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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幻境(完)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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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应常六见事态平息,一合扇,对宣明聆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宣道友,我们上台吧。”

    宣明聆颔首,迈步随他前去,背后,蔚凤小声说:“小师叔,我信你。”

    浅褐色的眼眸一弯,宣明聆应道:“好。”

    不多时,炼器师们纷纷落座,随着一道钟响,满场俱寂。

    “众所周知,灵器乃修士倚重之物,而兵器在万千道统之中,更是占据一席之地。”

    一道苍老的声音,伴随雄厚灵力,传遍场上每一寸角落。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闲槊棍棒,鞭锏锤抓……于道修而言,有一把趁手兵器,如虎添翼。于炼器师而言,更是修行此道的第一步,乃炼器之基础。”

    “炼器大会非为考验,非为比斗,是道之磋磨、道之争辩。闲话少叙,诸位,请论道矣——”

    报幕人走到台前,宣布道:“炼器大会第一场,炼器;命题:十八般兵器。”

    “为期十日,以台上沙漏计时,炼制十八般兵器其中一样。材料自备四样,其余选用会中所备。”

    “违反规定者、扰乱他人炼器者、以不正手段竞争者,皆剥夺与会资格,终生不准入内。”

    “十日内成器者,胜,铸成之器将作为奉器人所用兵器,参与第一场的试器。”

    “以上,还望各位谨记于心。”

    “自此,炼器大会,始!”

    110 融天(二) 宣明聆VS应常六。……

    观人炼器, 于大多数修士而言,还是头一遭。

    炼器需平心静气,全神贯注, 有片刻疏忽,很可能就会导致炸炉或者灵器报废。

    更别说还要在十日内完成,时间紧迫,容易生乱出错。

    故而鲜少有人会当众炼器,敢上台的, 无不是对手段极有信心的老手,一套流程信手拈来, 熟练得很。

    几乎没有犹豫地挑选完基本材料,回到位置上, “叮叮叮叮”的锤炼声顿时骤响不歇。

    此起彼伏的连绵声响中,宣明聆独坐座前, 闭目冥思,与身旁的热火朝天形成了鲜明对比。台下不少前来观摩学习的炼器师见此情状,不由奇怪地窃窃私语。

    “那位……问剑谷的, 是在做什么?”

    “难不成是定不下心来,打坐调息吗?”

    “应当是有何深意吧……”

    “博人眼球罢了,”有炼器师不屑地哼道,“看他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哪里像炼器师?大抵是大宗门弟子瞧着好玩, 过来戏耍的。”

    一旁有人不赞同:“这话就不对了,炼器师怎能以外表相论?”

    “那你倒是说说, 他为何一动不动?”

    “这……”

    不光是宣明聆受到瞩目,连带着同行几人,也被多番打量。

    好在一路上他们早已习惯, 既然身着问剑谷的弟子服,断然少不了被议论,神色十分平静。

    谢征虽未见过宣明聆炼器,可化业、天焰、以及琼光的行云都摆在这里,水平如何心中自有定夺,不至于沉不住气。

    炼器过程其实很枯燥,非内行人看了,无非就是重复的熔炼锻打。最初还有些新奇,到后来,听得都有几分麻木。

    蓦然间,人群里忽然发出一阵惊呼:“那是谁?动作好快!”

    谢征等人移目过去,只见应常六满面肃穆,神情端正冷然,甚至有几分锋锐,和平时的他半分不像。

    那双桃花眼凝视着眼前的铁矿晶石,双手以几乎残影的速度探出、熔炼、捶打、冷却,一套动作乱中有序,令人目不暇接,偏偏又行云流水,几乎赏心悦目。

    一旁有炼器师瞥见,惊异得差点没控好灵火炸了膛。

    “他究竟铸过多少柄剑,居然如此熟练……”

    临近处,有位炼器师感叹着,“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该嵌入灵阵,开始雕琢了。速度未免太恐怖!”

    “即便是大宗门自小培养的炼器师,日日不休地勤学苦练,没有几十年的积淀,怕都做不到他那样吧?”

    “听说他是散修?没有宗门的资源供应,到底是怎么练就的?”

    闻言,谢征望向蔚凤,低声问:“蔚师兄,你可知应常六年岁几何?”

    “年岁?”蔚凤想了想,“我遇见他时,他还未曾弱冠,如今顶多二十来岁吧。”

    二十来岁吗……谢征微微蹙眉。

    《问道》的融天炉一行,着重写了蔚凤是如何在后续取胜,并结交成玄的。

    关于应常六几乎一笔带过,变相导致此人无比神秘,身上到处都是谜团。

    在原著中出场时,因那轻浮的个性给人印象深刻,其它方面反而没那么突出,只能算是个稍有存在感的配角。

    作为散修,应常六修为不落人后已是旷世奇才,要知道与他作比的,可都是大宗门里养出的好苗子。

    偏偏他不仅修为出众,炼器水平也一骑绝尘,还只有二十来岁,实在天才得有些过分。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

    外界的纷纷扰扰,宣明聆一概不知。

    上台落座以后,他便聚精会神,所有感知,皆落在面前选好的矿材上。

    闭上双眼,灵力一丝丝渗透进去,摸清每一道纹理、每一寸结构。

    待他将之了然于心,已是半日过去,睁开眼,宣明聆终于有了动作。

    不慌不忙,好似自己全然没有落后,他人已陆续开始进到下一步,他还在慢悠悠地挥动冶炼锤。

    一下紧跟一下,并不急促,却每一下都精准无比。清脆响动犹如乐曲,灵火缠绕,写意流畅。

    就是在这有条不紊的挥动中,所有材料如臂指使地融化在炉中,又于台前逐渐有了雏形。

    他没有应常六的浩大声势,可下手从无犹疑,犹如春雨无声潜入,不知不觉赶上了旁人。

    待有修士从那边抽回注意,发觉问剑谷的这位炼器师动了后,定睛一瞧,不禁诧异地揉了揉眼。

    他出神了有那般久吗?怎的此人都走到这个步骤了?

    还没想清楚,就见那人忽而站定,“锵”地一下抽出腰间细长乌剑。

    这是要干什么?想动手?

    修士大惊失色,正欲惊呼,台上,宣明聆深深望了一眼伴身多年、又尘封许久的斩妖剑,长叹口气。

    随即,扔去桌面,拎锤将其一寸一寸、逐节砸碎。

    “你,”一旁被剑身戾气煞到,忍不住看过来的炼器师磕磕巴巴道,“你在做什么?”

    “大会可自备四样材料。”宣明聆手下不停,微笑道,“此为第一样,先前与主方请示过。阁下不必忧心。”

    灵器往往以材取胜,这容许自备的四样材料,几乎就是决胜的关键。

    即便身家不丰的炼器师,也是精挑细选才敢用上,拿一把已铸好的灵剑算什么?融化后与废铁何异?

    那炼器师暗暗念了句“怪人”,摇摇头,重新投入自己的事情中。

    碎片迸溅,被灵流包裹着送去炉中,没有掉出一枚。

    灵火摇曳,映得宣明聆脸颊忽明忽暗,眼底涌现出复杂的惆怅之色。

    他想起了最初铸造这柄剑时的景象。

    那实在是许久以前,他以灵丹堆砌,好不容易顺利筑基,可灵力虚浮,在谷主剑下依旧撑不过一招。

    谷主失望之余,不愿再教他习剑,宣明聆只好壮着胆子问他:“那,父亲,我该如何精进剑术呢?”

    问剑谷外门弟子,有晨练之课;内门弟子,则有师父相授。

    宣明聆的师父正是他的父亲,而今谷主不愿教,他不免茫然失措。

    看不得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谷主冷冷为他指了条明路——杀妖。

    “不见血算什么好剑?不杀妖算什么修士?”他看着宣明聆,这个亡妻搭上命生下的废物,几乎是诅咒一般地说,“你娘为你而死,你当为你娘而活。除此之外,你什么也没有。”

    要想杀妖,就得有趁手灵器。宣明聆便郑重地为自己铸了一柄剑。

    斩妖剑。

    后来浴血无数,不折不扣的凶器,在最初诞生时,不过一把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劣质的灵剑。

    如今却人见人畏,与邪器无异。

    就连宣明聆,曾也一度害怕过它,迷惘之下,干脆将它封印,二十年没有出鞘。他也蹉跎在外峰,借修生养息之名,把自己变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宣师叔”。

    但错的不是剑,是用剑的人;时至今日,也是时候给出一个交代。

    ……他不会再逃避了。

    神情逐渐坚定,宣明聆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另外三份灵材。

    ——火行的凤凰羽,当年凤凰离去前,留给他护身所用;

    ——水行的冬藏珊瑚,小凤凰十二岁那年为他亲手折下的生辰贺礼,也因此,他尝试着再次开炉,为蔚凤锻了一柄天焰;

    ——木行的木犀角,两年前荒原一行,与蔚凤等人结伴斩下。

    他乃火水木三行,这三份灵材,恰也契合灵根。

    没有什么比这三样东西更能解释他心境的变化了。

    宣明聆把它们一并丢入炉中,火舌舔舐,剧烈地灼烧着,慢慢与斩妖融化成的铁精合为一体。

    在问剑谷为外门弟子铸器时,要的最多的便是剑。

    说来也好笑,弃剑二十年,他却几乎没有一日离开过剑,哪怕闭着眼睛,也晓得该如何锤炼、如何雕琢、如何擦出雪亮刃口。

    铸器,本只是他封剑后,闲来无事找的寄托。

    可不知何时起,他越发认真、乃至醉心其中……寻到了他的道。

    不是随波逐流,身为问剑谷谷主之子就该走的剑道;也不是背负着母亲亡魂,以杀妖为毕生所求的杀戮道。

    是能助他人、也能增益己身的——炼器之道。

    沙漏流逝,宣明聆已快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投入铸器五日,一双眼眸愈发明亮。

    从剑刃、到剑托、再到剑柄,模样早就成竹于胸,精雕细刻,琢磨着每一处细节。

    灵力流转,贯通剑中关窍,熟悉得好似另一个自己。

    另一边,响起连连惊叹和骚动,仅仅五日,应常六正式成剑。

    剑锋冷锐,青光隐隐,一看便知很是不凡。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逗留,只遥遥望了宣明聆一眼,起身将剑交付台前的老者。

    对方瞥了一眼,眸里透出几分惊艳:“好锋利的剑。此剑名为?”

    应常六略一思索,道:“争命。”

    老者收下青剑,冲旁边的报幕人轻轻颔首。

    “散修应常六,”报幕人精神一振,清了清嗓子,“铸成长剑争命,通过。”

    来参加炼器大会的炼器师再怎么老道,也未超过五十之龄,再加上集中精力许久,本就疲惫不堪,见居然有人提前一半的时间炼成,心神打乱,一个不慎,居然炸了炉。

    连锁一般,台上一个接一个响起狼狈震响,余波被阵法挡住,炼器师再怎么不甘,也只得悻悻离开。

    而这之中,宣明聆风雨不动,好似听不见外边的声音一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毫无意识地勾起唇,周身气息愈发圆融。

    台下,始终一错不错注视着他的蔚凤陡然蹙眉,脸上露出藏不住的讶异:“小师叔……”

    “宣师叔怎么了?”

    “小师叔他,好似要突破了?”

    谢征也不免有些惊讶,要知道,原著的宣明聆卡死在筑基巅峰上,再未有所寸进。

    果然,有些东西……已经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到第九日时,台上台下人已寥寥。

    该完成的已经离开,为下一场养精蓄锐,剩下的有些不慎铸器失败,遗憾退场;有些看完全来不及,干脆袖手离去。宣明聆依旧不骄不躁,潜心雕琢着剑柄的最后一抹花纹。

    报幕人看了好几回沙漏,确认着时间,开始报更:

    “尚有一个时辰。”

    “尚有三炷香。”

    “尚有……”

    直到最后一炷香时,宣明聆才抬起头。脸色掩饰不住憔悴的苍白,神情却很从容。

    在他面前,一柄长剑静静横放。

    色泽温润如玉,剑身细长,形貌与斩妖异常相似,气质却温厚宽和,仿佛能包容万物。

    他隔着炼器台,遥遥冲台下笑了笑,伸出手,握住了长剑剑刃。

    这回的开光不像谢征那次,饱引许多鲜血,像是也怜惜主人似的,它只要了几滴,便发出平和清正的一道剑鸣。

    灵力流转,反哺着掌心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下一刻,白芒大盛,却并不刺目,好似在为自己的诞生贺喜。

    与此同时,头顶劫云汇集,天幕阴沉,雷霆攒动,还在场上之人无不侧目。

    宣明聆抬眸望了一眼,没有在意,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剑上。

    是斩妖,又不是斩妖。

    就像他,变了,也没有变。

    但……他知道有什么不一样。

    他并非为谁而活,也并非一无所有。不必杀妖,也有人期望着他。

    台前老者起身走来,沉默良久,一叹:“此剑名为?”

    宣明聆缓缓道:“涅生。”

    凤凰涅槃重生,脱胎换骨,正如他的剑、他的人一般。

    前尘犹在,来日方长。

    111 融天(三) 小明光,他想杀了你。

    “据说, 第十日时,人人都以为台上炼器师无望成器,纷纷袖手离去,殊不知错失奇景。”

    “沙漏漏完前的最后一刻, 忽然狂风大作, 乌云翻滚, 雷霆乍响……在场之人无不色变,竟是有炼器师在成器之时,一举突破, 迎来了结丹天劫!”

    “这是何等千载难逢的盛况?可惜那位很快压下修为离开,目睹者寥寥,也不知最后出世的,究竟是怎样一把神兵利器, 可有不少修士四处询问打探, 想要花灵石拿下呢。”

    “啪”地一声合上折扇, 迎着桌子对面几张或无奈或沉默,或不知所措的脸, 应常六笑眯眯地说:“外边都传疯了, 宣道友这几日应也接到许多拜帖吧?”

    “是啊。”蔚凤扯了扯唇角,“包括你的。”

    “别对我这么冷淡嘛小明光,”应常六摇头哀叹,“虽说上次不欢而散, 但这回找上门, 我姑且是一番好意。”

    “好意便是过来说一顿书?”蔚凤气乐了,“行了,别卖关子,你到底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好吧。”应常六收敛了散漫的笑容, 忽而显得有几分肃穆,“在那之前,我想最后确认一件事——小明光,你们,夺得魁首的目的是?”

    蔚凤静了片刻,余光下意识扫向身后。

    东塔里已封闭半个月的房间,此刻依旧散发着幽幽寒气,一片死寂。

    傅偏楼的高热这回延续得十足长久,人始终未醒,每回望见 ,心里都狠狠一沉。

    应常六跟随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像是意识到什么,眼里流露出些许异样:“莫非小仪景一直不出面,是……”

    蔚凤一时默然,身旁的谢征则平静开口,替他答道:“我师弟身中赤炎蛾之毒,需明净珠来解。”

    明净珠的主材料为寒冰蚕,身为炼器师,应常六自然清楚。

    “果真是为明净珠吗……也是,除此以外,炼器大会还有哪样值得你们来博?”

    他苦笑起来,喃喃自语,“偏偏是他要……”

    “……应常六?”

    蔚凤看他神情不对,甚至隐隐有些狰狞,好似在挣扎着某样艰难的抉择,不由忧心地唤了一声。

    应常六撑住额角,闭了闭眼,展开折扇微微遮住侧颊。

    过了好一会儿,他满头虚汗地睁开双眸,桃花眼里已不剩笑意与犹疑,一派冰冷坚定。

    “既然如此,看来我们之间务必有一战了。”

    从蔚凤面上躲开目光,他又划过无波无澜的谢征,和略带紧张的琼光,眸色渐深。

    宣明聆叹息一声:“应道友所求,竟也是明净珠么?”

    “不错。”应常六道,“我等它许多年了……这才有消息,是绝不会放手的。”

    顿了顿,又似在说服自己一样,低声重复道:“就算是他要……我也不会……”

    察觉到他态度的不同寻常,谢征稍蹙起眉,蓦然问道:“应道友,为何对我师弟如此执着?”

    不等愣怔的应常六以轻浮之词搪塞,他便先一步堵死了路,抬眸,探询的视线如针一般刺过去:“我知他好看,可皮囊再怎么精美,到底是身外之物,我不认为应道友会拎不清。”

    “解完赤炎蛾的毒,寒冰蚕的效力相抵,明净珠会报废。”谢征审视着这个男人,像是想透过那副纨绔表象,窥见他的真实模样,“想必应道友所求,也并非什么简单的事,没有共用的道理。”

    “如此重要,何必为刚认识不多久的人纠结犹豫?”

    应常六倒真被问住了,面上出现了刹那的恍惚和哀戚。

    随即,他眨眨眼,恳切地说:“小仪景他师兄……谢道友。你可明白一见钟情?”

    谢征:“?”

    无论怎么看,应常六的表情都不似说谎,判断出这一点后,谢征诡异地凝固了一瞬。

    他无言半晌,才不能理解般地问:“你认真的?”

    瞧出这位冷淡的师兄是真心实意在困扰,应常六“嘿”地展开折扇,“贪声逐色”明晃晃地露在外边:“这有何好质疑?我虽一贯浪荡,但也并非没有真心。古往今来,惊鸿一瞥、寤寐思服的例子数不胜数,谢道友才是,怎的如此诧异?我对令师弟有情,就这般让人难以接受?”

    谢征蹙眉道:“他还小。”

    “小?”应常六古怪地瞅了眼蔚凤,“我记得他和小明光差不多年纪?也快弱冠了吧。放在凡间,已是成家立业的时候了,算不得小。”

    谢征一愣,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傅偏楼已这么大了。

    饶是如此,他也仍不能苟同应常六的说法,顿了顿,十分牵强地否定:“你们二人同为男子……”

    “等等等等!谢道友。”应常六哭笑不得地止住话头,“我辈修行之人,不同于凡人。讲求志同道合,别的倒是其次……我想,你应当不会迂腐到,觉得男子和男子就不能相恋了?”

    “……”

    应常六看他抿起唇,有些不自知的烦躁,目光逐渐玩味:“我单相思着,八字还没一撇。再说,就算小仪景愿意与我一试,这也算他的私事,谢道友着什么急?”

    他笑吟吟地咬重了“私事”二字,好像看透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让谢征很不舒服。

    傅偏楼的私事?

    心底冷呵一声,怎会是私事。

    那孩子是他的任务,他从小养到大也管到大的……如今身世还扑朔迷离,危如累卵,哪里有心思谈论情爱、风花雪月?

    就算想尝试,也不该和这个藏了不知多少事的应常六。

    话又说回来,不论男女,谢征实在想不到有谁能和傅偏楼在一起。

    不说十世轮回背后的重量非常人能及,光是那爱胡思乱想又敏锐的性格,不了解,很容易伤到他。

    本来就吃够苦了,难不成还得再历经情爱磋磨?

    谢征从头到尾回想了遍原著,没有找到任何可能与BOSS有特殊关系的人,想来傅偏楼自己也无这方面的意思。

    他稍稍平心静气了些,察觉到应常六在打量自己,不闪不避,淡淡看回去。

    四目相对,应常六只意味不明地深深一眼,便偏过头。

    “好了,我留得也够久,差不多该言归正传了。”他对蔚凤道,“尽管要争夺明净珠,可小明光,我们毕竟有交情在。提前知会一声,也别说我胜之不武——这届的【试器】三关,改了规则。”

    “改规则?”宣明聆不解,“炼器大会五十载一办,从未有过前例。”

    别说前例。谢征定定望着应常六,眸光晦涩,连《问道》中也不曾有过这回事。

    “改成什么样了?”蔚凤问。

    “这我就不知了,到时候,主方应会详说。不过……”应常**扇起身,深吸口气,“小明光,你要小心。”

    蔚凤挑眉:“何意?”

    他一向自恃剑术,同辈未尝一败,而今破结丹后,修为也遥遥领先,并不觉得有谁能胜过他。

    应常六苦笑:“这规则,是冲你改的。”

    “哈?”蔚凤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片刻后不齿道,“也是,融天炉方家与清云宗息息相关……你们为取胜,居然要做到这个程度?”

    应常六道:“你将我当成什么人?我何尝不想堂堂正正一战!若我愿意,也不会特意来……”

    他握紧扇骨,手背一时起了青筋,随后,又放弃地松懈垂落。

    “罢了,辩解也太假。”他叹息道,“无论如何,我的确是受益者,也不可能因过意不去而放弃明净珠。奉器人的比试,于你们而言,注定不会公平。尤其是你,小明光。”

    蔚凤无言以对。

    谢征忽然问:“是那个风琛?”

    应常六惊讶地看向他,又迅速眯起眼,闪过尖锐冷色:“你知道什么?”

    按理来说,一般想到的都会是成玄,他才是那个和清云宗有关联的人。

    可谢征清楚,成玄不会为一时的胜利做这种事,他爱惜羽毛得很,怎会舍得糟践清风朗月的名声?

    “猜测而已。风琛来历不明,又对蔚师兄有敌意。”

    谢征想,以及,他是和原著不同的那个变数。

    闻言,宣明聆忧心地别过脸,问蔚凤道:“你可认得他?”

    “我要认识,也不至于这般莫名其妙。”蔚凤一头雾水。

    “这么说来……那人的风格打扮,乃至气质,的确有些肖似蔚师兄。”

    琼光看向应常六:“多谢应道友告知此事……应道友可清楚那人来历?要蔚师兄小心,莫非对方想当众伤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可能令方家配合改掉规则,总归身份不太寻常。”

    应常六摇摇头,“当初我寻人时,他主动找上了我。实力大抵在筑基巅峰,也是用剑的好手。”

    他这般一说,激起了蔚凤的好胜心,不屑哼道:“照你这说法,不管我们这边怎么安排,那风琛都会找上我吧?好,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有何能耐。”

    “千万不要大意……”应常六背过身去,涩声道,“万一有何不对,直接认输吧。”

    蔚凤皱着眉,没说话。

    他并非莽夫,但一来此事事关重大,二来,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到大,陡然被这么唱衰,心中无可避免地有些不服气。

    “不要小看风琛对你的敌意。”应常六见他不答,语气更强硬几分,“虽说他没有透露过,但八成是为你而来。”

    “——小明光,他想杀了你。”

    112 融天(四) 凤皇陛下,今日,便是你身……

    炼器大会第一场的地方, 依然在融天炉下搭建的高台。

    先前的鼎炉等物都被撤去,取而代之的, 是十八尊器桌。

    第一场铸好的兵器按种类分放其上, 一眼望去,琳琅满目,灵光湛湛, 令人心生惊叹。

    虽说有不少炼器师已被淘汰,可这场来观战的人却只多不少,声势如同浪潮,四处可闻讨论争辩。

    “首战的名单定下来了?都是谁?”

    “嘶——问剑谷蔚明光?他果真来了!这下有看头了!”

    “清云宗的成玄大师兄没上场,他们出的这人是……风琛?散修?”

    “第一局那般要紧,为何不让成玄上场?莫非是想玩一手田忌赛马?”

    “蔚明光和成玄没对上,还有什么看头, 看来是要一边倒了……”

    “也别这么快下定论, 试器不论修为, 我看方家炼器师的奉器人也挺厉害的!”

    “再厉害,厉害得过使剑的蔚明光?人家可是问剑谷的天才!”

    “不是说问剑谷还有一个天灵根吗?也来了吗?”

    “那位修道时日尚短, 不一定吧。”

    “看来这届炼器大会, 魁首要在那个散修和问剑谷中决出了……”

    有头脑灵活的小修士趁此做起了生意,吆喝道:

    “开盘咯押注咯!试器首战孰胜孰败,灵石最高一赔百!”

    “这还用得着押?”众人纷纷不屑,“除了蔚明光还有谁?”

    小修士极力劝说:“也说不定, 你们想想, 那应常六能找来清云宗大师兄和问剑谷的师云光, 另一个会那般简单?若有万一,岂不是赚大了?”

    “说得不错。”

    一道动听嗓音横空插来,红衣少年笑眯眯地扔下个锦囊, “我押风琛,一千灵石。”

    “多谢捧场!咦……?”小修士望着那道负手离去的背影,一阵发愣。

    红衣盛容,少年之龄,莫非他就是——

    遥遥看到这一幕,成玄朝迎面走来的少年笑了声:“风道友心情很好?想来是胜券在握了。”

    风琛轻轻哼了下,高傲地睨他一眼,算作应答。

    眸中迅速划过一抹尖锐暗色,又很快藏好。

    脸上笑容不变,包容着脾气糟糕的弟弟似的,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成玄打趣着:“一千灵石,那小修士怕是赔不起。”

    这便是以他会胜为前提了,风琛听得神清气爽,摆摆手:“有什么要紧,送他便是,我本来也没打算去讨。”

    灵石算什么?真正重要的……

    一想到待会儿的比试,风琛几乎兴奋得浑身发抖。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蔚凤将有怎样的表情了,等败在他的脚下后,那张高高在上的脸会否因不甘心而扭曲?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蔚凤……不,凤皇陛下。”

    堪称艳丽的少年面孔上露出一个阴冷笑容,他恶意地想道,“今日,便是你身败名裂之时。”

    不多时,一片嘈杂中,高台上陡然现出一名玄衣修士的身影。

    修士满面微笑,拍拍手,灵力席卷着元婴修士的威压,将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诸位,请肃静。”

    鸦雀无声下,他这才悠悠开口:“我乃融天炉方家方且问,负责主持炼器大会第一场。眼下,就由我来为各位讲解此回试器的规则。”

    规则?不就是普通的抽签比武?这有什么好讲解的?

    威压未消,台下修士们不敢随意出声,不禁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像是也清楚他们的困惑,方且问不慌不忙道:“炼器大会举办至今,已百届有余。以往的试器之法,太过拖沓,常要耗费月余才能决出究竟。我辈修行者虽长生久视,可到底耽误,奉器人精疲力竭,看客也不尽兴。”

    “经方家上下商议,此番,我们决定尝试另一种试器之法。三局定胜负,决出魁首,相赠明净珠。”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琥珀状的石头,轻轻放在器桌上,单手捏出一个繁复法诀。

    顿时,从那石头里散发出朦胧的柔光,弥漫向最近处的灵器,令其也蒙上一层淡淡蓝芒。紧接着,柔光又从那灵器又向四面八方涌去,蛛网一般,直至将十八尊器桌上的灵器都粘连在内。

    “这块传送石,会将拿起灵器的奉器人传送进一道秘境之中,第一局试器之比便在那里举行。”

    底下,终于有修士忍不住出声质疑:“这样一来,外头又怎么知晓秘境里发生了什么?谈何公平?”

    方且问微微一笑:“不必忧心。”

    他转头看向身后,低声道:“是时候了,搬上来。”

    众目睽睽中,有几名同样穿着玄色衣袍的年轻弟子抬着一样被布蒙住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摆在台前。

    方且问伸手掀开长布,底下,竟是一面无比巨大、锃亮的铜镜。

    “水镜术想来无人不晓,乃化神修士方可驾驭的法术。”

    他扬起脸,一派自矜之色,不无傲然地说,“此物名为星天水镜,为方家众炼器师花费十载共同铸造之灵器,可映出一方天地,窥探万物。当然,玄奥之处不止于此,这回就不多坠叙了。”

    随着他的话,台下一阵哗然。方且问清咳一声,正色道:“本届试器之争,通过星天水镜可一览无余,在座各位皆可见证,定不会有暗中徇私之事。”

    “……他这般说。”

    琼光转头去看蔚凤,神色忧虑,仍然无法释怀,“蔚师兄,你看?”

    “方家为了名声,定不可能做的太过明显。”蔚凤抱剑,眼里像有团火在烧,灼灼不尽,毫无惧色,“我倒要瞧瞧,他们想了什么谋算。”

    宣明聆瞧出他非但不怕,反而战意愈盛,摇头道:“虽说一力降十会,但秘境之中,做手脚的空余极大,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你千万当心。”

    蔚凤对自己有信心,却也不是盲目大意,知此行艰难,郑重道:“我知。”

    话间,奉器人们已纷纷前去台上,蔚凤见状,朝众人点了点头,就欲迈步。

    “蔚师兄,”谢征突然叫住他,黑眸沉静相视,“如有意外,不要勉强。一局胜负,不比蔚师兄重要。”

    “……”

    闻言,蔚凤不由一怔。

    三局定胜负,换而言之,想要稳坐魁首至少需两胜。

    他清楚,无论师寅亦或成玄,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琼光与谢征到底修为弱上不止一筹,处在下风。

    作为问剑谷的大师兄,里边唯一一名结丹修士,自己这一局重之又重,在蔚凤眼中,哪怕被针对,也断然没有输的道理。

    相识以来,这名师弟始终态度冷清,有时甚至不咸不淡到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熟识。唯一能让他色变挂心的,就只有傅仪景。

    而对方此刻还躺在房里,等着赢下大会,拿明净珠去救治。

    蔚凤绝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吃惊地顿住脚步。谢征有多迫切地想要取胜,他很清楚。

    才更明白这淡淡一句交代背后的重量。

    蔚凤叹了口气,又一一看过琼光和宣明聆脸上的隐忧,心口一暖,笑道:“好。”

    他背过身,足尖一踏,轻轻巧巧一跃上台,红衣烈火般张扬,衬得俊美容颜极其明盛,过目难忘。

    巧之又巧地,他就站在同样一席红衣的风琛正前方,一者视线相对,于无声处暗潮汹涌。

    风琛年岁还小,面貌上犹带着些许未长开的青涩,一双眼眸细长上翘,无端有几分狠戾;相比之下,蔚凤就要风流许多,一抬眉一勾唇,都带着些许少年气的意气风发。

    虽不至于高下立判,但就气场而言,风琛无疑落入了下风。

    他也意识到这点,少年人藏不住脾气,又惊又怒地别过脸去。

    谢征一直凝神望着他们,见状,双眸微微一眯。

    不知是不是都穿着红衣的缘故,他竟觉得……两人的五官也有几分相似。

    风琛?风……凤?

    “011,”他在心底唤道,“我记得《问道》里,蔚凤有一对弟妹?”

    【诶?没错!】011迅速调出原著,翻到相关剧情点,【那是蔚凤涅槃重生后,回到凤巢提及的事了。是对双生子,哥哥没有多提,妹妹倒是写了很多……】

    作为凤皇,蔚凤也有延续后代的责任。

    他回到凤巢重新掌权后,鸟妖们曾多次唆使过他迎娶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也就是双生子其中之一,现存于世的唯一一只凰。

    但蔚凤心死之后,只念着复仇,根本无意于此,拒绝过许多回,因此扯出不少篇幅。

    “这辈子,蔚凤身份暴露得比原著要早得多……”

    谢征想到群妖盛会一行,当时就有不少鸟妖在场,其中应当不乏认出来的,换而言之,凤皇流落道门一事,对凤巢来说已算不上秘密。

    一旦知道,结合当年凤皇失踪的时间,蔚凤的身份就不难猜。

    可时至今日,也无鸟妖找上门来,不得不说是件怪事。

    听到他的呢喃自语,011也缓缓回过味来:【宿主怀疑,这个风琛是蔚凤的……弟弟?】

    越想越有可能,小奶音不禁气急:【那他为什么要害蔚凤啊?明明是兄弟!】

    “……或许正因为是弟弟。”谢征沉吟,当初蔚凤会离开凤巢,就是由于这对双子。

    一山不容一虎,凤有两只,可凤皇之位只有一个。

    风琛……是为了这个,才想杀死蔚凤吗?

    见人差不多到齐,方且问站在台前,身旁的方家年轻弟子沉声通报着奉器人的名姓:

    “云仪仙境烽火宗蔡成,奉炼器师李阳之器,八荒锤!”

    “明涞仙境飞鱼门郑毅,奉炼器师原换之器,洛神对斧!”

    “……”

    被叫到的修士上前一步,手腕被戴上束缚修为的木枷。

    这是炼器大会惯来维系平衡的手段,一旦动用超出练气五阶的灵力,木枷就会断裂,算作败绩。

    “明涞仙境散修风琛,奉炼器师应常六之器,争命剑!”

    瞥了蔚凤最后一眼,风琛想到什么,丢下一个轻蔑嗤笑,走了过去。

    蔚凤着实没明白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也不多分神,敛眉垂目,聚精会神。

    直至那弟子叫到他的名姓:

    “云仪仙境问剑谷蔚凤,奉炼器师宣明聆之器,涅生剑!”

    戴上木枷,身体陡然一重,蔚凤一边适应着力道,一边走到放置着数十把剑的器桌前。

    不必多寻,涅生剑莹润生光,一眼便能看见。

    握在手中,便能感知到亲昵温和的灵流,看似轻细,实则很有重量,宛如宣明聆这个人一般。

    蔚凤惯来爱剑,天焰暂且被方家人收走,拿到涅生,就知它灵性非凡,不禁见猎心喜。

    “没用的炼器师,铸造出来的剑都软绵绵的。”

    风琛也在这边,出言讽刺道,“也挺配你这人。”

    蔚凤一挑眉,随手挽了个剑花,行云流水地错过少年那张脸,割断束发的缎带。

    “没注意到风道友在此,”他才发觉身旁有个人般,讶异过后,潇洒道歉,“失礼。”

    好似和其他奉器人一样,兵器到手后顺便一试,并非故意给对方颜色看。

    这番话较之蔑视,更为轻飘飘的,却仿佛一记极重的巴掌挥在风琛脸上,羞辱之至。

    当着许多修士的面,风琛披头散发,还发作不得,气得脸都青了。

    最终狠狠道:“你也就眼下还能嚣张。”

    蔚凤笑了笑:“我这儿有束发用的发冠,不若——风道友拿去先用?”

    加冠后才能束发,这就是明晃晃地嘲风琛年纪小了。

    风琛一话不说,匆匆甩袖远离他。

    蔚凤心中冷冷一哼。

    跟他斗?想他蔚明光纵横问剑谷,闹得上下鸡犬不宁时,这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短短的交锋之后,不过多久,所有奉器人都领到了各自的兵器。

    “具体事宜,将会在秘境之中公布。”方且问握住传送石,朗声道,“进入秘境后,你们将被分散各处,运气不好,许会落到水下,还望各位做好应对准备。”

    “——炼器大会第一场,【试器】,始!”

    113 融天(五) 蔚凤VS风琛

    天旋地转, 一阵昏沉后,耳畔传来舒缓的风声。

    睁开眼,蔚凤不免被惊艳了一瞬——

    眼前是靛色的天, 起伏舒卷的云层晕染着苍蓝与浅紫, 岩彩般缓缓流动。

    他站在一处稍高的山坡上, 视野开阔,能望清底下密密长长的植株,麦秆一样, 却又似草般柔软,随风摇摆倒伏, 呈现出一**雪白浪潮,被天幕映出渐变的光影。

    有几名修士站在其中, 半条腿都陷了进去,警惕又迷茫地面面相觑。

    蔚凤嗅到某种奇异的清香,淡淡的, 好似是那遍布每一寸的植株所散发出的味道, 微妙的令人心驰神醉。

    想起不知在秘境中做了什么手脚的风琛,蔚凤蹙了下眉,当机立断转了内息。

    “此秘境名为‘九曲连环’,顾名思义,共有九处一模一样的空间, 环环相扣。”方且问的声音遥遥传来,“诸位所在之地,正是其中之一。”

    “此行旨在试器,故而取胜方式为——解环。”

    “每一道空间,都藏匿着一枚【环】,或在坚硬石中, 或于深邃水下。灵性越强的灵器,得到的指引越强,找出环后,将之破坏摧毁,名为‘解环’。解环后,便可前往另一处还未解环的空间。”

    “九枚环全部解开后,以解环最多者为胜;倘有同数,则算作平局,再做比试。”

    也就是说,重在竞速。

    蔚凤低眸望了眼手中雪白如玉的涅生,灵流缠绕间,忽而心中一动。

    玄之又玄的感觉,似乎指向……东边?

    像是听到他的疑问,涅生轻鸣一声,剑气纵横,脚下白杆纷纷朝东方弯去,凭空为他凿出一条道来。

    毫不犹豫,蔚凤脚下一转,几个兔起鹘落,沿着那条小路飞掠而去。

    坡下,有修士瞥到那道绯色身影,大惊失色,一咬牙,也跟了上去。

    秘境外,星天水镜割裂为九方画面,忠实地将一切景象呈现在众人眼中。

    方且问的那番话传遍了每一个人耳中,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可任谁都清楚气氛紧迫。

    “那柄剑……可着实灵性不凡!”

    有人忍不住说,“蔚明光手持好剑,这场胜负还有何悬念吗?”

    “未必,你瞧那个风琛,不也快极?想不到这辈散修中竟能出应常六这么个奇才……”

    “你们是不是忽略了,说是试器,哪会那般简单?若是一进来,环就近在咫尺,岂不唾手可得?”

    “先一步找到,也未必能先一步解开啊!没见其他奉器人都跟了上去?想来后面少不了一战!”

    “灵器、运道、实力……缺一不可。这回的试器之比,有点意思!”

    众说纷纭间,水镜上,蔚凤和风琛几乎是同时寻到了要找的东西。

    即便封住修为,蔚凤身法也极快,他将圆环从湖水中捞出时,跟在身后的人才堪堪抵达岸边。

    瞥了那群修士眼,蔚凤明白他们是何打算,修眉凤目一扫,不怒自威,一时间竟无人敢言。

    见没谁来抢,他披着**的红衣上岸,随意地将其扔在地上,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手起剑落,圆环应声而断。

    “咔嚓”一声响动后,断裂成两半的环中忽而涌出白雾。

    雾气在半空交织,形成了一道门。

    没有回顾,蔚凤只以灵力沥干水渍,执剑径直踏入门中。

    相比他的分秒必争,另一边,风琛则要悠闲得多。

    他独立于高坡之上,圆环玩具一样在掌心抛飞着,好像并非来比斗,而是在游山玩水。

    坡下被他俯视着的奉器人聚作一堂,不明白这名少年是何意思,为什么到手还不赶紧解环。

    望着那枚圆环,有几人低声商议后达成共识,一道跃起,突然向风琛发难。

    “嘁,一群蠢货。”风琛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争命剑挽在手中,自言自语道,“正巧本座很不爽,拿你们出出气好了。”

    交锋只在一刹那,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扑上来的三名修士只闻一道尖锐剑鸣,回过神来,却毫发无伤。

    风琛的背影消失在涌出的白雾中,正莫名其妙着,手里所持灵器忽而寸寸断裂。

    “这!”

    观众瞠目结舌,想不到这少年行事如此之绝。

    没了灵器,可就不是一场胜负的问题,直接断了往后的回合!

    也有修士目露欣赏:“能一举斩断三把灵器,这柄争命剑实乃不俗!”

    被砍断灵器的三位炼器师脸色发黑,气得手都在抖——辛辛苦苦铸造出的灵器,居然成了他人垫脚石,别说讨什么名声或卖个好价钱,呕心沥血找到的四样材料全都付诸东流。

    将在座反应尽收眼底,琼光拧眉道:“此人……下手未免太过。”

    “心性颇邪,不好相与。”宣明聆摇摇头,“应道友说他冲小凤凰而来,也不知有何招数在等。”

    “……”

    【宿主?你在看什么?】

    谢征沉声道:“梧桐草。”

    这话没有和011在识海里交流,而是脱口而出,惹得宣明聆等人诧异看来。

    “……秘境里的那些白色植株,似乎是梧桐草。”避免被周围修士听见,谢征传音给宣明聆,“对其它妖而言与普通的草无异,唯独凤凰,会诱发它的本性。”

    凤凰择梧桐而栖,梧桐草这东西娇贵得很,必须活在有凤凰气息的地方,否则不出半月就会枯萎。

    按理来说,只有凤巢会存在梧桐草,《问道中》蔚凤回去后,曾浅浅提过一句。

    ——形如稻苗,色如白璧,有异香,仅凤凰可闻,浸染发肤,使返本真。

    凤凰的本性是什么?

    与千千万万的妖没有区别,回归真身,才是最令它们舒惬的状态。

    谢征几乎能确定,风琛就是蔚凤的那名弟弟了。

    应是提前服用过梧桐果,暂时不惧梧桐草的影响,才这样嚣张。

    “他是想让蔚师兄当众现形……”嗓音冷凝,谢征抿紧唇,直直望向宣明聆,“师叔,不能让他继续了,我们认输。”

    认输……?

    宣明聆仰起脸,星天水镜里,蔚凤在梧桐草中飞速穿梭着,带起一道雪白浪痕,剑下不停,已斩断第二枚圆环。

    他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与平时的飞扬恣肆截然不同,足可见其认真。

    他们的确能在外认输,这样一来,蔚凤会如何作想?

    “……小凤凰闭了气,应能多撑一段时间。”良久,宣明聆才低声道,“我相信他心中有数,不会硬撑。迫不得已时,只要打破木枷就能出来。”

    见谢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他又轻轻一笑:“让他试一试吧,哪怕是为了仪景。别太担心——他可是蔚凤。”

    是问剑谷的大师兄,《问道》的主角。

    谢征握紧化业剑鞘,沉默着,点了点头。

    秘境中,争抢第三枚圆环时费了蔚凤不少功夫,连战数十人,才趁机抢到圆环,将之斩断。

    他拄剑喘了口气,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无孔不入的香气,即便闭了气,也挥之不去,融入皮肉之中,浑身逐渐变得滚烫。

    蔚凤稍稍一动,骨骼就咔咔作响;好似有什么在不住地挠他、钩他,瘙痒难耐,令他躁动不已,心底油然而生某种冲动。

    那草果真古怪。

    他额头虚汗隐隐,咬住牙关,脚步更快一分,钻进了第三道雾门。

    此时此刻,蔚凤和风琛各自摘得三环,另有两名修士各自摘得一环,九曲连环,仅剩最后一枚。

    蔚凤已踏足其中,而风琛还在不紧不慢地踱步,丝毫不慌。

    “他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蔚明光在他前边?”

    “哎,看来这局没有悬念了……”

    “……奇怪,”周启一错不错地看着星天水镜,摸了摸白兔的脑袋,嘟哝道,“最后那个地方,之前怎么一个修士都没有?”

    琼光没听清楚:“什么?”

    “琼光哥哥没发现吗?也是,九个空间一模一样,粉白.粉白的,连在一块儿本来就不显眼,你们又光顾着看蔚凤哥哥。”

    周启指了指,“喏,蔚凤哥哥方才进去的最后一个空间,之前根本没有人在呀。”

    几人凝神看去,发觉的确如此。

    那儿和其它空间地貌无差,长长的梧桐草围绕水泽而生,将视野遮蔽得严严实实,里头只有刚进去的蔚凤一人,被涅生剑引领着前进。

    风景绮丽而空旷,静谧幽深。

    近百名奉器人,九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谁都没有在那里,不可谓不古怪。

    男孩的声音没有掩饰也没有压低,一旁修士听得清楚,也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台上,方且问却缓缓笑了起来。

    “看样子,终于有人发觉了。”

    他背着手,出声解释:“这方空间较为特殊,注定要轮到最后才可进入。算是一个小彩头。”

    随着他的话音,蔚凤拨开梧桐草,终于窥见了涅生所指的地方,与所谓的“彩头”四目相对。

    不禁惊疑地瞪大双眸。

    被梧桐草簇拥着的水泽,和其他空间不同,正中矗立着一块礁石。

    礁石上,一只雪白的、伤痕累累的苍鹰被锁链缠在上边,虚弱地小幅度拍击着羽翼,视图挣脱开身。

    涅生所指之处,圆环所在之地……则是它的咽喉。

    瞳孔微缩,蔚凤一时气息都乱了,失声道:“雪鹰?!”

    ——这只奄奄一息的妖兽,可不就是当初称霸荒原外围的四大妖王之一?

    锁链铃铃响动,雪鹰望向来人,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羞愧,又是懊悔,眼瞳中浮现万千情绪,接着不知想到什么,一瞬灰暗下去。

    “凤皇……陛下。”

    “你怎么在这?”仗着外面听不见他们说话,蔚凤也顾不得屏息,问道,“群妖盛会你被击落后,就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罢了,我先放你出来。”

    “凤皇陛下!”雪鹰却绝望道,“杀了我吧!”

    它昂起脖颈,咽喉处闪闪生光,竟然嵌着一枚圆环。蔚凤见了,才想到自己眼下处境,顿时呼吸一窒。

    ……他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救一只妖。

    可他身为凤皇,又怎能屠戮子民?!

    望见他面上痛色,雪鹰忽而眼眸湿润,喃喃道:“错了……错了……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您才值得凤皇之名,您才是真正的凤皇……我都做了些什么!”

    “你在说什么?”蔚凤克制住越来越沸腾的血液,努力想听清它的呓语。

    “我是叛徒,陛下!”雪鹰不禁仰天长啸,语调凄厉,“我曾背叛凤巢、又背叛您,两次!两次啊!害您至此!”

    “害我?”蔚凤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背叛……?”

    头尖锐地刺痛起来,纷乱的画面窜过眼前,叫他冷汗涔涔,神色冻结。

    雪鹰悲怆道:“是。属下……死不足惜……”

    “——那就只好如你所愿。”

    少年声音阴森响起,谁也没能反应过来时,一道青锋已捅穿雪鹰脖颈,连同最后一枚圆环,一并粉碎。

    白雾腾起,风琛望着重重倒下的苍鹰身躯,嗤笑一声:“叛徒,就该有叛徒的下场。”

    咽喉血洞潺潺涌出血流,雪鹰眼神涣散,盯着蔚凤,赫赫响声空荡荡地穿梭在水泽之间,几乎碎裂得不成体统:

    “陛下……陛下……抱歉……”

    “离开……快……这里……”

    “梧桐草会……引出您的……真身……”

    猛然回过神来,蔚凤喊道:“雪鹰,等等!”

    而对方已不能回答他,彻底没了气息。

    “一个叛徒而已,看把你急成什么样了?”风琛贴在他耳后,毒蛇吐信般地说道,“你真一点没变,还是那么优柔寡断。”

    “九曲连环我解了四枚,而你三枚,你输了。”

    他悠悠笑着,得意洋洋,“输的感觉怎么样?凤皇哥哥。”

    114 融天(六) 前尘累赘。

    “凤皇哥哥, 你好威风啊!”

    袍角一紧,低眸,是一只养得胖乎乎、藕节一样的小手, 指尖锋利。

    顺着望去, 赤红的耳翎,爬满半边脸颊的妖纹, 以及背后火红如焰的羽翼。

    显然, 这是一只化形鸟妖。

    男孩眼型细长,眉梢高挑,无端流露出几分高傲。可他的神情却又很敬慕,堪称火热地注视着眼前一身描金玄服、头戴琉冕的青年。

    两人的羽翼如出一辙, 故而, 凤皇很快意识到这是谁。

    ——他的弟弟, 凤凰双子里的哥哥。

    “凤宸?”他眸中流露出些许惊讶, “你能化形了?”

    “对的!宸儿是不是很厉害?”凤宸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我听说, 凤皇哥哥和我一样大时都做不到呢!”

    蔚凤并未反驳他, 只不在意地付之一笑。

    他诞生时,世间门已无凤凰许久, 鸟妖群妖无首,族群式微,凤巢就差名存实亡。

    盼星等月,前朝留下的那么多枚凤凰蛋,终于活了一枚, 鸟妖们将其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小凤凰刚懵懂地从壳里探出脑袋,就听闻连天欢呼鸣叫,差点吓了个倒仰。

    从出生起, 他就被奉为凤皇,未来将要统领凤巢、庇护鸟妖之尊上。

    既是凤皇,威仪绝不可丢,更不可以孱弱姿态示人。

    在蔚凤修为增长到能撑起成年化形前,他一次都不曾试过,自然不会比凤宸更早。

    “小殿下,您原来在这儿……”

    负责照料凤宸的鸟妖急匆匆找来,瞧见蔚凤,面容一僵,立即诚惶诚恐地垂下头,“陛下。”

    “不必多礼。”蔚凤略略颔首,君臣之间门,他早已习惯这份距离。

    “凤皇哥哥凤皇哥哥,”凤宸眼神亮闪闪地唤他,“宸儿也想像凤皇哥哥一样!宸儿也想当凤皇!”

    蔚凤一愣,那鸟妖更是脸色大变,焦急地制止道:“小殿下,休得胡言冒犯!”

    凤宸却不理他,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雪鹰你闭嘴!我和凤皇哥哥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抱歉,小殿下,可……”

    那名为雪鹰的鸟妖欲言又止,蔚凤则摇摇头:

    “罢了,童言无忌。”

    他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凤宸的发顶,低声道:“……你没必要和我一样。做你自己就好。”

    他不是不懂凤宸的歆羡憧憬,在旁人看来,凤皇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想要什么,鸟妖们拼上性命也会找来进贡,随心所欲到了极点。

    可唯独身在其中,方才知其辛苦。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鸟妖天性要展翅翱翔,然而他的羽翼更像是某种象征的珍贵摆件,除了昭示凤凰的身份外,毫无用处。至今为止,从未飞出过凤巢。

    他身上承载着的,是万万鸟妖的希冀;他的命不是他的,是这万万臣民的;他活在世间门的唯一用处,就是为凤巢鞠躬尽瘁。

    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有时,蔚凤也会觉得不堪重负。

    他愿意过这种日子,是因蒙受着鸟妖的恩惠与寄望长大,无法不去回馈;但他并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妹妹重蹈覆辙。

    这对难得的双子,该如过去的每一只凤凰,无拘无束,恣肆逍遥。

    听闻此言,凤宸一下子不高兴了,眼里流露出一丝怀疑:“凤皇哥哥是害怕我会比你做的更好吗?不然为什么不让我也当凤皇!”

    蔚凤一愣,哭笑不得:“不……”

    “就是!你就是!我去找祈儿评评理!”

    说着,凤宸气呼呼地挣开雪鹰抱住他的手臂,双翅扑腾着跑开。

    小孩子任性起来,闹腾得厉害,雪鹰无奈地朝蔚凤鞠了一躬,便转过身,匆匆去追他:“小殿下,您慢些,别摔到了……”

    蔚凤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稍稍流露出些许羡慕。

    他虽为鸟妖拥戴,但也素来被严苛要求,没有无忧无虑说孩子话的空闲。

    为了尽快熟悉凤皇该做的事务,引领鸟妖,往往一睁眼便是书山卷海,夫子循循善诱,灌输着一个又一个难以理解的知识。

    他的幼崽期似乎格外的短,一眨眼,便是成熟庄重的小大人,令教导他的鸟妖无比欣慰。

    而若说对待蔚凤,众妖寄予厚望的话,对待后面诞生的凤宸和凰祈,便称得上溺爱了。

    沉寂许久的凤凰蛋里,有一枚忽然无声裂开,出来一对双子,凤巢上下举族欢庆。

    这是天大的喜事,鸟妖们便请来凤皇替两只小凤凰赐名。

    宸——天生之尊;祈——上苍赐福。

    凤宸、凰祈,乃蔚凤千挑万选才决定好的名姓。

    他十分疼爱这对弟妹,可疼爱之余,又不禁感到五味杂陈,甚至有些嫉妒。

    希望他们轻松、自由、饱受宠爱,也嫉妒他们的轻松、自由、饱受宠爱。

    群鸟争抢着请他来赐名时,却忘记了,凤皇也不曾取过名。

    好似他不需要名姓,也没有谁需要他的名姓,鸟妖们千呼万盼的,是能统率它们的君主陛下,凤皇大人。

    蔚凤这个名字,还是从前受邀去龙谷时,白承修为他想的。

    “蔚音同玉,象征福泽与祥瑞。”那条白龙在玉牌上刻下这两个字,递给他,“喏,这么写。”

    族外人赐名,到底于礼不合,蔚凤便偷偷记在心底,没有告诉过谁。反正说出来,最后得到的也就是一句“凤皇陛下”,自讨没趣。

    他曾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用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毕竟他是凤皇,为这身份而生,为这身份而活,是尊贵万丈的囚徒。

    然而,谁都没能料到的是——凤宸没有说孩子话。

    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当凤皇。

    不知从何时起,凤巢开始暗暗传出风声:凤凰双子乃吉兆,小殿下聪敏非凡,说不定更加适合成为君主。

    这份风声,在蔚凤多次拒绝迎娶凰祈后,愈演愈烈。

    不愿和凰结合,诞下新生凤凰蛋的凤皇,真能带领鸟妖走向兴盛吗?反观凤宸,和凰祈同胞而生的他,或许是上天注定的一对眷侣。

    鸟妖认定凤要求凰,更甚于伦理牵绊。这点则是蔚凤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他向来将凰祈视作亲生妹妹,更不觉得作为双生子的凤宸能和凰祈在一起。听闻谣言的第一时间门就在朝会发了火,要谁也不准再提此事。

    别人不提,凤宸却来找了他。

    已是少年形貌的凤宸对他冷笑,张口第一句话,就是“你想拆散我和祈儿?”

    “我不会让你继续一手遮天的。”凤宸面露狰狞,“我才是该当凤皇的那个,我才是该娶祈儿的那个!只是出生晚了些而已,我比你这温吞家伙强得多!”

    蔚凤愣了半晌,等看清他眼底的野心后,简直匪夷所思。

    一面好笑,莫非真以为凤皇是什么好位置不成?一面又有些好气。

    凤皇的职责已刻进他的骨缝里,他只学会了这样存活,而拥有无数选择的凤宸却说……要将这仅剩的东西抢走?

    他不欲争辩,关了凤宸一月禁闭,人是暂且安分了,可这番话还是对蔚凤产生了影响,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别人的看法。

    却发现,身边居然当真有臣子有类似的想法,顿时一阵心冷。

    想他花费数百年,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才慢慢令四分五裂的鸟妖族群重振旗鼓,变成如今模样,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事实上,比起掌权弄势,蔚凤更多感到的是寸步难行、如履薄冰。忍耐至今,从未懈怠,也从无怨言。

    臣民的异心,令他生出一股茫然,不禁质疑起自己来。

    ——难道真是他做的不够好?他不适合当凤皇?只是恰好早了一步出生?

    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让蔚凤越来越痛苦,却又分说不得,无处排解。

    唯一能透露几分的,只有意外撞破他喃喃自语的雪鹰。

    在凤宸一连解决许多桩难题,赢得凤巢上下赞叹后,蔚凤的难受到达了顶峰。

    他苦闷不平,一时竟感觉无处容身,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无比茫然。

    而也是这时,素来沉默恭敬的雪鹰看不下去,提议道:“陛下若想不通,不如远离纷争,出去散散心。”

    于是蔚凤逃了,在雪鹰的掩护下头一次独身离开凤巢,容许自己放纵一回。

    天大地大,他不知往哪儿走,突发奇想,干脆去看看给他添过无数麻烦的道修,究竟是何种模样,是否真那般丧心病狂、可恨可怖。

    但未见到丧心病狂的道修,倒是先见到了丧心病狂袭击凡人村庄的同类。

    这种以人肉为食的恶妖,蔚凤向来不齿为伍,便顺势出手清理门户,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撞见了前来除妖的宣明聆。

    出事那日,他本是散够了心,决定最后再逗一逗这个闷闷的小修士,尔后回到凤巢,结束这场难得的任性,继续承担凤皇的职责。

    世间门风景千千万万,挣脱过束缚,就舍不得再被关起来,想一直这么自在下去。

    他稍微有点想通了,既然凤宸想当凤皇,只要担得起,不若让他试一试。

    谁知,还未离开,横生意外。

    那老道显然有备而来,蔚凤不傻,清楚是自己的行踪被透露了出去。

    而知晓他会去哪里的,只有雪鹰。

    不,不如说,他会想来仙境一窥究竟,正是因雪鹰时常不经意地提及。

    而他却忽略了,照料着凤宸长大的,最支持凤宸的,也正是雪鹰。

    ——这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一次背叛。

    梧桐草的味道香甜谙熟,宛如犹且置身凤巢。

    蔚凤的识海沸腾不已,头越来越疼,能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封印被冲破一条裂口后,过去发生的种种,争先恐后地涌出。

    “风琛……不,凤宸……”他逐渐恍然,咬牙道,“当初,是你……你与道门有所勾结……”

    “你竟想起来了?”凤宸笑了,“不另寻他法,我要靠什么扳倒你呢?凤皇哥哥。”

    “柳长英是个爽快人,”他意味深长道,“我说将你的尸骨呈给他,他就立马同意了。这回也一样。”

    脚边雪鹰尸身未冷,喉间门流出的血水,逐渐染红了整片水泽。

    蔚凤的红衣陷在这片水泽里,像是惊心动魄的血渍。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凤宸会对自己有这般大的敌意,嘶声问道:“何至于此?我不曾亏待你……”

    “是,你是不曾亏待我。”凤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寒,“你只不过是,一直踩在我的头上罢了。”

    “无论我做什么,做得再好,他们都只会说,凤皇陛下当年怎样怎样……哈,好好笑,我分明比你优秀得多!只不过晚生些时日,叫你占去了这个名头的便宜而已,却无时无刻不被否定!那种痛苦,那种挫败,你怎么可能会懂?!”

    明艳的脸孔微微扭曲,风琛森冷道:“凤皇的位置是我的,祈儿也是我的,你休想夺走!”

    蔚凤盯着他,错愕之余,稍微有点了然。

    凤宸的神色,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嫉妒,他曾也有过。

    他嫉妒着不必背负责任的凤宸,却不想,凤宸则更癫狂地嫉妒着他,他的地位、权势、名望。

    目光移向雪鹰死不瞑目的尸首,蔚凤一时无言,缓缓说:“他待你那般真心,何必杀他。”

    环嵌在雪鹰喉口,从一开始,凤宸就没想过放他活路。

    这九曲连环的秘境,最初就是为自己设下的局。

    “不会吧,凤皇哥哥,你莫非在怜悯他?”看他面露复杂,凤宸嘲道,“不想一想,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当年祈儿心善插手,坏了我的好事,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我把雪鹰赶出凤巢,谁想因缘际会,竟会遇上失忆后的你!想不到吧,他可是千里迢迢,背着一身的伤回来告诉我这件事哦?”

    “若非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劝我放下,我也舍不得杀掉这般听话的一条狗。可惜……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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