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雪虐风饕,滴水成冰。
塞外凶寒远胜京城,越往北走,越是煎熬,容淖只觉自己骨头缝里都滋滋往外冒着寒气。
外边雪拥三尺高?,她才不愿出门去见一个陌生人,没准还会被裹挟进一些不相干的争锋里。
方才她问过?了,这个蒙古女人的主人,正是多罗特部的世子。
蒙古女人见容淖态度坚决,心知勉强不来,只能带着不甘独自离去。
容淖可以随意拒绝多罗特部世子的约见,却不能拒绝出席明日皇帝的冬猎大典。
《尔雅·释天》有?言——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皇帝此番兴师动?众塞北冬狩与持续多年的木兰秋狝一样,玩乐之意寥寥,肄武习劳、怀柔藩部、震慑漠北蒙古才是御驾甘冒严寒跋涉出行的最终目的。
毕竟漠北喀尔喀一系昔年是迫于漠西噶尔丹侵|害,无奈签署多伦盟约,举部降清,内附求以庇佑,并非真心臣服。
前两年大清终于成功把准噶尔部驱离漠北中心,击溃其首领噶尔丹。
漠北诸部顺理成章还居故地?,侧畔不仅少了漠西的铁蹄弯刀虎视眈眈,大清也因与漠西交战多年疲力弹压。
漠北一系那些不甘臣服的心思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头?,迫不及待想当鹬蚌相争后最终得利的渔翁,重?新?独立称王,掀掉内附耻辱。
是以,近来阳奉阴违试探清廷实力与皇帝忍耐的小动?作不可枚举。
譬如昨日之事,御驾驻跸察哈尔冬猎的消息是早先数月传达到蒙古各部的。
按属臣之仪,临近察哈尔地?的蒙古王公合该提前赶到驻跸的御营,跪候天子御驾。
可漠北喀尔喀三大部中,竟只有?四?公主和亲的土谢图汗部率所?属盟旗王公按时赶至御营迎驾。
车臣部与札萨克图部的首领都以岁弊凶寒,雪路艰难为由,领着一干盟旗僚属姗姗来迟,今日上?午方才抵达御营问安。
不仅如此,车臣与札萨克图二部王公贵族还公然在御营内沿用旧时称呼,大呼小叫诺颜、济农等。
要知道,早在康熙三十五年那会?儿,皇帝亲自出塞主持漠北、漠南蒙古克图王公大会?时,便公开?取消了漠北一系原有?的济农、诺颜等贵族封号,按照满洲习俗,授予王公们汗、郡王、贝勒等爵位。
既是内附,自然得臣循主规。
当年漠北一系对王族改制并无异议,如今不过?稍微恢复元气,便故意怠慢皇帝,其中尽是不安分的试探心思。
有?此前情,明日的冬猎大典必定会?办得隆重?非常,以扬国威,震慑宵小。
连太后那般吃斋念佛几十年的人都不顾狩猎血腥,起了气性,传旨定下明日出席冬猎大典事宜,打定主意为皇帝撑腰。她出身漠南科尔沁,她在,就代表漠南在。
老人家尚且如此,其余随行皇族女眷自当效仿,只要不是咽气了,否则爬也得爬到大典上?去。
翌日天未破晓,鼓乐齐鼎,雄浑磅礴,大有?岳撼山崩的气势。
容淖等一干女眷冒着霜雪,早早聚在黄幄帐旁的暖帐中。各个按品大妆,朝服珠冠,手捧暖炉,静候御驾起行。
此番冬猎一应布置规矩几乎全是按照往年木兰围猎的规矩来的。
按照惯例,选定当年围猎范围后,便要在其中视野最好的高?处,建一座高?楼。
名曰看城,以供皇帝观看围猎场内情形。
在皇帝御驾抵达看城之前,参加围猎的八旗劲旅会?集结在看城附近,先行以黄帐布布围。
布围行动?由正黄旗皇族指挥,红白两旗为两侧翼,延伸围拢,蓝旗压阵脚。
最初撒开?范围约摸长达三四?十里,后又在正黄旗指挥下缩紧包围圈,呈口袋型收拢。
最终效果,需得达到人并肩,马并耳的程度。
设好第一道包围圈后,还要增设二道重?围。这过?程中若有?人粗心让兽类逃脱,是要受罚的。毕竟这些野兽都是刻意赶进围场内,以供稍后皇帝王公狩猎取乐的。
待布围准备就绪,全体将士会?摘下帽子,高?举马鞭,高?呼玛尔格。
千百人齐呼,声浪滔天。
此举是发出待围的信号。
与此同时,正蓝旗的将士会?打马直奔御营黄帐,请皇帝驾临看城。
容淖本来昏昏欲睡,被外面震天响的声浪马嘶一吓,勉强精神了几分,扭扭脖颈,不太耐烦地?扶好头?上?颇有?重?量的冬朝冠,由木槿搀着站起来。
自北上?起,雪虐风饕,她受不了冷,一天大半光景闷在车驾里,晚间下车后又直接缩进暖烘烘的榻上?,几乎不见天日,作息愈发晨昏不定。有?时候一觉醒来,甚至会?有?种?今夕何年的恍惚。
譬如现在,她几乎不记得自己今早是怎么被木槿从睡梦中挖起来,然后梦游一般梳洗整妆来到此处等候伴驾。
外面传来御驾步舆起行前往看城的鼓乐之声。
容淖悄悄打了个哈欠,强撑精神登上?随驾舆车,在八旗军士的拥护劲呼中,热热闹闹抵达看城脚下。
怏怏下车,恭恭敬敬站在雪天里,目送皇帝搀扶太后,太子随行,祖孙三人一同登上?看城。
她们这些女眷无旨是不能跟上?看城的,她们光鲜亮丽出现在此处的作用,与皇帝头?盔上?耀目的宝珠无二,只是意在点缀皇权罢了。
皇帝内着骑装,外披氅衣,负手傲立看城,居高?临下。
首先视察布围队伍,见八旗人马齐整,士气高?昂,颇为欣慰,少不得表扬一番,承诺了不少赏赐,激励满蒙男儿骑射意气。
尔后又目测了围内的野兽数量,或是觉得数目过?多有?碍牲畜繁衍,更?少了追逐趣味,大手一挥,下令让布围队伍开?了个口子,放出去了一部分。
这番折腾下来,已是天光大亮,能看清星星点点落下的雪粒子。
狩猎活动?终于正式开?始。
按照规矩,首先得皇帝独猎,以示天子独尊。
待皇帝行猎尽兴回到看城后,登城观围之时,其余的皇子王孙、公卿大臣才能出击射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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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皇帝阔步下楼,扯下厚重?氅衣扔给一旁的梁九功,太子紧随其后,有?样学样。
父子两皆是骑装加身,腰佩弯刀,肩挽长弓的打扮,几只模样神俊的海东青在头?顶上?空盘旋。
皇帝在喧天鼓声中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冲进雪林中,追逐兽群。随扈的王公大臣和神机营,虎枪营将士牵着猎犬紧随其后。
等待皇帝尽兴返归的间隙,女眷们可以在安全的地?方走走,或者?是去看城边上?的帐篷里歇息避寒,等皇帝回来时再前去迎接即可。
围场内圈出来的安全地?界有?限,修了一座宽阔看城后,剩余能搭帐篷的地?方更?少,分给女眷的只有?看城左侧的一个大帐篷,烧着暖烘烘的炭火,供妃嫔公主喝茶小坐。
几个高?位妃嫔与五公主奉旨上?看城陪伴太后,八公主跑去偷看皇帝行猎去了,余下的妃嫔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坐。
容淖裹紧斗篷,独自坐在角落的炭盆边烤手,困意上?头?,恹恹盯着芙蓉石奶茶碗发呆。
等她回神时,发现不少人明里暗里在打量她,特别是那两个北巡路上?新?承宠的小答应,许是年纪小,不太会?掩饰,落在她身上?目光惊讶中藏不住歆羡。
容淖察觉异样,顺着她们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斗篷。
猩红颜色,没有?任何点缀绣花,乍一看除了颜色显眼?其他方面平平无奇,实则……容淖眉头?一蹙,认出这水波纹羽纱!
水波纹羽纱初时是平纹羽纱,触手粗糙,但经过?轧光工艺后,表面会?浮现一层隐约的水波纹,能做到雨水落于其上?自然滑落而不内浸,譬如鸟羽。
这种?布料费时费力费心,每年往宫里进贡的数目不过?一两匹,珍贵异常。
一般只供御用,为皇帝剪裁雨服,少有?余量也是给了太子。
容淖这一年得过?太多赏赐,隐约记得是有?被赏水波纹羽纱这回事,但这顶顶珍贵的东西对她这种?总是闭门不出的人几乎毫无作用。她只当是一直放在库房里积灰,不曾想竟被下面的人做成了斗篷。
今日起得太早,容淖整个人如行尸走肉由着木槿帮忙装扮,反正是有?规制的朝服冠冕,不可能出什么差错,所?以她根本没留意自己的穿着。
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皇帝与太子出猎前,裹的氅衣衣面也是用水波纹羽纱。
宫里的女人日常无趣,最精的就是研究衣裳首饰,肯定是在闲聊间发现了她这身斗篷不凡之处,难怪现下都在明里暗里瞧她。
这水波纹羽纱是皇帝为示恩宠赏她的,她私下穿穿没事,但到这种?场合,难免有?轻浮炫耀之嫌。
而且眼?下最紧要的是皇帝与太子今日都穿了水波纹羽纱,更?显得她不知轻重?。
容淖不由侧目看向木槿。
北巡的路上?,云芝感染风寒,木槿自然而然顶替了云芝的位置,随侍在她左右。
木槿感受到容淖幽微的目光,一下子慌了神,讪讪低声请罪,“对不起公主,奴才已经打发人回御营去取新?的斗篷了,应该快回来了。”
其实早在妃嫔们发现六公主穿着出格前,皇帝与太子现身登上?看城那会?儿,木槿已发现自己因为一时虚荣闯了祸。
她不敢声张,更?没勇气主动?找主子请罪,只能一边祈祷着不要被旁人看穿,一边派人回去取斗篷,打算暗地?里抹平此事。
想着只要没被人发觉闹出动?静,以六公主不爱理事的性情肯定懒怠计较。
容淖见木槿一副随时可能跪地?痛哭求饶的模样,有?些烦躁。
她对木槿的秉性有?几分了解,这人功利,小心思不少,但起码懂得什么叫趋利避害的。今日八成是为了虚荣,才给她穿了这么一身。
主子受宠,当奴才的自然是与有?荣焉,脸上?有?光。
容淖无视帐内女眷各异的眼?色,索性起身离开?,不耐继续当热闹给人看。
木槿顾不得哭,连忙拿起雪伞追出去,瓮声瓮气喊,“公主,手炉。”
容淖抱着手炉,顶着寒风在围猎场外围漫无目的乱走,顺便等人送新?的斗篷来。
雪下得比先前更?大一些了,呼啸风雪之间似乎裹着孩童高?声呼叫嬉笑的声音。
可这地?界展目望去白茫茫一片,除了不远处把守的兵甲,根本不见孩童身影,青天白日平添两分诡异,容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木槿倒是顶了用。
她凝神仔细辨认过?声音传来的方位,本着将功折罪的心思,不等容淖有?什么吩咐,已独自大着胆子跑出数十步,灵巧转出明黄围布,前去查看。
“嗐,原来是一帮孩子在那边坡下练诈马。”木槿神色松弛跑回来,比划说起前方围猎场外有?个大斜坡,因为雪积得太厚,又有?猎场边缘厚重?围布遮挡,站在她们这位置看不出来有?个坡,更?看不见坡下情形,得往前多走两步,“公主可想去坡上?瞧瞧,看样子他们是在为宴塞四?事做准备。”
宴塞四?事是每年木兰秋狝大典的重?要环节,二十日围猎期满后,会?在行宫或者?御营举行盛大的庆功宴飨会?。
先由蒙古王公宴请皇帝与满汉大臣,再由皇帝宴赏蒙古王公。
盛宴上?会?进行诈马、什榜、布库、教跳这四?事极有?骑射民族特色的表演。
左右都是在这风雪地?里闲着挨冻,容淖是第一次出塞围猎,没参加过?宴塞四?事,更?没见过?小儿诈马,勉强提起两分兴趣走过?去。
只见坡下聚了十来名文衣锦襮的孩童,皆是六|七岁模样,骑在不设鞍辔的高?头?大马上?,双颊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累的,但仍不影响他们追风逐电,驰骋自如。
不设鞍鞯辔头?只束起马鬃尾的马儿比普通马匹更?难驾驭,连带显得驭马的孩童愈发不羁野性,活泼自由。
容淖忍着坡上?凛冽的风口,认真看了这群神采飞扬的孩子好一会?儿,隐约勾起一丝模模糊糊的回忆。
直到木槿抖落雪伞上?的积雪,出声催促,她才跺跺冻得发麻的脚转身一同离开?。
主仆两还未走下坡,先是听见了一阵争执声,然后凭借站在高?处的便利,很容易看清楚了正在围场黄布外争执的人。
是两个衣着厚实的女人,她们面容被毡帽裹着瞧不太清楚,只能凭身形来判断,一个苗条年轻些,另一个则明显能看出是上?了年纪的老妪,站姿略显佝偻。
木槿眼?尖,“咦”了一声,指着苗条些的年轻女人道,“那不是多罗特部世子的女奴吗,就昨晚暗地?来请公主前去相见世子那人,好像是叫阿藤花的。”
容淖闻言,留神看了一眼?,还真是昨晚那个女奴。
凛冽北风把阿藤花的声音吹得有?些散,但依稀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您说要到猎场来看看清帝冬狩的排场,我?们这也算看过?了。再往里就该到狩猎的雪林了,箭雨|枪|弹无眼?,误伤到您如何是好。这么冷的天,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哼——这也算看过?了,你连围场的门都没让我?踏进去。”老妪言辞激动?,甚至想去拉扯围场外沿的黄帐布,被阿藤花一把按住。
老妪挣扎不脱,言语愈发愤愤,“什么担心我?被误伤,说得好听。打量我?不知道,布和他不就是怕我?进去给他丢人,特地?留下你这条狗来绊我?的腿。不如我?今日死在这里,正好称了他的意。”
老妪激愤不平,出其不意梗着脖子拿头?重?重?顶向阿藤花的腹部,顺手又一个耳光甩到抱腹低吟的阿藤花脸上?。
然后趁机抢夺下阿藤花腰间别着的小匕首,作势要血溅当场。
这番变故看得容淖与木槿一惊,木槿下意识阻止,“别——”
阿藤花闻声猛地?转头?,她的兜帽在刚才那番拉扯中掉落,所?以能清楚看见她青白交加的脸色。
不知是被打疼的,还是被突然出现的容淖主仆吓的。
不等容淖二人走下坡来,阿藤花已勉强直起身,劈手夺回匕首,把那老妪双臂反剪,半抱半拖,迅速跑走。
木槿望望阿藤花仓皇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去觑容淖的脸色。
容淖神色如常,平静道,“想说什么?”
“呃——”木槿欲言又止,咬咬唇鼓足勇气开?口,“您知道多罗特部世子叫什么名吗?”
“先前不知道,方才听说了。”容淖淡淡道,“布和。”
“……”木槿面色发僵,试探道,“这意思是,您猜到方才那位老夫人的身份了?”
容淖漫不经心回道,“世子布和的母亲,多罗特部哈敦。”
“她是世子母亲没错。”木槿支吾道,“但只能算多罗特部以前的哈敦,她被废了,就这两年的事。”
“被废?”容淖有?些诧异,“她是多罗特部上?任汗王的遗孀,世子的母亲,谁能废她?”
昨夜布和被逼着上?台为皇帝献唱祝颂后,容淖听八公主念叨过?两句多罗特部王族传承之事。
其实算不得多新?鲜的故事。
多罗特部上?一任汗王是布和世子的父亲,十几年前为抵抗准噶尔部入侵牺牲。
彼时世子布和年幼,他的王叔也就是现在的多罗特部老汗王,趁机笼络人心。
硬是把汗位传承由父死子继改成了兄终弟及,自己承袭了汗位。
好像是顾忌布和父亲旧部的影响与母族的权势,没敢把事做得太绝,布和的世子之位才得以保留。
按这个故事推论?,布和母族必定是有?些背景的,怎么可能任凭自家成为遗孀的女儿被废,如此荒唐折辱。
这就好比寻常人家的妹婿死了,舅哥们肯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婆家人抢夺家产后赶出家门。
木槿没有?被容淖问住,口齿伶俐回道,“按人伦礼法来说多罗特部确实没人有?资格废她,现任的老汗王还得称她一声长嫂,可蒙古这地?界没那么多规矩可讲,虽没下过?明旨,但应该算是不废而废吧。”
木槿顿了顿,故意卖关子,“这里面可就说来话长了。”
容淖轻瞥木槿一眼?,没有?追问到底是怎么个说来话长,只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平静道出一句,“我?不反感追名逐利,前提是脚踏实地?。”
木槿一怔,面色胀红愣在原地?,心生惊惧。
昨夜里八公主讲多罗特部这些乱事时,她在旁支着耳朵偷听了大半,不难琢磨出皇帝今次带着身娇体弱的六公主北上?和谈,意在和亲多罗特部世子,巩固关系。
明眼?人都知道这多罗特部内里一团乱,布和世子不得势。本着讨好主子的心思,她特地?连夜私下找人打听了一番布和世子的事,就是打算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显得她得力。
所?以方才在见过?阿藤花主仆后,她才会?故意挑起话头?。
未料竟被六公主一眼?看穿了心思。
直到容淖走出几步后,木槿才垂着脑袋追上?去,见容淖并没有?和她计较的意思,她犹豫片刻,老老实实继续方才的话题,不敢再往外溢小心思。
“方才那位从前被称为敖登哈敦,出自漠北三大部之一的札萨克图王族,现任的札萨克图汗王正是她的嫡亲兄长。”
木槿细细道来,“上?任多罗特部汗王战死沙场时,她曾被准噶尔部掳走一段时间,后来也不知她一个弱女子怎么独身逃回来的。这本是件好事,可她回来时怀有?身孕。她坚称腹中孩儿是夫婿的遗腹子要生下来,阖部上?下无人信她清白,已快足月的孩子不知怎么就没了。听说当时札萨克图汗因为此事,亲自带兵来了多罗特部找多罗特汗讨要说法。”
容淖挑眉,“听起来,他们兄妹两关系很不错。”
算算时间,十几年前敖登哈敦流产那会?儿,漠北一系才经历过?准噶尔重?创不久,元气大伤。札萨克图部作为引来准噶尔部侵犯漠北的导火索,情形更?是惨烈。
饶是如此,札萨克图汗还肯为了妹妹领兵出头?。
这样想来,敖登哈敦拥有?强力后盾却莫名被废一事就更?显得古怪。
多罗特汗王不容先王势力人尽皆知,他既有?顶住各方压力废掉敖登哈敦的本事,何不直接把占据世子之位的布和拉下马,帮自己的亲儿子抢到继承权。
届时围绕布和身边的势力树倒猢狲散,岂不一劳永逸。
容淖是真的想不通多罗特汗王为何出这昏招,明知道只要布和还是世子一日,就多一分登上?汗位的可能。
若布和有?朝一日继位,肯定会?恢复敖登哈敦的身份地?位,那他废哈敦这事纯属瞎费功夫。
容淖难得被勾起了几分好奇,像是看了本断册的书,可惜更?深的故事木槿也不甚清楚。
就一个晚上?,她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打听来这些消息已是不易,毕竟属于王族秘辛。
主仆两闲话间,派回去取斗篷的小太监已经小跑找来了。
容淖换好,差不多已到了皇帝行猎返回的时辰,围猎场内鼓乐交响。
女眷们自觉聚在看城底下,迎接尽兴而归的皇帝。
只见皇帝身后随扈个个马上?悬着猎物,除了数量颇丰的野兔、飞禽、獐子、麋鹿等,竟然还有?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野猪。
众人见状,自然又是好一番吹捧。
有?经验的猎手都知道,捕猎野猪比猎熊更?危险。
因为这种?畜生不仅皮糙肉厚,速度极快有?锋利的獠牙,而且头?脑敏捷,会?把攻击对象圈起来,绕后攻击。
皇帝这辈子什么漂亮话没听过?,一头?野猪而已,不至于喜形于色,他胳膊架着只神俊海东青,不过?是登上?看城的脚步略轻快些。
皇帝在看城站定,随意扬走海东青,然后大手一挥,起鼓乐示意下面跃跃欲试的皇子王孙及大臣们出动?围猎。
数百人马与鹰犬疾驰入雪林,皆视猎场为战场,奋勇争先,搏兽射禽。
旌旗猎猎,战马踏踏,声震长空。
皇帝则坐在看城观围,一是观察皇族子弟是否弓马娴熟;二则趁机考核官兵,检阅军容。
容淖被召上?看城小坐了片刻,握着银嵌珐琅三节千里眼?,应付事儿的随便瞧了两眼?满蒙健儿勃发英姿。
她对围猎完全不感兴趣,干脆取了根插瓶的孔雀翎去逗皇帝的三年龙海东青。
海东青束翅立在鹰架上?,高?傲瞥她一眼?,转过?头?闭目养神,不为所?动?。
容淖不死心,围着海东青打转,故意拨弄海东青的铃铛,发出铃铃铃的脆响,惹得海东青不耐烦地?对她拍翅警告,若非爪上?被脚绊子锁着,怕是早飞走了。
皇帝瞧见她少有?的孩子气举动?,面上?荡出笑纹,“打牲乌拉总管衙门把今年的鹰贡送来了,阿玛正打算明日哨鹿之后,把它?们分赏给表现最佳的勇士们,你既喜欢,不如先去挑一只,不过?听下面人禀告说今年的海东青品相一般。”
“多谢阿玛赏赐,还是不必了。”容淖莞尔道,“我?若真养海东青,雪爪怕是得死。”
雪爪那只胖猫脾气太差,整日招狗殴鸟的,夏天那会?儿不知它?怎么招惹宫里那群乌鸦了,这都进隆冬了,那群记仇的鸟还在到处蹲它?,逮着机会?就叼它?毛。
海东青战斗力可比乌鸦强多了,捕猎野鸡狐狸都不在话下,就算雪爪有?九条命估计也不够死。
“行。”皇帝并不勉强,正好有?大臣要找皇帝禀事,容淖顺势退下。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用过?晌午小食不久,车驾开?始返回御营。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日结束。
容淖没骨头?似的瘫在舆车内,捂着在看城上?被冻僵的手,想起接下来还要参加篝火夜宴,疲惫地?叹了口气。
按照惯例,皇帝会?将当日所?获猎物赏赐群臣,然后在草原上?点起千百堆篝火,割生炙熟,推杯换盏。
趁着篝火夜宴尚未开?始前,众人都回去换掉一身正式的朝服冠冕,着了轻便保暖衣物前去赴宴。
八公主在女宾饮宴帐篷前与容淖碰个正着,一见容淖的打扮,她立时绷不住笑出声。
“六姐,你这是戴了三个帽子?或是四?个?我?看看,有?软巾、昭君套、观音兜、斗篷?”八公主一脸好奇,“怎么塞进去的?”
容淖哈出一口白气,不以为意回道,“夜间太冷了。”
另一道含笑的嗓音插进来,“六妹身子骨弱,是该多穿些,这北地?的风最冻骨头?。”
容淖扭头?,看见一个身怀六甲的憔悴妇人朝她们慢慢走来,怔了怔,行礼问好,“四?姐。”
是和亲到漠北土谢图汗部的四?公主。
听说她在偕夫婿赶往御营朝见君父的路上?,突发腹疼,为保胎儿,耽搁了行程,只能交代额驸土谢图汗先行赶至御营迎接御驾并替自己请罪。
容淖以为她再怎么也得多在路上?修养三五天,未曾想来得这样快。
四?公主颔首,扶着肚子玩笑道,“难六妹还认得出我?,现在我?揽镜自照都快认不出我?自己了。方才去到金顶帐请安,皇玛嬷硬是瞧了我?好半天才敢认。”
“当然认得出了,普天之下,谁能有?四?姐这份风姿。”八公主嘴甜抢答。
其实八公主说得不错,四?公主确实风姿不凡,哪怕因为产期将近体貌浮肿,仍透出几分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的俏丽风情。
容淖与四?公主不熟,识趣地?给四?公主让了位置,让她与八公主同坐一席。
四?公主的母亲贵人郭络罗氏与翊坤宫宜妃是血亲姐妹,所?以四?公主算是姐妹两共同抚养长大的。
八公主丧母后由宜妃抚养,如今住在翊坤宫,最是清楚宜妃姐妹两的日常境况。
这次北巡宜妃姐妹没能伴驾,四?公主与知悉自己母亲与姨母情况的八公主说说话,或可聊表安慰。
容淖去了下首那张案几,耳边伴着八公主叽叽喳喳关切四?公主的声音,百无聊奈,随手用小铜火著儿拨手炉内的灰。
直到有?个御前的跑腿太监来传她去金顶帐。
“何事?”容淖问道,这时候金顶帐里除了皇帝、太后、皇子王孙与几位高?品阶妃嫔,肯定坐满了位高?权重?的蒙古各部王公及其亲眷,皇帝应忙着笼络各部,无缘无故召她前去作甚。
小太监倒也干脆,直接和容淖交了底,“是札萨克图汗嫡女哈斯格格想见公主。”
札萨克图部的人。
容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
她面带不解起身,未料边上?的四?公主也同时扶着肚子站了起来,唇角抿出好看的笑纹,“额驸前些日子摔下马伤口未愈,我?正好想去金顶帐交代他少饮酒,就和六妹结个伴儿吧。”
御营规制仿旧例督造,分黄幄帐、幔城、网城。
内城设连帐一百七十五座,外城连帐二百五十四?座,附近还设有?许多专为皇帝驱使的处所?,整体好似个颇有?规模的小城镇。
从女宾宴席到金顶帐有?段距离,容淖与四?公主并肩走在呼啸风雪中,冻得脖子猛地?往大貂鼠风领里缩,她那四?层厚帽子随之往下压,浑身上?下只剩一双眼?能勉强看路,木槿在旁扶着她以防摔倒。
四?公主被她熊崽子一样笨呼呼的体态逗笑,主动?开?口,“六妹可知哈斯格格为何想见你?”
容淖摇头?,裹得太厚了,身上?重?得慌,外加风雪地?里走路费劲,她实在没精神开?口说话。
比之她的处处不适,身怀六甲的四?公主显得格外自然,似在和亲漠北这三四?年里习惯了塞外的恶劣天气,完全不惧严寒,继续说道,“那你可知札萨克图汗和多罗特部世子布和是甥舅关系?”
容淖点头?,今天刚听木槿说过?。
“札萨克图汗想把哈斯许配给布和,让这对表兄表妹亲上?加亲。”四?公主心知肚明皇帝带着容淖北上?冬猎的目的,但大清与多罗特部的和谈都尚未得出结论?,容淖可能和亲布和一事需得和谈之后才能定下,现在不宜说透。
她作为与容淖关系平平的姐姐,哈斯这事,从旁提点两句,已算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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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撩起眼?皮问道,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那敖登哈敦为何被废?”
起意许嫁嫡女,听起来札萨克图汗仍旧很看重?妹妹母子,她本来还猜测敖登哈敦被废许是因为脾性过?激得罪了兄长,没人撑腰了。
容淖此言一出,木槿立刻支起耳朵。
四?公主把主仆两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由莞尔,“我?还以为你会?更?关注哈斯与布和的关系,不曾想……如此好奇,你们是听过?外面那些半截传言吧?”
容淖再度点头?。
四?公主挥退左右,言简意赅道,“敖登哈敦被废,只有?一个原因——哈斯格格长大了。”
容淖闻言一怔,唇角翕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倒是木槿大着胆子开?口,她实在太好奇了,“莫非是札萨克图汗想把嫡女嫁给布和世子,但又嫌敖登哈敦名声狼藉,怕污了自家女儿,所?以默认多罗特部废她,把她与布和世子做分割。”
虽然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好歹还称女婿一声半子,勉强也算自家人。
至于妹妹,分明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可按照约定俗成,长大成家后却被划分为亲戚。
“若真这样论?亲疏远近倒还简单了。”四?公主为人宽和,并不介意木槿这个小宫女插话,她看了眼?容淖,娓娓道来。
“十多年前,漠北三部起了龃龉,准噶尔部噶尔丹趁机拉拢了札萨克图部,两相勾连,企图一举吞并相邻的土谢图汗部。后来消息走漏,已过?世的老土谢图汗一气之下把老札萨克图汗诱骗出去杀死,连带还斩了噶尔丹与札萨克图部联络的信使,也就是噶尔丹的弟弟。”
“此事激怒了噶尔丹,才有?后面准噶尔部突然兴兵入侵漠北。”
“当年噶尔丹之所?以能不费吹飞之力跨过?杭爱山那道天然屏障,打得漠北落花流水,耻辱内附于清,引狼入室的老札萨克图汗‘功不可没’。”
“直到现在,漠北都默认札萨克图部是整个漠北的罪人。札萨克图汗作为老汗王的儿子,更?是抬不起头?。”
四?公主云淡风轻讲完了古,一副言尽于此的神情。
木槿一脸懵懂,这段漠北往事她在京城也曾耳闻过?,只不过?没有?四?公主说的这般详细。
是以,她根本不理解四?公主莫名其妙讲起这段人尽皆知的旧事的意义,她们不是在讲敖登哈敦被废原因吗?
木槿下意识去看容淖反应,试图从中解出答案。
可惜容淖的脸被观音兜裹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端倪,木槿靠得近,只隐约听见她轻嗤一声,带着透骨雪风也吹不散的鄙夷。
在进金顶帐前,容淖轻声对四?公主道了一句谢。
因为她听明白了,四?公主说这么大一番话,其实重?点只有?一头?一尾两句。
-哈斯格格长大,所?以敖登哈敦被废。
-以及札萨克图部引狼入室,害得漠北附清称臣,是漠北罪人,抬不起头?。
这两句话很容易串联成另一个故事。
当年札萨克图汗之所?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还出兵力保敖登哈敦母子周全,或许是有?几分手足之情在其中,但更?多的,八成还是看重?多罗特部一直忠于前明,独立称王,拒不附清。
札萨克图汗视害了整个漠北附清为耻,没准儿从附清那日起已在打算脱清之事。
当时看似是他拼劲全力为妹妹外甥保全地?位,实际上?妹妹外甥在多罗特部地?位稳固,也将是他来日脱清的一大助力。
这些年,札萨克图汗与敖登哈敦这对兄妹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相互扶持,共历风雨。
所?以等嫡女哈斯格格长成,札萨克图汗便迫不及待想让她与布和联姻。
可惜如今的多罗特汗不是傻子,他视占据世子之位的布和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还由着他迎娶哈斯格格,与札萨克图汗亲上?加亲,更?添助力,一定会?想法节制布和。
先前容淖还十分纳闷多罗特汗王为何要费心废掉敖登哈敦,如今算是豁然开?朗了。
废掉敖登哈敦分明是多罗特汗针对布和与哈斯联姻使出的离间毒计。
当时情况大概是,多罗特汗延严词阻扰婚事,说不愿两代哈敦都出自札萨克图部,使多罗特部变成札萨克图女人的天下,大权旁落。
这算是个极伟正的阻碍理由,完全站得住脚。
札萨克图汗见其态度强硬,权衡之下,接受了多罗特部只能有?一个札萨克图哈敦的事实,默认妹妹敖登哈敦被废,给女儿哈斯腾位置。
就像木槿先前猜测那样,他觉得亲生女儿比声名狼藉的妹妹更?亲密靠谱。
做这个决定前,札萨克图汗可能想过?布和会?因此与他生出龃龉,但他不以为意,或者?说是觉得不足为惧。
因为在他看来,这个外甥就是靠他庇护才能活到现在的傀儡,能随心所?欲摆弄。
岂料弄巧成拙,布和比他想的更?硬气,不仅拒娶哈斯,还与他关系僵滞,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再是铁板一块的甥舅关系,好击破太多了。
观如今多罗特部形势,堂堂世子被逼登台彩衣娱众,显然多罗特汗这招离间计的效果显然比预期更?佳。
若非杀出皇帝这个变故,透出许嫁公主和亲于布和的念头?,暂且保住了布和的世子之位,相信过?不了多久多罗特汗就该得偿所?愿,把继承人换做自己亲生儿子了。
不过?,容淖并不认为皇帝起意让她联姻布和是巧合。
如今布和外与舅家生出嫌隙,在部族内又备受排挤,毫无依仗,朝不保夕,可不正如当年走投无路狼狈投奔京都的策棱兄弟。
说到底,这么些年过?去了,皇帝仍旧坚信——人只有?在没有?选择时最忠诚。
所?以才看中了布和,意欲扶持他掌握多罗特部,从而达到兵不血刃让多罗特部附清的目的。
四?公主隐晦告知布和身上?乱七八糟的纠葛,应该是猜到札萨克图汗与哈斯格格父女两来者?不善,特地?提点,所?以容淖向她道谢。
金顶帐内炭火烧得足,再加上?酒过?三巡的缘故,好些不拒规矩的蒙古王公面上?红光泛滥,衣领散乱,形容不羁。若非顾忌在场全是皆是身份贵重?的女眷,不敢冒犯,许是早就扯开?衣襟了散散酒气了。
容淖在门口脱掉厚重?的帽子与斗篷,与四?公主相携,目不斜视从宴厅正中穿过?。四?公主径直去了额驸土谢图汗身边,容淖则去向高?居上?首的皇帝太后请安。
“小六来了。”皇帝似染了几分醉意,亲昵唤她上?前说话,并安排她坐在太后下首,“是这位哈斯格格想见你。”
容淖顺着皇帝的手势望去,见着一个圆脸的蒙古姑娘,五官不算顶出众,胜在面上?留白适中,哪怕略有?骄矜神色,瞧着也算落落大方不至惹人厌烦。
哈斯旁边屈膝歪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下颚的大胡子编成小辫,用金珠束着,应该是她的父亲札萨克图汗。
容淖神色如常朝他们父女两的方向举起酒杯,算是招呼问好。
父女两见状,一并饮尽了杯中酒。
然后,只见哈斯站起身,高?声冲容淖发出邀请,“听说宫中每年都会?浇筑冰山打滑挞,正好御营西侧海子冰面上?有?浇实的冰山,我?于此道大通不通,本想找娘娘们讨教,但双方年岁有?差不合适。公主与我?年纪相仿,不知可否赏脸,随我?出去赐教一二。”
打滑挞算是宫中冬月必备的玩乐法子。
先以水浇出一座高?三四?丈,表面莹滑的冰山。人穿上?特制的带毛猪皮履,自冰山顶部滑下,以站立不跌倒为胜。
打滑挞危险又刺激,宫中男子玩的比较多,少有?女子去冒险。
容淖更?别提了,在今年之前,她几乎每个冬天都在生病,门槛都迈不出去,更?遑论?是打滑挞。
容淖目光往札萨克图汗父女两身上?转了一圈。
心底清楚,这哪里是请教,分明是听见她欲和亲布和的风声,来找她‘打擂台’来了。
左不过?是想当众折她这个公主的颜面,来彰显札萨克图部今非昔比已有?本事与清廷叫板,让布和看清楚,别为争一时意气选错了道。
按说以皇帝的狡猾,哪怕喝得烂醉如泥也该清楚这对父女的打算。
随口回绝就是,何必召她前来……
容淖很快得出结论?。
皇帝心底非常不满扎萨克图与车臣两部的怠慢与冒着反骨的小心思,但这毕竟才围猎第一日,若皇帝因为扎萨克图汗父女想找皇族女眷比赛打滑挞当众申斥,未免显得大题小做,凉了其它?蒙古王公的心。
皇帝觉得亲自上?阵打压扎萨克图汗父女是杀鸡焉用牛刀,既然札哈斯是用小女儿家玩闹为由挑事,那干脆把她找来。
大家都是上?阵父女兵,谁也不带欺负谁的。
容淖心下讥诮,嘴上?更?不留情,拒绝得十分干脆,“不去,不会?。”
哈斯瞧容淖弱不胜衣的样子早猜到她不会?应战,却未料容淖如此坦诚,一时间倒是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愣了片刻才故作惊讶道。
“我?记得你们皇族祖先起自白山雪原,曾穿着乌拉滑子滑行嫩江冰面七百里作战,还独树一帜创过?‘技勇冰鞵营’兵种?,所?以才想着与公主切磋一二。公主身为嫡系后辈,竟疏漏先辈遗风至此,不应该啊。莫非是怕输,故意推诿?”
“我?是公主,不是擂主,输赢何惧。”容淖云淡风轻道,“汉人有?本教导幼童的书写过?一句——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我?自幼体弱多病,若勉力行事,岂非惹亲长担忧,连不省事的黄口小儿都不如。”
哈斯咬牙,在心里暗骂容淖两句,这六公主看似言语平和,实际上?把她的话全堵死了。她在明知六公主病弱的情况下,若坚持与之比试,岂非就成了‘不省事的黄口小儿’。
可让她就此偃旗息鼓,又有?些不甘心,哈斯下意识往朝布和所?在方向看了一眼?。
布和微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理会?她。
容淖捕捉到哈斯的不甘,慢悠悠开?口,“不过?,格格若存心想与我?切磋交流,我?也不好扫你的兴。我?这人生来平庸,后天因懒怠少学,文墨不精,女工技艺更?是稀松平常,唯有?一样稍显出众些。”
哈斯听容淖把文墨女工这些自己不擅长的都排除了,顿时重?燃斗志,自信道,“公主请说,比什么?”
“比投胎,我?有?个举世无双的父亲。”
容淖此言一出,皇帝一口驼奶酒险些呛进气管,硬撑着君王威严没咳嗽出声。好在他本就饮了不少酒,有?些上?脸,才没被人瞧出狼狈。
心底好气又好笑,他承认确实是故意让容淖来‘打擂台’的,凭容淖的智慧,肯定能漂亮解决不知轻重?札萨克图汗父女。
如此还能趁机为容淖立威,方便她和亲多罗特部后行事,岂非一举两得。
皇帝以为按容淖性情会?打迂回战术,未料这姑娘今日战斗力出奇凶猛,不仅上?来就直面开?战,还敢扯他出来当炮|弹。
宴上?众人更?是忍俊不禁,觉得这个马屁拍得既精妙又十足的孩子气。原本没太在意小女儿家交谈的人纷纷扭头?,竖着耳朵听她还会?说些什么逗趣话。
札萨克图汗父女则是一脸尴尬,笑容勉强。
容淖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从容起身,踱步到哈斯父女面前,慢条斯理道,“我?父八岁登基,十三亲政,平三藩,收台湾。对内河工漕运颇著成绩,对外与沙俄签订边界条约。哦,我?说这些事件发生的地?方好像过?于遥远,格格久居漠北不甚清楚,那我?就近说说漠北之事吧。”
“准噶尔部北侵,我?父毫不犹豫庇护溃不成军的漠北一系,留置察哈尔等地?放牧。”
“在克图王公大会?上?,为漠北推广盟旗制度,设立喀尔喀三十四?旗,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各部为争夺属民与牧场引发的争端。”
“三度亲征噶尔丹,助漠北一系还居故土。”
容淖每多说一句,札萨克图汗父女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功迹,都是皇帝于漠北的恩情。六公主在此时故意提及这些,分明是看穿了他们的用意,这般明晃晃的敲打,只差没直接指着他们鼻子大骂白眼?狼。
没有?一句重?话,句句又都是重?话。
最可气的是,这六公主讲到一半还从隔壁桌上?讨了一杯茶润嗓,一副累得慌的模样,彬彬有?礼道,“我?先说这些吧,哈斯格格,请!”
哈斯倒是想开?口,但是她能说什么?
说她祖父引狼入室,还是说她父亲继位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族人逃难,头?也不回的放弃了祖居之地?,或者?说他们借居察哈尔草原时父亲带着部族与人争抢牧地?与属民胜多败少。
六公主有?多少未说完的功绩,她就有?多少说不出口难堪。
哈斯几度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面色煞白。
宴上?其他人从双方的态度上?也逐渐回过?味了,都知晓漠北一直不算安分,扎萨克图与车臣汗两部小动?作频繁,可是见到皇帝的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还是有?些吃惊的。
众人都在明里暗里偷觑皇帝的反应。
“好了小六,过?来。”皇帝神色如常冲容淖招手,亲昵笑骂,“果然是个小孩儿,还是爱与玩伴攀比亲长,没出息。喏,这品鲟鳇鱼做得不错,快去堵住你的嘴。”
皇帝三言两语把这事归为小女儿家玩闹,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只漫不经心说了句场面话安慰札萨克图汗,“没出息的小姑娘瞎胡闹,大汗莫往心里去。”
札萨克图汗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这父女两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僵着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哪里,公主孺慕君父之情甚重?,着实令人羡慕。”
经这一出,宴上?比先前更?和谐了,气氛也愈发热烈。
卓尔其人与什榜人头?戴宽沿红樱皮帽,身穿深蓝浅花蒙古袍服,用笳、絃、火不思等多种?乐器从《君马黄》奏到《善行哉》再到《牧马歌》《诚感辞》。
容淖根据奏曲惯例推测,起码还得等大半个时辰才会?散宴。
在容淖悄悄打完第五个哈欠抬起头?时,看见对面的多罗特汗在朝她举杯。
容淖一愣,也端起酒杯示意。
“布和,你也敬公主一杯。”多罗特汗声音不高?不低,提醒隔座穿戴厚重?的年轻男子。
世子布和闷声,依言行事。
容淖这才看清他的脸,昨夜他登台时,隔得太远,容淖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不算多出众的相貌,甚至不太像蒙古人的相貌,观其神态更?像境遇困苦不得志的穷酸书生,眉宇藏愁,双目涣散。
多罗特汗在旁说道,“布和生性木讷,不会?与女子相处,还请公主宽宥。说起来,若他母亲在此处就好了,还可与公主详细介绍一番我?们多罗特部,日后大家相处起来也更?融洽。”
听多罗特汗在这种?宴上?主动?提起布和母亲敖登哈敦,容淖直觉这人憋着坏,她隐晦望向皇帝,以目询问应当如何处置,毕竟双方和谈尚未成功,得谨慎对待,轻不得重?不得。
皇帝自顾饮酒,恍若未闻。
容淖挑眉,心底有?数了。
果不其然,与布和同坐一席的魁梧男子开?口接了多罗特汗的茬,假意劝阻,“父汗真是饮多了,开?始说醉话。公主金枝玉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岂是那位能沾染的,快别说了。”
听称呼,这人应该正是多罗特汗一直想扶上?世子之位的亲儿子巴依尔。
父子两一唱一和跟演双簧似的,多罗特汗似对巴依尔的劝阻十分不满,高?声嚷道,引来宴上?众人侧目看热闹。
“嘿你还管起你老子来了,话都不让多说。本来嘛,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老子这话全是道理。大家早晚是一家人,公主,布和母亲曾被准噶尔部人掳走,六甲而返,你可曾听过??”
“略有?耳闻。”容淖淡淡颔首。
余光扫见布和麻木平静的脸。
好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任何试图阻止从多罗特汗父子的举动?,不知是逆来顺受惯了还是真的毫不在意。
多罗特汗捋了一把大胡子,眼?神晦暗。
据他方才观察六公主对札萨克图汗父女两的态度,确定这六公主十分自矜皇女身份,性情更?不如面上?柔弱平和,甚至可以说恣意轻狂。
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被人当众点破未来婆母是个破|鞋,怎能不气,怎能不恼。
他就是要刺这位公主的逆鳞,惹她跳脚。一旦她当众闹开?,皇帝脸上?挂不住,肯定会?重?新?考虑布和是否合适尚主。
说到底皇帝想和亲的是多罗特部世子,并非布和本人。
多罗特部王族又不止布和一个适婚男丁,巴依尔就极合适。
只要皇帝选中了巴依尔当女婿,届时有?清廷撑腰,就算布和有?先王遗部拼命作保,这世子之位照样得拱手让给巴依尔,他也就省心了。
不过?,这位六公主倒是比他预想中更?沉得住气。
“听说过?也好,总好比让自家人来告诉你,白惹难堪。”多罗特汗继续假惺惺道,“我?们自家人虽不在意,但周遭传得难听,日后到底是委屈公主了。”
“是很难听。”容淖沉思道,“不过?,我?更?不解。”
多罗特汗见容淖一脸认同,言语间下意识松弛,“公主可是想问,她为何不以身殉节?唉——她那人自私,宁愿连累布和与族人受辱,也不愿赴死。”
容淖面不改色摇头?,“不,我?是想问,多罗特部女子可有?掌政领兵之权?”
“自然是没有?的,生孩子操持庶务才是女人的正经事。”多罗特汗唯恐容淖是个有?野心的,嫁进多罗特部会?成祸害,谨慎追问,“公主何故发问?”
“我?不是自己问,是替你部那些因受辱被逼殉节的女子问的。”容淖眸光倏然犀利,嘲弄轻哼,“男子把持权利,却让她们受辱于敌,到头?来还要逼她们为此殉葬。厌憎女子失节前,你们可曾扪心自问过?是否对得起手中权柄,是否做到了保家卫国?”
“另外,纵观古今,各部交锋。胜者?侵|犯|辱没溃败部落的女子,视妇孺为战利品,与奸|淫那个部落的尊严何异。他们把这些勾当作为战功传颂,说到底正是为了深深刺伤被羞辱部落的心灵,这是何等阴暗下流之辈才能做出的事。”
“大汗身为部族首领,族内竟由着这些流言肆虐,而不加以约束,与为虎作伥何异。”
这不是他要的反应!
多罗特汗怒火翻涌,眉毛倒竖,后牙咬得咯咯响,不过?毕竟是久居汗位多年之人,不至于被个小丫头?片子当众指责一番便乱了心神。
只见他怒极反笑,沉声道,“瞧公主这些话说的——听闻你们满清入关之后崇尚汉学,公主读圣贤书长大竟是没学过?三从四?德,贞烈德行?”
这话等同直接往容淖脸上?拍上?少教两个字。
金顶大帐内不知何时起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喘息都不敢大声,倒是布和顶着一张麻木脸在不动?声色打量容淖。
在面色不虞的皇帝出声调停这场闹剧前,容淖再度开?口应对。
“轻信与盲从可算不上?读书,思考与权衡才是。”容淖云淡风轻道,“反正,我?未从书里读出女子应当——”
容淖微妙一顿,她感觉有?道目光一直紧锁着自己,让她有?股芒刺在背之感,她知道那是谁。
可是这一刻,她不想去分辨君父的喜恶,因为她发现帐内有?许多低眉顺眼?的女子其实有?在侧耳认真听她讲话。
她的目光固执而纯粹,口齿清晰道出未尽之言,“把男人的自私当美德。”
宴会?结束后,容淖裹上?厚重?的衣帽,小鹿皮靴踩在积雪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六公主。”有?人唤她。
容淖驻足转身,背光的关系,她只能看清有?个雄壮的身影朝她阔步而来,辨不清相貌。
直到那人走近。
容淖看清他的脸,惊讶之下脱口而出一句,“你的歌……”说到一半又猛地?住了口,觉得不太合适。
布和垂着眼?,温声道,“没关系,你可以说。”
容淖再次上?下打量过?他魁梧的身形,诚心夸赞,“你的歌声和脸都很显瘦。”
布和‘噗嗤’笑出声,眉目飞扬,冲淡了身上?那股麻木失意,那张脸看起来至少像刚中了秀才的书生,不那么落魄了。
不过?,布和虽长了张酸儒脸,性情倒是意外直接,开?门见山问起,“明日晨起公主可想与我?一同去看哨鹿?”
晨起。
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今天打了一整天的哈欠,容淖打算明日睡一整天补回来。
再说她刚惹了皇帝,那句‘把男人的自私当美德’可是摸着皇帝的老虎屁股了。或者?说,是戳中了天下所?有?意图鞭策、塑造女人的自私男人的肺管子。方才在宴上?皇帝虽然没指责她一句狂逆,但凭她多年来对皇帝的了解,皇帝这会?儿估计正烦她呢。
还是避避风头?好,反正按照规矩,只有?围猎大典第一日与结束那日,女眷才必须朝服出席,其余日子除非遇上?传召,都可在御营内自己安排玩乐,不必跟到围猎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淖不想去围猎场触霉头?,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布和,转身离开?。
没走出两步,又听见布和在后面喊她。
“公主。”
“多谢。”
容淖帽子戴太多扭头?不便,只略抬手挥了挥,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知道布和在谢她方才宴上?对敖登哈敦的维护。
回到下榻的帐篷,容淖洗漱干净后,寝衣办褪,阖着双目瘫在床上?由木槿给她涂抹去疤药与香膏。
过?了一会?儿,容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倏地?睁开?眼?,问道,“怎么不见飞睇?”
这次北巡,容淖只带了飞睇出来,没带雪爪,怕猫受不住冻。
飞睇性子懒又很粘她,一般夜间都是睡在她的帐内。
木槿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今日从进门到现在确实没见到飞睇,她猜测道,“是不是被底下人带出去玩了?”
容淖蹙眉,“这么晚了,抱出去玩早该送回来了。”
木槿知道容淖重?视飞睇,立刻表示,“那奴才去问问。”
木槿走后不久,容淖披衣起来倒了杯茶,隐约听见帐篷的矮木门处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她以为是飞睇自己跑回来了在外面挠门,赶紧过?去。
门一拉开?,门外没有?飞睇,只立着个风雪落了半肩的年轻男子,凛冬镀得他浑身气场格外慑人,像头?虎视眈眈猎食的雪狼,偏偏脸上?又挂着几丝笑意与……期待?
两人短暂对视了一眼?,似都读出了对方的想法,几乎同时出手。
容淖用力关门,策棱一把抵住,没敢使太大力气,并开?门见山表明来意,“我?想请公主帮个小忙。”
因为用门较劲的举动?,两人站得很近,容淖能隐约闻到他身上?有?股太行崖柏的气息。
容淖皱眉小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毫不留情道,“不帮。”
“先别拒绝,听我?说完。”策棱早料到她会?是这幅反应,并不觉得难堪,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意,好脾气道,“作为交换,那群塔里雅沁回子逃入杭爱山的事,我?会?替公主解决周全。”
大概五日前,容淖接到敬顺的消息,说那群塔里雅沁回子逃进了杭爱山,问她如何是好。
杭爱山地?理位置特殊,算是漠北与漠西分界线。
漠西准噶尔部虽败给了大清,被逐出漠北等地?,但他们控制漠北多年,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听说现在漠北人几乎不敢去杭爱山附近放牧,就怕准噶尔人的铁蹄突然冲出来。
至于准噶尔人,他们对物产不丰的杭爱山似乎没什么兴趣,只是在漠西地?界的山麓派了兵把守。
相当于整个山上?属于无领主区域。
那些塔里雅沁回子想必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钻进山里躲起来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宁愿拼了命逃去苦寒高?山,也不肯听从容淖的安排,大概是一群饱经迫害的人,不敢相信纯粹的慈悲,恐惧蜜饯的糖衣里面包裹着砒|霜。
于那群塔里雅沁回子而言,他们在杭爱山上?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与宁静。
可是于容淖而言,逃去杭爱山上?的他们就是定时炸|弹。
毕竟是三百多口子人,目标太大,一旦惊动?了人,可能引起漠西与漠北双方误会?,以为是对方有?意兴兵,派去大队人马打探敌情。
当然这种?误会?稍一彻查便能澄清,届时这群人的真实来历肯定会?被曝光,皇帝太子和大阿哥估计都不会?轻饶她。
这个变故完全在容淖的意料之外,说实话,她有?些束手无策,只能暂时稳住敬顺,让他请远威镖局的人悄悄潜入杭爱山前去说项,希望那些塔里雅沁回子能尽快下山。
但她心里清楚,希望渺茫。
策棱这场送上?门的交易,对容淖而言简直是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
“你要我?帮什么忙?”容淖很心动?,但还是保持惯有?的谨慎。
策棱见她上?钩,扯了下冻僵的唇,“打牲乌拉总管衙门今年的鹰贡里有?一只白毛掺灰的海东青,明日皇上?哨鹿后赏鹰之时,希望公主能选走它?,但切记不要刻意。”
容淖闻言立时反应过?来,“你要救谁?”
海东青是满人的图腾,据说十万只神鹰才能出一只海东青,捕鹰过?程更?是艰难,故而有?‘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的说法。满人入关后,每年十月至十二月,依然会?派人去黑龙江捕捉海东青,今上?更?是尤爱海东青,曾著诗夸赞,‘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为此还颁下法令,一鹰可赦一人。
所?以,不管是乌拉城当地?人,还是因获罪被流放去的打牲丁,到了冬日,都会?齐齐拜祭鹰神格格,祈求能好运捕到海东青。有?罪的免罪,没罪的发财。
但并非每个献上?海东青的人都会?得到重?赏或者?免罪,比如说那些皇帝没看上?眼?赏赐给臣子的次品海东青,一般不会?有?封赏。
策棱提及的那只海东青白毛掺灰,显然是次品,得到封赏的希望渺茫。
所?以才需要另辟蹊径,让她要走海东青,就是揣度着以皇帝对她的宠爱,见底下人送的鹰贡能讨她喜欢,定会?封赏献上?海东青的捕手。
“公主不认识。”策棱没过?多解释,“但请放心,绝对不是什么奸恶之徒,只是命数不好被流放去做了打牲丁。”
容淖没再追问。
垂睑思索起此事成功的几率,毕竟她刚在宴会?上?说了悖逆言辞,皇帝正恼她呢,明日八成不会?消气。还有?她白天曾拒绝过?皇帝让她养海东青的提议,明日再反复无常跑去要海东青,会?很奇怪,够不着策棱要求的自然不刻意。
策棱看出容淖的犹豫,疑道,“公主好像很为难?”
“……你今夜没有?赴金顶帐大宴?”但凡去了就该明白她为什么为难。
策棱微微摇头?,“我?遇事耽搁,刚从漠北赶至御营。”
“一到就来找我?了?”容淖挑眉。
策棱耳后被容淖直白的问话引出一阵热意,喉结滚动?含含糊糊吐出一句,“是。”
“那看来你要救的人很重?要,这样也好,省得像我?占你天大便宜。”毕竟要悄无声息把那三百多塔里雅沁回子弄下山,肯定并非易事,“好了,成交。”
“……”策棱一愣,完全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意思。
眼?看容淖又要关门。
策棱几乎是下意识动?作,再次抵住。
容淖不耐,“还有?事?”
“没。”策棱干巴巴出声,“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容淖没做声,眼?神往策棱手的方向落了落,那意思很明显——是你拉住我?的。
策棱呼出一口寒意,突然负气似的,嘟囔一句,“算了。”
大手松开?了门。
但那门并没有?立即合上?。
策棱眼?睛一亮,张嘴正想说点什么。
容淖的声音先传了出来,“对了,赶紧把飞睇送回来。”
“啪——”门关得严严实实。
策棱白灌一嘴冷风。
回去的路上?,策棱一脚踢飞不知谁团在路中央的雪球,一别几月,能在他一来御营就见上?容淖他是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股不得劲儿挥之不去。
直到回到帐中,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日见面没挨容淖的骂!
竟然没挨骂!
“……”
策棱越想越唏嘘。
犹记得去年恭格喇布坦对他说看见一个骂人也好看的姑娘,他还在心底嫌弃恭格喇布坦指定有?点毛病。
现在,他好像与他的亲兄弟同病相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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