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婆媳矛盾
锦鱼也知道老太太有些不高兴自己拒绝了她的要求。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娘不想回来, 卫大郎对她们母女的误会也很深。她娘现在回来,卫大郎更要说许夫人落得这个下场,都是她们母女害的。
她跟老太太闲话了几句, 答应了去看锦熙, 告辞出来, 去望燕楼见她爹。
待锦鱼走了, 老太太自己抚着胸口顺了半天气,才问花妈妈道:“你说秦氏不愿意回来,真是为了大郎?”
花妈妈想了想,道:“我看,她是在外头自在惯了。朴园上下, 都称她为夫人,与白夫人也有些往来。有了夫人的体面,再回来做个姨娘, 她能愿意?只是……”
见花妈妈谨慎的住了口,老太太闭了闭浑浊的眼,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秦氏虽是得了诰命, 出身还是太低了些。
原是官奴, 自小在侯府长大, 是个栽花种草的丫头。因模样好, 便被选去望燕楼伺候侯爷的竹子。一来二去的, 叫侯爷瞧上了, 便成了通房, 后来怀上锦鱼,便升了姨娘。
若是把秦氏扶正……就算她拉得下这个脸面, 就怕侯爷还未必乐意。
许氏的事,侯爷心里也不好受。连带着, 对这些姨娘全都冷了下来,便是朴园也一直没去。算是替许氏守了夫孝,全了这几十年的情义。
这时候跟他提扶正秦氏的事,方方面面都不合适。
更何况抛开秦氏的出身不谈,她对秦氏如今也甚是不满。
秦氏仗着有了个好女儿好女婿,实在没规矩。
许氏去世,秦氏既是姨娘,就该回府全了礼数。
可秦氏竟是当没这回事一般。
她因瞧着锦鱼的脸面,又怕秦氏过来,宁哥儿没人照料,也就装糊涂,没好说什么。
可丧事锦鱼帮着也料理完了。
刘氏杨氏都不在,府里乱成一团。
秦氏仍是不肯回来,就未免太骄纵了些。
这样不守本分的性子,岂能轻易扶正?
想了一会,只得长叹一声,跟花妈妈道:“罢了。且由她去吧。只明儿你打发人,去接了宁哥儿过来,给我瞧瞧。那孩子,怎么就那么得人意儿呢!”
花妈妈给她重新倒了热茶,坐下笑道:“真是三岁看老。从小就有大将之风,不认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夸了一阵宁哥儿,花妈妈才道:“不管秦氏是不是因为大爷在府里,才不肯回来。我看大爷如今,也是越来越不像个样子。就算做不成侯府世子,那也是侯府的长子,要给下头弟妹们作个榜样的!现在这般模样,我怕会叫人参一个丁忧作乐。日后官也没得做了。不但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连底下孩子们的前程也耽误了。不如跟许家说说,让他回许家祖籍去避避?”
老太太喝了口热茶,捶捶胸口,摇摇头:“许家这回也受了连累,正气不过他呢。这样,把他送到我山东那个庄子上去,叫人好好守着。他走了,再把刘氏接回来。秦氏回来,也方便些。”
老太太娘家祖籍原是山东。
两人商量一阵,回头便把这打算告诉了景阳侯。
景阳侯自己去了趟卫大郎住的院子,亲自把他院中几个婢女全打发了。
过了几天,便叫人远远地把卫大郎送到了山东。让他去面壁思过。
大郎前脚走,老太太后脚就让花妈妈去把刘氏和孙子孙女接了回来。
刘氏便仍管了家。
这是后话。
却说锦鱼,回家便给锦熙写了封信,说自己在家无聊,想去看看锦熙,也给她婆婆送两盆菊花去。
锦熙过了两日才回信,却是推说家中事忙,让等过年再说。
锦鱼想了想,让茯苓亲自跑了一趟,拿了自己的帖子,送了两盆绿窗纱影的菊花给宜春侯夫人,说自己好久没见幸哥儿,甚是想念,想去看看孩子。
也不知道是那两盆花儿送得好,还是宜春侯夫人不想得罪她。
竟回说让她过几日朝廷沐休日去吃顿中饭。
本来她无意到宜春侯府吃饭。
可是看宜春侯夫人偏挑了沐休日,便猜他们家是想连江凌一起请。
这日江凌回来,两人吃过饭,便如寻常般在天井里围着小花园走走。
她便把这事跟江凌说了。
江凌便问怎么回事。
锦鱼这才把锦熙的事情说了。
江凌听了,顿住脚,拉着她的手,朝她不满地睨了一眼,像是在怪她又不跟他说。
锦鱼歪了歪头,笑着赔了个不是。
其实心里有些不服气。
上回在王家被柯秀英常姑娘欺负的事,因为与王青云有关,她确实该跟江凌提一句。
可锦熙的事,只是受了许夫人的连累,婆家不谅解,这与朝堂的事,能有什么关联呢?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想过要事事依靠江凌。
能自己解决的事,就自己解决了。
让江凌腾出手来,做些只有江凌能解决的事,不好么?
可是看江凌这意思,是恨不能连家里鸡毛蒜皮的事都要跟他报备才成。
可一天到晚的,杂事不少,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倒也难分辨。
她想了想,索性偷懒道:“那以后我有什么事,都跟你说,你可不许嫌烦。”
江凌这才脸色转霁,把她的手揣在自己的袖子里,问她还有什么别的事。
锦鱼就把老太太让她娘回府的事也说了。还道:“可是我也不太想我娘回去。在朴园清静多了。离咱们也近。”
江凌扭过头来,看着她,笑而不语。
锦鱼不解,歪着头,睁大眼无辜地瞅着他。
江凌眼中便流溢出浓浓的欢喜来,情不自禁凑上来,唇瓣落在她的脸颊上。
锦鱼飞红了脸,睃看左右。
除了豆绿,倒也没别人在跟前。
只是豆绿这丫头在旁边屋檐下,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笑她。
她不由脸上更红。这有什么可笑的?!她扭着头狠狠去瞪豆绿。
江凌却脱出手来,伸手扳正了她的脸庞,笑道:“岳母与你都是淡泊的性子,真是视富贵如浮云。难怪当时不嫌弃我。我可真有福气。”
锦鱼叫他夸得脸上滚热,心里却甜丝丝地,冲他笑道:“我才有福气呢。如今这满京里,谁不羡慕我嫁得好夫君!”
江凌伸手拧了拧她的脸颊:“我们天设地造,都有福气!”
锦鱼瞥他一眼,见他玉色的脸,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倒像个淘气的孩子,哪里有半分如外头人传的那样,厉害不好惹。
到了正日子,两人都好好睡了个懒觉,看着时辰差不多,才坐上马车去了宜春侯府。
之前他们倒是来过几回。
只是这次有些不同。
刚到门口,还没下车,宜春侯家看门的十几个小厮,便着急忙慌地冲了过来,往街东西口一拦,竟是不许路人穿行。
锦鱼扶着江凌的手在台矶前下了车,就见角门外已经立了数个婆子迎上来,极是殷勤地,道:“我们侯爷跟夫人一大早就念叨着呢。”
侯爷跟夫人?不是锦熙跟宜春侯世子?
锦鱼瞥了江凌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有露出大惊小怪的模样,便也从容地笑着,进了门。
还没到二门上,就见宜春侯世子小跑着迎了上来。想是得了信,特意出来迎接的。
这态度,锦鱼怎么看都觉得这有点儿殷勤过度了。
不过还是笑着叫了一声“姐夫”。
有些日子没见,宜春侯世子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原来厚实的脸膛也瘦了许多。
见着他们,脸上露出几分如释重负。
锦鱼猜想,这半年功夫,他多半是夹在锦熙跟自己的亲娘之间,左右为难,才搞成这样。
宜春侯世子人品不坏,只是性子耿介,手腕想必不够圆滑。
这婆媳矛盾,可谓是世间最难解决的矛盾之一。
确实不是他能处理得了。
不过今天宜春侯府对她跟江凌这样盛情,不看僧面看佛面,锦熙以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不过她心里总觉得奇怪,锦熙跟锦心不同,是个有主意的,人也正派,这么久了,怎么没能在府里扭转局面呢?
江凌笑着上前,扶着宜春侯世子的胳膊,道:“恭喜姐夫了!”
宜春侯世子脸上这才浮起一层红光,拱手道:“多亏你周全。”
锦鱼不知道这话从何而起,江凌也没跟她提过。
就听江凌道:“姐夫言重了。你在四厢都指挥使任上也有五六年了,这个步军都指挥使的缺,也是刚刚好出来。原就该是你的。”
锦鱼因为被她爹拉着听朝堂议事,对这些官职倒略有所知。
宜春侯世子是个四品的爵衔,可授的实职是神龙卫四厢都指挥使,跟江凌一样,是个从五品的官职。
步军都指挥使却是正五品。
这是升了一级,难道江凌说恭喜。
宜春侯世子年纪也不算大,有个正五品的实职,也算不错了。
听宜春侯世子话里的意思,这事江凌出了力。
难怪今天宜春侯府这样盛情款待。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她跟江凌提锦熙的事,这才没几天啊?
一个正五品的实职,这么容易就办成了?
江凌又不是吏部的大员?他怎么做到的?
她心中不解,可当着宜春侯世子的面,倒不好问。
一时进了二门,就见锦熙站在花厅堂前,与一帮仆妇等候着。旁边一个二十上下俊俏的妇人抱着幸哥儿。
锦鱼忙上前,仔细瞧锦熙。
原本锦熙生完幸哥儿后,整个人都长得圆润发光,如今却瘦得脱了相。
难怪她不肯回去见老太太,也不肯让她来见她。
这才小半年的工夫,竟是老了十岁。
可见这日子过得有多苦。
锦熙看见她,眼眶一红,竟滴下泪来。
锦鱼眼圈也跟着红了。又有些内疚。她因为之前一直忙乱,好容易办完许夫人的丧事,回家呆着,便懒得出来走动。也没想到锦熙居然过得这样凄惨。
她掏出绢子按了按眼角,转头去看幸哥儿,想逗逗幸哥儿。
幸哥儿却认生,闪着大眼睛,扭开了小脸,缩到那妇人怀里。
宜春侯世子大声吼道:“这是你五姨,还不快叫五姨母,五姨父!”
幸哥儿其实也才一岁半,被这一吼,顿时吓得“哇哇”哭了起来。
锦鱼忙从荷包里掏出一颗用玫瑰汁浸红的奶糖来哄他。
那抱着幸哥儿的妇人却一把挡开了她,笑道:“姨母说了,不能给哥儿吃糖。”
又回头安抚幸哥儿。幸哥儿倒也听她话,立刻止了哭,只把头扎到这妇人怀里,不肯抬头。
锦鱼见她称宜春侯夫人为姨母,又这般不客气,便转头问锦熙这人是谁。
锦熙却只是呜呜地哭,一句话都说不出。
宜春侯世子在后头道:“这是我母亲娘家的外甥女,如今帮着我母亲照应着幸哥儿。我称她一声宋表妹。”
锦鱼心里猛地一揪,明白锦熙为什么会哭成这样。
真没想到,宜春侯夫人狠到这个地步,把幸哥儿都抢走了。还找了这么个外甥女来,这打算真是司马昭之心,明明白白。
她便装不懂,笑道:“那倒是委屈宋表妹了。不在自己家呆着,来宜春侯府帮我姐姐看孩子?”
那宋表妹听了这话,抬起一双秋水盈盈的眼,极委屈地喊了宜春侯世子一声:“表哥!”
便眼中落泪,紧紧抱着幸哥儿,委屈得跟被雨打了的小白菜一样。
幸哥儿挥舞着白嫩的小手往她脸上抹,小嘴里还嚷着:“姑姑不哭。幸哥儿听话。”
稚声稚气的,听得锦鱼都心如刀割。
多懂事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人。
可惜自己的亲娘站在一边,竟是陌生了,只知道对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姑亲。
锦熙在旁边,早哭得呜咽哽咽。
锦鱼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对江凌道:“我们姐妹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你跟姐夫说会子话去。”
锦熙却一脸泪抬头看着宜春侯世子。
宜春侯世子脸色略有些尴尬,点了头。
锦熙这才依依不舍地看了幸哥儿一眼,跟锦鱼道:“先去见过我婆婆吧。”
两人便上了台阶,往花厅里去。
进了门,就见屋里桌几等摆得琳琅满目,迎面墙上挂着八骏图,八仙桌两旁坐着宜春侯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之前曾有个从三品的上将军实职。
不过去年到校场骑马摔下来,伤了腿,如今在家赋闲。
锦鱼便上前行礼问安。
宜春侯夫人倒是笑盈盈的,看不出半点恶婆婆的模样。还问她是不是已经见过了幸哥儿。
锦鱼还记得最早见宜春侯夫人是在景阳侯府。
当时锦熙为了锦心的事,回到娘家。结果意外摔了一跤,动了胎气。那时候宜春侯夫人还待锦熙如珠似宝的,谁知道会有今日?
锦鱼与他们寒暄了几句,便道:“夫人,我可要跟你讨个人情,我们姐妹有日子没见了。我想跟她到后头好好叙叙。”
宜春侯夫人笑眯眯地道:“一会儿就摆饭了。边吃边说,岂不热闹!”
锦鱼的脸就沉了沉。
正想驳回去,就听江凌跟宜春侯世子也进来了。
江凌便上前见过宜春侯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与夫人待江凌比待她又多了几分热情,殷勤地让了座,叫上茶水点心。
江凌先朝她看了一眼,才道:“夫人,适才姐夫问了我些步军营的事,我想侯爷是最清楚的。若是吃饭还早,不如我陪侯爷姐夫到书房去说说话?”
这可是正事。
宜春侯夫人哪里好拦?
便只得一迭声地让人送茶水点心去书房伺候。
锦鱼却顺势站起身,道:“既然吃饭还早,夫人,我便跟我姐姐先下去了。”
说完,也不等宜春侯夫人点头,拉着锦熙就想走。
锦熙却是脚步生根一样,站着没动。
江凌却似乎没留意到她们这边的紧绷,只是笑着上前客气地扶着侯爷,与宜春侯世子一同走了。
一时堂里便只剩下锦鱼锦熙与宜春侯夫人。
宜春侯夫人端起茶碗喝了两口,重重往八仙桌上一搁,笑笑道:“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不能说的?五姨今日不是来见我的么,怎么跟我这么见外。”
锦鱼是真的生气了。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呀!
她来看锦熙,虽然没天真到以为,她来一趟,就能解决她们家的婆媳矛盾。
可原也以为宜春侯夫人既然答应让她来,多少会看着她的面子,给锦熙一点体面。
就算是敬国公府,敬国公夫人见她去了,也能让她跟锦心单独说说话。
怎么这宜春侯夫人,竟是连她单独跟锦熙相处,单独说句话都不肯么?
论跋扈,宜春侯夫人能比得上敬国公夫人一根脚指头?
她连敬国公夫人都没怕过,还会怕宜春侯夫人?
更何况,还有那宋表妹的事。
她当下也不走了,往椅子上一坐,看了一眼还乖乖站着的锦熙,笑道:“姐姐,怎么现在你在你婆婆面前,连个座儿也没有了么?”
锦熙抹了抹眼泪,低头没吭声。
宜春侯夫人厌恶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也别动不动就哭天抹泪的。让你坐,你还不赶紧坐下。”
锦熙咬着唇,一句不敢反驳,还得谢她,才挨着锦鱼下首坐了。
锦鱼心里有气,脸上却仍是笑道:“夫人,既然您不跟我见外,我也就不跟您见外了。之前我嫡母许氏出了事,不知道对您有没有什么影响?如今的人可是势利得很,还以为我们卫家这就要彻底倒了。对着我们卫家的姑娘,想踩就踩,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
宜春侯夫人脸皮抖了几抖,不想脸色一变,竟突然哭诉起来:“五姨,你这话倒是问到我心坎上了。说来也是我们家倒霉。当初以为娶了个宝,结果……谁能想到她娘老子竟是个杀人犯!天下皆知,皇上下旨叱责!我这张老脸啊,都叫人剥了一层皮。出门都不敢抬头!”
锦鱼突然有些明白锦熙的真实处境了。
只要宜春侯夫人指着锦熙说“你娘老子就是个杀人犯!”
锦熙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宜春侯世子也反驳不得。
毕竟这是事实。
她沉默着,锦熙果然在一旁又哭了起来。
就听宜春侯夫人又道:“她身上本来有诰命,你可知我们侯爷费了多大工夫,替她求来的?如今倒好,被她娘连累,皇上说了,她这一辈子都没指望了。这不光是她自己没脸啊,想到我幸哥儿,以后就有个杀人犯的外婆,没有诰命的娘!我是整宿整宿合不上眼!亏得我那娘家外甥女是个懂事的,主动来替我分忧!你说,我也不能让幸哥儿在这样一个娘跟前长大啊!”
锦熙捂着脸,呜呜地越哭越大声。
锦鱼的心一阵阵地替她难过。
这似乎成了个死结。
她若是跟宜春侯夫人说许夫人的事,与锦熙无关,不要连累锦熙。那不是说皇上做错了么?
连累惩罚锦熙,可是皇上的旨意。
可她若说是幸哥儿该跟在亲娘身边,宜春侯夫人又是以祖母的名义把孩子要过去的。祖母照看孙儿,也是情理之中。表面上与那宋表妹无关。
前后都难。难怪锦熙被困在里面,挣脱不出来。
她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把锦熙解救出这个困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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