?己心安罢了。”
    “我若是那夫人,他心已不在我这,我又何?苦为了一口气,断送自?己的前程?他爱去?哪便去?哪,若不能相敬如宾,和?离便是。”
    “我若是那外室,人已身死,还有什么怪不怪的,要的也不是他在这费尽心思?的,给我求个公道。我只盼着他烧香拜佛,下辈子再不要来?祸害我。”
    兰殊一时气愤,心直口快,直到四周的氛围凝固,她环望着那一双双瞠目结舌的眸子,后知后觉自?己说过了头。
    这一番话,哪是好好读过女诫的样?
    兰殊抱书遮了下脸,低嘶了声。
    她心惊胆颤地朝堂上望去?,只见公孙先生素来?和?善的面容蓦然变得凝重,凝着她看了半晌,温言驳斥道:“终归事关一条人命,大周的律法不是摆设,岂有不讨回公道一说?伯爷虽有过错,可他终不是杀人的人。若所有冤魂只求烧香拜佛,这世?间可还有罪犯伏法?必是要乱套的。”
    她这话避重就轻,几乎是有意给她递来?台阶之意,兰殊连忙行礼作揖,配合道:“学生一时妄言,绝无藐视王法之意。”
    公孙霖环望了堂下一番,虽向着兰殊,却有意警示所有人道:“你这些话在思?邈堂里说说便罢,毕竟我们只是关起门来?讨论,话不出门,但若到了外头,叫别人听了,可是站不住理的。”
    兰殊再度作揖称是,其他姑娘亦稽首默言,守口如瓶。
    窗外及时传来?了书童敲响的下课钟。
    课间休憩的愉悦声,暂且将这场风波带了过去?。
    下一堂课,公孙霖设了一道临堂考核。
    眼下书童已经前来?发起了卷子,兰殊心有余悸,乖乖坐在了案几前等待,只盼着在考核里拿个上上,盖过她刚刚的大放厥词。
    书童转而走到她面前,却略过了她,并没有朝她桌上放试卷。
    兰殊目露疑惑,正想拉住往后走的书童。
    公孙先生的贴身婢女出现在了门口,恭敬着身子,朝着她的方向道:“崔姑娘,麻烦您随奴婢去?一趟书房,先生有事寻你。”
    堂内其他闲散的目光登时一道道向着兰殊掠了过去?。
    这还是头一回,公孙先生单独叫某个学生出去?。
    她们自?小都上过女私塾,当然知晓,这种?单独的叫法,大部分都没有什么好事。
    崔兰殊,怕是去?受罚挨批的。
    --
    公孙霖的书房十分清简。
    满屋子打眼望去?,只有那金面兽纹的一鼎香炉看着比较贵重,正散着袅袅青烟。
    公孙霖端坐于案几前,手持一本泛黄的无名古籍,近乎有砖头块厚,见侍女携兰殊进了门,开口便问:“你少时可读过女诫?”
    兰殊敛眉拘谨道:“读过的。”
    “既然读过,你可知你刚刚说的话,并不是什么规矩女儿?的想法?”公孙霖道。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这话却不可避免透着两分斥意。兰殊顿似怔住,不知如何?辩驳,只默然垂首而立。
    公孙霖叹息道:“人言可畏,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那些话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
    便是训诫,公孙霖亦是一副和?颜悦色,话语间,也都在为她担忧。而这样温和?的口气,难免给人一种?好感,宁愿直面回声,也不愿对她扯谎。
    只听兰殊下意识呢喃道:“我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公孙霖一默,沉吟下来?,凝望着小姑娘的低眉顺眼,一丝不知悔改的倔强,暗含其中。
    须臾,公孙霖道:“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还会?那么说?”
    兰殊顿了顿,选择了沉默。
    她这态度,无异于毫不知错。
    公孙霖看了她一会?儿?,只好叹息道:“如此?说来?,便是为了以防万一,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我也不得不罚你一下了。否则,台谏非得一道折子递上中枢,说我在思?邈堂,撺掇一群小姑娘造反。”
    兰殊脸色瞬间苍白了片刻,额间有微汗下落,却一直垂眸而立,一言不发,静待责罚。
    只见公孙霖缓缓从桌前起身,将手上的书卷,递向了她。
    “我这本书旧了,便限你五日之内,誊抄一份新的给我。”
    只见那书有一块板砖那般厚,兰殊愁眉苦脸地接过,第一反应,倒也生出了一缕悔恨,后悔自?己刚刚的拗劲。
    可待她翻开书籍的第一页,看清了这书的内容。
    兰殊猛地一阵狂喜,忍不住在心里呐喊了句,拗人万岁!
    公孙霖见兰殊抱着那书喜上眉梢,望向她的目光莹莹发亮,她轻咳了声,严声命她前往了藏书阁罚抄。
    待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跟随引路的家仆离去?。
    公孙霖站在门前,着意将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半垂双睫,眉宇间又泛出一丝忧色,转过身,召来?了小厮:“你去?寻一下秦世?子,就说我今日,狠狠罚了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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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长安的冬日,来?得比以往要晚,眼下十月中旬已过,天?空仍是暖阳高?照。
    秦陌年岁方长,前不久刚得了调令,升任五品,成了城防指挥使,眼下正在北郊大营里练兵。
    只见校场之上,少年卸了官服,袭了身利落的玄色短打,身高?腿长,手持一把红缨枪,正与?另一名将士切磋比划。
    对方年纪明显比他长得多,身形魁梧,手上握了柄大刀,一双虎目圆瞪,凝着他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围拢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只见那将士一声叱咤,手中长刀青光一转,便朝着少年的面门而去?。
    秦陌不慌不忙地侧身以枪杆回抵,“锵”地一声,长矛斜斜撞上刀刃,两人你来?我往地比划起来?。
    军营不比庙堂,刀光血影里过来?的,单凭一张嘴,一份上任公文,可服不了众。任你是皇帝的表弟,战神?的后裔,真刀真枪干过了,才令人心悦诚服。
    秦陌空降入营以来?,已不记得受过多少道战书,他来?者?不拒,迄今还未有败局。
    只见那红缨枪到了少年手中,宛若灵蛇一般轻盈,交锋之间,转眼便挑起了将士手上的刀背,险些将它撬了下去?。
    秦陌在最后关头却收了力,有意给前辈留下了一份脸面。
    将士心悦诚服,将刀一收,抱拳叹笑道:“不愧是大帅之子,卑职甘拜下风。”
    士气鼓舞的助威声中,秦陌露出了一点吝啬的笑容。
    转眼,元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却不知在少年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秦陌唇角的笑意一下散了去?,眉宇微微蹙起,转身如一道小旋风般离开了校场,翻身一上马,便朝着长安城回奔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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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午时,清晨的暖阳逐渐逼近烈日。
    秋日的日头虽不及夏日的炎热,但直直打在人脖颈上,久了,也是一片灼灼。
    崔兰殊一去?不回,堂内只留下了两名书童监考。
    小姑娘们正奋笔疾书,忽而听到了院外一阵骏马长嘶的声音,转眸,都被院外的画面吸引了去?。
    只见长廊的另一头,少年郎颀长的身影匆匆而来?,如画的眉宇,凝聚着一片沉沉郁色。
    小姑娘们个个忍不住翘起首,呆呆凝望着他绕过长廊,朝着书房方向转瞬即至的身影。
    这是,连家长都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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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火急火燎的家长,的确是公孙霖特意请的。
    可当秦陌熟悉的身影快马加鞭出现在公孙霖面前,她望着他大步流星而来?的样子,不由怔忡了下,“你还真的来?了。”
    秦陌滞了步,没太弄明白她这话是个什么缘由。
    他先是扫了眼屋内,不见少女的身影,转而望向了公孙霖,“师姐。事我听说了,也不算大事。她就是年纪小,一时嘴快。”
    公孙霖看了他一眼,将笔搁回了笔架,牵了下唇角,“你觉得她只是一时嘴快?意思?就是,你并没有觉得她说的话有哪句不对?”
    秦陌默然片刻,神?色略有诚恳:“崔兰殊她有时候的想法,是有些和?别的姑娘不一样。但她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有意去?论人是非。况且,不是您让她们就事论事,发表意见的吗?”
    公孙霖看了他一会?儿?,扑哧笑出声来?,“我怎么听你的话头,反倒是在怪我?怪我故意怂恿她不知忌讳,口出狂言?”
    秦陌短促的沉默,那扑面而来?的默认,气得公孙霖拍了拍桌面,指了指他的面门儿?。
    好笑就好笑在,公孙霖觉得他这么想,也不是全无道理。
    她总爱让她们就各类事情讨论,除去?授课,难道就没有想听到一些特别观点的私心吗?
    公孙霖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看了他良久,只好如实道:“其实,我也没觉得兰殊今天?说的话,有哪句不对。这世?上任何?有道理的观点,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
    秦陌眉宇蹙得更?深,“那你还罚她?”
    少年疑惑的语气中,夹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质问,公孙霖温言驳道:“我就罚她抄了一下书,多半还是为了维护外面的风评。”
    “......我听说那本书,有拳头那么厚。”秦陌道。
    公孙霖浅笑道:“那是我作为女子毕生经商总结出来?的经验实录,难道不值得你一个拳头那么厚?”
    话音甫落,秦陌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骇然。
    他一直听闻公孙霖撰写过一本商论,里面可都是一些她千锤百炼磨出来?的真本事,但却迟迟不曾见她教过谁,问她便总笑道是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眼下她却让崔兰殊罚抄了那本书,这可,真不好说到底是罚,还是奖了。
    秦陌神?色稍霁,不由问道:“师姐这是有意收崔兰殊做关门弟子?”
    公孙霖见他不兴师问罪了,反而拿腔拿调地揶揄起来?:“怎么,怕我带坏她?怕我又引她说些离经叛道的话,引火上身?”
    秦陌噎了下,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那丫头心里肯定?乐疯了。”
    公孙霖毫无意外地送了他一个冷笑。
    少年干咳了声,继续转移话茬:“师姐既无意罚她,为何?要叫小厮来?同我说谎?害的我白跑一趟。”
    公孙霖看了他一眼,反笑道:“我只是去?通知你一声,谁曾想你会?过来??你俩感情不是不好吗?我看外头都是这么传的?”
    秦陌怔忡片刻,迟疑道:“......也没有那么不好。”
    公孙霖浅笑道:“那是很好?”
    秦陌短促的沉默,如实相告:“我原先对她有些误解,但现在我俩已经成了朋友。我之前待她不好,让她受了不少委屈,现在想给她寻回一些脸面。刚好今天?就遇到这事,也算是过来?借题发挥。”
    少年所言,的的确确是心中所想。
    公孙霖也并没有不信任的样子,只是静看了他须臾,问道:“只是借题发挥而已?”
    秦陌怔了片刻,抬眸对上师姐清明通透的双眸。
    那双和?善的眼眸,此?时此?刻却透着难以躲避的洞察,直直从他的胸膛内呼啸而过。
    那一瞬间,少年望着她的眼睛,却好像透过她的瞳仁,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处,藏着一抹女儿?家娇俏的影子。
    秦陌失声了半晌,垂眸道:“嗯。”
    公孙霖沉吟良久,只笑了笑,于书桌前站了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得给你个面子才是。便不罚她禁足藏书阁了,可以回家去?抄,如何??”
    秦陌同她作揖致谢。
    正好时逢下课,公孙霖亲自?领着他去?往藏书阁,领人回家。
    两人并肩走过后院的亭台水榭,公孙霖无意中看到了树上有一对相互梳毛的鸟儿?,忽而想起秦陌幼时读书,最爱在公孙家的后院里掏鸟窝,一时怀念,忍不住又揶揄了他几句。
    少年波澜不惊的面色难得有了一丝窘意。
    公孙霖薄露笑意,似是不经意的,指着那树杈之上,朝他问了句:“小师弟,你说那对鸟儿?,是夫妻还是朋友呢?”
    秦陌停下身子仔细一看,辨别不出,微一摇头。
    公孙霖笑了笑,负手而立,望着那树杈那两道小小的丽影,陷入回忆道:“我之前在海岸对面卖丝绸,曾见过另一种?十分美丽的鸟。”
    “当地人对那鸟儿?如痴如狂,为它吟诗作对,赋论写生。有的还不惜蹲守野林数日,不食不寐,只为了看它出现那么一瞬间。”
    “我当时很不解,遂问他们,既然那么喜欢,为何?不眷养起来??他们说,那鸟儿?不宜圈养,你一把它抓回来?,第二日,就会?发现它撞死在了笼里。”
    “所以他们也将那鸟称作,自?由鸟。”
    “自?由鸟?”秦陌不经意呢喃了声。
    公孙霖嗯了声,回眸,望向了少年,露出一点浅笑来?,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一些向往自?由的鸟儿?,我们是关不住的。”
    话音甫落,公孙霖转回身,继续领着他,朝着藏书阁走去?。
    秦陌沉吟了片刻,跟随两步,遥望了眼前头藏书阁上的阁铃,再回眸,只见院内的树丫上,原还在嬉戏打闹的两只鸟儿?,转眼,就只剩下一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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