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弑父谋反
皇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一下脸。
可他脸上除了皱纹和老人斑, 什么也没有。
他呆呆地坐在龙床上,转头看向床外。
床外的腥红地毡上跪了一地的人。
皇后娘娘凑上前来,笑容满面:“老天保佑, 皇上总算是醒了!这几日我们都急得食难下咽, 夜不能眠。”
其实皇上算起来, 前后不过昏迷了四天。
皇上看向皇后的目光, 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意味,有些尖锐,似乎还有些不满。
然后,他又缓缓地躺下了。
张公公忙上前道:“皇上可算是醒了,急死老奴了。皇上可要喝点儿什么, 用点什么?”
皇上闭着眼,半天道:“小鸡元鱼羹,冰糖燕窝盅。”
皇上的声音竟不算太虚弱。
这两道菜一咸一甜。说明胃口也不错。
锦鱼就跪在床前踏板旁边, 一动不动。
此时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吵嚷。
只因殿内雅雀无声的,外面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是一清二楚。
“皇后娘娘, 皇上怎么样了?请放臣妾进去看看皇上吧?”
竟是王青云在外面苦苦哀求。
锦鱼不由骇然。王青云胆子可真不小。敢这样在元英殿外吵嚷。
“皇爷爷, 皇爷爷, 照儿想您了……您好没好?”这回居然是华照的声音。
就听皇后娘娘道:“这太子妃越发没个规矩了, 皇上刚醒, 她就敢带着孩子来闹, 你们还不赶紧撵她回东宫去!”
自有皇后娘娘身边太监应了一声, 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却猛地听皇上道:“传她们母子进来。”
可惜锦鱼的位置谁的脸色也看不见。
不过想必定是极精彩的。
皇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皇后娘娘的脸面。
可见他仍是站在太子一边。
“她们母子一直住在元英殿的偏殿中, 一直想进来伺候皇上呢。可是母后不让。”太子心里一直惦记着皇太孙的事,立刻就告了状。
锦鱼暗暗摇了摇头, 叹了一口气。
皇上突然昏迷,她与江凌都想不出原因,太医也查不出原因。
昨晚在王家,她与阿罗阿经探讨可能的原因,阿罗说了许多种的毒药,而阿经却一直在旁边睡觉。
她不由有些好奇,问阿罗:“我们在这里一直说话,他真睡得着?”
阿罗笑道:“他就算睡不着,也要装睡着。他只会动手,懒得动脑。”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如果皇上发现婉婕妤故意给自己下了药,他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
直接把婉婕妤下狱?追查幕后指使人?还是继续装昏迷,方便暗中调查?观察各人对此事的反应?查出谁忠谁奸?
皇后娘娘事后立刻锁宫,不许任何人来探视,基本上已经是明牌了。
那皇上该怎么办?
如果突然醒来,会不会被皇后娘娘与诚亲王联手逼宫暗害?
这样一样,她就觉得皇上多半是装的。
所以才跟阿罗商议好了对策。
阿罗特意去捉了一只无毒的小蜈蚣,藏在有机关的簪子里。
之后张公公推三阻四,锦鱼更加肯定,皇上是装的,只是找一个机会醒来。
现在他们有这么多人在场,皇上被掀眼皮,恐怕早已经忍不住了。
再突然发现脸上掉了个虫子,哪里还忍得住?
当然就被吓“醒”了。
而这期间,皇后娘娘与诚亲王的种种,皇上怕是早就心中有数。
王青云与华照在外面住着的事,怕张公公也早就禀报过皇上。
因此这时才会让王青云与华照进来。
而太子显然还是蠢乎乎地,并没发现皇上之前一直在装昏迷。
多此一举,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向皇上告状。
这时就听诚亲王道:“皇兄,母后也是为了父皇的安危!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不利于父皇?就怕自己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情暴露!”
这句话实在恶毒。
把太子跟王青云母子全圈了进去。
太子“霍”地起身:“你胡言乱语!根本不是我,是袁家和福建知府!”
锦鱼听得脑子全身的血都在往心脏挤。
太子怎么会这样糊涂。他这样说,不就等于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吗?
可是并没有报告给皇上知道。
他要么就参与了其中,要么就是在包庇,不管哪一样,他都有罪。
这时就听得床板“咚”地一声,皇上又坐了起来:“来人?来人?传江凌,传敬国公,传……”
皇上一口气,传了七八个最信任的大臣。
诚亲王大喜,与皇后娘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这时王青云已经带着华照进来了。
正听到太子与诚亲王互相攻讦。
皇上大怒。
因此她跪下后,头一句话便是:“父皇,您刚刚才醒,万万不可动怒。”
锦鱼暗暗翘了个大姆指。
果然就听皇上气得呼呼直喘,怒道:“听听听听!你们一个两个,是朕多年夫妻,是朕亲生儿子,可是……有谁真在乎过朕?关心过朕?只有太子妃母子!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狼子野心,一个个都巴不得朕早死!”
“皇上,妾冤枉啊!”
“父皇,儿臣冤枉啊!”
皇后娘娘头一个,接着是诚亲王,太子后知后觉,都叫起了冤。
锦鱼见王青云到了,不由想给她递个消息。
可是她在最前头,紧挨着皇上的龙床。
王青云是最后进来的,带着华照离得老远。
她忙伸手拉了阿罗的后衣襟一把,想让她开口说话,把王青云的注意力引到这个方向来。
阿罗侧脸看她,朝她努了努嘴,摇了摇头。
锦鱼干着急。
“你们……两个挤眉弄眼在做什么?”
不想她们这一番小动作,竟落入了皇上眼里。
妙的是,皇上甚至没问他们是什么人。
锦鱼只能硬着头皮,用吴语道:“皇上,请太医来瞧瞧吧。”
她是真怕一会儿皇上被老婆儿子气得中风。
皇上显然愣了一愣,还是张公公机灵,在旁边立刻道:“皇上,宏图侯家的三公子回京了,带了几位奇人,今日进宫来给皇上诊治,若不是这两位,皇上还不知道何时苏醒呢?”
皇上这才回了回神,显然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之前在演昏迷,倒是陪他演戏的张公公还记着呢。
他刚才装昏迷时,还记得这个说吴语的女子叫丹娘。关键时刻,主意都是她出的,完全不像是个民女。
他目光落向这个民女,只觉得有几分眼熟,可也记不起来何时见过。
信太医?这些太医里到底有几个是他们的人?他敢吃他们开的药?他一指锦鱼:“你叫什么名字?”
锦鱼忙道:“民女叫丹娘。”
“丹娘,从今儿起你留在元英殿当差!”
锦鱼:……
“你还不快谢恩?!”
张公公见她呆头呆脑,催促道。
锦鱼忙无奈磕头谢恩,心里暗暗叫苦。
“起来,你替朕,跟这些人说,冤枉不冤枉,朕心里有数。”
锦鱼只得慢慢站起,用吴语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末了,转身对着皇上,道:“皇上,您昏迷才醒,不宜过于劳累。”她既是为皇上考虑,也是想让皇上别急着追究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
“父皇,太子妃与这丹娘都是皇兄的人,她们自然是向着皇兄的。还请父皇三思啊。”
诚亲王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此时心中已经感到极端不妙。
今天父皇醒来得太过突然。他一开始只顾着高兴了。可是见父皇醒来后并无久病之后的虚弱,而且看母后的眼神明显透着敌意……,他心里就开始打鼓,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父皇这几天都是在装昏迷?!所以太医院才查不出个所以然?!
若是如此,他与母后在父皇昏迷后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父皇都一清二楚?
他正惶恐,就听见王青云吵闹,结果父皇居然打了母后的脸,叫那对母子进来。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恐惧起来,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所以当太子告状之后,他才迅速反击,抛出了太子挪用海防银子的事情来。
他不是不知道,父皇刚醒,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最佳时机。
可是他实在害怕过了今天,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件事。
幸好这件事,确定让父皇动了气。
哪知王青云进来,一句话就博得了父皇的欢心。这个叫丹娘的民女,竟然也跟着帮腔,还得了父皇的信任,要留在这元英殿伺候。
她们不可能只凭一两句话就博得父皇的信任。
唯一的答案就是,父皇早知道太子妃带着孩子一直在殿外守侯。
父皇也早知道这两个女子是什么人。所以这两个女子举止失礼,父皇问都不问,而是直接问她们在做什么。
张公公画蛇添足的几句话,更是让他完全确定,父皇之前都是在装昏迷。
现在就看父皇到底对他的事了解多少了。
幸好敬国公站在他一边。
正好父皇还召了江凌等一干要臣进了宫。倒是省了他的事。
实在不行,他就即刻起兵,杀了太子还江凌,逼父皇立他为太子后退位为太上皇。
想到此处,他最后悔的,就是前两日听了敬国公的话,暂缓起事。
若是当时一鼓作气,现在他已经是天子了。
江凌敬国公等一干大臣并没多久就出现了。
因此皇上的寝殿内便有点挤。
锦鱼与张公公两人一人一边,站在龙床两端。
阿罗阿经都站在她的身后。
这时皇上已经喝过了小鸡元鱼羹,也似乎没刚才那么生气了。
锦鱼与江凌分开,才不过三日,不知为什么竟有隔世之感。
见他穿着紫色官服,摇着长长的展脚幞头出现时,心情不由一阵激动。
他明明最年轻最英俊,可是与一班老大臣进来,其余众人都落后他半步,一眼就能看出,他才是领头的那个。
只是江凌的表情格外凝重。
他进来之后目光向龙床上轻轻一扫,便与敬国公等几名大臣,上前跪下,说了几句恭贺的话。
锦鱼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江凌居然没看向她这边。不过若是看了,说不定会一眼认出她来,失了态,反生波澜。
江凌与敬国公等见完礼,皇上却没叫起。
只任由他们所有人都跪着,甚至包括皇后娘娘。
而这时,皇上却叫了一声:“传柳镇!”
锦鱼不由心头一跳,没来由地想起之前的那个不祥的梦。
敬国公父子回京后,禁军由敬国公代皇上统领,为殿前都指挥使司。
而柳镇则做了诸班直的指挥使。
是皇上最亲近的带刀扈从。
只是寻常在宫内并不需要他们带刀跟着进进出出,因此此时并不在元英殿内。
叫他来,是要抓人了么?
抓谁?
她掌心微微汗湿,不由暗暗倒退半步,拉了拉阿经的衣襟,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
一时就听得几队兵士脚步声响,却在殿外止住了,柳镇脚步阵阵,进了殿,就见他身穿紫色软甲,头上带着盔,盔上一簇血红的红缨,腰上胯一柄绿色鲨鱼皮鞘的大刀,显得威风凛凛。
他也上前跪倒。
皇上却立刻叫他起了身。
却发出一道谁也没想到的旨意:“传婉婕妤。”
自有太监飞跑去了。
没多久,就有女子娇柔的哭啼的声传来。
没多久,锦鱼就见一个肌肤如雪,柔弱得好像风一吹就要倒的美人儿出现在殿内。
被两个太监扶着搀到皇上床前时,她抬起一张绝美的脸,似乎激动地在哭泣:“皇上醒了?皇上再不醒,妾……妾就活不成了。妾天天用血写经,只为盼着皇上早日醒来!”她说着,抬起了雪白的左腕,就见上面包着白纱。
皇上皱纹纵横的脸上却只有冰霜,没有半点怜惜。
“若你老实说出,是谁送你进宫的,朕念及往日恩情,可饶你不死。”
婉婕妤本来雪白的脸孔,却突然变得绯红,也不是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她嘤嘤道:“皇上不是早知道的?是秦凤路前知府许巍。”
皇上已经不耐烦,一指地上跪着的人群:“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里面的人中,你受谁的指使?!”
婉婕妤美丽的容颜像朵凋谢的花儿,半天,她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一遍,慢慢抬起纤白的手,指向了跪在最前排的太子。
太子双手摇晃,颤声尖叫:“父皇,不是儿臣。真不是儿臣。”
皇上怒道:“闭嘴!”
这才冷声吩咐:“毁了她这张脸。”
语气冰冷,满是仇恨。
锦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那婉婕妤显然也没想到会受这样的处置,先是木然,旋即疯狂挣扎尖叫,想要撞死自己。可她被两个太监抓住。
这时那张公公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条长长的板子,开始没头没脑,一下一下猛击婉婕妤的头脸。
鲜血四溅。
惨叫声不断。
锦鱼觉得腿都吓软了。
谁说皇上仁爱治国,对背叛者,这手段,真能让人做噩梦。
婉婕妤娇弱如花,没几下就晕死了过去。
可是张公公的板子没停,直打得她一张脸没了眼鼻,才停下。
满殿静悄悄的,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
这时皇上又缓缓吩咐了一句:“拖下去,凌迟处死。”
锦鱼几乎就要晕倒。
而她在摇摇欲坠中明显看到诚亲王浑身都在颤抖。
皇上不信婉婕妤的话,直接杀了就是。
怎么还先毁脸?!太可怕了。
婉婕妤像一块血淋淋的破布被拖了出去。
殿内溢满了血腥味,还有一股奇怪的臭气,像是谁吓得尿了出来。
这时皇上却突然放软了声音,叫了一声:“照儿,到皇祖父这里来。”
华照才六岁,他小脸惨白,可还是一步一步摇摇晃晃走到了皇上跟前。
锦鱼与他隔得这样近,倒没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想来被吓尿的人不是他。
见华照不过比西西大一岁,锦鱼心里实在是可怜这孩子。
谁家祖父这样残忍,居然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子目睹这样的酷刑。
华照站在皇上的床前,仰着小脸。明明吓得小嘴唇发白哆嗦,可还是叫了一声:“皇爷爷。”
皇上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似乎对华照的表现很不满意。
其实这种情形,华照还没哇哇大哭,就已经是了不起的孩子了。
眼看华照的清澈如小鹿般的眼中慢慢地涌上泪水,锦鱼心里实在不忍,上前一步,蹲下身,将华照抱了起来。
小华照儿明显吃了一惊,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盯着她,眼泪缩了回去。
“谁许你抱她的?!放肆!还不快放他下来。”
皇上一怒,锦鱼就开始颤抖。
刚才那一幕太血腥了。
她也知道自己实在过于胆大包天,只得低低用吴语哀求道:“民……民女错了。民女以为……民女以为皇上要抱他。”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把华照放在了地上。
华照的小手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不放,一双明亮的鹿眼哀求似地看着她,掌心冰凉,让她不忍心甩开。
皇上呼呼喘了几下,没好气地道:“抱他上来。”
锦鱼忙又弯腰双手使劲重新抱起华照,将他放在皇上身边。
华照的小手却仍是紧紧拉着她。
皇上皱褶重重的眼皮下,眼光如电,怒横了她一眼,却放柔了声音对华照道:“好孩子,你可怕?”
华照点了点头:“本来怕的,现在不怕了。”
“哦?为什么?”皇上明显地高兴起来。
“皇爷爷对照儿最好。”
皇上伸手抚了抚华照的小脸,苍老的指尖微微颤抖。
锦鱼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错。照儿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皇上牵起照儿的另一只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所有人,道:“坐在这个位置,你不要去看这一个一个的人,而要看前面有没有障碍物。如果有,就除掉他。”
照儿才六岁而已,只睁着一双酷肖王青云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即,殿内响起皇上苍老的声音:“封太子华异之嫡长子华照为皇太孙。着礼部即刻办理册封之事宜。”
这一下,真是石破天惊。
谁也没想到。
皇上昏迷,是因为太子求封华照为皇太孙。
而皇上醒后,竟完全不与大臣们咨议,就直接册封。
太子跪在最前排,呆若木鸡,惊喜得肥肥的双下巴一直在抖。
而诚亲王却面如死灰,慢慢抬起脸来,眼神如鹰兀,如狼似豹,声音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字一句,大声质问道:“父皇,太子擅自挪用福建海防银两,证据确凿,敬国公就可作证。如何……如何能封华照为皇太孙?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上眼皮哆嗦,抬手指向他,手指不停颤动,喝道:“你……你还敢不服?太子再如何无能不孝,也不似你这般禽兽不如!竟然敢勾结你母后,想要弑父谋反!”
“皇上!”皇后娘娘尖叫一声,似乎还想辩解。
而这一瞬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的是,诚亲王竟然突然暴起,双臂一张,朝皇上扑来。
他距离皇上不过四五步之遥。
锦鱼就见有寒光闪闪扑面而来。
若是有时间慢慢思考,锦鱼或许会不同反应。
可她还牵着照儿的手,离皇上与照儿最近。
诚亲王今日若是篡位,江凌与她,还有孩子们,全都绝无善终。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身体比脑子要快,扑了上去,用纤细的背挡在了刀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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