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昨天,仁医堂王大夫给人剖腹取子了!
过程中用到知府大人提出的缝针之术,母女均安。
消息传开,百姓反应不一。
“剖腹取子?这也太血腥了,我想都不敢想。”
“当时情况紧急,要是不这么做,金花跟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
“周家的老婆子没反对吗?”
“别提了,周老婆子被金花娘一巴掌抽晕过去,金花她男人周大用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话都不知道说,只能金花娘做决定了。”
“所以说啊,这嫁人还得擦亮眼睛,否则耽误的就是一生。”
“我家三叔也是个大夫,今儿早上我特地跑去问他,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问了什么?”
“怎么着?”
说话的年轻男子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脸唏嘘地说:“我三叔说古时候确实有剖腹取子的实例,但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用刀剖开肚皮把孩子取出来,当娘的肯定活不下来,孩子没了娘,能不能长大还不一定呢。”
“所以金花跟她闺女能活下来,多亏知府大人的缝针之术。”
众人深以为然,对缝针之术更多了几分信任。
便是那些先前持有反对意见的百姓,现如今也对缝针之术有了极大的改观。
一年到头来,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受伤。
万一伤势过重,伤口太大,可以让大夫给缝起来,还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若无缝针之术,怕是只
能躺着等死了。
“早上我去集市上卖菜,刚好碰到金花娘,她背着个竹篓从仁医堂出来,说是要去给知府大人送鸡蛋呢。”
“是该送,毕竟知府大人也算是救了金花一命。”
就在气氛一派和谐,大家有说有笑,商量着过几天去看看金花闺女的时候,有人冷冷一嗤。
交谈声停住,众人循声望去,冷笑的是个长着吊梢眼的妇人。
“真当知府大人什么都收?金花那丫头都被王大夫看光了,她家送去的鸡蛋怕是也不干净,我要是金花,就该一头撞死。”
这番言辞太过尖锐,听得所有人皱起眉头。
“人都快死了,哪还顾忌这么多?”
“死老婆子,就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难怪你儿子二三十了才娶个媳妇,成亲没两年媳妇就跑了。”
“积点口德吧,像你这种人死了怕是也要下到十八层地狱,被连根拔了舌头。”
大家指着吊梢眼妇人一顿嘲讽,唾沫星子乱飞,喷得她满脸都是。
几个家里有闺女的妇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着吊梢眼妇人又挠又掐。
吊梢眼妇人疼得嗷嗷叫,拼命挣扎才得以脱身,挎着篮子落荒而逃,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妇人们打了胜仗还不够,又对着吊梢眼妇人离开的方向啐两口:“呸,满口喷.粪的贱人!”
外观简朴的平顶马车从巷口驶过,车里的人将争执的前因后果尽收眼底。
透过车帘的缝隙,韩兰芸看着义愤填
膺的妇人们,捏着饯梅直咂舌:“现在的情况比我预料的要乐观很多。”
没有鄙夷和唾弃,更多是对金花的理解和同情。
这让韩兰芸想起去年在越京时,她陪同二嫂参加某位官夫人的寿宴。
宴上出了点意外,一位未出阁的官家小姐无意中被人踩掉了鞋子,连带罗袜一同滑落。
也是巧了,正好有一群公子哥儿迎面走来。
即便那姑娘只露出一小截脚踝,并且很快用裙摆遮住了,但人言可畏,很快越京就传出了她失去名节的流言。
父兄厌弃指责,母亲以泪洗面,让官家小姐无地自容,羞愤欲死。
悬梁自尽却被救下,绝望之下只能选择削发为尼。
韩兰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那姑娘是被陷害的,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青灯古佛了却余生。
事后,家里人对韩兰芸的管束愈发严格,生怕她也遭了类似的算计。
韩兰芸本就受不得拘束,不习惯走到哪里都有丫鬟跟着,更厌烦了日复一日的催婚,索性先斩后奏,直接来徽州府投奔韩榆了。
事实证明,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较之越京,徽州府的百姓更加淳朴,官家女眷也因着韩榆的关系主动对韩兰芸释放善意,对她照拂有加。
金花这件事,通情达理之人占了大多数,这让韩兰芸欣慰不已,由衷地替那对母女高兴。
韩兰芸放下车帘,托着腮说道:“榆哥儿,我喜欢这里。”
韩榆从书本中抬起头,
一眼了然:“固有环境下,人往往会同情弱者。”
金花就是那个弱者。
鲜少有人忍心苛责一个弱者。
“金花娘只是在关键时候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所谓名节,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
“这话有点道理。”韩兰芸丢给韩榆一颗饯梅,后者抬手接住,叹口气感慨道,“要是人人都能如榆哥儿这般该多好。”
通情达理,将女子摆在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而非视为附庸。
还有二哥,他也和榆哥儿一样。
二哥二嫂成亲多年,从未红过脸,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二哥给予了绝对的尊重和私人空间,这才造就了今日人人艳羡,琴棋书画无一不绝的二嫂。
韩兰芸也曾羡慕过,但是她知道,像韩榆和韩松这般的男子,放眼整个大越也不见得有第三个。
所以她很快冷静下来,对男欢女爱的期待犹如天边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
韩榆把书翻页,用调侃的口吻说道:“四姐怕是要失望了,韩榆只有一个。”
韩兰芸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所有的郁闷一扫而光,哪还记得愤世嫉俗,转而说道起昨天在周家的经历。
“我第一次给人接生,有点害怕,又有点震撼,金花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像个小猴子,浑身皱巴巴的,在我手里一直哭,声音也就跟猫崽子差不多大......”
韩兰芸絮絮叨叨,明艳的脸庞绽放光彩,言语间尽是慨叹。
而在此之前,韩榆已
经听她说过不下五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韩榆揉了把被四姐的碎碎念摧残得东倒西歪的小白,轻描淡写道:“四姐既然喜欢,不如自己生个。”
韩兰芸立刻安静如鸡,怏怏往马车外看一眼:“前面就是金家,就在这停吧。”
马车停下,乔装打扮过的年轻姑娘跳下马车,脚步轻快地走进金家所在的巷子。
昨天王青生给金花缝了针,等情况稳定下来,金花娘就把金花娘俩儿裹得密不透风,用板车带回了金家。
看这架势,多半是要跟周家彻底掰扯开来。
许是因为孩子从自己手里过了一遭,韩兰芸莫名生出几分责任感。
担心周家人纠缠,韩榆大清早去府衙上值,韩兰芸就跟着来了。
韩榆目送四姐进门,淡声吩咐道:“走吧。”
......
走进府衙,就见张通判迎上来。
“大人,这是府城重建耗费的所有银钱,还请您过目。”
灾后重建已经到了最后阶段,百姓陆陆续续从临时居住点搬回城内。
韩榆接过册子,边走边看:“记得多留心府城下面几个县的情况,本官拨了不少银粮下去,不希望有人在这个上面动什么手脚。”
水至清则无鱼,小贪可以容忍,敲打一二便可,可若是肆无忌惮......
张通判没有忽略知府大人眼中的冷意,低下头去:“大人放心,下官会派人盯着的。”
“辛苦你了。”韩榆神色缓和几分,取出印章
,“过几天本官设宴,好好犒劳诸位这段时间的早起贪黑。”
张通判自是喜不自禁,乐呵呵地带着账本退下了。
可就算有韩榆和张通判等人严防死守,也还是防不住某些人的贪念。
翌日,徽州府所辖的歙县就闹出事来了。
自称是从歙县来的几名男子击鼓鸣冤,直言歙县县令不顾百姓死活,昧下七成银粮,还违背韩榆的命令,随意处理遇难者的尸体。
“县令大人直接把尸体丢到乱葬岗上,还是我们夜里偷偷把尸体拉回来,集体焚烧了。”
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皆犯了韩榆的忌讳。
为了安抚歙县百姓,避免因天灾闹出什么乱子,韩榆带人亲自走了一趟。
当天下午抵达歙县,果然随处可见断垣残壁,街上无一官兵,只有百姓满脸愁苦地砌墙修屋。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倏地笑起来:“甚好。”
笑意不达眼底,看得胡通判浑身一哆嗦,默默为歙县县令点一排蜡。
韩榆着一身常服,不无意外地被衙役拦在县衙外。
衙役一脸高高在上:“什么人也敢强闯县衙?”
“大胆!”胡通判唯恐知府大人气出个好歹,更担心知府大人像去年那样,一言不合就拔剑教训人,忙不迭掏出令牌,“知府大人亲临,还不让歙县县令快快出来迎接!”
那衙役吓呆了,脸色煞白,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韩榆直接越过他走进县衙,便瞧见一群衙役在聚众赌钱。
衣冠凌乱,周身充斥着刺鼻的酒气。
这哪里是县衙,分明是赌坊酒肆!
韩榆一挥手,身后随同前来的官兵冲上来,将赌钱的衙役全部拿下。
“你家县令大人呢?”
衙役抖如糠筛,结结巴巴地说:“在、在怡红楼。”
很好。
不紧着灾后重建,反而在上值时间跑去青楼消遣。
当真是狗胆包天!
韩榆气极反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衙役:“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刻钟内把人捉到本官面前来。”
衙役连滚带爬地冲出县衙。
胡通判不停地拿帕子擦汗,不忘给知府大人斟茶:“大人息怒,这刘冲就是仗着您远在府城,管不到歙县才会如此放肆,他所犯下的罪,自有大越律法处置,大人可莫要为他气坏了身子。”
韩榆不禁扶额,语气无奈地道:“胡大人多虑了,刘冲不值得本官生气。只是一路走来,歙县的百姓似乎仍未从地动的影响中走出来,本官看在眼里,心里头不是滋味。”
胡通判又何尝不是。
这一年多以来,他跟随知府大人做了许多实事,责任感和使命感与日俱增,最见不得有人在他们没日没夜办差的时候拖后腿。
这刘冲显然犯了众怒。
待押去府城,怕是要被诸位大人活生生撕碎。
胡通判笑道:“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徽州府的百姓谁人不赞您一句好?只是旁人的心思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唯有依法严惩,才能以儆效尤。
”
韩榆抿了口茶,清凉的茶水冲淡了心头的戾气,哼笑一声道:“胡大人所言极是,那这彻查刘冲的任务就交给胡大人了。”
胡通判:“???”
不是,下官好心好意安慰您,大人您怎么还恩将仇报,又给下官安排差事?
村里拉磨的骡子也不带这么使唤的啊!
“怎么?胡大人不愿意?”青年知府问道。
胡通判虎躯一震:“没有!下官怎么会不愿意,下官乐意至极,下官多谢大人对下官委以重任!”
韩榆勾唇:“你喜欢就好。”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也很喜欢。
胡通判:“......”
笑容逐渐苦涩.jpg
说话间,衙役押着刘冲回来。
刘冲醉醺醺的,满身刺鼻的脂粉香,已经认不清人了,舌头也捋不直,对上首的韩榆大呼小叫:“放肆!谁让你坐在本官位子上?当心本官砍了你的脑袋!”
韩榆不疾不徐放下茶杯,尾音上扬:“刘县令好大的官威,不过一七品县令,也敢做起四品知府的主了?”
“四品知府?四品知府是什么东西......四品知府?!”
刘冲突然清醒,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青年人,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知、知府大人。”
韩榆轻点两下扶手,淡声道:“刘大人酒醒了?”
刘冲冷汗直冒,颤抖着点头,心里不断猜测韩榆此行的目的:“下官不知知府大人前来......”
话未
说完,却见韩榆起身往外走:“既然酒醒了,就带走吧。”
官兵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把刘冲捆了个结实,一路拎出去,横着往马背上一丢。
“驾!”
骏马飞驰,直奔府城而去。
认出这是去往府城必经之路的刘冲:“!!!”
吾命休矣!
韩榆留胡通判在歙县善后,顺便整顿县衙,回去后点了五个信得过的官员,分别前往徽州府所辖的五个县,展开深入的走访调查。
好在其他五个县的县令还算老实,虽然或多或少贪了百十两银子,但在韩榆的容忍范围之内,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他们了。
经过轮番审问,刘冲很快认罪,吐出这些年贪墨的所有银钱,共计八万余两。
胡通判妥善利用这些银子,又是补偿又是派粥,深入百姓之中,好让大家知道,官府并没有放弃他们。
歙县的百姓们自是感动得无以复加,逢人就说知府大人如何清正廉明,简直把韩榆夸上了天。
三日后,韩榆重回歙县,受到全体百姓的热烈欢迎。
韩榆:“???”
身后的胡通判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虽然有点酸,但知府大人值得。
如此又过五日,徽州府上下重建完毕,城郊的砖场也正式开建。
建砖场的动静自然逃不过百姓的眼,好奇地四处打探。
韩榆得知后,命人放出消息。
“知府大人不忍百姓再受地动之苦,与亲人阴阳相隔,特地搜罗来一种好砖的
制法,准备投诉大批量的烧制。”
“据说之前用了这种砖头的人家,地动时房子都没怎么毁坏,屋里头的人也都安全逃出来了。”
众人半信半疑:“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扮作卖菜大爷的主簿粗着嗓子说,“知府大人何时骗过咱们?”
短短十个字,便打消了百姓们的疑虑。
“我家小子明年就能相看媳妇儿了,我跟他爹打算把屋子翻新一下,到时候要是砖场能卖砖头了,我就让他爹去砖场买。”
“婶子您真是爽快,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呢。”主簿大爷笑呵呵地说,转头继续吆喝,“卖菜喽,新鲜的黄瓜......”
在几位主簿锲而不舍的暗戳戳宣传之下,很快妇孺老幼都知道官府要办砖场的事情。
预热得差不多了,砖场也建了一半。
韩榆又让人放出砖场负责人是钟义康的消息。
“怎么是他?”
“我记得他家的砖头掺假,知府大人怕是被糊弄了。”
这时,有人咋咋呼呼地说:“我看是你们被糊弄了!”
成功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纷纷追问:“怎么个说法?”
“之前地动的时候,没怎么毁坏的屋子都是用钟义康家砖头盖的,这两年他忽然坏了名声,也是被同行算计了......对没错,就是砖头卖得最好的那个卢大勇。”
“偷偷告诉你们,我在官府有认识的人,他说前阵子坏得最狠的房子,都是用卢大勇家砖头
盖的。”
“真的假的?我刚从他那买了一板车的砖头,打算盖个房间给小儿子娶媳妇呢。”
“这还能有假,要我说啊,死的那些人不知多少和卢大勇有关系,他烧出来的砖头最假了,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当天,卢大勇收到几板车退回来的砖头,还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卢大勇:“???”
等钟义康的名声彻底洗白,生意恢复到往年的巅峰时期,砖场也建好了。
这天早上,府衙张贴出一则告示。
红纸黑字,上头明明白白写着“砖场招工”。
砖场不仅招收男工,还要招收一批女工。
男工的年龄限制在十六到四十岁,不得有长期性、可传染的疾病,工种较杂,人数需求大。
女工的年龄限制在二十到四十五岁,不得有长期性、可传染的疾病,负责砖场工人的饭食,以及做一些轻便的活计。
最后还有个硬性条件,已婚。
砖场男子居多,出于对未婚女子的保护,韩榆与人商议过后,定下了这个要求。
和以前一样,两个官兵轮流放声朗读,将砖场招工的好消息通知给所有人。
月俸丰厚,还免费提供一顿午饭。
这样的条件,没人会不心动。
半月后,砖场彻底完工。
韩榆携全体官员到场,亲手点燃爆竹。
在热闹的噼里啪啦声响中,韩榆扬声宣布:“即日起,徽州府砖场开始对外招工,招工点在偏门,诸位可自行前往。”
砖场外
,一片人山人海,都是前来报名的百姓。
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带着笑,高声应和:“多谢大人!大人英明!”
说罢,一窝蜂地向着偏门的招工点涌去。
“哎哎哎,你别拽我!”
“快跑快跑,慢了就报不上了!”
百姓们你拉我一下,我拽你一把,光明正大地给竞争者使绊子,同时甩开两条腿,跑得飞快。
有人注意到人群中几个眼熟的,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我怎么记得,你们之前好像说过知府大人的不是。”
被点名的几人脚下一顿,心虚地避开探究的目光。
“你要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她不是刘大志他娘吗?之前知府大人烧了那些死在地动里的人的尸体,就数她骂知府大人骂得最狠。”
“哦呦还真是,你们几个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说绝对不会再占知府大人的便宜吗?怎么今天还厚脸皮的来了?”
“赶紧滚,砖场可不要你这种人!”
刘大志他娘梗着脖子:“我、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话音刚落,就被人啐了一脸。
“人要脸树要皮,你是既没脸也没皮啊!”
“当初是谁说看不上知府大人为咱们做的这些事情的?有本事说,没本事做,我都替你们羞得慌。”
刘大志他娘几人被大家说得面红耳赤,不好再装傻充愣,一扭头跑了。
有个通判知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抬头看向知府大人。
却见知府大人同样
满面含笑,眸光柔和地目送百姓们跑远。
通判知事忽然意识到,知府大人的愉悦并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少。
徽州府能有今日,离不开知府大人。
思及此,通判知事心中激荡,身体快过大脑,张嘴就来:“知府大人英明!”
说完就后悔了。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过来,上百双眼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
正惊慌时,通判知事对上韩榆漆黑的眸子,已有不惑之年的大男人突然老脸一红。
“大人恕......”
话未说完,就见所有官员一起动了。
他们正对知府大人,恭敬作揖:“知府大人英明。”
远处围观凑热闹的百姓循声看过来,皆被这一幕震住,默然无言,只余下满心的惊叹。
片刻后照葫芦画瓢,学着官员们的样子:“知府大人英明!”
被所有人高呼英明的韩榆:“......”
先什么都别说,让我再抠出个砖场出来。
迎上众人期待的眼睛,韩榆以拳抵唇,轻咳两声道:“诸位快快请起,此乃本官职责所在,当不起这般赞誉。”
官员及百姓只作没听见,目光如炬地看着知府大人。
韩榆如芒刺在背,忍不住蜷起手指。
此情此景虽然是他的终极目标,但无论同僚还是徽州府的百姓,对他都过于盲目崇拜了。
无措,又夹杂着隐秘的欢愉。
他五百多日的努力,可算没有白费。
知府大人竭力压下试图翘起的嘴角,沉声道
:“咳——本官打算去招工点看看,你们可要同行?”
“下官愿随大人前往。”
韩榆:“......”行吧。
招工点有两处,分别招收男工和女工。
男工招工点是几位主簿负责,女工招工点则是韩兰芸并几位年轻爱热闹官夫人负责。
这是她们第一次与普通百姓近距离接触,既新奇又有一丝微妙的兴奋。
胡通判的妻子同韩兰芸耳语:“这虽然也是管事,但和管理后院完全不同,那些个妾室只是表面柔顺,不像这些妇人,眼里都是真情实意,看得我舒坦极了。”
另一位官夫人跟着附和:“胡夫人说的极是,与其在后院跟那些个贱皮子玩心眼,我倒是宁愿日日在这儿风吹日晒,或许皮肤会晒黑,会皲裂,可至少心情好,能活到九十九。”
韩兰芸一个姑娘家,还真不好插.嘴,只一味地笑,手上动作不停,在册子上记下前来报名的妇人的姓名年龄籍贯等详细信息,若是合格了,也好通知到位。
前头一个人走了,又有新的人上来。
韩兰芸头也不抬:“名字?”
头顶响起温温柔柔的声音,比那黄鹂鸟还动听:“金花。”
韩兰芸毛笔一顿,下意识抬头。
年轻的女子挽着妇人髻,面色红润,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这是韩兰芸第三次见金花。
第一次,她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像是任人宰割的鱼,气息奄奄。
第二次,她双眸含泪,面无人色
,哽咽着说话,谢韩兰芸救她一命。
第三次......
金花和周大用和离已有四个月,她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眼睛明亮,神采奕奕。
韩兰芸心里欣慰,面上却不显分毫。
她如今是知府大人的四姐,而非好心的过路人。
韩兰芸一笔一划地写下“金花”二字,又问:“年龄。”
“二十一。”
简单的你问我答结束,韩兰芸提笔蘸墨:“好了,下一位。”
金花自觉退到旁边,轻声说:“谢谢。”
不知是单纯因为知府大人四姐的记名,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事。
韩兰芸看了金花一眼,问下一个人:“姓名?”
不远处,金花娘见金花怔怔站在队伍旁边,走过去拍了她一下:“走吧,该回去给囡囡喂奶了。”
金花诶了一声,跟着她娘往回走。
走出一段路,她又回头。
红裙姑娘明媚的脸上一派专注,和那天从王大夫手里接过囡囡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周遭人声嘈杂,金花恍惚间又听到那句撼动人心的话——
“你得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别人的女儿。”
辗转心头,久久不敢忘怀。
......
韩榆带着官员们远远瞧了一会儿。
报名做工的人很多,后续还需逐一筛选排查,是非常庞大的工程。
韩榆看向刘同知:“还需刘大人多多费心。”
刘同知捋着胡须道:“大人言重了,下官也盼着徽州砖场能早日走上正轨。”
韩
榆轻整衣袖:“走吧,府衙还有要务等着咱们。”
众人应是,随韩榆往外走。
百姓还未散去,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话,见韩榆等人走近,纷纷行礼:“见过大人。”
韩榆颔首示意,冷不丁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攥住了宽袖。
似有所觉地低下头,发现是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子。
当初离开越京,观观也是与他相仿的年纪呢。
想到韩文观,知府大人的神情愈发温和:“怎么了?”
男孩子手里拿着一张纸,踮起脚往韩榆面前送,说话奶声奶气的:“府府大人。”
韩榆被他的称呼逗笑,索性蹲下身,接过对方手里的纸:“这是什么,让我来看一看。”
把纸平铺开来,韩榆及其身后的官员们都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是一幅画。
准确来说,更倾向于孩童的随手涂鸦。
歪歪扭扭的高大砖窑,叠在一起的人影,被墨水糊得乱七八糟。
唯独最前面的人,被人用绿色凸显出来。
凑近了闻,还能闻到一股有些怪异的草汁味道。
韩榆似乎明白了什么,眼角眉梢绽开笑痕:“这是画的我们吗?”
比起这孩子从哪里得来的纸和笔墨,此时他更关心手里的这幅画。
既抽象又生动。
诸位大人看在眼里,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来。
男孩子有些怯场,下意识地看向身后。
年轻的妇人无声用眼神鼓励着他,慈爱包容。
这一刻,男孩子充满了勇气。
他重重点头,指着绿色的小人:
“府府大人。”
至于其他的黑色小人,那不重要,都是陪衬。
官员们:“......”
韩榆也摸了摸,依稀有些潮湿,显然是刚画好没多久。
韩榆亲昵地抚了抚男孩子的脑袋,表情很认真地说:“谢谢,我非常喜欢。”
男孩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堪比夜空中的星星。
他原地蹦跶两下,把手轻轻搭在知府大人绯色的官袍上。
踮脚,挨近。
“啾~”
知府大人面颊一热,看向退后的男孩子。
他绞着手指,脸蛋红扑扑:“喜欢府府大人。”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脸口水的府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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