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坐以待毙
锦鱼心里其实很清楚, 这事卫家除了坐以待毙,已经没办法阻止柳顾联姻。
唯一庆幸的是,江凌不在京里, 不然, 这事定然又要落在他头上了。
不过第二日, 她没回景阳侯府, 而是去了朴园。
这一向景阳侯下了朝,都是先去朴园。大多时候直接住下,有时候也回景阳侯府,应酬亲戚朋友,来拜年的访客。
景阳侯来得多了, 秦氏便特意给景阳侯在朴园布置了一间书房。
她特意早去了一些时候,好跟她娘秦氏说说话儿。
还有两个月,秦氏就要生了, 人却是精神得很。
脸上也没什么孕斑,粉白娇嫩,真看不出是将近四十的人。
也许是因为如今日子过得实在舒心的缘故。
两人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子闲话, 她娘便叫幽菊取出一个秋板貂鼠昭君套来:“你替我送给老太太吧。上回你替她老人家送了一箱子好东西来, 什么蜀锦杭绸, 上好的松江棉布, 甚至还有燕窝山参, 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她。她一向身子不好, 这东西我亲手做的, 也算是尽一点点心。”
锦鱼拿在手里细看,就见用的银黑狐皮, 针毛雪白,毛又细又长, 知道确实是好东西,便翻过来看里面,见做得更细,秋香色的丝绸衬里上绣了一圈细细的寿字,又怕膈着皮肤,拿细细的绢纱蒙了,只隐隐透出里面的字迹来。
锦鱼不禁埋怨道:“老太太如今就盼着你能替她生个能干的孙子,你费这许多的精神做什么?有这工夫,不如多走动走动,种种花草。”
秦氏嘴角弯弯,眼神慈爱得要滴出水来,道:“马太医虽说是个小子,可这哪里保得准?其实,我倒想再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儿。你长得也太快了,一眨眼就嫁了人。你那会子生出来,明明才这么点子大……”说着,秦氏拿手比划着,却只比了一尺来长。
锦鱼笑得弯了腰:“娘又胡扯,我哪里会这么小只!又不是小兔子!”
秦氏也笑得不行,却偏硬要逗锦鱼:“你不信?你就是这么小只,小兔子一样,不信问你梅姨!”
却听得有人道:“你们母女在说什么?这般开心?”
原来是她爹回来了。
景阳侯还穿着紫色的官服,脸色难得没以前那么板硬,嘴角微微勾起。
锦鱼一时有些不适应。
秦氏却顿时收了笑声,有些淡然道:“也没什么,不过在说锦鱼小时候的事……”
景阳侯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锦鱼小时候的模样……他没见过。生下来三天,还是一团红通通分不清五官的婴儿,就叫他送走了。他内心隐隐一痛,说不出话来。
锦鱼见气氛僵住,不免唏嘘。
她这个做女儿的,素来又想得开,原谅父亲,也还容易。
可她娘,就算已经脱了奴籍,如今也活得体面,之前受的伤,却仍是在那里。
只是大家都默契地装糊涂,不提起,不细究罢了。
她忙岔开话题,道:“爹爹刚才脸上带笑,可是朝中有什么好事发生?”
景阳侯目光歉疚地看了秦氏一眼,一边由着丫头上来换外头的衣裳,一边道:“可不是有好消息?粮食供应充足,粮价终于平稳下来,各州县的赈灾之事也进行得有条不紊,流民大减,不少流离失所的老百姓都陆续返乡。江凌的枢密都承旨是板上钉钉了。”
锦鱼对此事早就胸有成竹,毫不意外。闻言弯了弯嘴角。倒是秦氏极高兴,问这枢密都承旨是个什么官儿。
景阳侯倒也没嫌弃她没见识,细细给她解释道:“这个官儿虽只是个从五品,却是皇上直属,不但随时随侍君侧,更能事事参与陈奏,取旨传授。”
秦氏便道:“那岂不像是皇上的贴身小厮?”
一句话,说得景阳侯与锦鱼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一说,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皇上的贴身小厮都是公公。
秦氏被他们父女笑得红了脸,有些生气,扯了锦鱼一把。
锦鱼忙抿了抿鬓发,笑道:“更像是皇上的清客,专门替皇上出主意,传话跑腿的。反正是个不错的差事。”
秦氏笑道:“当初我还担心他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事事要你操心。想不到他竟是个能干的。你这辈子,倒是个有大福气的。”
锦鱼笑道:“我有福气,就是娘有福气。”
秦氏收了笑容,淡淡看了一眼景阳侯,却没接这个话头。
锦鱼便问:“除了这事,可还有别的好消息?”
江凌的事早在意料之中,粮价平稳也不是今天才发生的,她爹还不至于单为这事就高兴成这样。
景阳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换好衣裳,坐下喝茶,这才道:“贼首章五龙前些日子在庆阳,被小公爷一□□死在阵前。敬国公父子昨日回京,交回兵符。皇上大喜,不日就要大开庆功宴。”
锦鱼倒也没太吃惊。之前她爹就说过,锦心的事,等敬国公回来再谈,可见那时候就已经知道敬国公回来的时间不会太久。
再说,敬国公是什么人?人家可是南征北讨,让北狄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对付几个暴民,实在是牛刀宰鸡,必然是手到擒来。
不过,柳镇立了首功,倒是有些意外。
江凌是景阳侯的女婿。
柳镇也是景阳侯的女婿。
两个女婿同时立下大功,也难怪她爹的嘴角都止不住要飞上天。
可是若是她爹知道,柳镇这个女婿很快就要变成半个,怕就没这么开心了。
锦心和许夫人那边的事,锦鱼一向不怎么跟秦氏提。
不想扰了秦氏平和的心境。
秦氏高龄产子,大悲大喜,都不是好事。
反正来日方长。
只要她们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许夫人锦心母女过得怎么样,又与她们什么相干。
她便给景阳侯使了个眼色:“爹爹,我今日来,是江凌有事要我跟您商议。咱们去书房说吧?”
景阳侯却先看了一眼秦氏。
秦氏脸上微红,淡淡道:“这些官场上的事,我也不懂。你们父女只管说去。”
转眼对着锦鱼,却又立刻满脸笑意,“你今日过来,也不叫人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准备些你爱吃的,我这就去问问厨房,叫他们加几个菜,你晚上吃了再回去。”
锦鱼笑嘻嘻地也不拦着。其实她现在主持着江家中馈,又有钱,想吃什么吃不到呢。她们母女的日子都再不比从前。
景阳侯的书房与秦氏的院子隔着一个后夹道。
从正门走,要绕一个大圈子,可从后门走,倒是几步就到了。
进了园子,就见上房三间,修葺得簇新,红的漆,黑的瓦,白的窗,没描彩绘,园子里种的花草早就修剪过,被雪一堆,倒像蹲了一堆大大小小长得奇奇怪怪的小动物。
素净可爱,有一种宁静内敛的美。
锦鱼甚是喜欢,看了她爹一眼,道:“这可比不得望燕楼气派。”
景阳侯脚步微微一滞,道:“这里很好。不张扬,不华丽,安静温柔,像你……”
说到“你”字,音调低了下去,锦鱼却知道后头还有一个字“娘”。
她管秦氏叫娘,她爹现在也不管了。
江凌管秦氏叫岳母,她爹也不管了。
可是在她面前,要她爹称秦氏“你娘”而不是“你姨娘”,似乎还有些为难。
如果说“姨娘”,又怕她不痛快。
所以这话戛然而止,便有些怪异。
景阳侯自己也觉得尴尬,他怎么如今说句话,还要看这个女儿的脸色了?便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几声。
锦鱼也没跟他较劲。
一时进了屋,见堂屋摆得倒是富贵,名家字画,青铜大鼎,紫檀大香案,没放桌椅,显得地方十分宽敞。
有小童领着,掀开了右首一道青绸绣一品清廉的帘子,进了右边的房间。
就见室内靠墙砌了一张暖炕,炕上放着花梨木的虎足炕桌,银蓝色的锦褥,墨绿闪金绣岁岁平安的大引枕。
炕前地上,中央放着四方茶桌,桌上暖窠里放着青花提梁壶,围桌放着四张禅椅。
靠墙两侧俱是檀木博古架子,上头放的不是古玩,而是各种竹子盆景。
锦鱼暗忖,她爹这是把望燕楼搬了一半过来了吗?
可就算她爹真搬过来,在这朴园里,她娘再是唯一的女主人,身份还是上不得台面,连去江家做客都做不到。
除非她娘有一天能得个诰命。
可是得诰命哪那么容易呢?
要么丈夫请封,要么母凭子贵。
丈夫请封,看她爹这模样,连个“你娘”都还说不出口,何况是给她娘请封,完全不可能。
母凭子贵?
就算她娘真生个弟弟,也要十几年才能长大,要能熬到官爵显赫,又得二三十年,她娘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是个问题。
凭女儿,可惜她也不是皇后贵妃,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正东想西想,就听她爹道:“炕上坐吧,暖和些。”
锦鱼回神,见她爹已经在炕桌左手坐定,她便走过去,往右手坐下,也不脱鞋,脚垂在炕边,斜坐着。
简单寒暄几句,她便把柳家求亲的事说了。
她爹这回反应倒没像上次那样激烈。
可仍是气得胡须抖动,恨恨地捶了一拳头炕桌,骂道:“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锦鱼想着之前江凌的分析,觉得有道理。这事卫家挡不住,还不如顺水推舟,说是卫家主动的,至少还能让人觉得卫家大度,柳顾两家无耻。
可她对卫家感情不深,这样想自然容易。
她爹可是卫家家主,叫人打了左脸,还要笑着喊不痛,主动凑上右脸去,情何以堪?
还有许夫人跟锦心,定然会抵死不从,徒劳挣扎。
她撑着下颌,点了点头,却无话可说。
景阳侯发泄了一阵,许是见她只听不言语,便问:“你可有什么主意?”
锦鱼苦笑:“爹要问我怎么保证牡丹花儿经冬不死,明年如何花开如锦,我倒有许多的主意。可选太子妃?我哪知道东西南北呀?”
她说的确实也是实话。
王青云求她帮忙,她虽然答应了,可要怎么帮,还得王青云告诉她。
她自己哪清楚这中间的门道。
景阳侯暗暗叹一口气。锦鱼自小长在庄上,要她知道太子妃是怎么选出来的,还要想出法子来应对,确实是强人所难。要是江凌在就好了。
无奈之余,又想起刚才的事来。
他完全不知道锦鱼小时候什么样?生过几场大病,什么时候学会开口叫人,多大开的蒙,有什么好的坏的小习惯。
他更没教导指点过。
可是锦鱼也才十七岁,前头路还长着呢。
他这个做父亲的,从今往后对她再好些,有什么事,多指点着,也能略微弥补一二。
当下便把选太子妃的程序一一说了一遍。
女子入宫有采选、特召、战俘、罪籍、进献、请托等好多来路。
采选多是选择年幼的良家子入宫,或为后妃养女,长大后,如果叫皇上看中,便成为后妃。
而太子妃的择选却多是特召。
由礼部替皇家物色门第相当,品貌出众的良家子,再由皇上与皇后娘娘及宗室细选考察择定人选。
他见锦鱼听得似懂非懂,睁着一双大眼,只会点头,这才停下,道:“没想到他们下手这般快!我其实暗中走了礼部的门路,打算等皇后娘娘从宫庙里出来后,就想法子把顾家女儿塞到太子妃的备选名单里去。”
锦鱼眼露诧异,又点点头,想不到她爹还真不是吃素的。
突然便想明白过来,为什么敬国公与柳镇还没回京,敬国公夫人就急着去向顾家提亲了。
说是选太子妃,可是圣旨未下,现在传来传去的,顶多是个小道消息。
只有礼部正式受命,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一旦谁家女儿上了名单,自然就不能再抢先订亲了。
可明显的,敬国公夫人也熟悉这些规矩,自然不会叫她爹的小动作得逞。
“现在只能从顾家下手了。你那位二嫂,她既来找人,说明他们顾家也有人不愿意结这门亲事。让她想法子劝劝,以后顾家还要不要嫁女儿了?堂堂嫡女去给别人家做平妻!”
听她爹又把希望寄托在顾二嫂子身上,锦鱼不由有些无奈:“他们顾家现在都是顾尚书作主。听说便是族长什么的,也都只会拍顾尚书的马屁。您想想,这京里,除了皇家还有几位皇子,谁家势力能比得过敬国公家?几位皇子也都早就婚配了,这次又跟太子有关,谁敢娶顾茹?对顾家而言,与敬国公家结亲,除了名声难听些,可是再好没有了。”
景阳侯其实心里也是明白的。只是到底还是存有些侥幸。
就算是名声难听,也有限。
毕竟人家顾家可以说,嫡长女是被意外害成这样,才不得不嫁的。
再说,只要顾家日后飞黄腾达,女儿还需要愁嫁么?
锦鱼说的话,可谓是直指要害,这脑子不知比锦心明白多少倍。若是嫁入柳家的是锦鱼,两家必定能安安稳稳地做亲家。
他不由转眼去看锦鱼。
就见她今日梳了个简单的百合髻,插着点翠花钿,两耳挂着滴水珠的蓝宝耳坠子,身上这穿着一件水蓝云绫锦对襟狐狸毛的袄子。衬得小脸雪白,眉目疏朗,竟是比他印象中所见更美貌绝伦,气韵隽雅。
再想起秦氏,如今也是风姿出众。以前眉间舒张不开的一点幽怨不知何时已经抹去,整个人都自信秀润起来。衣着打扮虽不华丽,却于朴实中透出几分贵妇人的雍雅高贵。
她们这对母女,明明一个是庶出,一个出身官奴,身份低微。
可万想不到,在庄上十几年,没有变得卑微粗鄙,反如那岁月才能催吐出的奇花异卉,经霜历雪,越开越美。
相比之下,许夫人母女却是完完全全相反。
出身高贵,及笄嫁入高门为正室嫡配,本该一生顺风,却每每遇事,专选那独木桥走,如今每况愈下,累及家族父兄。
景阳侯不由觉得胸口发闷,低头想了半天,才让锦鱼不用再管此事,他会亲自去见见顾尚书和庆国公。
这话正中锦鱼下怀,她开开心心与秦氏吃过晚饭,回了永胜侯府。
没想过了两日,朴园传来消息,说景阳侯叫她过去一趟。
她到朴园的时候,就见丫头婆子一个个走路都踮着脚尖,唯恐闹出动静来。
她便先去见了秦氏,秦氏偷偷道:“我隐隐听得,好像是你爹想见什么人,人家不肯见他。他回来就摔桌子打板凳的,气不顺。”
锦鱼:……
柳顾两家还真是绝了。这是要跟卫家彻底撕破脸。
只得硬着头皮去了书房,仍是书房右室。
进门就见景阳侯躺在炕上,身上搭着银蓝色的锦被,只露出头颈,带她进来的小童子声音跟蚊子似地:“侯爷身子有些不爽利。”
锦鱼忙让小童把禅椅拖到炕前,坐下,问候了她爹一遍。
景阳侯脸色发黄,确实精神头不大好,右手抬起,搭在额头上,似乎无脸见她,半闭着眼,有气无力道:“你去趟柳家,见见你四姐姐,跟她说……若是她挡不住柳家娶平妻,就自请和离归家,我们再给她找个好人家。若她实在要自甘下贱,以后她在柳家是死是活,都与我们卫家不再相干。”
锦鱼心里扑棱一下,不由有些心酸。她爹对锦心,还真是一片慈父心肠。
这个法子,她没想过。
可能因为她心底里知道,锦心是打死也不会放弃敬国公世子夫人这个称号的。
其实她爹这个法子,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不仅仅能挽回卫家脸面,更重要的是,这是真心替锦心着想。
强扭的瓜不甜。锦心的脾气和脑子根本不适合在敬国公府生存。
锦心和离归家,再选一个家门低些的嫁过去,任她霸道,只要卫家压得住,便出不了大事。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问:“父亲可与夫人商议过了?”
虽然锦心横起来,六亲不认。许夫人就算心疼女儿同意了这个做法,也劝说不了锦心。
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应该跟许夫人说一声。
若是许夫人也同意,那是再好不过。可以帮着劝劝锦心。
若是许夫人不同意,也算是她替她爹事先跟许夫人说过了。许夫人自然会去跟卫大郎卫二郎说。
谁想景阳侯默默半天,道:“她现在已经糊涂了,跟她说了也只会撒泼闹腾。这件事,你只管去办就是。”
锦鱼见他确实精神不济,便没再多说什么,退了出来。
第二天,她却去了景阳侯府,还特意约上了锦熙锦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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