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韩榆回到书院,被几位同窗堵个正着。
“韩榆,你可要在请愿书上留个手印?”
“什么手印?”韩榆问。
“上个月不是出了举人撞死在皇宫门口那件事,大越各地的读书人对此非常愤怒,决定同仇敌忾一致对敌。咱们安庆府的读书人打算向陛下呈一份请愿书,以表决心。”
同窗说着,打开所谓的请愿书。
请愿书上几乎印满了红色的手指印,层层叠叠,类似铁锈的血腥味冲击着韩榆的嗅觉神经。
这是人血。
韩榆笃定地想道,并未立刻作答,反而看向两个小伙伴:“你们觉得呢?”
席乐安摊手:“这总归是为了保障咱们平民百姓的权益,按一个也无妨?”
沈华灿蠢蠢欲动:“多个人多份力量。”
同窗拍手叫好:“沈华灿说的极是,如今安庆府已有数千人摁了手印,咱们书院也有一半人参与进来了呢。”
韩榆轻笑:“我们在书斋听人说了这件事,我原也打算为此略尽绵薄之力。”
虽然薄弱,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不希望再有像二哥那样天资聪颖,明明有机会考中状元,甚至连中六元的读书人因为门第的差距落了下风。
那位方秦桑举人的动作委实出乎韩榆的意料。
他的决绝,他的勇敢,无疑为这场不见硝烟的斗争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这让韩榆原本针对科举弊端的一系列措施成了一堆废纸。
韩榆并
不恼怒,相反的,他很钦佩方秦桑。
若方秦桑在天有灵,想必很快就能看到想要的结果。
因为韩榆三人的参与,同窗喜不自禁,热切地握住韩榆的手,有那么一瞬,仿佛热泪盈眶。
“多谢!多谢!”
“方秦桑一定会在天上护佑我们,让大家早日看到想要的结果!”
穿书多年,韩榆还是不太习惯和亲人好友之外的人太过亲近。
被同窗抓着手,韩榆下意识绷紧身体,好悬没控制住眼神。
“这是必然。”韩榆浅浅呼出一口气,手腕一转,不着痕迹挣脱开来,“我的指印要摁在哪一处?”
同窗在密密麻麻的请愿书上找了许久,总算在犄角旮旯里寻着一处空白:“你们三个就摁在这里吧。”
韩榆三人如实照做,和同窗道别,回到学舍。
正值午休时间,陆听寒也在。
“陆兄。”
韩榆同他打个招呼,坐下开始整理资料。
韩文邈和几个表弟陆续启蒙,韩榆乡试后回去还教了他们两回。
韩榆打算将韩松给他启蒙时教授的内容整合一番,给他们送去。
今日正好有空,早点抄完早点结束。
见韩榆两只手握着笔,笔杆子几乎快出残影,陆听寒不由好奇,走上前一探究竟。
“韩小兄弟,你在做什么?”陆听寒一脸纳闷,“我怎么瞧着像是启蒙时期学的内容?”
韩榆偏过头:“是给家中小辈的。”
陆听寒了然,瞥了眼韩榆手中的两支
毛笔,又见那字迹龙飞凤舞,漂亮得紧,抚掌叹道:“不愧是双手成书韩解元。”
韩榆哭笑不得:“陆兄你就别促狭我了。”
陆听寒双手环胸倚在墙边:“我这是实话,至少咱们书院没人能做到,你是头一个。”
韩榆在鹿鸣宴上双手作画的壮举一经传开,让他在大越声名鹊起。
十二岁的小三元,十五岁的解元,是英雄出少年的最真实写照。
或许你不知道韩榆是谁,但你一定听说过“双手成书韩解元”。
和代号“那个射箭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庆书院里有近一半的学生向韩榆请教过双手左右开弓的诀窍,然著有成效的寥寥无几。
久而久之,他们对这样高难度的练习生出退意。
饶是心性平和,意志坚定如陆听寒,也在一个月后被迫放弃。
学不会,实在学不会。
如此这般,达成“双手成书”成就的唯一选手——韩榆,自然而然地被他的同窗们捧上神坛。
韩榆,一个丧心病狂,不干人事的家伙。
韩榆曾有幸亲耳听到同窗这般形容自己,对此乐见其成。
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而这段时间他被有些人烦透了,险些没控制住面上固有的温润笑意。
言归正传,对于陆听寒的褒赞,韩榆没接收也没拒绝:“陆兄家中可有刚启蒙的小辈?”
陆听寒想了想:“是有那么几个。”
韩榆放下其中一支毛笔,轻点面前的启蒙书籍:“陆兄可要看一
眼?回去也好给他们讲解。”
重生男主亲自操刀,只此一款,别无二家。
陆听寒怔了下,拒绝了:“那几个要么是庶出,要么是隔房兄弟,和我并不亲近。”
相反的,那些孩子在身边人的耳提面命下,或多或少对他这个长房嫡子抱有警惕、敌视等情绪。
没必要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韩榆并未强求,笑了笑:“那好吧,我只能自个儿留着了。”
他和陆听寒的关系不比沈、席二人,只能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陆听寒品行端正,为人亲和爽朗,韩榆就没让人调查他。
看来这位陆兄的家庭成分比较复杂。
“你继续整理吧,我也看会儿书,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该上课了。”陆听寒坐回去,拿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看。
韩榆提笔蘸墨,中途忽然想起一件事:“陆兄,你可听说了举人方秦桑的事?”
陆听寒翻页的动作顿了顿,背对着韩榆看不到脸色:“上午有听人说起。”
“先前我从书斋回来,恰好碰到谢不凡,他还让我们三人在请愿书上摁了手指印。”韩榆笔下微顿,将抄满一页的宣纸放到旁边,“书院已有很多人摁过手印,陆兄可摁了?”
两人说话时都背对着彼此,不算宽敞但很整洁的学舍里两道声音交替回荡。
“下了课我就回来了,并未见到什么请愿书。”
“好吧。”韩榆笔下不停,“每一份力量都是星星之火,叠加在一起,或许
会产生出人意料的效果。”
陆听寒沉默良久,半晌才开口:“或许吧。”
韩榆敏锐地感知到对方情绪不太对,单方面将其归结为方秦桑的死过于惨烈,陆听寒受到了他的影响。
将剩下的整理完,韩榆和陆听寒赶往举人班,回来再把东西寄出去。
两人走进课室,沈华灿和席乐安正与同窗谈天说地。
内容主题依旧是那位方秦桑方举人。
“诸位,你们且听我说,不仅安庆书院的学生,安庆书院以外的读书人咱们也要动员。”
“你我众志成城,定能达到想要的结果。”
“齐兄说得没错,我还认识好些在外边儿私塾读书的人,待月底休沐......不用等到月底,这几日我就回去,必须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马兄高义!”
慷慨激昂的语调深入人心,众人情绪高涨,呼声一片。
韩榆单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瞥了眼斜后方的陆听寒,在后者察觉到之前收回视线。
韩榆在装书的布袋里摸索一番,丢给沈华灿和席乐安两颗藕丝糖。
“喏,我从观观的糖果罐子里摸出来的,藏了好几日没舍得吃,这下便宜你们了。”
席乐安剥了外面那层纸,含在嘴里嘿嘿笑:“之前摁手印的时候不小心伤口咬得深了,刚才被书角戳了下,又出血了,榆哥儿这糖正好给我补补血。”
韩榆哼了声:“这又不是什么补血的玩意儿。”
说着,又从布袋里抽出两根
细布条,丢给他二人:“你们俩咬的都是右手,待会儿还要握笔,拿布条缠紧了,省得又渗血。”
“榆哥儿还是一如既往的贴心。”沈华灿清俊的眉目沾染笑意,“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回到课室才后悔没用左手。”
席乐安口中念着昨晚刚背的文章,把布条在拇指上缠绕几圈,余光瞥见韩榆一动不动:“榆哥儿,你给我们了,怎么自己不备一条?”
韩榆用食指指尖缓缓摩挲着拇指的指腹,上面早已不见一丝伤痕。
对上席乐安疑惑并且关心的目光,韩榆面不改色道:“你忘了,我可以用左手。”
席乐安:“......嘶,好气。”
韩榆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恰好这时教谕走进来,顺势坐直了身子,翻开书本和笔记,准备听讲。
......
两日后。
眼看年关将至,书院也到了即将放假的时候。
十五岁这年的最后一次考核,韩榆自然无比重视。
考核前一天,听同窗说书斋新到了一批书,好些都是与会试相关。
韩榆三人明年都是要进京赶考的,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这天正午,韩榆趁休息时间拉上小伙伴,迎着寒风去书斋。
那日的雪连着下了两天,到昨天下午才停。
今儿天气不算好,举头不见日光,道路两旁的屋顶和树梢上堆满了皑皑白雪,纯净无瑕。
街头巷尾同样覆上厚厚一层,经过几个时辰以来行人的踩踏
,积雪由白色转为褐色,结结实实地扒在地面上。
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轻响,稍有不慎,就会脚滑摔倒。
韩榆垂眸,睫毛在下眼睑落下一层阴翳:“当心脚下,千万别摔倒了。”
席乐安嗯嗯啊啊应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噗嗤笑了起来。
沈华灿好奇问道:“笑什么?”
席乐安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你们还记得六年前......六年还是七年前来着?那年冬天也下了场雪,回家的路上咱们玩起了打雪仗,榆哥儿脚滑摔个屁墩儿,牙都磕掉了。”
韩榆:“......”
韩榆转过头,凶巴巴地看着他:“我说过很多次,那颗牙早在几天前就晃动了,就算我不摔跟头,它也会掉的。”
“席乐安,你讨打是不是?”
这年头,谁还没个换牙的时候?
可就是这件事,让席乐安和沈华灿嘲笑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日,席乐安还拿出来取笑自己。
韩榆表示不能忍,牙齿咬得咯咯响,一边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露出骨节分明的腕骨。
席乐安正龇着牙嘎嘎乐,一见韩榆撸袖子,当即脑中警铃大作,拔腿就要跑。
可惜他站在雪上,刚迈出一大步,鞋底摩擦地面,便响起“哧溜”一声。
席乐安扑腾着手脚,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
“啊啊啊啊榆哥儿救命!灿哥儿快拉我一把!”
席乐安发出惊恐的尖叫。
韩榆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衣
襟,往前猛地一拉。
就这样,席乐安一个八尺男儿,被韩榆拎小鸡崽一样,轻飘飘拎起来,再轻飘飘放下。
席乐安:“???”
沈华灿:“!!!”
两人齐刷刷看向韩榆,异口同声:“榆哥儿你?!”
韩榆收回手,淡定回望:“怎么了?”
“你刚才怎么一下子就把我拽起来了?”席乐安用手比划着,末了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可不想磕掉牙。”
韩榆短促地眯了下眼,举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嗯?你说什么?”
席乐安立马安静如鸡。
可最终还是没控制住内心的好奇和震撼,上上下下地打量韩榆:“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到今天才发现你力气不小?”
韩榆睁着漆黑的眸子,在白天的光线下既清亮又无害:“这样,然后那样就好了。”
沈华灿&席乐安:“......”
“算了,你不说就算。”席乐安小声叭叭,抬步往前,“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华灿摇摇头,跟上。
“是谁先逗弄谁的?”韩榆双手抱臂,没好气地说,“你只是个头高些,但是没我高,胳膊肚皮软不拉几,自然算不上多重。”
来啊,互相伤害啊。
哼.jpg
席乐安一听,果然炸了:“韩榆你果然变了,你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贴心的韩榆......”
话音未落,偌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砰!”
重重砸到距离席乐安几步之
外的地方。
红的,白的,都在一瞬间迸溅开来。
是一个人。
从楼上掉下来。
摔死了。
这个人还是一张熟面孔。
两天前他们曾在书院大门不远处的屋檐下见过。
他们一起展望未来,还在那张满满当当的请愿书上摁下手印。
谢不凡。
号召书院同窗参与请愿的那位总是笑着的青年人。
就这么死在了韩榆三人的眼前。
有几滴红白相间的粘稠液体飞起,溅到席乐安的鞋面上。
席乐安:“嗝——”
席乐安吓坏了,嗝声不断。
韩榆拉住他,掌心的温热都无法让这个亲眼目睹一条生命消失的少年人镇定下来。
席乐安浑身颤抖,口齿不清地呢喃:“我......他......”
他很害怕,眼睛却跟着了魔似的,一瞬不瞬盯着谢不凡。
沈华灿也受了惊,但比首当其冲的席乐安好很多。
沈华灿跟韩榆对视一眼,前者捂住席乐安的眼睛,后者则默契地强制性地让他转身。
韩榆说:“别看。”
沈华灿说:“别怕。”
席乐安仍然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语气里不可置信和痛苦交织:“他怎么......他怎么......”
韩榆想着要不要先把人带回去,书什么时候来买都行,就见酒楼对面的书斋冲出一个青年人。
是那日和谢不凡一起动员同窗请愿的举人,顾永超。
“谢兄!”
顾永超看到谢不凡躺在血里,目眦欲裂。
“啧。”
极轻的一声,却被
韩榆精准捕捉到了。
韩榆似有所觉,往酒楼的三楼看去。
容长脸、鹰钩鼻的年轻男子趴在窗边,满脸兴味地看着顾永超。
又或者说,看着谢不凡染血的躯体。
“真是可惜了,好端端的怎么从窗户跌出去了?”鹰钩鼻男子一脸可惜,“莫不是近来忙于请愿书,身心力竭,一不留神就没了?”
顾永超抬头,当他看清三楼男子的脸,两眼猩红,像是一只发狂的狮子。
“吴承宇!”顾永超一字一顿,将这三个字在齿关嚼弄,好似要把这个名字的主人生吞活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吴承宇的表情很是无辜,两手一摊:“你在说什么?我只是请谢兄上来喝口酒,是他非要到窗户边,是他自个儿掉下去的,与我又有何干?”
“顾兄,我要是你,绝不会当街疯疯癫癫。”吴承宇意味深长道,“谢兄人都没了,你也该通知他的家人,给他一个清净,而不是吵吵嚷嚷,让他去了地下也不得安宁。”
“是你!就是你害死了谢兄!”
顾永超什么都听不进去,狼狈地爬起来,就要往酒楼里冲。
然而他连门槛都没能跨过去,就被守在门外,护卫打扮的壮汉一拳打翻。
顾永超受了伤,怎么都爬不起来。
他无视了撕裂的嘴角和流满整个下巴的血,捶打着地面:“吴承宇,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啊啊!”
回应他的不是吴承宇,而是护卫毫不留情
的铁拳。
因着谢不凡坠楼而亡,又有顾永超大吼大叫,引来诸多好事者围观。
他们对谢不凡的尸体和被打得毫无反抗之力的顾永超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将那个毫无形象地痛哭流涕的青年从护卫手底下救出来。
“砰!”
护卫一拳下去,指骨沾上顾永超的血。
铁锈的味道让他兴奋,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护卫呼吸急促,眼珠凸起,硕大的拳头再次狠狠砸下。
顾永超早就不挣扎了,他心如死灰地遥遥看着路中央的那具尸体,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吼。
想要的公平没能得到,还失去了生命。
苍天为何这般不公?
陛下为何不能倾听他们的声音?
顾永超想,算了,死了也好。
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做了官又能如何?
还不是要跪在那些人的脚下,舔着他们的鞋底,苟且偷生。
不值当啊......
顾永超平静地闭上眼睛,淡然迎接护卫的殴打。
以及死亡。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这位......老伯,欺负一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这样真的好吗?”
清冽温润的嗓音犹如天降甘霖,让顾永超情不自禁地睁开眼。
靛蓝色书生袍的少年人身姿挺拔,个头与护卫相当,身量却是护卫的一半。
可就是这样清瘦俊美的少年人,轻轻松松接住了护卫来势汹汹的拳头。
反手一推,护卫的拳头原路返回,并踉
跄着后退几步。
顾永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兴奋得不到发泄,护卫沉下脸:“你是什么人?”
“呦,这不是韩解元么?”戏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是吴承宇在说话,“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韩解元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韩榆很难忽略吴承宇话语中的调侃和探究,后退两步,仰起头往上看。
在吴承宇居高临下的俯视中,韩榆眼眸微眯:“你是谁?”
吴承宇:“???”
“你不知道我是谁?”吴承宇对此表示震惊,以及不可思议。
韩榆不答反问:“你在书院读过书?”
吴承宇摇头。
韩榆理所当然道:“那我为何要认识你?”
吴承宇:“......”
见鬼,我竟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事出突然,顾兄情绪过激在所难免,这位兄台大可不必如此。”韩榆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顾兄受了很重的伤,我这就送他去医馆。”
说罢,绕开挡路的护卫,蹲身将顾永超扶起来。
手指所过之处,韩榆很快判断出顾永超鼻骨骨折,前臂骨折,以及三根以上勒骨骨折。
顾永超不肯走,直勾勾地看着谢不凡的方向,意图再明显不过。
韩榆使了个眼色给沈华灿,沈华灿会意,无声点头。
“等等,我让你们走了吗?”
吴承宇见韩榆搀扶着顾永超往医馆走去,顿时不满了,高声喝道。
不待他命令护卫追上,韩榆倏然回头。
黝黑的眼瞳漠然冷酷,
里头像是藏着一只即将脱笼的野兽。
吴承宇心口一紧,等他再回神,他们已经走远了。
“是错觉吧?”
韩榆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农家子弟,就算有个当通判的兄长,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低贱。
至于让护卫退却的力量,估计是人在毫无防备时候的反应。
吴承宇很快把韩榆抛诸脑后,深深看了眼地上的人,哼着小曲儿回到雅间。
人群渐渐散去。
谢不凡躺在泥泞的雪地里,冰冷,毫无生机。
......
“我知道是他,我知道是他,但他是吴家嫡长子,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兄被他们带走,眼睁睁看着谢兄没了性命,却连给他报仇都不能。”
“韩榆,你不该救我的。”
“烂透了,没有希望了。”
“与其跟着一块儿烂了,不如早点死了,下辈子又是一条好汉。”
医馆里,顾永超歇斯底里,声声泣血。
韩榆坐在他对面的小木凳上,没有安抚他,也没有给他压住再次出血的伤口。
韩榆只问了他一句:“你甘心吗?”
顾永超怔住。
韩榆替他付了诊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回到书院,随处可见人心惶惶。
谢不凡的死已经传开了。
谁都知道凶手是谁。
他们怒不可遏,他们怒气冲天。
“与谢不凡相熟的人通知了他的家人,他现在已经回家了。”
学舍外,沈华灿同韩榆低语:“安哥儿吓得不轻,回来的路上魔魔怔怔的,回来
就睡下了,梦中呓语不断,我有点担心。”
韩榆举高手里的药包:“所以我特地跟大夫买了两副药。”
专治惊悸。
沈华灿看向课室的方向:“下午怕是上不了课了。”
韩榆去看席乐安,脸色发白,睡得很不安稳。
“不上也好,现在人心惶惶,没人能静下心听课。”韩榆把药放桌上,“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沈华灿摇头,迟疑片刻道:“顾永超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韩榆轻描淡写道,“能不能熬过来,还得看他自己。”
沈华灿叹口气:“可惜了。”
一时间,屋里的空气有些凝滞。
谁都没心情说话,只有席乐安的呓语和粗重呼吸。
果真如沈华灿所言,下午书院没有上课。
学生们愤而奔走,书院里乱糟糟的,十分嘈杂。
而整个过程中,包连云一次都没出现过。
身为院长,却在关键时刻不管不顾,这样真的合理吗?
韩榆看向包连云所住的小院,隐约明白了什么。
......
次日,考核如常举行。
考核结束,学生们各回各家。
大家在安庆书院一年的学习结束,可在某件事上的斗争从未结束。
不知不觉间,一个消息传遍大越每一寸土地。
“八大世家之一的吴家嫡长子知法犯法,将一名举人从三楼推下,令其坠楼身亡。”
“归根究底,是因为该举人号召读书人向上请愿,妨碍了世家的利益。”
“为了维
护世家利益,继续维持世家对科举的半垄断,吴家便派了嫡长子吴承宇杀人灭口,妄图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没有!
不仅没能达成目的,还彻底点燃了天下读书人的怒火。
这场火从方秦桑撞墙而亡时开始燃烧,到如今谢不凡坠楼而亡,已然越烧越旺。
短短数日,各地掀起万民请愿狂潮。
无数读书人拿起他们的武器——笔杆子,创作出一篇又一篇含义深刻的诗作。
与此同时,以蔡次辅为首的朝臣向永庆帝上书,恳请陛下尽快结束如今的不利局面。
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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