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最后,韩榆和韩松还是没能把各自心中所想全盘托出。
并非不愿,而是亲娘/大伯娘不允许。
苗翠云走上前,轻拍两人的肩头,摸到一手凉意,登时横眉竖眼:“怎么还愣着,赶紧回屋洗洗睡。”
“尤其是榆哥儿,这些天没日没夜地赶路,肯定累坏了,早点休息,别什么事都顺着你二哥,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二哥铁定有一箩筐的话要跟你说,等说完怕是天都亮了。”
韩松:“......”
韩榆:“......”
兄弟俩相视一眼,又迅速移开,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明明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简单伸个手就能捅破,却只能就此打住,在苗翠云严肃的监督目光下回了各自的房间。
“三公子,沐浴的温水已经准备妥当。”
韩榆回到四进院,小厮便迎上来,规规矩矩地说道。
三公子表示知道了,进屋后不忘带上房门。
浴桶足够大,里面盛着七成满的温水,清澈见底。
韩榆褪去衣袍,试了试水温,又往里面加了点热水,然后才跨进去,扶着边沿缓缓坐下。
整个人浸没在温热的水流中,只露出个脑袋,韩榆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神情莫测万变。
说实话,韩榆其实还没做好开诚布公的准备,是因为韩松多次欲言又止,一时冲动上头,这才出言试探。
好在苗翠云突然出现,将韩榆从
冲动边缘拉回来。
现在他很冷静,也有几分庆幸。
有关凌梧的事还没查出个所以然,万一他不是凌梧,那就尴尬了。
罢了,再缓缓。
现在还不是时候。
韩榆叹口气,抬手拍打两下水面,溅起一片水花。
然后很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俯下身,一头扎进水里。
“咕噜噜——”
水面浮起一串密集的泡泡。
另一边,户部侍郎韩大人怀着同样复杂的心情回到二进院。
谈绣芳刚哄睡了韩文锦小姑娘,坐在灯下看书。
被家中长辈时常挂在嘴边的小叔叔回来,锦锦先是好奇了一阵,很快和韩榆打成一片。
韩榆本就是个孩子王,带着三个侄子侄女疯玩,滑梯和跷跷板上的灰尘都被蹭了个干净。
洗漱后躺到床上,小姑娘明明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念叨着“酥酥”,真让谈绣芳哭笑不得。
韩松进门,便听见妻子同他感叹:“锦锦这才第一次见榆哥儿,就喜欢他喜欢得不行。”
韩松轻唔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但凡与他相处过的人,都很难对他生出恶感。
当然,那些和韩榆有着利益冲突的人不算。
譬如今天的那位安郡王。
想到下午时同僚的转述,着重强调了安郡王如何嚣张,韩榆如何可怜,韩松眼神微冷。
即便知道那只是韩榆的伪装,即便韩榆和安郡王之间有私仇,可作为他护短的兄长,以及上辈子亦师亦友的存在
,韩松还是决定做些什么。
韩榆从来不是一个人。
谈绣芳放下书,笑靥浅浅,灯光下的她温柔又明丽:“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心事......不算心事,只是一点小小的困扰。”韩松挑了下灯芯,轻声安抚道,“别担心,这个困扰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
他相信,这一天很快会到来。
谈绣芳抿出两个梨涡,也不追问:“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上值。”
韩松应了声,拿上里衣去洗漱。
相比之前,步履轻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夜,有人沾了枕头就睡,有人辗转反侧,久久难眠。
可无论如何,月亮照常落下,太阳也和昨天一样,在差不多的时间跃出地平线,将温暖普照大地。
安郡王府,安郡王担心越含玉那个冷心冷肺的死丫头真把他对韩榆的所作所为告诉永庆帝,愁得一夜没睡好。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到阮景璋的消息后脑子一热,丢下公务去追将要出宫的韩榆。
仔细回想,安郡王觉得自己昨天像是吃错了药,他本不该这般贸然行事,平白给人留下话柄。
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
不过被越含玉那么一搅和,这件事估计已经传得满宫皆知,永庆帝知道不过是迟早的事。
不耐烦地推开黏在身上的侧妃,安郡王脸色沉沉地起身,在内侍的伺候下更衣洗漱。
罢了,与其等父皇派人前来兴师问罪,不如主动认错,也好给自己一个
台阶下,免得再惹了父皇的不喜。
安郡王从侧妃屋里出来,打算等早朝结束就去找永庆帝。
陪安郡王妃和嫡子嫡女用了早膳,安郡王和以前一样,乘坐马车前往皇宫,准备上早朝。
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在宫内骑马,此乃大逆不道的行为。
皇子龙孙尚且如此,文武百官更不得例外。
在宫门前下车,安郡王一眼便瞧见次辅蔡文,驻足笑道:“蔡大人。”
他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母族强盛,风光尊荣的三皇子了。
即使蔡文是沈绍钧的弟子,沈绍钧独子被他的舅舅梅达害死,蔡文因此对他从未有过好脸色,可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安郡王每次见了蔡文,都会主动打招呼。
安郡王坚信,这世上就没有利益撬不动的墙角。
只要功夫深,蔡文这根铁杵早晚是他的。
放眼朝中,蔡文是唯一能和戴澹那老东西打擂台的。
有蔡文这一大助力,将老十那蠢货踩在脚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安郡王发散思维,全然没发现蔡文看他的眼神透着不善和嫌恶。
周遭官员众多,蔡文即便心中不满,可礼仪姿态皆挑不出错处,一板一眼地拱手道:“微臣见过郡王。”
安郡王正要说话,却见蔡文看向他身后:“郡王,微臣有要事与韩侍郎相商,先行一步。”
安郡王回头,宫门前长身玉立,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可不正是户部侍郎韩松。
昨儿他刚折辱过的
韩榆的堂兄。
安郡王恨屋及乌,对韩松也没什么好印象,就算想要拉拢蔡文,也不愿与韩松同行。
“正事要紧,蔡大人快快去吧。”
蔡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抬步走向韩松。
另一边,户部尚书齐冲、御史中丞褚兆兴以及翰林院学士卢岱结伴而来,同样与韩松汇合。
五人一道,有说有笑地步入宫门。
安郡王冷眼看着,后方又有人高呼“韩大人”。
他回头看,来人是国子监司业沈华灿,以及户部郎中席乐安。
前方的韩松听闻呼声,停下来等两人上前,五人变七人,说笑着走远。
“好看吗?”
安郡王转动眼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身亲王朝服的皇五子,宸王。
宸王毫不介意安郡王的冷眼,笑得不怀好意:“身居高位,或者前途无限,他们都可和韩榆关系匪浅。”
“三哥心里比谁都清楚,韩榆是听从谁的吩咐行事,但是你不敢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蔡文背后的文官势力可与戴家旗鼓相当,可你偏偏走了步错棋,以权压人,欺辱韩榆。”
宸王啧啧两声:“别说蔡大人了,怕是那边几个人里官职最低的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真是可惜,可怜啊。”
宸王深深看了安郡王一眼,留下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施施然扬长而去。
“郡王?”阮景璋的声音唤回安郡王的思绪,“早朝快要开始了,您怎么还不进去?”
安郡王不置一词,松
开紧握的拳头,无视了手心月牙状的掐痕,大步流星地走进皇宫。
高大的宫门,宫道宽而幽长,像是只吃人的怪兽,吞下一个又一个的人。
......
安郡王步行至金銮殿,在宁王、宸王、康王以及靖王身后站定。
亲王与郡王之间隔着一条鸿沟,在礼法上是怎么也无法逾越的。
越英颉表情漠然,听内侍高唱:“陛下驾到——”
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永庆帝出现,不缓不急地在龙椅上落座。
虽已有天命之年,但威严不减,教人难以窥探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越英颉静默垂首,不知在想什么。
文武百官行叩首礼,齐声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庆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臣子:“众卿平身。”
百官站定,全公公尖细的嗓音在偌大殿宇中传开。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蔡文蔡次辅手持笏板出列。
众人看向蔡文,恭谨的神情中掺杂了些许诧异。
次辅大人素来行事沉稳,以低调内敛著称,若非了不得的大事,甚少如今日这般,全公公一出声便迫不及待地站出来。
仔细回想,上次这样还是徽州府的周、赵两家与当地官员勾结,次辅大人要求陛下严惩不贷。
这回又是为了什么?
莫非又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仅百官,龙椅上的永庆帝也生出几分好奇,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蔡文。
蔡文俯身行礼,语调缓慢且肃穆
:“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肆意为虐,目无大越礼法,以折辱朝廷命官为乐趣。”
折辱朝廷命官?
在场诸位皆是消息灵通的,当即联想到昨日那件事。
所以次辅大人一反常态的急切,并非是为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而是......单纯想为师侄讨个公道?
众人暗戳戳竖起耳朵,既好奇安郡王的反应,又期待陛下如何决断此事。
无数道隐晦的目光落在身上,安郡王如芒刺在背,捏着笏板的力道不断加重。
失策了。
他低估了蔡文对韩榆的维护,更因为一时的疏忽,没能及时面君请罪,以致于沦落到今天被动的局面。
就在安郡王绞尽脑汁想对策的时候,户部尚书齐冲又出列。
“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
同样的理由,只是说辞略有差异。
紧接着,御史中丞褚兆兴出列:“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
同样是安郡王折辱朝廷命官,末了还添上一项“当街纵马”的恶劣行径。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他们仨怕不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致弹劾安郡王的吧?
然而这还不够。
接下来,户部侍郎韩松,国子监司业沈华灿以及翰林院学士卢岱相继出列。
在众人满是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三人异口同声道:“陛下,微臣要参安郡王......”
所有人:“......”
金銮殿上一片死寂,相邻官员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到。
安郡王瞳孔骤缩,脑中充斥着响亮的嗡鸣,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凿子,重重敲击着他的大脑。
头痛欲裂,名为后悔、慌乱的情绪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整个淹没。
安郡王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父皇。
永庆帝的神色喜怒难辨,深沉的眼睛定在安郡王身上,像在掂量着什么。
此刻,安郡王感觉他的喉管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呼吸都被强行扼制住了。
冷汗涔涔,转瞬间后背黏湿透顶。
安郡王不作他想,扑通跪下来,膝盖砸到地面的声音无比清脆,令人牙酸不已。
“父、父皇明鉴,儿臣之所以让韩......韩大人下跪,是因为他对儿臣不敬,他不把儿臣放在眼里,儿臣一时气急,所以才......”
话未说话,就被韩松沉声打断:“陛下明鉴,微臣的堂弟,前徽州府知府韩榆素来克己守礼,绝非不敬郡王之人。”
沈华灿作为韩榆的好友,向上又行一礼:“宫中有明文规定,面见亲王郡王只需作揖行礼,无需下跪,安郡王却公然要求当朝四品大员下跪,本就于理不合,强人所难。”
褚兆兴接上话头:“御史台有人从旁经过,亲眼所见安郡王抬脚欲踹韩大人,微臣身为御史中丞,理应制约这等肆意为虐的行径。”
齐冲肃声道:“推己及人,若人人都如同安郡王这般行事,将视大越礼法于何地?满朝文武又该如何自处?”
蔡文一
拱手:“臣附议。”
满朝文武:“......”
这几位的战斗力叠加在一起,可真是不容小觑。
没见安郡王脸都白了么?
真想不到,不久前还是他们眼中倒霉鬼和小可怜的韩榆韩大人,今日突然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虽然不是亲自到场,可弹劾安郡王的官员都和韩榆关系匪浅。
蔡文几人弹劾≈韩榆弹劾
不管最后陛下如何处理这件事,或许即日起,他们需要重新定义韩榆这个人。
善于伪装。
城府深沉。
以及靠山强硬。
他们可没忽略,这几位弹劾安郡王的官员中,官位从一品到四品不等。
弹劾之人言辞凿凿,更有诸多围观者,怕是安郡王身为皇天贵胄,也绝对讨不到好。
官员们暗觑龙椅上那位的反应,心思浮动,各怀鬼胎。
高处,永庆帝将所有人的反应神态尽收眼底。
紧张担忧,幸灾乐祸,冷眼旁观。
再看他已有而立之年的第三子,满面诚惶诚恐,佝偻着后背,哪有半点天潢贵胄的影子。
永庆帝昨天下午,长平来御书房后怒气冲冲地向他告状。
“父皇多次宽赦三皇兄,他却始终不知悔改,反而得寸进尺,行事越发无所顾忌。”
“十弟比他小了一轮,也晓得日日关心父皇龙体,反观三皇兄,除了在兵部荒废度日,整日只顾着饮酒作乐,沉溺女色。”
“长平好心劝说,却被三皇兄斥责......也罢,下回我要再说,长
平二字就倒着念!”
“只是长平有一点顾虑,三皇兄这样肆无忌惮,恐会惹来诸多非议。三皇兄听不进长平的话,还得父皇亲自劝说,他才听得进去。”
永庆帝回神,捕捉到安郡王眼里的不甘和怨愤。
他想,不必劝说了。
安郡王宁愿沉溺酒色,也不愿像老五老十那样,将他这个父皇放在心上,他又何必多费口舌?
话又说回来,永庆帝太清楚安郡王针对韩榆的原因了。
可彼此心知肚明,韩榆不过是听命行事,真正导致这一切的人如今正端坐在龙椅上。
安郡王憎恶韩榆,岂不也是在对他表达不满?
自古以来,帝王多疑且寡情。
疑心一旦生出,便绝无消减的可能。
永庆帝手指轻点着龙袍上的龙纹,思忖片刻,终于出声道:“此事朕已有所耳闻,既然几位爱卿将这件事提到早朝上,朕须得有个决断。”
“韩爱卿揭穿周家和赵家的贪婪用心,让大越国库有数十万入账,升任知府后更是一心为民,将徽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对了,朕听说韩爱卿回京,徽州府百姓还送了他万民伞?”
永庆帝看向韩松,好奇询问道。
韩松眉梢微动:“回陛下,确有此事。”
“甚好!”永庆帝一抚掌,“韩爱卿是大越的功臣,更是朕看重的臣子,老三啊,你不该如此。”
安郡王呼吸一滞,紧绷的身体猛地垮下来。
完了!
......
这边韩松等人声
讨安郡王的时候,那边韩榆正坐在沈家的花厅里,和师公沈绍钧面对面喝着茶。
提及昨日之事,沈绍钧满是愧疚地说:“若不是为了沈家,你也无需......”
韩榆出言打断他的话语:“师公何出此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蒙受不公,我理应为他手刃仇人。”
沈绍钧却始终无法开怀:“梅家不是周家和赵家,梅氏一族没有善茬,还有阮氏与他同气连枝。”
韩榆放下茶杯,轻笑道:“不是有师公为我讨回公道?”
是了,昨日听闻此事,沈绍钧怒不可遏,当即给两个弟子去了封信。
有蔡文和齐冲两位师叔大佬,再有几位亲友鼎力相助,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沈绍钧哑然失笑:“这是我该做的,只是陛下那边......切莫交托全部。”
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他跟永庆帝本就是合作关系,他负责清除周家和赵家,顺带打压一下梅家的嚣张气焰,永庆帝负责给他升官。
无关忠心,只有利益交换。
通过徽州府一事,永庆帝该知道韩榆这把刀有多好用。
一把用得顺手的刀,短时间内是不会丢弃的。
而恰好韩榆近期也没有再出手的打算,至少这两年不会。
当一把刀清除了前方所有的障碍,再无用途,便意味着它很快会被主人弃如敝履。
这样的例子不要太多,韩榆面前就有一个。
沈绍钧得了韩榆的承诺,这才面色缓和:
“同我说一说你在徽州府的情况吧。”
韩榆求之不得,挑些有趣的事情细细道来。
“......所以那孩子不仅给了你一幅画,还亲了你?”
迎上师公揶揄的眼神,韩榆轻咳一声:“小孩子都喜欢与人亲近,我这个父母官做得不错,他们自然喜爱。”
沈绍钧朗声大笑:“我已经能想象到你当初的窘迫了。”
韩榆摸了摸鼻尖,不着痕迹转移话题,说起徽州砖场的事。
花厅外,孙管家看着精神奕奕的沈绍钧,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谈话接近尾声,韩二出现在花厅门口。
“早朝结束,陛下罚安郡王抄大越律法五十遍,闭门思过两月。”
禁足两月,意味着安郡王再不能去早朝和兵部。
夺嫡的情势瞬息万变,等两个月一过,哪还轮得到本就处于弱势的安郡王。
韩榆勾唇:“师公您瞧,这不就来了。”
说罢,以茶代酒,敬了沈绍钧一杯。
至于如何稳住梅家,稳住镇国将军,是永庆帝该头疼的问题。
沈绍钧意有所指道:“咎由自取罢了。”
不仅仅是昨日之事,还有三年前,徽州府驻军的梅姓将领与人狼狈为奸,通过吃空饷往自己口袋里搂银子,事后还不知悔改,在修筑河堤的三十万两上动手脚。
贪心不足蛇吞象,如今只是过往种种的反噬罢了。
屹立百年的世家,藏污纳垢之地。
韩榆严重怀疑,当初梦境中所见,大越遭遇外敌入侵,
这些人要负一半的责任。
另一半,应当在下一任皇帝身上。
韩榆思绪流转,为师公斟满一杯茶,闲聊似的说起其他一些趣事。
临走前,韩榆不忘提醒:“明日及冠礼,师公可莫要忘了。”
“这是自然。”沈绍钧郑重其事道,“正宾可能不缺席。”
韩榆作了一揖,打道回府。
马车驶入韩宅所在的长巷,外面忽然响起歇斯底里的哭声。
“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呜......”
韩榆撩起车帘,就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被一个和她有几分相像的妇人拦腰抱住。
“跑什么跑?不过缠个脚,忍忍就过去了,我跟你祖母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姑娘哭着挣扎:“我不要缠足!好疼!”
韩榆目光下移,发现她赤着脚,显然是慌忙从家里跑出来的。
“也就疼一段时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缠足的好处,媛媛乖,听娘的准没错。”
妇人喋喋不休说着,无视女儿满脸的泪痕,不容反抗地把人抱了回去。
缠足......
韩榆眼前浮现一双脚,畸形而又丑陋。
——韩宏庆染上脏病,他和韩松被喊去娼馆,齐二妮愤而殴打暗娼,扭打间后者被齐二妮扒了鞋子,那双脚的模样便是如此。
回想起伤心绝望,满眼恐惧的小姑娘,韩榆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
马车停在韩宅门前,韩榆进了门,被锦锦扑了个满怀。
“酥酥~”
软绵绵的轻呼拉回纷乱的思绪,韩榆
蹲身抱起小家伙,阔步往里走去。
明日及冠礼,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他这个受冠者可不能闲着。
正月十六,韩榆的二十岁生辰如期而至。
及冠礼上,韩榆并未邀请太多人前来。
长辈有沈绍钧,蔡文,齐冲,褚兆兴和卢岱。
前三本就在邀请行列,后两人是昨天临时加上的,只为答谢昨日弹劾之恩。
好友有沈华灿,席乐安,祁高驰,以及罗家私塾和安庆书院往来还算密切的同窗。
杨星文如今四处游历,韩榆鲜少能联系上他,左右及冠的礼物早已送到,心意来了就行。
等人来齐了,及冠礼正式开始。
正宾沈绍钧依次为韩榆戴上缁布帽,皮弁以及素冠,每加冠一次,都会说一些祝词,以表达对韩榆的期许厚望。
加冠后,沈绍钧又为韩榆加字——怀清。
韩榆,韩怀清。
加冠后,韩榆一一参拜长辈。
韩宏晔扶起韩榆,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了:“好好好,以后榆......怀清就是大人了。”
韩榆眉目含笑:“爹尽可继续唤我榆哥儿。”
怀清是表字,意味着长大成人。
榆哥儿是小名,代表着亲近。
韩宏晔不住点头:“好好,榆哥儿。”
韩榆笑了,脆声应和。
不远处观礼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及冠礼结束后,众人移步饭厅。
好酒好菜,身边都是熟悉的人,自然不必拘束,敞开了肚皮吃。
酒酣耳热之际,席乐安拉着韩榆大吐苦水:“
榆哥儿你是不知道,咱们户部不知有多少古怪之人。”
席乐安碎碎念,好在声音足够小,除了韩榆和他旁边的韩松,以及席乐安另一边的沈华灿,无人能听到谈话的内容。
“......还有林主簿,逼迫家中姑娘缠足,女儿因为受不住活活疼死,另一位主簿说他冷血无情,他倒好,竟然说什么女子不缠足,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日后去了夫家也是遭人嫌弃。”
席乐安打了个酒嗝,愤愤道:“我就不明白了,咱们的娘和姊妹也没缠足,不都活得好好的,也不比谁差了去。”
看他越说越没个顾忌,韩榆一把捂住他的嘴:“好的你醉了,先趴下歇会儿吧。”
席乐安乖乖趴下,没了动静。
韩榆松了口气,有些话却不断在耳边回荡,惹人心烦。
韩松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继续吃酒。
傍晚时分,宾客散去。
韩榆送完最后一位,和韩松往回走。
凉风拂面,韩松的嗓音比那风更清冷:“在想缠足一事?”
韩榆眨眨眼,轻唔一声:“只是觉得,这东西对女子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尽是迫害荼毒。”
韩松不置可否,缓声道:“缠足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想要动摇绝非易事。”
韩榆瞳孔微微睁大:“二哥你......”
“在好奇我为什么看出你心中所想?”韩松偏过头,神情自若道,“你向来心善,尤其见不得女子受苦受难。”
韩榆身形一
顿,停下来脚步。
韩松不明所以,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半晌没得到回应,索性目视前方,揪下一片嫩叶在手中把玩。
就在这时,他听到韩榆的声音,迷茫中带着几分不确信的试探:“我以前是怎么做的?或者说......成功了吗?”
韩松呼吸一颤,嫩叶自指尖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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