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戴远山的话我不喜欢,你去的地方我也不喜欢。”
韩榆将这张字条翻来覆去地看,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
其实他和好心人同感,厌恶戴远山的轻佻,更不适应青楼那种地方。
就算韩榆经历了男女关系混乱的末世,又在三妻四妾的古代生活十二载,也无法做到坦然置身于烟花之地,面不改色地同素不相识的女子亲近。
但是——
这与好心人有什么关系?
他莫不是在自己身上安了双眼睛,每时每刻派人盯着,否则不会连戴远山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
韩榆怀疑,戴远山突然说不出话,十有八.九是这位的手笔。
以及韩一能查到那处宅院,也是对方有意放纵,只为了引他过去,借字条表达不满。
韩榆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心底升起一股恼意。
他将字条卷起又打开,如此重复数次,字条都起毛边了,才放到一边。
韩榆不是那种有话闷着不说的人,除了某些特定的事情,譬如二哥重生,譬如他私底下的安排部署。
他和好心人姑且算作笔友,逢年过节也有往来,与其双方绕圈子,遮遮掩掩,不如敞亮地问出来。
所以韩榆一改往日大猫伸爪子般的试探,非常直球地写了封信,让韩一送出去。
“你我相识多年,是否该见一面?”
信寄出去,却迟迟没有回音。
直到夏去秋来,越京下了第一场雪
,韩榆也没等到回信。
对此,韩榆表示——嘁,胆小鬼!
有本事暗地里窥探他的行踪,没本事坦诚相见。
韩榆对镜整理衣冠,唇角绷成一条直线,昭示着少年人此时心情不太妙。
“无所谓,我不在乎。”
韩榆眼睫眨动几下,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打开房门,寒风咆哮着灌进来,割得韩榆脸皮冰冷刺痛。
韩榆面不改色退回去,“啪”地甩上门,在衣柜里一阵寻摸,又往身上套了件衣裳。
韩榆非常爱惜自己的身体,更不想带病上值,尽管那样会让同僚又一次对他赞不绝口。
再拉开房门,果然暖和不少。
韩榆出了四进院,一路往饭厅去。
大雪连下三日,昨天夜里才停。
如今放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素白,挂在檐下的冰凌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天不亮就有下人将路上的雪清扫干净,韩榆阔步行走,并无积雪碾压的沙沙声响起。
穿过垂花门,韩榆走在影壁下,隐约有笑闹声由远及近。
是韩文邈和韩文观在玩闹。
孩童无忧无忧的笑声足以涤净所有的负面情绪,韩榆勾唇,缓缓呵出一口雾气。
然后,被一只从前方飞来的雪球砸个正着。
冰冷的雪球正中韩榆面门,在接触的一瞬间炸开,雪花迸溅,大半沿着领口滑入深处。
透心凉,心飞扬。
韩榆敢保证,他的脸一定比这该死的雪球更冷。
小韩大人打了个寒噤,面无表情地目视
前方:“出来。”
热闹的笑声不知何时已然消弭无踪。
无人应答。
韩榆拂去下巴上的雪水,声音好比那冰坨子,冻得人一个激灵:“我数三声,再不出来今日课业加倍。”
“一。”
“三。”
韩文邈:“???”
韩文观:“!!!”
韩文观小朋友惊呆了,一下子忘记藏匿身形,从藏身的院墙后蹦出来:“酥酥你耍赖,不是这么数的!”
韩榆双手环胸,斜睨他一眼:“这是我的规矩,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
韩文观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韩文邈同样忐忑不安,生怕双倍课业照进现实。
“小叔叔,我错了,我不该在家里乱玩打雪仗,还砸到了小叔叔。”韩文邈垂头耷脑,认错的态度十分诚恳,“小叔叔你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韩文观眨巴着眼睛,蠕动嘴唇,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韩文邈微微侧过脸,自以为隐蔽地朝他摇了摇头。
韩榆将两人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气极反笑:“邈邈,小叔叔知道你疼弟弟,但不是这么个疼法。”
韩文邈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愕不加掩饰:“小叔叔?!”
“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韩榆哼声,“别管,我就是知道。”
韩文邈:“......”
韩榆不再看他,转而去看韩文观。
韩文观抠手指,红扑扑的小脸满是愧疚:“对不起酥酥,是我的雪球砸了你。”
韩榆面带微笑:“知错能改便是
好孩子。”
韩文观眼睛一亮:“酥酥原谅我了吗?”
“当然......”韩榆顿了顿,在韩文观满怀希冀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不可能。”
韩文观:QAQ
“走吧,韩文观小朋友。”韩榆牵起韩文邈,反手拎起蔫了吧唧的韩文观,“等我换个衣裳,再跟你好好谈谈。”
韩文观:瑟瑟发抖.jpg
韩文邈一脸担忧地看着小叔叔手里两脚悬空的弟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观观弟弟对不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不敢救你。
祝你好运:)
最后,韩文观被韩榆训得抬不起头,也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主动要求(bushi)写一篇长达五百字的检讨书。
全程旁听的韩文邈对此表达了深深的同情,在韩榆看不到的地方对韩文观努力微笑,给予他精神上的鼓励。
就连闻讯赶来的韩家其他人都没一个护着韩文观的,纷纷表示韩榆训得好。
即便韩文观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可当所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四岁大的小孩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委屈。
长子的这些反应都被韩松看在眼里,安抚好因为月份大了导致精神不济的妻子,孤身一人去了韩文观的房间。
韩松在门口站定,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门上的小木牌。
只巴掌大小,用砂纸打磨得十分光滑,由两根细绳穿洞而过,挂在门板的钉子上。
木牌上是五个字——观观的
小屋。
这是七月里,韩榆一时兴起,和韩兰芸瞎琢磨出来的。
韩宅有四进,房间太多,韩家人初来乍到,难免走错房间,从而引起一些乌龙事件。
韩榆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在每个人的房门挂上小木牌。
xx的小屋。
并且配图,在旁边画上通俗易懂的简笔画。
自那以后,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
韩榆总是这样,注意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并予以细致入微的体贴关怀。
无论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韩松收敛思绪,抬手敲门:“观哥儿。”
只敲了一下,房间内旋即传来闷声闷气的回应:“爹?”
韩松缓声问:“爹可以进来吗?”
伴随着哒哒脚步声,韩文观走过来开门。
房门大敞,小家伙仰起头看着老父亲,眼眶红红:“爹,您今日不上值吗?”
韩松牵起韩文观,信步走进房间:“要上值,但在这之前,爹想来看一看你。”
韩文观低头,撅了噘嘴,小声嘟囔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爹要是点卯迟了,会挨骂的。”
韩松轻描淡写道:“不会。”
不会迟到。
亦不会挨骂。
他如今虽只有正五品官衔,户部却无一人敢轻视他。
尚书大人齐冲暂且不提,因为韩榆的缘故,对韩松多有照拂。
光是左右两位侍郎,在韩松不动声色化解了几场针对他的阴谋诡计,而始作俑者下场极惨后,也都对他客客气气,从不颐指气使。
更遑论年中时皇庄上
的稻谷大丰收,亩产千斤,永庆帝得知后龙颜大悦,厚赏了他和发现良种的韩榆。
虽然后来在越京范围内推广试种的时候,永庆帝将功劳尽数揽到自个儿身上,可韩榆和韩松在良种这件事情上的贡献毋庸置疑,亦是满朝文武皆知的。
这便是韩松的底气所在。
韩文观爬上椅子,晃着两条短腿,鼓着腮帮子:“所以爹是来安慰我的吗?”
韩松正色道:“不是。”
韩文观:“???”
小家伙眼睛瞪得溜圆,软绵绵的声线直接破音:“什么?!”
韩松淡定落座,无视长子控诉幽怨的眼神:“今日这件事,起因在你。”
霎那间,韩文观又蔫了:“我知道。”
“你小叔算是受害者。”韩松继续道,“他是为你好,你不能怪他。”
韩文观挠了挠带着婴儿肥的脸蛋,这下都顾不上伤心难过了,头摇成拨浪鼓:“我没怪酥酥。”
——酥酥是小家伙对韩榆的爱称,听习惯了韩松觉得颇有一番趣味。
“这样很好。”韩松面露赞许之色,话锋一转,“观哥儿切记,无论何时,都要对你小叔好,不能仗着他疼你就欺负他。”
语重心长的训诫口吻,听呆了韩文观,连晃悠的双腿都不动了。
震惊过后,韩文观跳起来喊:“我才不会欺负酥酥呢,我最喜欢酥酥了!比喜欢爹还要喜欢!”
“我已经向酥酥道过歉,酥酥原谅了我。另一方面,我也知道自己做
错了事,接受你们的指责,但是这不代表我不会觉得委屈。”
“我不高兴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说我的不是,才不是因为酥酥。”韩文观绷起小脸,“而且五百字检讨超多的好吗?”
他手都要写废了!
“酥酥说了,小孩子有任性的权利,我才四岁,上天入海都可以!”
韩松:“......”
看着精气神十足,挥舞着拳头气势汹汹发表长篇大论的长子,韩松就知道他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这样很好,只要你乖乖的,以后爹不会训斥你。”韩松按下心中的微妙,递出握了一路的藕丝糖,“吃吧,吃完继续写。”
“当然要继续写,写完要交给酥酥的。”韩文观嗷呜叼住藕丝糖,“不过爹有句话说得很对。”
韩松一目十行地浏览检讨书内容,随口问:“什么?”
“酥酥是咱家最弱的一个,不仅我,所有人都不能仗着酥酥脾气好就欺负他。”韩文观拍着胸口道,“您放心,等我长大了就去习武,一定会保护好酥酥的!”
韩松:“......”
所以这才是韩文观在韩榆面前过分乖巧的真正原因吗?
韩榆:“???”
是谁给了你我很弱的错觉?
安抚好长子受伤的情绪,眼看要到上值时间,韩松便让韩文观在家乖乖的,去前边儿找韩榆。
韩榆还在饭厅里,面前倒扣着几个茶杯:“邈邈你又输了,还来吗?”
韩文邈被小叔叔耍得团团
转,却还是不甘心:“再来一次!”
韩榆瞥了眼门口的韩松,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杯底。
多个来回,指尖几乎飞出残影。
茶杯在韩榆的指间不断更替着位置,看得人眼花缭乱。
饶是韩文邈目不转睛地看,也不可避免地看花了眼。
“好了。”韩榆一拍桌子,“来猜,铜钱在哪个里面?”
韩文邈呆住,向齐大妮投去求助的目光。
齐大妮抱着手炉直摇头:“你奶眼睛不好,看不清喽。”
韩文邈咬了下嘴唇,眼一闭心一横,胡乱指了个。
“咦?还真被你猜对了!”
韩文邈睁开眼,揭开的茶杯底下,赫然放着一枚铜钱。
“邈邈真厉害,这铜钱就归你了。”韩榆起身,“在家好好读书,记得劳逸结合,我跟你二叔上值去了。”
韩文邈捏着铜钱,眼睛亮晶晶的:“好,二叔小叔慢走。”
亲眼目睹韩榆趁韩文邈不注意,手指一勾一挑,把旁边茶杯里的铜钱调换到韩文邈选中的茶杯里的韩松:“......”
韩榆轻整官袍,阔步往前走:“走吧二哥,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点卯了。”
韩松嗯一声,抬脚跟上韩榆。
“对了二哥,观观那边......”韩榆踟蹰了一瞬,“他有没有哭?”
韩榆其实并不生气,只是为了帮助两个小子树立正确的三观。
勇于承认错误,以及做一件事情之前先考虑后果,盲目承担罪责不可取。
事后想起韩文观含着
两包泪的眼睛,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严厉。
韩松淡声道:“哭倒是没哭,只是因为所有人都不帮他说话,心里难受,这会儿已经好了,正为检讨书头疼。”
韩榆忍俊不禁:“那就好。”
韩松沉吟片刻,还是放弃了将长子的“酥酥最弱”观点告诉韩榆。
或许等未来某一日,由长子亲自目睹真相,这样会更有趣一点?
韩大人难得促狭地想。
雪球事件过后,韩榆明显感觉到,韩文观更爱黏着自己了。
韩榆对此乐见其成,心情一好,就给两个小子多布置了几道试题。
韩文邈&韩文观:“???”
霜前冷雪后寒,大雪过后,气温明显降低,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
这天早上,韩榆照常来到点卯处。
点卯处的主事认得韩榆,在他名字后边儿勾了个记号:“也是巧了,沈修编前脚刚走,韩修撰后脚就到了。”
韩榆笑道:“天气寒凉,禁不住在家中多磨蹭了会儿。”
主事感慨道:“每逢这时,年岁已高的老人家就遭罪喽。”
韩榆点头称是,心想着下值后去探望沈绍钧。
这些年沈绍钧的身子一直不太好,稍有不慎就要卧病在床,许久才能痊愈。
前阵子才得了几根百年野参,正好给师公送一对过去,防患未然。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韩榆刚坐下,就注意到沈华灿略显憔悴的脸色,不由侧目:“灿哥儿这是怎么了?”
沈华灿揉了揉胀痛的额头
,声音沙哑:“祖父昨日受了寒,烧了大半夜,我离家时还没醒。”
“师公吉人自有天相,等会儿中午可以跟卢大人打声招呼,回去一趟。”韩榆也很担心,但还是拍了拍沈华灿的肩膀,安慰道,“实在放心不下,干脆告假几日,为祖父侍疾,想来学士大人不会有意见。”
沈华灿有些动摇。
祖父只剩他一个亲人,他却无法在病榻前照料,心中万分愧疚。
韩榆又道:“吴大人前阵子又是补牙又是砸伤了头,连着告了半个多月的假,其实就破了点皮。”
“还有戴大人,据说现今仍无法说话,这都几个月了,我听卢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学士大人说要是戴大人月底再不来,这庶吉士的位子也不必给他留了。”
“和他二人相比,灿哥儿你告假是事出有因,出于孝道,谁都说不到你什么。”
沈华灿叹口气:“只能这样了,我须得守着祖父才能安心。”
韩榆表示理解,并主动为他分担了一小半公务。
午时,韩榆和沈华灿向卢大人道明缘由,便匆匆往沈家赶去。
沈绍钧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呼吸一时重一时轻,直看得人心惊胆颤。
沈华灿坐在床边,耐心地给沈绍钧喂药。
沈绍钧的意识不太清醒,喂一勺漏半勺,弄得自己和沈华灿一身褐色的汤药。
韩榆愁眉不展,低声问孙管家:“大夫怎么说?”
“老爷本就年岁已高,这厢受了寒,大
夫又说他常年郁结于心......”孙管家别过脸,飞快抹了把眼睛,“总之还得看老爷自个儿能不能撑过去。”
韩榆对孙管家老泪纵横的模样视若无睹,语气笃定:“师公最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灿哥儿,他一定会好的。”
好容易给沈绍钧喂了药,沈华灿又守了一会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翰林院。
下午,沈华灿找上学士大人,告假五日。
学士大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更钦佩沈绍钧这样的当世大儒,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可五天后,沈绍钧仍不见好,依旧缠绵病榻。
沈华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韩榆和席乐安亦忧心不已。
这边沈绍钧一倒下,有些牛鬼蛇神就按捺不住了。
这天韩榆和席乐安下了值,前来沈家探望沈绍钧。
进了门,先去炭盆边烤火,等身上寒气散了才上前。
“师公今日感觉如何?”
沈绍钧轻咳两声,微微颔首:“好多了。”
其实不然。
任谁都看出来,他的病情没有丝毫好转。
韩榆嘴角的弧度落下一瞬,很快又牵起:“那就好,眼看这个月还剩最后一天,下个月就要过年,师公可得赶紧痊愈,届时热热闹闹过个除夕。”
席乐安附和:“我大哥寄来好些腊肠腊肉,虽不是什么稀罕吃食,可都个顶个儿的香,到时候我给您送来。”
沈绍钧连声应好,遍布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
这时,有一小厮端着托盘进来:“老爷,该
喝药了。”
韩榆循声望去,是个生面孔。
眼看小厮端着药碗往床边去,韩榆叫住他:“孙管家呢?”
小厮脚步顿了顿:“回韩公子,孙管家有其他事要忙,特意叮嘱奴才让老爷按时喝药。”
沈华灿视线在韩榆和小厮之间游移,眸光微闪:“你不必,我来。”
小厮却避开了,咧着嘴笑:“这是奴才该做的,哪能让小少爷您来?”
说着,直奔沈绍钧而去。
才走两步,就被韩榆拦住:“这药......我怎么瞧着不太对?”
小厮眼神一变,扬起药碗朝沈绍钧砸过去。
与此同时,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刺向立在床边的沈华灿。
韩榆右手扯过床帐,拦下滚烫的汤药,同时左手手腕一转,露出掩在袖中的铁鸳鸯。
“灿哥儿让开!”
刀片飞出,擦着毫无防备的小厮颈侧飞出去。
顷刻间,血管被刀片割开,血花四溅。
沈华灿就地一滚,避开小厮的匕首,却没避开那滚烫黏稠的液体。
“扑通!”
小厮应声倒地,身体抽搐着,鲜血不断从割裂处涌出,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
沈华灿和席乐安都是第一次直面鲜血,见到这一幕,只觉浑身僵硬,连呼吸都静止了。
“老爷!小少爷!”
孙管家急切的呼唤和着急促步伐闯入门内。
韩榆偏过头,不出意外地看到孙管家身上的喷溅性血迹。
孙管家绕开小厮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一把扯开床帐:
“老爷您没事吧?”
沈绍钧呼吸有些急促,大口大口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该死!”孙管家恨极,“是我的疏忽,竟让沈家人混进来,还被他们引走了,若非韩公子......”
“无需言谢,孙爷爷您看着灿哥儿和安哥儿,他们好像被我吓到了。”韩榆俯下身,凑到沈绍钧耳畔,“师公,他们这般猖狂,您舍得留灿哥儿一人面对那群豺狼虎豹吗?”
“师公您是知道我的,最是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又何必再护着灿哥儿......”
话未说话,韩榆被一只枯树枝般的手死死攥住手腕。
沈绍钧两只眼紧锁着韩榆:“你敢。”
韩榆丝毫不惧:“您看我敢不敢。”
“我可没说要死。”沈绍钧强撑着坐起来,“老孙,为我更衣,稍后我要进宫面圣。”
“老爷您......”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沈绍钧斩钉截铁,“错过了这次,我就没有机会再为寒松讨回一个公道了。”
孙管家声音颤抖:“是。”
孙管家很快为沈绍钧更衣,又唤人来,送沈绍钧上马车。
那小厮见到地上的尸体,吓得惊叫出声,被孙管家冷冷看一眼,连滚带爬地过来,背沈绍钧出门。
孙管家担心沈绍钧一人不成,跟着一块儿去了。
如此一来,沈家只剩下韩榆和沈、席二人。
他们换了个房间,可那股浓郁的铁锈味道
仍然萦绕在鼻尖。
沈华灿目光怔然:“刚才榆哥儿......杀人了?”
席乐安慢半拍地点头:“好像是,流了好多血。”
韩榆喝一口热茶,抿唇道:“情况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若你们觉得不好......”
“谁说不好?”沈华灿猛然抬高音调,“那人死有余辜,是你救了我和祖父,我怎么会觉得你不好?”
“就是就是,我们只是......”席乐安挠挠头,“太震撼了。”
韩榆眉梢轻挑。
“榆哥儿你一出手,那人就丢了性命,我甚至都没看清楚。”沈华灿呼出一口气,“早晚得习惯的,不是吗?”
祖父这一趟成功了便好,若是不成功,日后这样的情况只多不少。
韩榆不能回回都在他身边,他必须有自保的能力。
“唉,太歹毒了,沈爷爷卧病在床,竟然跑到家里行刺杀之事。”席乐安觑了韩榆一眼,“榆哥儿,你方才射出刀片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
韩榆下意识去摸铁鸳鸯。
当时的情况,为了不让沈华灿受伤,他只能杀了那假扮成小厮的男子。
杀了人过后,又开始后怕,担心收到好友异样的目光。
“他怎么能眼都不眨地杀人,他是怪物吗?”
“他好可怕,我还是趁早远离他。”
......
如此种种,让韩榆心口发凉。
好在小伙伴不曾因为他下死手而心生惧意,这让韩榆万分愉悦。
就在这时,席乐安问起
了铁鸳鸯。
提及铁鸳鸯,韩榆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胆小鬼,嘴角浅淡的弧度悄然落下:“意外所得,就是个暗器,不值几个钱。”
韩榆明明有很多选择,可以有更好、更合乎心意的暗器,可他还是一直用这只铁鸳鸯。
就好像......意义不同。
韩榆甩了甩头,这都什么跟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家都单方面断联了,我又何必想那么多。
韩榆取下铁鸳鸯:“好奇就尽管看。”
他才不藏着掖着呢。
又不是多珍贵的东西。
哼。
......
当天,沈绍钧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陛下应当还是顾及着当年的一丝情分的。”
可惜也只是一丝,这次用完了,再没有下次。
韩榆想问永庆帝到底给了师公什么说法,刚和沈绍钧对视,就被哼了一脸。
“哼,臭小子!”
韩榆:“......”
真是越老越记仇。
当时他纯粹是无奈之举,只为唤起沈绍钧的求生欲。
孙管家哭笑不得:“老爷还在气头上,却不是因为韩公子,您和席公子先回去,过几日该有消息了。”
韩榆不放心地看了那边的祖孙俩,作了一揖,和席乐安离开了。
五日后的正午时分,韩榆在翰林院处理公务,听一旁的同僚闲谈。
谈话中涉及到年初在船上对沈华灿动手的那位沈族老。
沈族老的嫡长子因为贪墨被流放,如今嫡次子又因为卖官鬻爵被判了斩首,连带那位沈族老的妻
子,也被夺了诰命。
除此之外,任京卫指挥使的梅家嫡子梅达也因为在军中饮酒被贬了两级,喝令在家中反省半年。
“按理说,这两位所犯之罪本不该罚得这样重。”
“圣心难测,谁又说得清呢?”
“说来也怪,沈家那一房向来和梅家走得近,这会儿两家一起受罚,莫不是......”
“噤声!”
韩榆竖起耳朵听,心说您还真猜对了。
韩一早已查明,那日对沈绍钧和沈华灿动手的人是梅达手下,之所以混入沈家,却是由沈族老的妻子与嫡次子收买了沈家的小厮,在当天以行凶之人代之。
先支走孙管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祖孙二人。
可惜那天韩榆在场,孙管家又及时反应过来。
永庆帝对两家的惩处,在韩榆看来还是太轻。
可韩榆又深知永庆帝是个软骨头,对势力庞大的世家心存忌惮,甚至是畏惧。
与此同时,他又放不下所谓的制衡之术。
若是处置了梅家,军中多方势力就失去了平衡,这不是永庆帝想要看到的局面。
权衡之下,就有了今天的处置。
何等荒谬?
何等不公!
想必师公得了消息,会彻底对永庆帝失望罢?
“陛下召韩修撰前去御书房,为陛下进讲经史。”
内侍尖细的嗓音唤回韩榆的思绪。
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下,韩榆不紧不慢起身:“微臣遵旨。”
韩榆随内侍行至御书房,纵使是腊月里,仍然出了一身汗。
内
侍先进去通传,片刻后出来:“韩修撰,请吧。”
韩榆入内,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御书房内燃着炭火,隐约竟透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只是空气里有另一股难言的味道,硬生生盖过香气,让韩榆头脑发胀。
礼毕,韩榆打开内侍备好的书籍,开始进讲经史。
整个过程长达一个时辰,永庆帝不叫停,韩榆就一直说。
说到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上头那位才开了尊口。
“韩爱卿,朕还真是小瞧了你。”
永庆帝的目光犹如两座大山,压在韩榆身上。
韩榆心头一凛,低敛的眸子里掀起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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