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四月末,刑部完成对梅家三族的所有审查。
凡有罪在身的,一律和梅仲良午门斩首示众。
确认无罪清白的,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充入教坊司。
也是巧了,梅家三族年纪最小的已过十岁,并不在法外开恩的范畴。
三族九十八口人,一夕之间因梅仲良的私欲从世家大族出身的贵人沦为阶下囚。
或许无辜。
或许不无辜。
但谁又在乎呢,大家只看到结果。
期间梅贵人不止一次跑到永庆帝跟前,求他网开一面,饶亲人不死。
短短半月里,韩榆前往御书房汇报吏部事务,至少五次撞见梅贵人在御前哭求。
然永庆帝受制于梅氏多年,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梅仲良不得不对梅贵人虚与委蛇,其中的憋屈可想而知。
可以说他对梅贵人只有厌恶,没有丝毫情分可言。
永庆帝见都没见梅贵人,命禁军将其拦在御书房外,不愿多看她一眼。
五月十八,梅仲良行刑的日子。
前一天五月十七,梅贵人再次突破重围强闯御书房。
这次她成功了。
彼时韩榆正向永庆帝汇报地方官员近半年来的奖惩情况。
昔日雍容华贵的梅贵人面容憔悴,宛若一朵将要凋零的花。
她躲开禁军扑向永庆帝,素色的宫装让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韩榆眸光微动,停止汇报退到一旁。
“陛下,您当真这般绝情吗?”
“臣妾与您夫妻多年,还为您
诞下颉儿,您为何......连见臣妾一面都不肯?”
梅贵人泪水涟涟,哽咽着仰头看她的夫君,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
永庆帝却丝毫不为所动,眼里尽是漠然:“梅贵人神志不清多日,宫人是怎么办事的,竟让她跑了出来?来人,送梅贵人回去。”
禁军应声上前。
梅贵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声癫狂绝望,让禁军止步不敢动作。
“越信啊越信,你不配先帝给你起的这个名字,言而无信,两面三刀,薄情寡义......”
永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看梅贵人的眼里染上杀意。
虽无情分,但梅氏好歹伺候他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原想着给她在后宫留一处安身之所,让她安度余生,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
然而梅贵人的怨怼远不止于此。
“今日你这般待我们,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也会有其他人反过来这样待你?”
“你算计了一辈子,算计枕边人,算计骨肉至亲,算计亲信忠臣......算来算去,最后你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没得到!”
“越信,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死前生不如死,后悔你曾经做过的所有!”
梅贵人笑着哭着,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撞到圆柱上。
盘踞着威严金龙的圆柱染上红白之物,还有韩榆的官袍。
星星点点的白色和红色交错,瞬间洇入紫色的衣料。
......
梅贵人就这样死了。
撞
柱而亡。
她躺在血泊里,素色的宫装染成血一样的颜色。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看向御案后的永庆帝。
悲凉,绝望,怨怼,咒诅......
梅贵人眼中太多的负面情绪,铺天盖地朝永庆帝涌去,潮水般将他淹没。
“啪嗒——”
朱笔砸落,朱红玷污龙袍胸前的五爪金龙。
永庆帝无暇顾及,因为他全部的理智都被窒息吞没。
“陛下。”
“传太医!”
直到韩爱卿和小全子的声音先后响起,永庆帝才恍然回神。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梅贵人。
既是逃避那双眼,也是厌恶至极的表现。
死到临头了还给他添不痛快。
“不必。”永庆帝叫住要去传太医的全公公,“朕没事。”
全公公半信半疑,但到底没再往外走:“陛下,梅贵人......”
永庆帝不假思索道:“梅氏御前失仪,着褫夺贵人位份,以庶人身份下葬。”
全公公把头低下,应了声是,去外边儿叫来几个大力嬷嬷,轻手轻脚地收拾梅氏的遗体。
所有人出去了,御书房里只剩永庆帝和韩榆。
空气似乎凝固了,呼吸间氤氲着浓郁刺鼻的铁锈味道,令人作呕。
“韩爱卿,你继续。”
“是。”
韩榆面色如常,以最快的速度汇报完事务。
“没什么问题,你自行安排,还有......”永庆帝看向韩榆,威严外泄,“你今天在御书房什么都没看到。”
韩榆俯身行礼,嗓音四平八稳
:“是,微臣来此只是向陛下汇报地方官员的奖惩情况,其余一概不知。”
永庆帝满意地笑了:“好了,你去吧。”
“是,微臣告退。”
韩榆走后,御书房重归寂静。
宫人悉数守在殿外,只全公公在一旁伺候。
“小全子,传朕旨意,梅仲良指挥不当,指使数千士卒丧命,且私通外族毒杀忠臣,擢发难数,着改午门斩首为凌迟,明日正午行刑。”
本来他看在安王的份上,不打算追究嘉元关的事情。
谁让安王掺和进这件事里,他没了只耳朵,又手筋脚筋俱断。
永庆帝虽不喜这个儿子,但到底体内淌着他的血,他不想再旧事重提。
可梅贵人触到了他的逆鳞,挑衅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权威。
梅贵人一死百了,永庆帝不忍苛责已经残疾的安王,便将怒气发泄到梅仲良身上。
全公公去刑部传旨了。
永庆帝拿起朱笔,口中喃喃:“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可别怪朕呐。”
......
当天下值后,韩榆和韩松一道去韩家。
今天是齐大妮生辰。
到了她老人家这般年纪,生辰过一次少一次,因此每年生辰韩家人都很重视,一大家子必须要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才好。
兄弟二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韩榆提及上午在御书房的见闻,啧啧感叹道:“唯一能活着的梅贵人也死了,我冷眼瞧着,他没有丝毫的动容。”
“无情帝王家。”韩松丢给韩榆
一颗藕丝糖,慢声道,“生在帝王家,入了帝王家,能活一日是一日。”
韩榆含着藕丝糖,品味着丝丝缕缕的甜味,含糊嗯了一声。
韩松后知后觉想到什么,又补充说明:“当然,长平公主不在内。”
“噗嗤——”
韩榆忍俊不禁,倚着软垫笑得前仰后合:“我知道,我知道,二哥你莫要再说。”
韩松被他揶揄的眼神搞得不太自在,摸了摸鼻子,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对了,你在吏部,可看到景修境况如何?”
景修,韩景修。
韩榆前往云远府任职,同年韩景修自请外放。
他先从县令做起,永庆二十四年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被当地知府提拔到府城,出任通判一职。
次年,同知犯下大错,锒铛入狱,知府在两位通判中选中韩景修,提拔他为同知。
“这几年他的年底考绩一直是优,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回京。”
韩松双手自然放在膝头,神情平和:“那就好。”
实际上直到今日,韩松还没能从他生活的世界是本小说的震撼中回过神。
他是小说里的主角。
从他在作者笔下诞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设定好了。
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然后入朝为官,成为永庆帝铲除障碍的一把刀,又在后来得永庆帝临终托孤。
新帝昏庸无道,谋害忠臣,大越内部动荡不止,给了大魏可乘之机......
不对,从这以后就是属于他
自己的人生了。
他遇见了志同道合的先生,和先生一起拯救大越于危亡,最后家国安定,他安葬完先生,不久后也溘然长逝。
再睁眼,他回到了十岁这年。
是年轻而又崭新的人生。
所有的遗憾得以圆满,所有的未知也得到解答。
这就足够了。
韩松灵台一阵清明,抬头就对上韩榆温和的眼。
两人不约而同笑了。
“主子,到了。”
韩榆率先起身:“走了二哥,半月不见锦锦,也不知小姑娘个头长高了没。”
“才半个月,纵使长高了也肉眼难以看出。”韩松失笑道,“不过我在锦锦房间的门框上刻了记号,你待会儿可以带她比照一下。”
韩榆跳下马车,韩宏晔和顾复站在门口。
“爹。”韩榆喊了声韩宏晔,又看向顾复,微不可查地快速眨了下眼,“顾复。”
“诶,快进来吧,就等你们俩回来了。”
韩宏晔左手韩榆,右手顾复,拉着两人往里走。
韩松不急不缓地坠在三人身后,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
饭桌上,齐大妮再度问起韩榆的婚事。
“你都二十六了,再过个几年都三十了,成婚早的都能当祖父了。”齐大妮又掉了两颗牙,瘪了嘴,吐字更不清晰了,“榆哥儿你想急死奶是不是?”
韩榆:“......”
三十岁哪里就当祖父了,您老可真能夸大说辞。
不过齐大妮是今天的寿星,谁也不敢忤逆了她,韩榆只嗯嗯
啊啊应着,毫无愧疚地把锅丢给顾复。
韩榆端起酒杯,作势要跟顾复喝酒。
齐大妮的注意力果然从他身上转移到顾复的身上,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题:“复哥儿啊,你跟榆哥儿一般年纪,来越京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提起妻儿,莫非跟榆哥儿一样,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韩榆低头扒饭,死死憋住溢出喉咙的笑声。
顾复:“......”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了。
酒足饭饱,韩榆打算去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被萧水容拉住。
“榆哥儿啊,你老实跟娘说,顾复到底是谁?”
韩榆心口一跳,面上不显分毫:“二哥不是早就说了,他是我和二哥的同窗。”
萧水容见韩榆的神色不似作伪,将信将疑道:“可我总觉得他有点熟悉,你爹也这么觉得。”
韩榆看着萧水容满眼的疑惑不解,差点没忍住,就要把真相告诉她。
但是不行。
韩榆问过顾复,打算如何处理身份上的问题。
身份可以伪造,但有些痕迹是无法消除的。
顾复思考良久,最终还是选择隐瞒身份,也恳求韩榆和韩松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能留在韩家,陪伴他们左右,我已经很满足了,此生无憾。”
韩榆从回忆中挣脱出来,面不改色道:“许是娘以前见过他吧。”
“松哥儿说顾复那孩子父母双亡,四处漂泊,我跟你爹就想着......”萧水容顿了顿,似在迟疑,“想认他
当干儿子,至少有个家,有个归处,日后也不必四处为家了。”
韩榆视线越过萧水容,落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我觉得,您还是问顾复本人比较好。”
萧水容回头,顾复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韩榆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几日后,韩榆又来韩家吃饭。
并非贺寿,而是庆祝顾复正式成为韩家一份子。
磕完头,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称呼韩宏晔和萧水容爹娘。
不知怎的,两人明明已经是为人祖父为人祖母的年纪,听到顾复喊他们爹娘,眼睛突然胀得慌,心脏被酸楚和欣慰缠裹着,眼角落下两行泪来。
梅氏夷三族后,煊赫百年的世家大族就这样在大越消失了。
梅仲良被凌迟处死,守在安王府外的禁军撤了回来,安王方得以恢复自由。
安王没有入宫觐见,向永庆帝请安,也没有为生母和外祖父一家守孝。
他坐在轮椅上,由王府护卫推着招摇过市。
他去酒楼大吃大喝,见到漂亮姑娘就不顾一切地抢回王府,纳为侍妾。
但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必会遭到护卫一顿毒打,然后被剜掉眼睛。
安王欺男霸女的事迹在京中传开,朝臣们对他颇有微词。
然而这才只是开始。
安王他不仅欺男霸女,更在孝期内流连青楼楚馆。
红袖街的青楼被他逛了个遍,挥金如土,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
凡讨了安王欢心的姑娘,
一律赎身带回安王府。
一时间,安王府后院人满为患。
女人们为了争宠斗成乌眼鸡,闹得整个王府一片乌烟瘴气。
安王无视孝道沉溺酒色,弹劾他的奏折雪花般飞到永庆帝的御案上。
永庆帝统统留中不发,装聋作哑只当全不知情。
因着永庆帝的放任,安王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他会在夜间突然起了兴致,叫来戏班子在王府唱曲儿。
一唱就是一整夜,吵得左右不得安生。
他会豪掷千金购置画舫,请来舞姬乐师泛舟护城河上。
护城河两旁有无数百姓围观,他就站在船头上朝河里撒钱,并放言谁能拿到就是谁的。
百姓下饺子似的跳进河里,全然不顾自身是否通晓水性。
结局在意料之中,有人成功捡到了银票,有人成功丢了性命。
围观者见许多人沉下去后就没了动静,忙不迭跑去报官。
官兵集体出动,在护城河里捞了两天,也只捞上来一半人的尸体。
剩余人的尸体,大抵被湍急的水流带去了下游。
死者家属闹作一团,整个越京都惊动了。
永庆帝不好再装聋作哑,派全公公去安王府训诫安王一番,勒令他禁足一月。
安王的确禁足了,但他没有因此消停下来。
他开始跟越京最有名的台柱子学唱戏。
早中晚一刻不停歇,夜间来了兴致,也会换上戏服来一段。
咿咿呀呀,诡异而又阴森。
住在安王府两旁的都是勋贵人家,他们不堪其扰,再
次向永庆帝反应。
永庆帝不想管,也管不住。
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已经疯了。
在失去一只耳朵,终身不能握笔的时候。
在梅仲良午门凌迟,梅冬妍撞死在御书房的时候。
又或者更早。
谁知道呢。
永庆帝不愿去想,面对堆积如山的弹劾奏折,他选择逃避。
翌日,永庆帝在早朝宣布。
“近日朝中无甚要事,朕欲前往灵岩寺参禅礼佛,为太后祈福。”他没给大臣们拒绝的机会,“届时还请诸位爱卿随行。”
灵岩寺乃皇家寺庙,位于城外的护城河畔,除天子及指定人员以外,平民不得入内。
忙碌半年,也该放松一下了。
众人喜不自禁,异口同声道:“是,微臣遵旨。”
......
翌日,永庆帝携戴皇后、舒贵妃及两名新进宫还算受宠的低位嫔妃前往灵岩寺。
大臣们携家眷仆从跟随,禁军护送,长龙似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城。
张御史听着最前面龙撵里传出的银铃般的笑声,手里的水囊捏得咯吱作响。
“胡闹!真是太胡闹了!”
“既是参禅礼佛,作何要带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恰巧两名新得宠嫔妃的父亲结伴路过,闻言得意僵在脸上。
“张洪你刚才说什么?她们可是宫里的娘娘,陛下的女人,你这么说就不怕陛下降罪于你?”
张御史回以鄙屑的眼神:“卖女求荣。”
此二人只是个六品小官,自认为家中女儿成了娘娘,自己
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就开始颐指气使起来,在越京横着走。
张御史,都察院除纪御史外最头铁的一个,不畏权贵,得理不饶人,连永庆帝都敢叫板。
今儿两人惹到张御史,可算是踢到石头了。
众目睽睽下,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
韩榆:“......”
“走吧,咱们去前面。”
“嗯。”
韩榆去追席、沈二人,途中跟韩松嘀咕:“佛门圣地确实不像话。”
韩松轻哂:“像不像话,全在于他本身。”
灵岩寺是皇家寺庙,是非曲直全凭永庆帝一句话。
他若不愿,有心想做一件事,谁也不能指责他什么。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顺利抵达灵岩寺。
已是黄昏时分,小沙弥引韩榆来到他的禅房,不大却整洁的房间里铺满霞光。
“施主可要用饭?”小沙弥问。
韩榆放下包袱,里面是这几日的换洗衣物:“多谢小师傅,寻常素斋即可。”
小沙弥念一句“阿弥陀佛”,去给韩榆取饭来。
素斋是一菜一汤,非常简单的青菜豆腐。
韩榆本身并不挑食,用完饭去隔壁兄长和好友的禅房串门,一圈下来天已经黑了。
“早些睡,明日天不亮就要上早课。”
为了表达对佛祖的尊敬,永庆帝决定明日和僧侣们一同上早课。
他折腾自个儿还不够,偏要拉上所有人一起。
韩榆叹口气,眉宇间尽是无可奈何:“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回去。”
离开前,
韩松又说:“之前我在禅房附近闲逛,发现有嫩生的竹笋,经允许后让人采摘了点,明早有新鲜的竹笋咸粥。”
韩榆眸光一亮,正过身亲昵地拍了拍韩松的肩膀:“我就知道二哥什么好事都想着我,今夜我定能做个好梦。”
韩松笑而不语,目送他离开。
......
第二天早上,韩榆如愿品尝到新鲜出炉的竹笋咸粥。
韩松命人熬了一大锅,还分给席乐安、沈华灿还有祁高驰。
一碗粥下肚,大家只觉浑身舒坦,面对枯燥乏味的经文也不至于昏昏欲睡了。
上完早课,永庆帝在圆明方丈的陪同下前往禅室听禅。
同行的除了戴皇后舒贵妃,还有两名年轻貌美的嫔妃。
圆明方丈对这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视若无睹,专注地和永庆帝谈论佛经。
禅室在灵岩寺大门旁边,临近护城河,被一片竹林环抱。
饶是韩榆对听禅无意,也不得不承认此处是修身养性的绝佳圣地。
“诸位施主,请。”
圆明方丈持着佛珠的右手伸向前,他微微笑着,花白的眉毛更衬得他慈眉善目。
永庆帝自然是第一个进去,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灵岩寺朱红色的大门轰然大开。
并非推开,而是蛮力撞开。
大门在撞门木的撞击下从门框脱落,砸到地上掀起一片飞尘。
永庆帝当即沉下脸,他看不清来人,条件反射地上前几步,想要看个明白。
“什么人?竟敢在
佛门圣地放肆?!”
回答他的并非人声,而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烟尘散去,安王坐在轮椅上,被两名身着甲胄的男子抬着,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
“父皇,是我。”
永庆帝皱眉,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面上越发严肃:“越英颉,你在灵岩寺闹出这么大动静,意欲何为?”
“朕没记错的话,你的禁足还未结束。”
数月不见,韩榆险些没认出轮椅上的男人是安王。
脸色青白眼下乌黑,阴郁森然,瘦到形销骨立,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腕依稀可见凸起的骨节。
在他身后,是乌泱泱同样身着甲胄的士卒。
士卒手持兵器,脚边跪着数百禁军。
唔......安王这轮椅不错,特别定制的轮胎稳定性好,减震能力强,回头也给齐大妮整一个。
老人家年事已高,腿脚不利索了,急需一辆轮椅代步。
韩榆和韩松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同时漫不经心地想着。
或者还可以在轮椅上加个机关,只要稍微按一下,无需其他人推动,轮椅就可以带着齐大妮到她任何想去的地方。
永庆帝看到门外的情景,顿时震怒不已,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
“安王,你竟敢!”
不仅永庆帝,其他人也明白了安王此举的意图。
“以下犯上,不忠不孝!”
“趁还未酿成大错,安王你还是快快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才好!”
安王哈哈大笑,瘠瘦的身体几乎要
从轮椅上栽下去。
“回头是岸?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
“从父皇您冷待我,打压梅氏,我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我只有去争,我只能去争。”
“可是——父皇啊,您为什么连一个机会也不肯给儿臣?”
“母妃入宫三十多年,外祖父更数十年如一日地镇守边关,您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永庆帝不着痕迹地后退,眼神越过安王飘向门外,又很快转回来,按捺着满心焦急道:“梅氏乃是自戕而亡,梅仲良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朕容不下他,天下人更无法容忍!”
安王摇头,他被仇怨蒙蔽了耳目,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
“父皇你只管看一看,满朝文武哪个敢说没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为什么您偏偏只针对儿臣,只针对儿臣的外家?”
“父皇您可知,您这些年做的每一件事,都像一把钝刀子割着我心上的肉,割得我鲜血淋漓夙夜难寐?”
“凭什么宸王可以,靖王可以,唯独我不可以?”
“我也是您的儿子啊!”
安王歇斯底里地吼着,将他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愤发泄出来。
话到最后,竟隐隐带出了一丝哭腔。
永庆帝毫无所觉,只知道他被当众质问,脸上挂不住,甩袖冷声道:“就凭你心胸狭隘,非明君之选!”
“明君?”安王大笑,“父皇您自个儿就是个昏君,还指望
你的儿子们当个明君?”
永庆帝恼羞成怒:“越英颉你放肆!”
安王止住笑,摆了摆手:“放不放肆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我来拿走属于我的东西。”
皇位。
玉玺。
以及他最最亲爱的父皇的性命。
安王一挥手,士卒踩着整齐划一的脚步进来,直奔永庆帝和大臣们而去。
众人连连后退。
永庆帝犹不甘心地看向门外,企盼着禁军能在下一刻出现。
安王好似他肚里的蛔虫,笑得快意:“别看了,所有禁军都被我的人拿下了。”
“一万私兵,五千京卫指挥使司的人,这是外祖父留给我最后的底牌。”
他曾经一度犹豫过,要不要这么做。
可惜父皇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还罚了他禁足。
“父皇您待会儿去了地下,可要好好跟外祖父赔罪。”
安王一声命下,士卒立马行动起来。
尖叫斥骂声响成一片。
两名年轻嫔妃何时见过这等阵仗,直往永庆帝身后躲。
永庆帝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还要甩开两个缠着他不放的女人。
他开始后悔,出宫前认为此行不会有危险,只带了三百禁军。
若有皇家暗卫,他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永庆帝高呼:“护驾!护驾!”
只是没等大臣上前救驾,士卒就到了跟前。
“啊!”
其中一位嫔妃受惊,条件反射地把身前人推了出去。
永庆帝只觉后背一痛,不受控地身体前倾。
幸好,他没有脸着地。
他被一凶神恶煞
的士卒抓住了。
“大胆!”永庆帝色厉内荏,“还不快放开朕!”
士卒充耳不闻,拎着一把老骨头的永庆帝走向安王。
安王见目的达成,让士卒将他抬出门:“父皇,只要您老老实实写了传位诏书,儿臣向您保证,会留您一具全尸。”
“孽子!你休想!”
永庆帝刚骂出口,就被士卒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被士卒押着,走在安王后面。
出了寺庙大门,穿过乌泱泱的士卒,前方就是护城河。
护卫推着轮椅右拐,这是回城的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永庆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开士卒钳子一样紧的手,不顾一切地朝安王撞过去。
既然你不仁,休怪朕无义!
永庆帝此举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安王被巨力推搡,整个人飞出轮椅。
轮椅在岸边,眼看要掉进护城河,安王眼里闪过一抹决绝的恨意。
“想杀我?那就一起死!”
在坠入护城河之前,安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永庆帝,把他一起带了下去。
全公公好容易从一众士卒中脱身,他匆忙赶来,正巧见到这一幕。
天家父子二人沉进河里,被湍急的水流卷着,眨眼不见了踪影。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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