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发什么愣?”
府丞回神,惊觉府尹大人不知何时走到跟前,正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大、大人!”
府丞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窜起来,又一屁股砸下去,疼得龇牙咧嘴。
韩榆敛眸,长睫在下眼睑打下深色的暗影:“本官昨日让管大人整理死者的人际关系,可是整理好了?”
府丞立马用手挡住面前的册子,心虚得直咽唾沫。
韩榆了然一哂:“永庆二十年最后一日上值,管大人莫不是已经在想该如何欢度除夕了?”
“下官知错,还请大人原谅则个。”府丞能屈能伸,站起来拱手作揖,拍着胸口保证,“半个时辰......不,一炷香时间,下官定将名单交到大人手上。”
韩榆勉强满意,拍了府丞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这就对了,抓紧时间把案子破了,大家才能安心过个好年。”
前天,城郊又出现一桩命案。
死者被刺中腹部,流血过多而亡,死后还被凶手扒了所以的衣裳,不着寸缕地扔到官道上。
尸体被过路人发现,吓了个半死,事后立马报了官。
韩榆很快查清死者的身份,一个父母双亡的纨绔富家子。
初步判断仇杀,其次情杀,韩榆一边命仵作验尸,一边带人展开密切调查。
“本官去义庄一趟,你抓紧时间,切莫擅自行动,打草惊蛇。”韩榆放下手中的公文,转身往外走。
府丞看着府尹大人的背影,忽然想到方才自己走神的原因。
——昨日吏部新出的官员调动名单。
即便府丞在韩榆日复一日惨无人道的镇压中艰难苟活,每天都要在心里骂他个百八十遍,但谁也无法否认,府尹大人清正廉明,秉公办案,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官。
这样好的韩大人,为何始终不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诚然,及冠之年便官至三品,是极为罕见的存在,可那也是韩大人历经千难万险,凭着实打实的功绩得来。
梅家,或者说和梅家利益休戚相关的安王欺人太甚,竟在韩大人的仕途上做文章!
除非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放眼满朝文武,无一人官职是不升反降的。
唯独韩榆。
许多人私下里都为韩榆抱不平,府丞便是其中之一。
府尹大人不该遭受这样的不公正对待。
可高位官员的官职调动都要经由陛下过目,批准了才能对外公开。
说出去的话,正如泼出去的水,更遑论陛下朱笔亲批,一旦决定,绝无收回的可能。
韩大人他.......注定要在年后远赴云远府,出任知府一职了。
思及此,府丞心底生出一股冲动,扶着桌子站起来,高声喊道:“府尹大人!”
韩榆都已经迈过门槛,闻言回头:“可是整理好了?”
府丞只当没听见,掷地有声地道:“在下官眼中,府尹大人永远当得起那个‘上’字。”
虽败犹荣,府尹大人光
明磊落,只是输给了阴险狡诈的安王,输给了权势。
类似府丞这样怜悯又小心翼翼的眼神,这一天韩榆不知见过多少次。
起初有些心虚,毕竟这一切是他亲手策划的结果,现在怎么搞得像是他在哄骗别人的同情?
几个时辰下来,韩榆已经彻底免疫了,还有心思调侃:“管大人不必伤感,三年而已,三年后本官回京,大可与管大人再续同僚之情。”
府丞:“......”
他打了个哆嗦,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哈哈干笑两声:“大......太好了,下官很期待呢。”
才怪!
同情是一回事,谁也不能否认这位是个黑心肝。
尤其喜欢压榨下属,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所以,再续同僚之情什么的,大可不必!
韩榆似笑非笑:“管大人的衷心本官已知晓,纵使相隔千里万里,也会铭记于心。”
说罢,无视目瞪口呆的路过官员,扬长而去。
“府丞大人,方才您同府尹大人说什么了,府尹大人竟笑得那样开怀?”
好奇,想知道。
府丞:“......闭嘴别问,去干活。”
他管明就算是死,也不会把他差点又掉进韩榆挖的坑里的事情告诉其他人。
绝不!
......
当天下午,官兵将凶手缉拿归案。
凶手是藏香楼的妓子,和死者保持长期的金钱关系。
半年前,死者承诺给妓子赎身,并纳她为贵妾,妓子信以为
真,不昔和藏香楼的鸨母撕破脸。
然而事实却是,死者嫌弃她妓子的身份,以情浓时的承诺当不得真为由,和妓子彻底断了。
妓子因爱生恨,杀了死者后将其抛尸官道。
官兵闯入那妓子的房间时,她已经吞金自杀。
韩榆得知后,只淡声表示知道了,将案件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册,继续处理公务。
随着永庆二十年最后一桩案子顺利侦破,韩榆的府尹生涯也在这一天得到圆满终结。
韩榆收拾好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乘马车离开府衙。
前脚刚回住处,换下沾染寒气的官袍,韩二便来通传,说是杨公子来了。
杨公子,杨星文。
这些年他们虽保持书信往来,但是彼此都有各自的生活。
掐指一算,上次见杨星文,还是几年前。
韩榆忙于公务,杨星文则忙于游山玩水,偶尔停留在某个地方,顺便发展一下自己的事业。
没错,事业。
杨星文因先天不足,较常人虚弱许多的身体不容许撑过一场又一场堪称严苛的科举考试。
无法科举,只能寄情山水,在所经之处留下无数的诗作和随笔游记。
走的地方多了,难免会有疲惫的时候。
杨星文灵机一动,怀着满腔热忱,投入到经商之中。
杨大人起初有些非议,后来见杨星文乐在其中,也就随他去了。
韩榆往前院走,杨星文已被韩二迎到花厅,正喝着茶。
韩榆一出现,他就放下茶杯站起来,笑容灿烂,
眼睛也是一如既往的明亮纯粹:“榆哥!”
“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给我来个信,我也好早做准备。”韩榆把手搭在杨星文双肩上,细细打量,“不错,长高了许多,也比以往更俊俏了。”
杨星文昂首挺胸,满身少年气,小声嘟囔说:“这些年我勤于练武,早比当年康健了百倍不止。”
韩榆脑海中浮现初见时,杨星文像个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黏人模样。
在那个危机四伏的贼窝里,韩榆和杨星文、越含玉三个抱团取暖,一起分享难以下咽的馒头,像小动物一样紧挨着入睡。
每每想起,都让韩榆百感交集,露出会心的微笑。
时隔多年,越含玉成为身份尊贵的长平公主,神秘且强大,就连韩榆也没能完全摸清她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何等地步。
她和韩榆,大抵是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像极了顽皮的猫崽子,不时伸爪子试探,又赶在对方察觉出异样之前一下缩回去。
谁也不愿做先低头的那个。
杨星文则不然,若说沈华灿和席乐安是韩榆的至交好友,杨星文就是弟弟一样的存在。
韩榆很努力地学习如何做一个兄长。
纵容,溺爱,保护。
“得知榆哥和平昌侯......哦不对,现在该是平昌伯......得知你和平昌伯府之间的事,我正在曲靖府谈生意。”
曲靖府,位于大越极南的位置。
“当时已是十月初,我安
排好曲靖府那边的事就赶回来了,昨日见过祖母和母亲,今日便过来看看榆哥。”
杨星文围着韩榆转圈圈:“看到榆哥安然无恙,我这提了一路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异父异母的弟弟表达关怀,韩榆自然心中愉悦,扬唇说道:“不妨事,有陛下旨意,纵使他们再如何恨我,也不敢有所动作。”
“呼——”杨星文松了口气,紧跟着又皱眉,“只是我又听说,榆哥从正三品降为正四品,还被发配到云远府去了?”
云远府可以说是大越诸多府城中最最危险的一个,榆哥这般温柔良善,去了那种地方,无异于小白兔掉进狼群里,自寻死路。
发觉杨星文眼里深深的担忧,韩榆不禁扶额,把他摁回椅子上:“明日除夕,不若今晚就在我这里用饭?我再请几个人来,人多热闹些。”
杨星文素来对韩榆不设防,很容易就被带偏了思路:“没问题,榆哥只管请好了,有灿哥安哥还有韩二哥吗?”
“有的。”韩榆应了声,吩咐韩二去各家请人。
一旁杨星文端起茶杯喝了口,拧着眉努力回想:“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啊对了,榆哥降职外放的事!”
“我虽人微言轻,但在曲靖府也有几个得用的人,届时榆哥带上我的信,他们可随意听从榆哥的差遣......”
韩榆嘴角抽搐,嗯嗯啊啊应着。
杨星文助人心切,他也不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
罢了
,还是不必告诉杨星文,他几次途中遇险,都是韩字部的人暗中出手,将凶徒清剿干净的事情了。
韩松等人都刚到家,还没来得及用饭。
这厢韩榆派人来请,便带着妻子儿女前来赴宴。
“酥酥!”
锦锦倒腾着两条小短腿,飞快向小叔叔跑来。
突然被撒开手的老父亲:“......”
小小的酸了一下,韩松神色恢复如常,和多年未见的杨星文寒暄。
韩榆蹲下来,轻轻抱住粉蝴蝶一样飞过来的小姑娘。
锦锦赖在小叔叔的怀里,拉长了语调撒娇:“锦锦都好多天没见到酥酥啦,做梦都梦见酥酥好多好多回~”
“真的假的?”韩榆很是受宠若惊,和韩松对视一眼,似炫耀似得意,“酥酥也想锦锦......”
一边安抚睡觉都想酥酥的小姑娘,一边牵住观观的手,招呼大家往饭厅去。
今日来韩榆住处的,除了韩松一家四口,还有席乐安陈慕青夫妇,韩景修林有仪夫妇。
沈华灿孤身一人前来,妻子蔡清妍已有两月身孕,易乏嗜睡,遂在家中修养。
酒菜都已备好,众人走进饭厅,菜肴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吃饭的圆桌足够大,所有人围桌而坐,并不显得拥挤。
一开始,陈慕青和林有仪有些拘谨,好在有谈绣芳,很快放松下来,融入到热闹的气氛中。
沈华灿抿一口酒,有感而发:“今日的酒菜格外丰盛,算是提前过除夕?”
韩榆噗
嗤笑了:“姑且算是?”
席乐安为妻子斟满一杯果酒,笑着道:“一年过两次除夕,我算是占大便宜了。”
众人捧腹大笑,并且深以为然。
杨星文笑得眼睛弯弯,举起酒杯:“来来来,吃酒!”
席间男子一齐举杯痛饮。
谈绣芳笑靥如花,同样举起酒杯:“来,两位妹妹,咱们也喝一杯。”
三人浅酌果酒,嘴角流露出真切放松的笑意。
月上中天,宾客尽欢。
除了锦锦和观观两个孩子,大家都喝得有些微醺。
好在客房足够多,韩榆让人送他们去客房,厨房那边的解酒汤也尽快送去。
吩咐完,韩榆转回身,在饭厅外的屋檐下看到了韩松。
月光皎皎,未满而立的俊逸男子在清辉下长身玉立,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愧是越京有名的高岭之花。
韩榆暗自腹诽,走上前去:“夜色已深,二哥还不回去休息?”
“去了云远府......”韩松顿了顿,“无论如何,记得报平安。”
至于有关凌梧的查探,韩松从来都坚信自己的直觉。
更遑论,韩榆这些年的一言一行,早已证明了他即凌先生。
韩榆此行,不过是为自己寻找一个答案。
韩松深知这一点,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劝阻。
虽然劝了也没用。
“知道了。”韩榆呵出一口白雾,空气里氤氲着醇厚的酒香,“那边......今年我就不过去了,还请二哥替我道一声新年安康。
”
去韩家肯定要被念叨,韩榆索性从根源杜绝。
韩松没有拒绝,只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韩家的孩子,二叔二婶担心在所难免,回头你好好解释。”
“好,我会跟......”韩榆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韩宏晔和萧水容,“等我离京赴任,还请二哥帮我带封信回去。”
话音落下,韩榆依稀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卷入风中,消散在虚空。
“好。”韩松说。
他从来不会拒绝韩榆,这次也不例外。
韩榆仰头看天,伸了个懒腰:“二哥快去睡吧,养好精神,明儿还有除夕宫宴。”
按照惯例,四品以上官员需携家眷参加除夕宫宴。
韩松拂去韩榆肩头的露水,轻拍两下:“走了,晚安。”
——“晚安”二字,是从先生那处学来。
韩榆微怔,看着韩松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这才不疾不徐地走回去。
......
一夜好眠。
翌日,大家在韩榆这里蹭了顿早饭,才乘马车回去,为傍晚的除夕宫宴做准备。
韩榆看了本书,又练几张大字,就被守在门外的韩二提醒,该动身进宫了。
家中无女眷,韩榆只换上官袍,对镜整理衣冠,确保无一疏漏,这才出发。
除夕宫宴和平时的宫宴没什么区别,仅多了个赐菜环节。
“韩大人,这道玉带虾仁乃是陛下赏赐。”
内侍送菜来的时候,韩榆正自斟自饮。
调令出来,朝中不乏见风使舵
之人,以致于韩榆身边冷清许多。
韩榆乐得自在,甚至还有闲心思考去了云远府之后的计划。
不过永庆帝赐菜,委实出乎韩榆的意料。
这位最是翻脸无情,若韩榆真是个忠心不二的,还真会被他那句“别让朕为难”伤到。
可惜,韩榆全程在做戏。
利用而已,韩榆从不会把不在意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陛下......赐给我的?”
韩榆捏着酒杯抬头,让人清楚地捕捉到他眼里的错愕。
内侍笑着恭维:“这道玉带虾仁正是赐给韩大人的。”
韩榆起身,向上首行了一礼。
这一幕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神情各异。
安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嗤声冷笑:“瞧他那没出息的样子。”
一旁京卫副指挥使梅武为安王斟酒:“王爷何必同他计较,待他去了云远府,无需王爷动手,怕是不出两个月,就会死在那群野蛮人手里。”
安王不置可否,避开众人对梅武说:“方才舅舅可瞧见了,父皇赐给母妃两道菜,宸贵妃也才两道。”
梅武越过人群,向上看了眼。
除夕宫宴,永庆帝左右两边分别坐着戴皇后、梅贵妃和宸贵妃。
梅贵妃满面红光,正笑着和永庆帝说话。
永庆帝也一改过往三年对梅贵妃的冷待,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让永庆帝的心尖尖——宸贵妃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陛下只对她这样温柔,如今这份温柔却给了梅氏。
宸贵妃眼神幽怨,
含着水光欲语还休。
可惜永庆帝的注意力全在梅贵妃身上,对宸贵妃的委屈全无察觉。
戴皇后看得分明,借低头的动作,掩下眼里的鄙夷。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
奢望得到永庆帝的喜爱,简直是天方夜谭,不如做梦来得实在。
唯有权势,才是最让人安心的。
戴皇后想到什么,命人召越含玉过来。
越含玉上前,眸如星月,冷若冰霜,惹得无数年轻公子侧目。
转念想到这位的癖好,登时一个激灵,向日葵似的齐刷刷别过脸。
美人虽美,却带着刺,他们无福消受。
越含玉在桌案的侧面跪坐下来,语气平淡:“母后召儿臣前来有何要事?”
戴皇后眼珠微转,用压低的气音说:“本宫前几日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越含玉敛眸,指尖缠绕腰间玉佩的穗子,玩得乐此不疲:“儿臣以为不如何。”
戴皇后袖中的手攥紧,语速加快:“晋翰生得风流倜傥,而立之年便官至三品,你有什么不满意?”
“儿臣以为,天下没有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表兄做继室。”越含玉语调波澜不起,仿佛在阐述一件和她无关的事情,“若母后实在想与戴家结亲,大可让老十纳戴家女为侧妃。”
戴皇后噎了下,染着蔻丹的指甲重重划过酒杯,发出刺耳的声响。
永庆帝一惊,看过来的眼睛里不见一丝温和。
戴皇后紧忙请罪,待永庆帝移开视线,这
才松了口气。
再看越含玉,正悠哉悠哉吃着糕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戴皇后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瓷白的皮肤出现一圈红痕:“你表妹已经是叡儿的正妃了,再有戴家女为侧妃,怕是陛下也不会同意。”
“再者说,侧妃之位只有两个,如今已占了一个,剩下那个的人选自然要慎之又慎。”
越含玉拿帕子拭去指腹的糕点碎末,面无表情道:“劝您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儿臣的婚事自有父皇做主,我不松口,便是您亲自说也不管用。”
说罢,无视戴皇后急促的呼吸,径自离席。
戴皇后闭了闭眼,吩咐陈嬷嬷:“去把东西交给老十。”
陈嬷嬷应声而去。
......
韩榆尝了玉带虾仁,御膳房出来的东西自然不差,只是腊月里天气寒冷,滴水成冰,送上桌就已经冷得差不多了,口感大打折扣。
但他时刻铭记自己的人设,憋着口气把一盘六个虾仁吃光。
因着永庆帝赐菜的缘故,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敬酒。
韩榆不得不逢场作戏,痛饮十好几杯酒。
喝的太多,导致有些事情亟待解决。
另一边,韩松好容易从一众同僚中脱身,看出韩榆的异样,将他从人群中拯救出来。
韩榆拱了拱手,溜出景阳宫正殿。
景阳宫很大,韩榆摸索好一阵才找到地方。
危机解除,韩榆也没急着回去,四处瞎转悠,顺便透透气。
途径一处,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惊叫响
起。
韩榆循声望去,一个宫女拉开房门冲出来,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
房间里,越含玉着一身朱红色的裙裳,面色冰冷,眼里凝聚着汹涌杀意。
韩榆眸光微闪,果断伸出脚——
绊倒了逃命的宫女。
“啊!”
宫女哀叫,重重摔倒在地。
韩榆:“......”
越含玉:“......”
“咳——”韩榆轻咳一声,“见过殿下。”
越含玉不再管被酒水打湿的裙裳,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房间。
“韩榆。”
清凌凌的嗓音盖过宫女的哀嚎,丝丝缕缕地钻进耳朵里。
韩榆耳尖泛起一阵微痒,抬手挠了挠:“嗯。”
越含玉指向地上摔得头破血流的宫女,平静地陈述道:“她给我下药,打算把我送给戴晋翰。”
戴晋翰,当朝首辅的嫡长孙,正三品都察院副都御史。
韩榆有些迟滞地眨了眨眼。
越含玉继续说:“戴晋翰原配早逝......”
话未说完,韩榆便接过话头:“杀了?”
越含玉眼尾轻挑,难掩愉悦:“好。”
自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图谋不轨的宫女,将空间留给韩榆和越含玉。
韩榆抿唇,盯着屋檐垂落下来的灯笼穗子:“我已离席太久,该回去了。”
转身之际,越含玉冷不丁说:“有始无终?”
韩榆又挠了挠耳朵,一次不够,还拿手捏了捏,这才缓解那股没来由的痒意。
“你似乎并不缺人手。”韩榆眉头蹙起一个小疙
瘩,然对上越含玉认真专注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我从来都有始有终。”
越含玉勾唇,轻声道:“才不是。”
风声过大,韩榆没听清:“什么?”
越含玉摇头:“走吧。”
韩榆看了眼正殿,身形没入黑暗中。
......
一炷香后,永庆帝正和梅贵妃说话,全公公忽然着急忙慌地走来,附耳说了些什么。
永庆帝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冷冷看了戴皇后和梅贵妃一眼,拂袖而去。
戴皇后不明所以:“陛下这是怎么了?”
梅贵妃也是一头雾水,前一刻陛下还说明晚歇在她宫里呢,怎么突然变脸了?
席间众人更是面面相觑,不知陛下为何怒气冲冲地离开。
正疑惑,外面响起一阵啼哭声。
似黄鹂,婉转动听。
“逆子!”陛下的喝声充斥着熊熊怒火,“她是你们的母妃,你们竟敢......”
靠近门口的官员伸长脖子往外看,发现安王和靖王跪在景阳宫门口冰冷的地砖上,像在瑟瑟发抖。
陛下的怀中搂着一女子,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后宫嫔妃。
“不、不会吧?”
“来人,送丽妃回宫。”只听永庆帝厉声道,“安王靖王酒后失仪,罚闭门思过一月。”
“嚯!”
还真是!
轻薄嫔妃,这两位怕是捅了大篓子。
再看两位亲王的生母,戴皇后和梅贵妃脸色煞白,在嬷嬷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外跑。
“陛下三思,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
会!”
“颉儿最是克己守礼,怎会酒后失仪?还请陛下明查!”
然此时永庆帝正在气头上,不由分说叫来禁军,即刻送安王和靖王出宫。
戴皇后两眼一翻,当场厥了过去。
梅贵妃抱着永庆帝的龙腿,哭得不能自已。
永庆帝一脚踢开梅贵妃,不顾景阳宫正殿的宫宴,登上龙撵扬长而去。
不多时,全公公进来:“时间不早了,今日的宫宴到此为止,诸位大人现在回去,还能陪亲人守岁。”
在座诸位都是极有眼见地,除夕宫宴上出了这等丑事,还是早点离开,免得引火上身。
席间,韩榆看向右前方。
人声嘈杂,他和越含玉四目相对。
越含玉英气的眉挑起,抬了抬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韩榆敛眸,同样饮尽杯中酒,耳边回荡着不久前两人的对话——
“殿下擅琴?”
“略通几分。”
“殿下以为瑶琴如何?”
“平生最爱。”
“今日除夕,愿殿下所愿皆所成。”
“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正月初一,春节。
就在越京百姓阖家团圆的时候,有关安王和靖王在除夕宫宴上的壮举不胫而走。
韩榆晨起锻炼身体,便听闻家中负责采买的小厮与人讨论此事。
这是韩榆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借崔良惹怒安王,敌强我弱,从而唤起永庆帝有但不多的愧疚。
对平昌伯府的生意下手,再命人对钟氏加以暗示。
杀不得,只能敬而远之。
以平昌伯和钟
氏对韩榆的厌憎,即便外放,也定然不会让他好过。
可又不想忤逆圣意,便只能借安王之手,将韩榆放到云远府。
如此一来,安王以权谋私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最后一步,使永庆帝彻底对安王失去耐心。
此消彼长,对安王越失望,就会对韩榆更多几分愧疚。
在韩榆原本的计划中,并无越含玉。
只需让安王发点酒疯,说点大不敬的话,便可轻易达成目的。
彼时多了越含玉这个意外,虽打乱了韩榆的计划,结局却还是顺应了他的心意。
丽妃生得一副好相貌,永庆帝对她正新鲜,一个月有十天宿在她的宫里。
嫔妃对她恨得牙痒痒,争宠手段百出。
丽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据越含玉所言,但凡永庆帝多看一眼她身边伺候的宫女,事后就会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对方生生折磨死。
两人一拍即合,就选了趁四下无人,和一个禁军调情的丽妃。
证据清除得很干净,不会有人怀疑到韩榆的身上。
至于越含玉,皇宫多的是她的人,更不会暴露自身。
“节礼可送到了?”
韩榆锻炼完,洗漱更衣出来,淡声问韩二。
“回主子,越京和太平府都送到了。”
韩榆应一声,抬头看天色:“差不多了。”
韩二不明所以,安静候在一旁。
约摸半个时辰后,守门的小厮连滚带爬进来。
“宫、宫里来人了!”
韩榆疾步出门,全公公带着人立在门外,脸上挂着笑
,活像个笑面虎。
“韩大人,陛下有旨。”
韩榆一撩袍角,从容跪下:“微臣听旨。”
全公公尖细的嗓音高亢嘹亮,抑扬顿挫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中尽是些繁复拗口的词藻,总结起来就是——
韩榆为国尽忠,自请前往云远府,朕深感动容,遂赐下黄金千两,并授予韩爱卿在任期间,对云远府的独立管辖权利。
独立管辖,便意味着在一定程度内,整个云远府都是韩榆说了算。
在一片吸气声中,韩榆倏然红了眼,压抑的哽咽夹杂着无数委屈和欣喜。
“微臣,叩谢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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