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就地格杀是不可能的。
    这是三条大鱼,牵连甚广,永庆帝绝对不会把他们交给韩榆处置,须得亲自决断才能放心。
    韩榆命官兵将三人捆起来,丢到角落里堆作一团。
    马永超见求饶和利诱都不管用,气急之下破口大骂。
    “韩榆你个贱人,亏本官信你赴任途中遭遇劫匪,还收留了你,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真当周家和赵家是吃素的不成?”
    “你效忠的那位陛下最是翻脸无情,向来用完就丢,你那位师公不就是个例子?当初辅佐他登基,最后连唯一的儿子都没能保住,被迫辞官离京,韩榆你早晚要走你师公的老路!”
    马永超在挣扎间一个前倾,脸着地摔下去,疼得嗷嗷叫。
    韩榆双手抱臂,冷眼看着马永超丑态百出,若有所思。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但他和永庆帝是互相利用,并不存在所谓的效忠。
    韩榆不是沈绍钧,他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个利己主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没有师公的气节与忠心。
    综上所述,他根本不在意永庆帝如何。
    必要的时候,弑君也不是没可能。
    “韩榆你不得好死!”
    面对马永超的叫嚣,韩榆冷淡地“哦”了一声。
    祸害遗千年,您可能要失望了。
    韩榆眸光流转,看向另两位。
    周家主呼吸急促,死死盯着韩榆,像是要剜下他一块
    肉:“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此处是他们三个分赃的秘密场所,平日里都有护卫把守,轻易进不来。
    之所以他们今日聚集在这里,一来是为了商议账本失踪后的应对之策,二来在等韩榆的死讯。
    当他们发现暗格里的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韩榆。
    此前数年,他们从未出过差错,就连皇帝老儿多次派人前来查探,全都无功而返。
    怎么韩榆一过来,就闹出这样的事?
    越想越觉得可疑,韩榆好歹也是连中六元的状元郎,怎么会是个笑料百出的蠢货。
    往往有时候,太过完美就意味着可疑。
    从韩榆突然外放,到他与兄弟好友决裂,再到在徽州府这小半个月的行为,皆是环环相扣,缜密到令人心惊。
    他们太过轻敌,没把韩榆放在眼里,以致于酿成今日的大祸。
    想明白后,三人怒不可遏,连夜聚在一起商讨,决定斩草除根,将一切扼杀在摇篮里。
    谁知韩榆真有几分好本事,竟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赵家主亦是同感:“韩榆,我真是小瞧了你。”
    韩榆谦逊一笑:“古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几位大人家中并非铁板一块。”
    在韩榆看跳梁小丑般的目光中,三人目眦欲裂。
    可就算恨毒了韩榆,如今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由韩榆宰割。
    所幸这座宅院离府衙不远,官兵押着三人去府衙,并未引
    起太多人的注意。
    在官员们不明所以的注目下,韩榆高声喝令:“来人,将两位同知大人,胡通判......捉拿归案,反抗者一律就地格杀。”
    剩余的这些都是小鱼小虾米,相信就算韩榆真的杀了他们,永庆帝也不会多加过问。
    韩榆背书似的,报出一连串几十个人名。
    被念到名字的官员不知所以然,但潜意识里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通判何出此言?”
    “我等何罪之有?韩通判须得说个明白,否则本官是不依的。”
    “韩通判有什么权利捉拿知府大人,周大人和赵大人?”
    马永超乃是韩榆的顶头上峰,周大人和赵大人虽只在省城挂了个闲职,可有家族做靠山,韩榆哪来的胆子敢对他们动手?
    更令人诧异的是,竟然还有官兵听从韩榆的吩咐行事。
    简直荒谬至极!
    韩榆睨了眼气势汹汹的胡通判:“贪墨朝廷拨下的治水银两,强占百姓良田,强抢民女......”
    胡通判脸色陡变。
    韩榆仍觉不够,上前一步,轻声低语:“尔等与徽州府驻军将领狼狈为奸,虚报兵员冒领军饷,蛇鼠一窝,难道不该抓?”
    胡通判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他和马永超的反应如出一辙,意识到事情或许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便指着韩榆骂不绝口。
    韩榆手握长剑,闻言一剑柄上去,直接把胡通判抽晕了。
    负隅顽抗的官员们:“!!!”
    就在他们
    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时,韩榆偏过头,笑容核善:“需要韩某帮诸位一把吗?”
    大可不必!
    几十位官员见识了韩榆的暴力输出,再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乖乖束手就擒,被官兵押往大牢。
    剩下没被抓走的官员面面相觑,心底翻涌着种种猜测。
    韩通判为何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之前是伪装,现在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韩通判如何发现知府大人及其他人的罪证?
    韩通判他......会杀鸡儆猴,对他们下手吗?
    最后一点才是他们最最关注的问题。
    其实在场没被带走的官员中,大有与被捕之人沆瀣一气的。
    只是当年韩松有句话说的很对——水至清则无鱼。
    他们只犯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过错,没到危害社稷,压榨百姓的程度,因此韩榆愿意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韩榆看了躲在角落里战战兢兢的同僚一眼:“韩某替天行道,只捉拿罪无可赦之人,诸位无需忧心。”
    偷瞄一眼韩榆手中的长剑,剑身上血迹斑驳,显然不是韩榆的。
    联想到某种可能性,官员们继续瑟瑟发抖.jpg。
    韩榆觉得挺没意思,转身离开厅堂。
    有这功夫,他都看完几本账册了。
    有人惶恐,自然也有人看出如今府衙当家做主的人是韩榆,便壮着胆子跟随。
    韩榆往后看一眼,没说话。
    那官员咽了口唾沫,没话找话说:“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
    说完就后悔了,
    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韩榆查出数十位官员的诸多罪证,明显是大功一件,假以时日定能重回越京,升官加职。
    未来美好而光明,是个人心情都会很好。
    原以为韩榆不会搭理自己,谁料他竟然嗯了一声。
    “见到了想见的人。”
    那官员愣了下,一头雾水:“什、什么?”
    韩榆笑而不语,很快将对方远远甩在身后。
    其实在原定计划中,韩榆今天完全没必要出城。
    收到徽州府三巨头碰面,以及随行官兵换了人的消息,韩榆本可以直奔那座宅院而去,来一招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人拿下。
    可他还是去了,冒着被人背刺的风险。
    韩榆在试探。
    除了韩二韩三,他的身边还有没有藏着其他人。
    结果显而易见。
    避而不见,却一刻没有停止过对韩榆的暗中观察。
    真是个怪异又别扭的人。
    ......
    当天下午,有一妇人苏氏击鼓鸣冤,状告官府侵吞亡夫钱大勇的抚恤银。
    做戏做全套,韩榆立刻升堂。
    待苏氏诉说完冤屈,在府衙外诸多旁观百姓的灼灼注视下,韩榆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给她一个说法。
    在韩榆的有意模糊下,竟无一人奇怪怎么是通判大人出堂,而非知府大人。
    两天后,韩榆的“调查”有了结果。
    原来是知府大人伙同驻军将领私吞了因公殉职士卒的抚恤银。
    韩通判为了还无数个像钱大勇这样的士卒一个公道,顶着
    莫大的压力,冒着以下犯上的风险,将此事上报到省城。
    知道内情的府衙官员:“......”
    当天,便有三品大员携官兵前来。
    此人乃是永庆帝心腹,早早接到命令,这厢韩榆的消息刚传到省城,便点兵出发了。
    抵达府衙后,韩榆公事公办地迎接,将牢狱中关押的数十人,以及从马永超三人的书房和秘密宅院搜刮出来的相关证据尽数上交。
    “韩通判当真神速,本官以为起码要一年半载才能有喜讯传来。”王大人拍了拍韩榆的肩膀,一副赞许的口吻,“本官定会将韩通判的所作所为禀报给陛下,事后必有重赏。”
    韩榆双眼闪亮亮的,不自在地抿唇,颇有些不大好意思:“能为陛下分忧,是下官的荣幸。”
    而后,不待王大人追问,便主动道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如何谎称路遇劫匪住进马府,如何收买马、周、赵家的小厮纵火后盗出证据,如何瓮中捉鳖,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就这么半真半假地告诉了王大人。
    王大人全然没想过韩榆说谎的可能性,得知韩榆与徽州府官员斗智斗勇,当即赞不绝口。
    韩榆十分配合,激动得面红耳赤。
    一番互相吹捧,到了分别的时候。
    来自省城的官兵将小山般的账本搬到车上,王大人问韩榆:“这些账本,韩通判可瞧了?”
    韩榆眨了眨眼,面不改色道:“不瞒大人,自从下官拿到这些账本,一直
    因为府衙中繁杂的事务脱不得身,还没来得及翻看。”
    “那真是可惜了。”王大人嘴上这么说,实际却是松了口气,“本官觉得,以韩通判的聪明才智,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
    韩榆谦虚道:“陛下身边能人辈出,下官打小就不喜算术,对这些个账本最是头疼,那是看都不愿看一眼的。”
    王大人放声大笑,满意离去。
    可惜他走得太快,没能捕捉到韩榆眼中的深意。
    以韩榆的谨慎,账本到手后怎么可能不看。
    马永超等人入狱当天,韩榆花了一整夜时间,将所有账本盘了一遍。
    周家主和赵家主两人的账册上,每个月分别有一笔高达万两的巨额出账。
    就算账本上没有标明去处,韩榆也能猜到。
    赵家和周家位于八大世家最末,隐隐有没落之象。
    宫中无周姓与赵姓嫔妃,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搏一个从龙之功了。
    这两家素来亲近梅家,更是将家里不止一位姑娘嫁给梅家非嫡长一脉的男子,讨好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永庆帝可不是什么大方的人,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容忍三皇子从他的口袋(划掉)国库里抠银子,转头用它们来参与夺嫡。
    且等着吧,梅家绝对没好果子吃。
    韩榆勾唇一笑,满心惬意地处理公文。
    不过片刻,周家和赵家听闻了自家家主即将被押解进京的消息,跟蝗虫似的往府衙涌来。
    韩榆接见了,却是软硬不吃:
    “韩某不过一六品通判,人微言轻,还是等新的知府大人到任,再与诸位详谈吧。”
    两家人吃了闭门羹,只能四处找关系,妄图把顶梁柱救出来。
    可惜努力了半个月,几十名罪官已经抵达越京,也没想到脱罪的法子。
    又过两日,永庆帝的圣旨到了。
    关于韩榆的任命。
    圣旨中,永庆帝大肆褒赞了韩榆的英勇无畏,破例将他提拔为正四品知府。
    众目睽睽下,韩榆着一身深绿色官袍,衿贵从容:“微臣谢主隆恩,定不负圣意,为陛下鞠躬尽瘁,为百姓谋福祉。”
    眼看营救家主无望,正打算跟新知府打好关系的周、赵两家人:“......???”
    远水解不了近火,两家有出息的子弟都在越京或外地做官,留在祖籍的都是些绣花枕头,草包一个,经不起事。
    唯一能担大任的两位家主,眼看脑袋都快保不住了,哪还记得千里之外的族人。
    为了拉韩榆下水,继续暗戳戳薅徽州府的羊毛,两家人商讨许久,想出个馊主意。
    韩知府走马上任第二天,被周家二老爷拦在府衙外。
    周二老爷想来是个洒脱不羁的人,上来就直截了当地问:“我家中有一嫡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皆通,听闻韩知府尚未婚配,不若两家结个亲?”
    一整天在厅堂忙得脚不沾地,饭都顾不上吃的韩榆:“???”
    韩榆面带微笑:“多谢周二爷抬举,稍后本官会
    有重礼送上,还请周二爷莫要忘了收。”
    周二老爷压根没察觉韩榆笑意不达眼底,私以为对方接下了他抛去的橄榄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好好好,知府大人可要快些。”
    最好尽早将亲事定下,别被赵家抢了先。
    一如当初马永超,为了让他死心塌地地为两家谋利,周家嫡女成了他的正妻,赵家旁支的嫡女则成了他的贵妾。
    男人嘛,最遭不住女人的枕边风。
    届时他那女儿吹一吹,好处不就到手了?
    周二老爷欣喜若狂,已经看到数不清的金银落入他口袋里了。
    就连赵二老爷与他擦肩而过,直奔韩榆而去,都没放在心上。
    周家占了先机,就算韩榆也接受了赵家的示好,正妻的位子也该是周家的。
    赵家女......继续做她的贵妾吧!
    当天晚上,周二老爷和赵二老爷分别收到一个木匣子。
    打开,里面是一封信。
    两人心想,这莫不是生辰八字?
    胜券在握地打开,下一瞬,脸色煞白。
    无他,这信中详细写明了自家种种见不得光的阴私之事。
    公媳扒灰,杀妻再娶......以及在京城为官的子弟在宫宴上与后宫嫔妃私.通。
    这些事一旦传出,前者只是名声有损,后者却有性命之忧。
    试问哪个男子能容忍女人给自己戴绿帽子?
    纵使永庆帝对世家多有忍让,然而当得知自己的臣子啪叽往自个儿脑袋上扣了顶绿帽,定会暴怒之下大开
    杀戒。
    万一蔡文那群人再趁机挑唆,永庆帝直接赐两家诛九族也不是没可能。
    周二老爷和赵二老爷也顾不上深究韩榆如何知晓这些辛密,吓得一夜没睡好,翌日携重礼亲自登门。
    收回昨天那番话的同时,隐晦表示他们以后一定会约束好族人,安安分分过日子。
    韩榆温声道:“这是两位二爷的事,本官无权插手,只是刚巧本官手中还有几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威胁的意味溢于言表,二位老爷满口应下,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韩家。
    可韩榆仍然觉得这样还不够。
    于是两日后,周家嫡长孙和赵家嫡长孙在徽州府最大的青楼碰面。
    为了争花魁,他二人大打出手。
    酒壶与酒杯齐飞,怎一个壮观了得。
    两人起初是为了争夺花魁,后来上升成双方的发泄争斗,势必要打个输赢出来。
    没人敢拉架,以致于赵家嫡长孙被酒壶砸得破了相,估计入仕无望,周家嫡长孙被前者砸碎手骨,怕是痊愈了也无法长时间握笔。
    身为嫡长孙,家族对两人寄予厚望,可以说大半资源都用在了他们身上。
    噩耗传来,两家哪还顾得上往昔的情分,闹得不可开交。
    消息传开,百姓皆拍手叫好。
    只因受伤的两人是徽州府有名的纨绔,平日里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
    官员忙中偷闲,也在议论这件事。
    “这下两家怕是彻底撕破脸了。”
    韩榆听着下属们的窃窃
    私语,茶盖撇去浮沫,浅酌一口,深藏功与名。
    短短一月,徽州府便尽数落入韩榆掌控之中。
    ......
    这边的徽州府呈现出一派乐观之态,千里之外的越京却是一片风声鹤唳。
    随着马永超及两位家主被押解进京,永庆帝龙颜大怒,在早朝上又摔又砸,将金銮殿上这两家的官员骂得狗血淋头,活活气得晕过去。
    太医院院首下达最后通牒,若是永庆帝再继续服用丹药,怕是命不久矣。
    永庆帝是个惜命的,只能痛苦地戒丹药。
    丹药的瘾犹如附骨之疽,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永庆帝。
    一来二去,帝王愈发喜怒无常。
    永庆帝先是判了马永超三个主犯凌迟,其余官员无论罪行轻重,一律腰斩示众。
    接着又不顾满朝文武的劝阻,执意罢免了所有出自周家和赵家的官员,且三代不得科举入仕。
    都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两大世家无一人能入朝为官,彻底没落指日可待。
    当天又拟写圣旨,破例封揭穿这一切阴谋的韩榆为正四品知府。
    圣旨由禁军一路快马加鞭,送往徽州府。
    消息一经传开,众人反应各异。
    沈华灿和席乐安表面淡定地哦了一声,看起来很不在乎的样子。
    不多时,他二人借着上茅房离开了办公的厅堂。
    然后,对着空气无声大笑。
    这是榆哥儿走后的一个多月里,他们最开心的时候!
    翰林院里,钟伯同得知韩榆升官,由衷地为他高兴
    :“几句言语,其中的艰险无法想象,韩小兄弟当得起这奖赏。”
    至于那些对韩榆冷嘲热讽的官员,一个个恨不得时光倒流,要是他们知道韩榆能有逆风翻盘的时候,绝不会得罪他。
    “韩榆的运气可真好,怕不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劝你消停点,不管怎样,人韩榆现在都是四品知府,不是咱们这些小喽啰能点头论足的。”
    户部,韩松正与尚书大人齐冲和右侍郎校对从徽州府带回来的账本。
    “恭喜韩侍郎,想来韩知府很快就能回京了。”
    说话这人素来不服韩松,知道韩榆临走前和韩松闹翻了,立刻幸灾乐祸地上前恭贺。
    韩松面色冷淡,深色的瞳孔沁着寒霜:“的确是好事。”
    此外再无任何表示。
    那官员没能在韩松脸上捕捉到任何疑似后悔、慌乱的表情,失望地走开了。
    韩松拨弄算珠,一边执笔蘸墨,记下核算出来的数字。
    永庆帝对他们仨予以重任,要求尽快核对出所有贪污的金额,好让三个主犯的家人双倍还到国库。
    还不上?
    这与朕又有何干?
    还不上就拿命来抵。
    这是韩松与账本斗智斗勇的第三天,他的指头因为频繁地拨算珠,变得又红又肿,不碰都疼。
    韩松却一点都不觉得疼,飞快打着算盘。
    在旁边两位同僚看不见的地方,清逸俊美的男子缓缓勾唇。
    仅一丝微不可查的上翘弧度,并且转瞬即逝。
    再抬头,韩松面色如
    常:“大人,此处数额有异。”
    齐冲接过账本,片刻后和韩松四目相对,眼里尽是深意。
    下午,户部尚书带着账本来到御书房。
    朝臣们很快听闻消息,齐冲走后,陛下砸了一整套茶具,还罚了好几个宫人。
    正当他们探究缘由时,永庆帝派人前去刑部大牢,对主犯严刑审问。
    翌日早朝,永庆帝再一次发疯。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斥责了三皇子,命他恪守为臣之道,安分守己些。
    而后又摘了梅家近一半在朝为官男子的官帽子,只留梅达和并梅家家主,镇国将军梅仲良的官职。
    至此,梅家在军中的势力硬生生被削去一半。
    追溯缘由,大概是因为徽州府驻军中与马永超三人狼狈为奸的将领是梅家三房的次子。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是三皇子每月从徽州府的大笔入账。
    不过永庆帝看在梅贵妃再三哭求的份上,最终选择将其遮掩下,没有公之于众。
    短短数日,就有三大世家遭难,元气大伤。
    另外五大世家不仅没有施以援手,还趁机将自己的人安插到空出来的位子上。
    说什么同气连枝,祸福与共,关键时候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梅、周、赵三家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势力一再缩水。
    而这一切,都和传言中误打误撞,发现马永超等人罪行的韩榆脱不开关系。
    平昌侯府
    “父亲,您说韩榆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
    书房内,阮景璋神态恭敬地问。
    平昌侯冷笑,因着多年前皇家秋猎破了相,表情格外狰狞:“那小子不见兔子不撒鹰,怎么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整件事情里,唯独一个韩榆成了最大赢家,一夜之间从正六品翻身成为正四品。
    阮景璋垂眸:“那咱们接下来还继续吗?”
    平昌侯毫不犹豫地道:“自然要继续。”
    阮景璋点头称是:“他的威胁太大,如今越往上爬,对侯府越是不利,若非......”
    阮景璋欲言又止,平昌侯并不在意,直言不讳道:“怪只怪他与侯府、与我命格相悖,天意如此,只能怪他命不好,生错了时候。”
    “父亲说的极是,为了侯府,一切都是值得的。”阮景璋眼神闪烁,“此消彼长,他不好,侯府才能蒸蒸日上。”
    平昌侯捋着胡须:“且看着吧,梅家不会放过他的,在此之前,你我只需做那黄雀,坐看螳螂和蝉的争斗。”
    “父亲英明。”
    半月后,主犯从犯相继处决。
    自从被韩榆恐吓一番,赵家和周家无比乖觉,可谓是深入简出,不到必要时候不会露面。
    韩榆心情愉悦,将更多的心思花在治理徽州府上。
    六月里,新安江突发水患。
    汹涌江水淹没了大片庄稼和房屋,百姓怨声道载。
    韩榆在第一时间打开粮仓,并发放赈灾银两。
    这时候,一位田姓富商首当其冲,在府城各处施粥,还向官府捐了白
    银五万两。
    有田姓富商带头,其他商人不甘落后,纷纷效仿。
    银粮充足的情况下,水患带来的后续影响得以很快解决。
    韩榆亲自接见了田姓富商,意外发现他竟然是当初在越京参加会试时,被韩榆从着火客栈里救出来的那个小姑娘的父亲。
    “当日一别,草民未能寻得大人,如今大人遇到困难,草民自当鼎力相助。”
    又一次,韩榆的善行得到了回报。
    唔......感觉非常不错。
    韩榆把灾后重建的重任交给了两位同知,转头写了一封折子,将水患一事向永庆帝秉明。
    经过几次早朝的商讨,永庆帝决定再一次修筑河堤。
    上次修筑新安江河堤,是在二十年前。
    这些年里,虽有日常维护,但毁损不可避免。
    随着周家和赵家双倍归还了贪墨的银钱,眼下国库充盈,永庆帝大手一挥,拨了三十万两白银下去,命工部左侍郎即刻带人前往徽州府。
    但他又不放心工部的人,担心他们贪了银钱,思来想去,又在前去修筑河堤的官员中加了个韩松。
    韩榆一口气为他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这会儿永庆帝看他是哪哪都满意。
    爱屋及乌,以致于对韩松微不足道的不满都消然殆尽。
    永庆帝任命韩松为钦差,负责监察本次修筑河堤的差事。
    一行人顶着炎炎烈日,就这么出了越京,一路南下,往徽州府去。
    半月后,韩松并工部官员抵达徽州府。
    韩榆作
    为知府,在酒楼设宴款待来人。
    大家酒足饭饱,再出来已经是深夜。
    韩榆命人送工部官员去驿馆,便迫不及待地拉着韩松上了马车。
    “半年不见,二哥瘦了许多。”
    “小侄女如今可会翻身了?我送去的东西她可喜欢?”
    “奶还有爹娘大伯他们身体如何?”
    “邈邈观观有在认真读书吗?”
    韩榆絮絮叨叨地问,韩松便耐心地听,偶尔应两句,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仿佛年前那场不算争执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韩榆问得差不多了,眼皮有些发沉。
    最近忙于公务,忙于灾后重建,他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绕是有小白,精神上的疲倦还是不可避免。
    韩榆掐指一算,还有一刻钟才到家。
    “二哥我有点困,先睡会儿,到家了记得喊我。”
    韩松抽出一个软枕:“桌上太硬,趴在这上面。”
    韩榆从善如流地接过,昏暗的烛光将他的眼瞳照得漆黑明亮:“好,谢谢二哥。”
    韩松轻嗯一声:“睡吧。”
    韩榆闭上眼,很快陷入沉睡。
    再睁开眼,眼前却不是熟悉的马车,而是......又是军营?
    韩榆眸光微暗,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的环境。
    往来皆是身着甲胄的将士,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味道,不时有人抬着浑身是血的士卒从韩榆身边经过。
    “凌先生,首辅大人请您过去。”
    一回生二回熟,韩榆淡定地应了声,遵循身体的反应,向主帐走去。
    主帐
    内,桌案后坐着一人。
    身着青衣,体型清瘦,走近了还能瞧见衣衫上的脏污痕迹,一看就是分身乏术,无暇更换。
    韩榆目光上移,落在青衣男子,即士卒口中的首辅大人脸上。
    对方的面庞同样笼罩着一层薄雾,怎么也看不透。
    “首辅大人。”
    “先生怎么这般生分,您以前都叫我长风的。”
    韩榆眼睫眨动,没有应声。
    好在首辅大人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难掩激动地站起来,来回踱步。
    “先生,只剩最后一支残军,只要把他们逐出大越国土,大越即可完整,百姓亦不必再流离失所。”
    大越?
    别国入侵?
    韩榆瞳孔收缩,若有所思地想着。
    正欲张口试探一二,眼前画面猛地震荡起来,韩榆整个儿被卷入漩涡之中。
    韩榆猝然睁眼,他依旧在马车里。
    豆大的烛火随着韩榆的动作轻微摇曳,车内暗影晃动。
    韩松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许是察觉到韩榆的视线,他睁开眼,眼中波澜不起:“怎么了?”
    韩榆默了默,开了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
    “二哥......”韩榆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措辞,良久后低垂着眼帘,轻声问,“二哥曾与我谈起过凌先生,不知何时二哥能为我引见一番?”
    韩松有些诧异,显然没想到韩榆会问起这个。
    他凝视着韩榆由浓墨重彩勾勒而成的面庞,手指不自觉地蜷起:“我......”
    “大人,到了。”
    马
    车外响起车夫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韩松的话。
    韩榆抿唇:“天色太晚,二哥的房间我已让人收拾好,洗漱后赶紧歇息吧。”
    韩松迟疑了一瞬,终究还是点头,率先下了马车。
    韩榆紧随其后,双眼锁在韩松的背上。
    他很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
    韩松,表字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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