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出了府城,一路北行。
韩兰芸不愿回越京,打算和文珠四处游玩。
左右有护卫随行,韩榆也就随去她了,二人就此分别。
正月里,虽位于南方,但出门远行还是会感觉到寒冷。
韩榆只倚在窗边晒了会儿太阳,就被风吹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刺痛。
抬手一摸,凉冰冰的,像是在冰窖里睡了一夜。
韩榆打了个喷嚏,连忙缩回去,顺手把车帘掖好,严实得密不透风。
午时,云远府上空乌云翻滚,顷刻间遮住太阳,天色黑沉沉的。
彼时韩榆正在看书,忽然视野转暗,掀起帘子便瞧见这一幕。
“加快速度,尽快找家客栈投宿。”
“是,主子。”
果然不多时,天空就开始下雨。
急促的雨点砸在马车上,噼啪作响。
“主子,离客栈还有一段路程,但前面有一家茶棚,不如您先去茶棚里避一避?”
韩榆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雨下这么大也不好再继续赶路,索性同意了。
撑伞走下马车,发现此处有些眼熟。
隔着雨幕环顾四周,韩榆恍然意识到,这里是大岩村。
当年他循着凌梧的踪迹来到这里,还和壮壮在这家茶棚喝过茶。
再往前走,进了山,就能看到他住过很多年的竹屋。
韩榆脚下微顿,打消了过去看一看的念头,转回身道:“你们不必守在外面,都进来吧。”
韩一停好马车,雨水从斗笠的
边沿滴落:“是。”
而后打了个手势,领着韩字部几人跟上。
茶棚里座无虚席,都是进来避雨的人。
大家浑身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湿透了,挤在一起看着雨幕发愁。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下来了。”
“本来我还打算回去吃饭,现在不回也罢......老爹,给我上一碗面,今儿就在你这里解决午饭了。”
“算了,给我也来一碗。”
韩榆收了伞,拂去肩头的湿意,目光环视一圈,发现无处可坐。
进退两难,多少有些尴尬。
众人早在韩榆从马车上下来时就注意到了他。
周身气质衿贵,轻裘绶带,相貌优越俊美,很是抓人眼球。
这会儿见他踌躇两难,便自发挪动起来,给韩榆腾位置。
“公子快来,这边还有几个空位。”
一位妇人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的长凳,招呼韩榆几人过来。
韩榆勾唇,上前拱了拱手:“多谢。”
领韩字部几人坐下,老丈伸长脖子问:“外面天寒地冻的,公子可要吃点东西,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明摆着是给自己揽生意,韩榆闻言也不戳破:“两壶茶,每人各来一碗面。”
“好嘞,客官稍等!”
韩榆揉了揉鼻子,在若有若无打量的目光下安然若素。
“公子上回来云远府找人,这回难不成又是来找人?”
韩榆转眸,迟疑了下才开口:“您是三年前的那位婶子?”
妇人目露赞赏:“公子好记性,
就是我。”
“真是巧了。”韩榆笑道,“时隔三年再来,这里和我记忆中的云远府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地方。”
说到这个,原本因为韩榆的衣着气度感到拘谨的其他人顿时来了精神,嘚啵嘚啵地径自说开了。
“公子也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对不对?不瞒你说,这都两三年了,我偶尔也要掐自己一下,好确定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
“云远府能变成如今这样,都要归功于知府大人呢。”
“公子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大可以去花神山逛一逛,还有那水泥路,据说府城和县城都铺上水泥路了,也就咱们这里的穷乡僻壤还没铺到,不过我觉得是早晚的事......”
妇人兴致勃勃地说了很多,她的眼睛很亮,里面填满了对当下生活的满意。
不仅她,其他人也是这样。
“......总而言之,云远府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什么云合节啊滑草比赛啊,都是大越独一份。”妇人笑着说,“这些都是知府大人为咱们做的,你要是来得早,也能见识到。”
茶上来了,韩榆倒了一杯,边浅酌边问:“看样子你们很爱戴这位韩知府?”
“这是当然!”
“我活了几十年,可从未见过比知府大人还要好的青天大老爷!”
韩榆放下茶杯,轻飘飘一句打破了众人的振奋:“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年韩知府就要离开云远府了吧?”
大家脸上的笑容瞬间
僵住。
然后韩榆就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瞬间完成了由喜转悲的过程,哭丧着脸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韩榆:“......”
他似乎......说错话了?
但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会有其他人出现,成为新一任的知府。
他会让云远府更好,又或者不进反退。
这统统都和韩榆无关。
我在帮助他们认清这个事实。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无休无止。
直到雨停,茶棚都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氛围里。
韩榆放下茶杯,向身旁的妇人颔首示意,然后起身离开。
颀长清瘦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车夫一甩鞭子,马车缓缓驶出,留大岩村的百姓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走了,干活去。”
“就算知府大人走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百姓三三两两地起身,脚步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沉重。
还没走出茶棚,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董县令翻身下马,胖墩墩的身体累得他上气不接下气。
他冲进茶棚,急吼吼地问老丈:“知府大人呢?”
“什么知府大人?”
大家一头雾水,县令大人莫不是脑子里进了雨水,都说胡话了。
董县令一巴掌拍到脸上,懊恼不已:“完了,还是没追上!”
妇人猛然间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县令大人,您这话什么意思?”
董县令喘着粗气,没空应付这妇人,还是同行的师爷站出来解释。
“县令大人听闻知府大人
途径成平县,特意前来为知府大人送行。”
冒着雨追了一路,眼看快要赶上了,谁知又追丢了。
董县令此举是想给韩榆留个好印象,在吏部为他美言几句,好让他在有生之年官升一级。
当然,他也由衷地感激知府大人。
若非知府大人,现在他还是备受百姓憎恶的恶毒县令,哪有今日的风光。
董县令气坏了,无头苍蝇似的在茶棚里来回走动。
妇人用手比划了下:“县令大人,知府大人可是这般高,生得极其俊俏?”
董县令嗯了一声。
众人惊呼:“难道?!”
“他肯定是知府大人!”妇人重重点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三年前途径大岩村,三年后又来云远府。”
“所以咱们就这样和知府大人错过了?”
“知府大人方才那番话,是不想我们太伤心,故意这么说的吧?”
“一定是这样!”妇人拿袖子擦眼泪,语气哽咽,“知府大人总是这样温柔体贴,人都离开了还不忘安慰我们。”
“知府大人为云远府做这么多,我甚至都没能当面道声谢。”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感动与懊悔之色溢于言表。
董县令这会儿也回过味来,盯着据说是知府大人用过的茶壶茶杯,忽然福至心灵:“诸位,本官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妇人是个胆大的,直接问:“什么想法?大人您只管说,茶棚里这么多人,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基本的对错
还是分得清楚的。”
“本官打算在成平县为知府大人建一座长生祠堂,诸位以为如何?”
韩榆已经走远,董县令也没力气再去追,索性放弃,选用其他的方法讨好韩榆。
董县令承认他别有所图,但这些百姓不一样。
他们对知府大人的感激与爱戴都是发自内心的,必然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果然,董县令此言一出,便得到了多方支持。
“这主意好!”
“县令大人您只管去做,若人手不够还有我们,我不要您一份工钱!”
众人哈哈大笑,董县令也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
回去后,董县令就找来县里最好的匠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建造起长生祠堂。
成平县的动静根本瞒不住府城和其他几个县。
“老奸巨猾,可恶至极!”
吴同知骂完不甘落后,拉上同僚一起,紧急张罗起长生祠堂的事儿。
等府城和几个县的长生祠堂相继落成,韩榆已经抵达太平府。
他对云远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进入太平府地界,便直奔太平镇而去。
两年前,沈华灿带着妻儿和孙管家回到太平镇,为沈绍钧守孝。
韩榆对自己没能见师公最后一面,常伴好友左右而感到歉疚。
如今得空,怎么也得见沈华灿一面。
即使这已经偏离了回京的既定路线,途中有一段崎岖坎坷的山路,也阻止不了韩榆会见挚友的决心。
......
时隔多年,韩榆重回太平府。
房屋建筑陈旧了
些,街道两旁的铺子里也不是熟悉的一张张脸。
当年他和韩松抄书赚钱的书斋早已不在,被一家饭馆取代。
韩榆放下车帘,不免生出时过境迁的怅然。
“主子,到了。”
韩榆回神,凭感觉整理衣冠,下车走到沈宅前,抬手敲门。
“笃笃笃——”
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大门应声而开,眼前却空无一人。
韩榆眼底浮现诧异,下一瞬,青色长袍传来轻微的拉扯力道。
“你找谁?”
稚嫩的童声强势打破韩榆的疑惑,他低头,和三头身小娃娃四目相对。
小娃娃生得眉清目秀,和他爹年幼时至少有八分相像。
韩榆眸中不禁流露出几丝温柔,嗓音压低,更显和缓:“我来找你爹。”
“找我爹?”小娃娃歪了歪头,说话奶声奶气的,“我爹说他不在。”
韩榆:“......”
他好可爱!
无奈过后,韩榆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韩公子?”
熟悉的声音,却比以前苍老了不少。
韩榆抬眸,轻声唤道:“孙爷爷。”
孙管家嘴唇颤了颤,挥退门后的小厮,亲自把半掩的院门拉开:“韩公子快进来,少爷在书房,他若是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
韩榆勾唇,俯身一把捞起小娃娃,同孙管家说笑:“方才琅哥儿开门,我第一眼都没发现他。”
沈元琅,沈华灿独子,亲近之人都唤他琅哥儿。
孙管家想到多年前,韩榆和席乐安初次登门拜访,他也差
点没发现门外的三个小萝卜头。
那时老爷还在,如今却......
孙管家霎时红了眼,背过身擦眼角。
琅哥儿乖乖趴在韩榆怀里,仰起脑袋看他:“你是谁?”
韩榆掐了下他的婴儿肥脸蛋,力道很轻:“琅哥儿,我是你干爹。”
琅哥儿眨巴眼:“干爹?”
“诶!”
年纪轻轻就无痛当爹了,真好。
说话间,三人来到书房外。
孙管家敲门:“少爷,您看谁来了。”
沈华灿打开门,入目是阔别三年的好友。
好友抱着他的长子,狭长的眼眸中盛着盈盈笑意。
“灿哥儿,我回来了。”
灿哥儿,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呼。
自从祖父去世,回到太平府守孝,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沈华灿笑着,眼睛也湿润了。
......
“如今大越谁人不知韩榆韩知府,前几日去书斋,掌柜家的三岁小儿都嚷嚷着要和韩知府一样,考个状元回来玩玩。”
韩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吃了粒花生米。
夜风袭来,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灿哥儿你就别取笑我了。”韩榆替他斟酒,“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看出来吗?”
分明是永庆帝有意宣扬,才会有今日扬名大越的韩榆。
这样才能兼备的臣子对君主忠心无二,不更能说明永庆帝是一代明君么?
另一方面,也是把韩榆彻底绑死在永庆帝这条船上,完全杜绝韩榆脚踏两条船,或者另投他人的可能。
沈华灿笑了声,似讥似讽,眼里哀伤与愤懑交织。
韩榆没再说什么,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的确是梅达授意沈家人害死了沈寒松,可追溯根源,真正的凶手至今仍好好活着。
高官厚禄,手握重兵,连永庆帝都要忌惮一二。
这大抵便是沈绍钧弥留之际最大的遗憾了吧。
沈华灿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现如今你已成众矢之的,切记万事小心,别让我跟韩二哥还有安哥儿担心。”
韩榆端起酒杯,和沈华灿的相碰:“放心,我心中有数。”
二人相视一笑,仰头饮尽杯中酒。
翌日,韩榆又去看了韩树和罗先生。
邈邈已有举人功名,观观也在去年通过了县试和府试,成为一名正儿八经的童生。
他二人都在太平镇,见到韩榆自是欢喜不已。
三年未见,叔侄之间并无生疏,两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反而更爱黏着韩榆了。
韩榆乐见其成,趁还没离开,好生考校了他们。
邈邈和观观都是聪明孩子,不带停顿地回答了韩榆所有的问题。
韩榆一手一个,挼了挼两人的脑袋瓜:“我在越京等你们。”
两个半大少年脸蛋红扑扑,异口同声地喊:“好!”
罗先生比师公还要大几岁,身体也不似以往硬朗,当年被权贵敲断的腿已经无法支撑他走路。
韩榆到私塾时,罗先生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
他看着韩榆,有欣慰,也有骄傲。
“我听私塾的孩子们说了,
县城到镇上的官道都铺上了水泥路,下次若有机会,为师想要亲自体验一番。”
韩榆紧握着启蒙先生布满褐色斑块的手,语气笃定:“现在就可以。”
韩榆不顾罗先生的反对,带他去了太平镇通往安平县的官道。
当然,两人是乘马车去的。
罗先生无法独立行走,韩榆就背着他,缓而稳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三月的风吹到脸上,温暖轻柔。
韩榆问:“先生觉得如何?”
罗先生说:“甚好!甚好!”
有不知名的液体落在肩头,洇湿青色的衣料。
韩榆在太平府暂住五日。
与亲友恩师重逢,心情自是妙不可言。
这期间,韩榆出门偶遇了发卖韩兰芷后重回太平镇兴风作浪的韩椿韩柏兄弟。
韩榆派人查了他俩,被告知双胞胎是太平镇有名的地痞流氓。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道主义精神,韩榆让韩三打晕了他们,连夜挂到县衙门口。
做完这一切,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沈华灿在孝期,罗先生是长辈,便只有观观和邈邈送行。
“这是爹娘给小叔准备的干粮,小叔记得吃。”
“小叔,一路保重。”
韩榆揉了揉两个侄子的头发,转身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太平府到越京,只用了韩榆二十五天的时间。
抵达越京时,已是孟夏时节。
韩榆孤身回京,并未惊动任何人,但是还没等他把从云远府带回来的书籍放到书架上,宫
里就来人了。
“韩大人,陛下召您进宫。”
韩榆随手塞给前来传话的内侍一把金叶子,稍稍整理衣冠,登上永庆帝为他准备的车架。
车架驶过宫门,直奔御书房而去。
韩榆正襟危坐,一派宠辱不惊的淡定神色。
“韩大人稍等,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韩榆在御书房门外站定,笑容款款:“多谢公公。”
内侍连称不必,进去后很快出来,满脸堆笑地道:“韩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御书房内,永庆帝正在批阅奏折,偌大的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韩榆入内,恭恭敬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然而永庆帝似乎深深地沉浸在手中的奏折上面,对韩榆的拜见置若罔闻。
韩榆神色不改,脊背挺直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永庆帝不发话,全公公不敢越俎代庖,只能抱着拂尘装死。
不知过去多久。
或许一盏茶,或许一炷香。
韩榆维持着跪拜的姿态,不言不语,仿佛御书房内没他这个人。
直到永庆帝觉得口渴,放下朱笔抬头喝茶,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韩榆的存在。
永庆帝惊呼一声:“韩爱卿你什么时候进来了?”
韩榆恭顺垂首,轻声细语道:“回陛下,微臣刚来不久,见陛下忙于政务不敢打搅......”
说到这里,韩榆有些迟疑,又有些担忧:“陛下,可是微臣突然出现吓到了您?”
永庆帝噎了下,有些不悦地捏紧了杯盖。
韩榆究
竟是太过天真,天真到看不出他的有意疏忽,还是已经看透一切,借装傻充愣让他堵心?
永庆帝不确定。
这样功劳等身的韩榆,真是一个单纯无害的臣子吗?
显然不见得。
永庆帝放下茶杯,眼神探究地看向韩榆。
韩榆恪守为臣之道,微微敛眸不敢直视天颜。
可永庆帝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担忧和自责,且真切到不似作伪。
“朕又不是三岁娃娃,怎会轻易被吓到?”永庆帝朗声大笑,“朕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韩爱卿给盼回来了,这厢听闻你已回京,便迫不及待召你前来了。”
韩榆配合地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陛下记挂,微臣不胜惶恐。”
永庆帝面色微缓:“朕召见你无甚要紧事,只是单纯想见一见韩爱卿。”
“韩爱卿呐,你可是给朕好大一个惊喜!”
接下来,永庆帝细数韩榆在云远府立下的功劳,末了大手一挥:“朕决定,要重赏你!”
韩榆欲推辞,全公公已上前一步,照着手中的册子念赏赐清单。
都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不过韩榆也不缺就是了。
“微臣谢陛下赏赐。”
永庆帝让韩榆起来,慨叹道:“朕之所以重赏韩爱卿,是因为放眼满朝,鲜少有人如韩爱卿这般忠心无二,事事为朕考虑,从不藏私。”
韩榆眸光微动。
“若人人都能如韩爱卿这般,便是让朕将整个私库都送出去,朕也甘愿啊!”
永庆帝看着韩榆
,字里行间皆是惆怅。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韩榆目前是他最得用的一把刀。
可即便有这把刀,他还是不能斩尽所有的心腹大患。
不仅不能随意发作,有些时候还要与他们虚与委蛇,做出适当的退让。
其中的窝火憋屈可想而知。
永庆帝想,以韩爱卿的细致贴心,定会好声好气地安慰朕。
事实也的确如此。
韩榆义正辞严地表示:“无论他人如何,微臣定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永庆帝满意地点点头:“韩爱卿......”
韩榆:“其实......”
君臣二人异口同声,又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永庆帝抬了抬手:“韩爱卿继续说。”
“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韩榆拱了拱手,抬头看向永庆帝,又飞快垂下,抿着唇欲言又止。
永庆帝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他倒是好奇韩榆究竟想说什么了。
“其实微臣......”韩榆再次抬头,面上泄露出一丝赧然,“其实在微臣眼中,您就像微臣的父亲一样。”
永庆帝:“???”
全公公:“???”
永庆帝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韩爱卿你说什么?”
“事事偏向微臣,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微臣......”韩榆恨不得把头埋到胸口,声音细如蚊蝇,“这便是微臣心目中的父亲形象。”
永庆帝福至心灵,恍然明白了韩榆欲言又止间的深意,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韩榆这
是把他当做......
可扪心自问,永庆帝只是在利用韩榆达成自己的目的。
诚然对韩榆有两分善意,也被剩下的八分算计消耗殆尽了。
韩榆怀着一腔赤子之心,而他却只是把韩榆视为得用的一把刀,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
脑海中浮现韩榆明亮又充满孺慕崇敬的双眼,永庆帝并不存在的良心痛了一下。
“朕尚有许多政务亟待处理,韩爱卿先回去吧,朕会派人将赏赐送去。这阵子你在家中好好休息,等待吏部的任命。”
在韩榆愕然的注目下,永庆帝几乎是落荒而逃,一阵风似的卷到屏风后面。
韩榆沮丧地低下头,行了一礼,语气沉闷:“是,微臣告退。”
永庆帝立在屏风后,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韩榆的话语。
韩爱卿这般,多半是因为从未在平昌伯那处体会到偏袒和爱护。
永庆帝对韩榆施舍几分,便让他产生了幻觉。
思及此,永庆帝不由对阮景璋有些迁怒。
同为平昌伯之子,阮景璋享尽荣华富贵,韩榆却多年如一日地遭受生父的残忍迫害。
韩榆这孩子委实不容易,他不该太过苛责。
不知想到什么,永庆帝眼神闪烁,心底有了定论。
韩榆到家没一会儿,赏赐也跟着来了。
趁刚过午时,离官员下值还早,韩榆先去了韩家拜访。
韩家人见到韩榆安然无恙地回来,自是喜不自禁,搂着他又哭又笑。
韩榆捡着在云远府的趣事
,绘声绘色地说给他们听。
锦锦趴在小叔叔的膝头,睁着大眼睛全神贯注地听,不时捧场地拍手叫好。
韩榆眼底的笑意浓郁得快要满溢出来,轻柔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
最后,他没在韩家用饭。
永庆帝重赏韩榆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开,韩松肯定会带着席乐安几人过来。
韩榆只管让人准备好丰盛的饭菜,等人上门即可。
回去的路上,韩榆碰到和几个老纨绔从酒楼出来的平昌伯。
阳光正好,落在平昌伯的脸上,衬得那两道疤愈发狰狞可怖。
两人遥遥相对,韩榆最先收回目光,放下帘子扬长而去。
“看什么呢?”
平昌伯收回视线:“没什么,走吧。”
“诶好,我跟你们说啊,藏香楼新来了几个漂亮姑娘......”
平昌伯看了眼马车远去的方向,不甚在意地跟狐朋狗友往青楼而去。
月初时,吏部尚书上书乞骸骨,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吏部尚书非阮景璋莫属。
任韩榆如何风光,最后还是要落在阮氏的手里。
且让他得意几天,到时候定要让他哭着求饶。
......
果然不出所料,傍晚韩松、席乐安和祁高驰穿着官袍过来了。
席乐安上来就热情地一把抱住韩榆。
祁高驰紧随其后。
韩松性情内敛,但也轻轻地拥了下韩榆。
手掌轻拍韩榆的后背,嗓音温润:“欢迎回来。”
韩榆笑了:“嗯,回来了。”
四人叙完旧也不废话,移步
饭厅。
韩榆同他们说起云远府的经历和见闻,他们仨也和韩榆说自己的一些趣事。
举杯对饮,谈笑风生。
酒酣耳热之际,席乐安举杯敬明月。
“今夜我心情甚好,决定赋诗一首!”
韩榆三人洗耳恭听。
席乐安一清嗓子:“月亮啊月亮,你好似那香蕉天上挂!”
韩榆:“......”
韩松:“......”
祁高驰:“......”
沉默过后,三人选择了无视。
碰杯,一饮而尽。
......
翌日,韩榆又陆续拜访了蔡文和齐冲两位师叔。
因为永庆帝赏赐的缘故,请帖犹如雪花飞进韩宅,飞到韩榆的书桌上。
韩榆一概拒了,只安心在家中等候吏部的任命文书。
原以为这次会像上次那样,一两个月后才有结果,谁料第三天便有喜讯传来。
还是以圣旨的方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远府知府自上任以来勤勉政事,造福一方,为官清廉,乃社稷之福,特命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另赐黄金千两,以示嘉奖,钦此!”【1】
全公公笑眯眯地看着韩榆,尖细的嗓音响彻云霄:“韩尚书,还不快快接旨?”
韩榆双手高举接过圣旨。
“微臣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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