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第 43 章
深夜的另一厢, 几刻钟前。
故人续旧,难免怀念前尘往事。
兰姈听到他?们醉酒入肠,一时口快, 竟在席上揶揄起赵桓晋如今老成持重?,雷厉风行,简直令人不敢联想, 他?就是当年那个为见?美人一面, 不惜使尽千方百计翻墙的痴情公?子哥。
兰姈面露窘色, 也不敢去端详赵桓晋的神色,为了避免尴尬,提前起?身在宴席上作了别?。
兰姈走到薛府侧门马厩前,迟迟未等到郑府的马车回来接她。
马房的车夫道今日?家中要用车的人多,他?需在宴后才能折返回来。
兰姈迟迟不见?车影,疑心是临时有了变故, 思忖着要不然走路回去?。
玉裳跟在她身旁,皱眉道:“这儿离家还有好长一段距离, 天色已黑,奴婢担心走夜路不安全。”
秋夜更深露重?, 兰姈望了眼如墨的夜幕, 犹疑了片刻, 寻思着回薛府借盏灯笼。
一转首, 男人宽厚端正的胸膛入目而来,暗色纹路在衣襟上波光流转。
赵桓晋见?她有意回去?,遂问道:“姈妹妹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男人喝了点酒, 微微的酒意弥漫, 貌似心情还不错,并没有被席面上的揶揄, 闷了心腔。
一会生疏的“郑夫人”,一会熟悉的“姈妹妹”,他?的心思令人琢磨不透,不论是哪句称呼,都叫得兰姈头皮发麻。
兰姈低头作答道:“妾身回去?借盏灯。”
赵桓晋仰首不见?郑家的马车,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不必。”兰姈不假思索地拒绝,迎上他?幽幽沉沉的视线,上位者的尊严尽显,兰姈福了下?身,“多谢大人好意,妾身刚才席面吃多了,正想走路消一下?食。”
赵桓晋眼底漾起?了温润的笑意,低低笑了声。不知是笑话她吃得多,还是笑话她的借口一如既往拙劣。
他?扬手召小厮递了盏灯笼给她。
兰姈行礼拜谢,转身,落荒而逃。
绕过街头,兰姈悄然松了口气。玉裳打着灯笼,引她朝着郑府的方?向?回去?,转而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从身后响了起?来。
赵府的马车尾随而来,在她身后三米开外的地方?,缓缓前行。
车帘从始至终阖着,兰姈却似透过那一层厚厚的帷幕,望见?了男人端坐里面的身影。
兰姈如芒在背,不禁咬紧了下?唇前行。
他?并没有纠缠的意思。
只是驱使马车一直在她身后默默跟着,直到看见?她安全到家,才掉转车头离开。
兰姈站在门前,回头掠了一眼马车辘辘离去?的背影,默然良久,垂眸叹了口息。
转过通往后院的长廊,兰姈心中乏味,只想回屋休息,一道娇艳的身影衔笑而来,忽而拦去?了她的路。
郑府后院有一箩筐的小妾,每纳入门一个,玉裳都恼恨郑祎的假面花心,怜惜她们同姑娘一样跟错了人。
唯独婉姨娘,婉月,玉裳一见?她就来气。
她曾是兰姈从崔府带来的陪嫁侍女,与玉裳一同服侍兰姈,后来却为了爬上郑祎的床,背叛了兰姈。
婉月口口声声过来同兰姈致歉,说的却是她今日?是如何想法子叫走了马车,致使兰姈无人去?接,而主君却一点儿都不在乎。
婉月自当上了姨娘,翻身成了主子,便越发不愿别?人提及她曾是婢女的过去?,每次见?到兰姈,便想通过摆谱,争宠,来掩盖她曾经?伺候过她的自卑。
兰姈在郑祎那儿越不得脸,她便越得意。
兰姈夜宴上小酌了几杯果酒,走了一路也有些困乏,捏了捏额头,只想回屋,没打算搭理她。
婉月见?她一言不发,直接越过她走了过去?,不由?咬紧了下?唇。
自从柳茵茵来了之后,占去?了后院一大半的恩宠,今年夏季还给郑家添了一个男丁,劳苦功高,风光无量,郑祎近日?一心扑在了她和孩子身上。
婉月前阵子受了柳茵茵的气,见?兰姈在柳姨娘那儿却十分?得脸,受极了尊重?,心生怨怼,忍不住讥讽兰姈最近日?子过得舒坦,“谁家主母成天到晚往外跑的,还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您这样就不怕主君生气吗?”
兰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你也知道我是主母。便还轮不到你管到我头上来。”
平日?里婉月对着兰姈冷嘲热讽,她都是不声不吭的。今儿个,竟一下?便回怼过来了。
婉月一时没能回嘴,咬了下?牙。
她照顾过兰姈多年,对她的脾气秉性也算有些了解。
兰姈素来清冷,一副美貌经?年淡然无情,除去?当年总是死缠烂打的齐国公?小公?爷,甚少见?她对谁急赤白脸过。
如今她忽然又?撂了脸色,婉月不明?情况,瞪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本想跟前去?继续讥讽,玉裳一把伸手挡下?了她,冷冷看着她道:“姑娘当年待你不薄,你要还有良心,就少在她面前晃。”
话音一圃,玉裳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婉月唇角狠狠抽了抽,想起?以前郑祎最疼她的时候,她们都是不敢同她顶嘴的,现在柳茵茵来了,她们反倒是硬气起?来了。
婉月治不了柳茵茵,便想着把气撒到旁人头上。
她对着兰姈与玉裳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冷冷心想,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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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兰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回想昨晚,多少有些借酒浇愁。
兰殊安静坐在床边,迷迷瞪瞪地揉了揉太阳穴,反思了会,扪心自问,前世的那些伤心事,这一世,都不会再发生了。
她不该为了那算不上过去?算不上将来的记忆,如此消沉。
有这精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拉拢秦陌,让他?在姐姐和离的时候,多给她撑腰。
想到这,兰殊忽然一顿,如遭雷劈。
她昨天,除了借酒浇愁,好像还干了点多余的事——诸如暴露真实内心,恨不能掐死秦陌一类。
以及骂他?王八蛋,气得他?承认自己是王八蛋一类。
兰殊方?才自我开解好的神色,一下?变得同见?了鬼般。
她猛地揉了揉面皮,僵在了床头,目光飘忽着,从房梁游到了床底,又?游移回天花板上。
盯着那处发了好一会的呆,最终,决定抱有一分?侥幸。
秦陌,应该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吧。
要她肯定就不往心里去?。
但他?,不好说。
不管,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兰殊心一宽,整个人又?活了过来,眼看着窗台被秋日?的晨光照亮,兴致勃勃上前,推开了窗。
迎面,却是少年禀姿站在院内,如画的冷淡眉眼,“醒了?”
兰殊:“......”
来了,来了,秋后算账了。
兰殊脑袋里嗡地一声响,站在了窗前呆立,迟疑着,是出门认错,还是转身逃跑。
秦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脸红了一阵,又?白了一阵,鼻尖不由?逸出了一丝冷笑。
少年并没有提昨晚的事,只是一字一字告知她,后日?清晨去?公?孙府的思邈堂报道,每月的双数日?子,到公?孙府听讲。
兰殊怔忡了会,眨了眨眼,似如大梦初醒,又?是惊意,又?是喜意,唇角不由?浮出了一丝笑纹。
那笑纹逐渐加深,照得秦陌恍了会神,只见?崔兰殊笑吟吟地转身出了门,朝着他?跑了过来,一双眼睛明?亮的,就像掉进了鱼筐里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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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清晨。
秦陌坐在永安楼的窗台边,凝望着秋水之上尚未挥散而去?的晨雾,再回想起?少女令人动容的笑靥,只觉得嬉皮笑脸,像是昏君身旁助纣为虐的老太监。
崔兰殊为了报答他?,又?决定助他?一臂之力,信誓旦旦要帮他?斩情关。
她一开口便问及他?近日?可有和卢尧辰单独相处过。
秦陌登时失了声。
他?好像有一阵子,没有记挂四哥了。
兰殊见?他?神色微变,还以为他?碰了钉子,开解道:“你这样他?哪会知道什么,你得主动些,至少给他?一些暗示呀?”
而后崔兰殊就开始给他?出馊主意,道是卢尧辰很?爱下?棋,每逢一五十都会去?永安楼下?棋,正好他?明?儿个休沐,便撺掇着他?来偶遇。
秦陌一开始心里是有些莫名排斥的,他?想什么时候表达心意,他?要怎么用心,都是他?自己的事,犯不着她操心。
可他?那会儿盯着少女殷勤的脸,不知怎得,脑海里就闪过了她催促他?娶乌罗岚,不介意和人共事一夫的模样,鬼使神差,少年咬牙道了句好。
后来一回想,秦陌亦忍不住觉得自己这口气怄的稚气。
然后便得到了崔兰殊丢给他?的一张早膳清单。
今儿一大清早,永安茶楼的靠窗处,多了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剪影。
秦陌听了兰殊的千叮咛万嘱咐,天不亮就来了茶楼里。
可直到清晨的第一抹斜光洒入窗台,少年打眼往窗外望去?,不见?卢尧辰的只形片影。
他?遵照着兰殊提供的早膳单子,一早点来的样样早膳,倒是渐渐上了桌。
待得天色大亮,楼梯口,款款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轻盈脚步声。
兰殊提裙走上了台阶来,左顾右盼,“卢四哥哥还没来吗?”
秦陌微一摇头,只见?少女礼貌问候完,走上前来,垂眸盯向?了桌前那道金桂玉兔软酪,逐渐笑开了花。
秦陌询问道:“四哥什么时候会来?”
兰殊坐上了桌,闻言温声道:“这个......等他?想来的时候,自会来的?”
秦陌眉头的青筋一跳,抽了抽嘴角,“那你让我一大清早过来等?”
“这不是怕你们错过了吗?”
秦陌扬起?眉,睥睨地掠了她一眼,只听她苦口婆心续道:“而且这楼里的点心师傅年纪大了,这道招牌软酪,他?每天早上只限定三十个,不一大早起?来,根本就点不着。”
秦陌见?她探出竹箸夹起?了其中一块软酪,这会儿倒是听明?白了,她一大清晨叫他?过来,为得是让他?在这帮她排队呢。
兰殊咬了一口软酪,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转而便对上了少年阴恻恻的脸色,眯缝着眼,直勾勾将她睨着。
兰殊识相地放下?了竹箸,抬手召小二递来了几个油纸封,“不然,我打包回去?吃?”
秦陌一把捏住了她的耳朵,“你故意的?”
兰殊缩了缩脖子,颇有些道理般道:“那您反正都要过来的,这么多你们也吃不完呀。”
秦陌呵地一声冷笑,一把将她摁下?,“陪我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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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吃过了早膳,日?上三竿,仍不见?卢尧辰踪影。
兰殊坐在桌前,轻轻晃着双腿,百无聊赖,语重?心长道:“您苦苦守候是诚意,毕竟这世上哪有白来的动心?但我在这算个什么事呢?您说是不是?”
“所以呢。我又?不是望夫石。”秦陌把玩起?桌上的酒杯,微微抿直的唇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不羁与不驯。
兰殊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我也不是啊。
兰殊双手托腮,垂着眼眸道,“不然我们先下?去?听会书吧。等他?来了你再上楼也不迟。”
“我不喜欢听书。”秦陌道。
兰殊:“我喜欢。”
秦陌:“你不许去?。”
兰殊咚地一下?将头埋在了桌上,瘪起?了嘴,无比懊悔来蹭了这么一顿早膳。
秦陌见?她一副快要闲的去?见?阎罗王的模样,最终妥协下?来,放她下?楼听书去?了。
少女提裙便蹬蹬下?了楼,秦陌的视线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瞬。
再一等,直接等到了午膳时分?。
店小二三步并两地走上楼来,“世子爷,夫人已经?开始点菜了,您是下?楼同她一起?吃,还是分?桌吃?”
秦陌听他?这么问,还以为是崔兰殊叫他?上楼关怀的,待走下?了楼,来到了兰殊所坐的露台包厢内,迎上少女那双微微瞪圆的美眸。
他?才发现她压根就没点他?的膳。
“那......再加条鱼?加份米饭?”兰殊试探着咨询道。
秦陌唇角抽了下?,冷道:“不吃鱼。”
兰殊见?他?面色发寒,即刻把菜单给他?递了过去?,“那您想吃什么?”
秦陌听着她语气里透出了一丝讨好,望着她温顺的眉眼,忽而觉得无趣,并不喜欢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明?明?前儿个晚上,她趴在他?背上,不是还说他?们是朋友了吗?
“你看着点吧。”秦陌缓下?神色道。
兰殊依言点了三菜一汤,把菜单交还给店小二,双手托腮,和颜同他?聊起?她点的这几道招牌菜的特?色来。
秦陌见?她又?笑了,心里顿时松了开来,双眸里映着少女的笑纹,眼底惯藏着的冰雪如遇到了暖阳,逐渐消融开来。
两人一同等待午膳上桌。
秦陌见?她一壁磕着瓜子,一壁看着台子中间的说书先生手执折扇,娓娓道来,忍不住问她台上现儿说的是个什么故事。
“《卖油郎独占花魁》。”兰殊如实相告道。
秦陌听了这个书名,不禁嗤笑了声:“凭什么?”
兰殊反应了会,才回味出他?问的是,凭什么卖油郎可以独占花魁。
“凭真心。”兰殊慎重?道。
秦陌眉宇微微蹙起?。
只听少女感动道:“他?攒了一年的钱,只为去?买她一夜,好不容易见?了面,发现她喝醉了,没有任何非分?之举,只想着照顾她。”
“为何?”秦陌不解道。
兰殊看他?一眼,“你不会懂的。”
她这一眼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鄙夷暗含其中,就好像但凡换做是他?,定是到嘴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秦陌不由?抽了抽唇角,斥道:“不切实际。”
“可我喜欢听。”兰殊微微扬了下?巴,无声表明?了自己不敢苟同的立场。
秦陌见?她撅嘴,便问道:“如果我是卖油郎你还会嫁给我吗?”
兰殊短促的沉默,道:“不会。”
“你看。”秦陌摊手道。
兰殊看了他?一眼,不急也不恼,轻轻微笑,一字一句解释道:“我不会,不是因为你成了卖油的,而是,你永远不会像他?那样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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