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10)
就是叛徒。”
手指一紧,涅生像是体察到他内心惊痛,灵流温柔地环绕着掌心,令蔚凤好受了些。
雪鹰害他两回,他自不会再留情面。可看到这样的凤宸,蔚凤不免感到一阵悲哀。
“你那是什么眼神!”
凤宸厌恶极了,这和想象中的胜局完全不一样,他分明赢了!
为什么蔚凤不像他一般痛苦、不甘,反而还能这么平静?不,他那么高傲的个性,那么喜欢居高临下地说教,被看不上的弟弟当众踩下去,怎会没有反应!
“你以为你是谁?昔日威风凛凛的凤皇,如今也不过我的手下败将罢了,一条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
他忍不住越说越多,企图从那张脸上发掘出想要的失态,“你既护不住臣民,也赢不了比试,脱离了凤皇的名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废物!”
“大名鼎鼎的蔚明光输给了一介散修,呵呵,不错的桥段,也不知你那帮同伴会怎么看?”
见蔚凤有一瞬的动摇,凤宸兴奋了,更为夸张地咋舌:“原本,我为你安排了更盛大的一场演出——众目睽睽下变回真身,道门天才沦为妖修,精不精彩?”
“可惜你居然闭气了,还算有点警惕心,不然就要在师门面前现出原形咯!”
一颗心慢慢沉下去,看着堪称癫狂、面貌陌生的凤宸,蔚凤只觉得无比疲惫,静静地问:“说完了?”
脸色一沉,像被对方的无动于衷狠狠扇了一巴掌,凤宸咬牙切齿:“你倒是不怕,只要我想,随时能把你的身份暴露给全天下!”
“请便。”
不想再多做纠缠,蔚凤缓缓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离开秘境的雾门走去。
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凤宸,他豁然转头,怒吼道:
“还没完!蔚凤,还没完!”
“这回,我定要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你给我等着——”
“小凤凰!”
蔚凤从秘境中出来后,宣明聆急忙迎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
手底一片冰凉,宣明聆这才发觉,他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躯滚烫,肌理紧绷。
“蔚师兄,身体如何?”
“蔚师兄,你还好吗!”
被环绕在熟悉的关切嗓音中,蔚凤终于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混乱成一团的识海浮现些许清明,他深吸口气,想尽力克制住语调的颤抖,却不能如意。
“抱歉……我……”原本清澈悦耳的嗓音无比喑哑,“我没能赢。”
宣明聆则道:“你做的很好了。”
这一声柔和至极,令蔚凤一下子无比委屈。
压抑的凤巢、异心的臣民、下属背叛、兄弟阋墙……
一度遗忘的记忆悉数回笼,过去发生过什么,再也不会云里雾里,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小师叔,”脱力地埋首在宣明聆肩头,蔚凤闭上眼,“……我好累。”
“辛苦你了。”宣明聆摸摸他的头发,“我们先回去。”
“嗯。”顿了顿,蔚凤又短促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的,蔚师兄。”琼光道,“你好生休息,放心交给我和谢师弟吧。”
感到有束视线在打量自己,他回过头,遥遥与台上另一边的师寅对上眼。
他没有避开,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下一场……我会赢的。”
115 融天(七) 哥哥管教弟弟,理所应当。……
一路克制着梧桐草带来的躁动, 又骤然恢复记忆和凤宸对峙,蔚凤身心俱疲。
几乎琼光话音刚落,他松下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就这么直直昏了过去。
随着奉器人陆续离开秘境, 尘埃落定,方且问清清嗓子,宣布道:
“九曲连环秘境,风琛解四环;蔚凤解三环;吴秀、刘赟各解一环。”
“胜者, 炼器师应常六之奉器人, 散修风琛!”
这一声下, 台下窃窃私语再也掩藏不住。
“蔚明光……真输了?”
“为何不一剑杀了那鸟妖,平白让风琛抢了头筹!”
有修士为自己亏损的灵石义愤填膺, 也有人察觉到暗中猫腻,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觉得蔚明光的样子很不对吗?他可是结丹修士,怎会出秘境就昏过去?”
“他们在秘境里吵什么?莫非两人有旧怨?”
“谁知道!那草长得太高, 口型都看不清……”
没有在意油锅一般沸腾的人群, 方且问再度开口道:
“请诸位稍作歇息, 三炷香后,即刻进行第二局比试。”
摘得一胜, 风琛却不见高兴, 走回应常六身旁,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应常六脸上也没什么笑, 他一搭一搭地扣着折扇发呆,不对凯旋而归的功臣发表任何感想。
“恭喜。”见状,成玄笑吟吟地缓和气氛,“风道友真是胆识过人, 连大名鼎鼎的蔚明光都不是你的对手。”
被他捧到了点子上,风琛的表情稍微好看了些,哼道:“一只鸟妖都不敢杀,徒有虚名,问剑谷大师兄也不过如此。”
这话毫不避讳旁边同样是问剑谷出身的师寅,他抱紧怀里的剑,忍不住刺了一句:“一回侥幸而已。”
“侥幸?呵呵……”风琛道,“那下一场,你倒也侥幸个与我们瞧瞧。还能早点结束,省得成道友出场了,是不是?”
师寅想到方才琼光的那个眼神就止不住地烦躁,声音更冷一分:“蔚师兄以外,问剑谷我还不至于败给他人。”
说罢,也不欲留下争辩,转身没入人群之中。
他心中烦闷,不知该往何处去,远远瞧见几道白衣身影,眸光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有着一张亲善圆脸的青年,手中紧紧牵着矮小的男孩,以防走散。
那副姿态如此熟悉,令他下意识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事。
他儿时胆小懦弱,就爱亦步亦趋地跟在琼光身后,对方怕他摔倒,就撒开一只手,到哪儿都牢牢牵住他。
自娘亲死后,普天之下,就只有呆在这位世家之交的哥哥身旁最让他安心,不会被谁欺负。
懵懂时,师寅曾真心实意地困扰过,为什么王明不是他的亲生哥哥呢?
他为此偷偷抹过眼泪,一连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郁结于心,甚至生了病——就是脆弱敏感到这种程度。
像堂前伸出的纤细梅枝,一折就断。
但今时不同以往。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师寅摒弃掉那些软弱的情愫,神色逐渐凉薄。
而琼光,也不再是从前他的王明哥哥了。
师尊说的对,这世上除了自渡以外,谁都不该依靠。
……
宣明聆带蔚凤回去休养,趁间隙,谢征和琼光送了他们一程。
谢征本就寡言,琼光心绪沉重,也不作声。
他俩如此,周启更不会没眼力地说话,抱紧怀中周霖,归途中一片默然。
忽而,琼光感到一束视线,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怎么?”谢征顺着他转向的地方望去,人来人往间,只瞥到了一抹雪白衣角。
琼光摇摇头:“无事。”
他牵着的周启则撇撇嘴:“那个师寅啊,下一场,琼光哥哥就该对上他了吧?”
虽说奉器人的出场顺序是由方家于幕后抽签决定,但风琛既然能对上蔚凤,可见对此有所控制。
这么一来,第二位的琼光会被谁针对,简直不必思考。
琼光略略苦笑了一下,怅然若失:“谢师弟,你说,人事易变,竟真的会找不到从前半点影子吗?我仍不敢信……他会与风琛那种人同流合污,就为了对付我?”
闻言,周启反倒抢先一步,半是嗤笑地说:“非你不敢信,只是不愿信罢了。”
“最熟悉的亲人,都尚且可能在某一日背叛你,更何况没有血缘牵绊的家伙?这世上,唯独自己可信。”
他低下头,下巴埋在白兔柔软的皮毛中蹭了蹭,瞧不清神色。
小小年纪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遭遇过什么,放在以往,琼光定要好好问上一问。
可这番话偏偏勾起了他记忆角落中,一桩很小的事,令他不禁有些出神。
总追着他跑的小尾巴发了热,一连好几日没来学堂。他心中记挂,便缠着父亲带自己前去探望。
本来就文秀瘦弱的孩子,严严实实捂在锦被里,显得可怜兮兮的一小团。
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满脸哭得鼻涕眼泪,和虚汗混在一起,湿漉漉的。
大人在前堂说话,琼光就跑进屋来,模仿侍女的动作绞了块凉帕,小心翼翼地替师寅擦脸。
擦着擦着,小孩睁开眼睛,看见他就哇地哭了。
琼光整个傻眼,他向来人见人爱,讨喜得很,从未有过这般待遇,一时之间怀疑无比地摸摸自己的脸——难不成是他最近吃多了发福,师寅认不出来吗?
“好了好了,别怕别怕,是我呀,你王明哥哥!”
好声好气地捉住他,扮鬼脸逗人开心,师寅见了,更伤心了,断断续续地哽咽:“王,王明哥、哥哥……你,你真好呜呜……”
“我真好,真好你怎么还哭啊?”
琼光万般无奈,只听他低低地,细细地说:“可是,你这么好……却不是……不是我真的哥哥……”委屈得差点背过去。
这才明白他在想什么,琼光哭笑不得,一面觉得被依赖得高兴,一面又怜他小心思,温声问:“就为这个难受啊?”
“我,我爹爹说,要不是他亲生的,早就不要我了……”师寅哭着,去拽他的袖子,“王明哥哥不是我的哥哥,总有天会丢掉我,不要我的……”
备受爹娘疼爱,琼光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对他慈眉善目的师伯伯会和师寅说这种话。
他心里一阵发沉揪紧,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了想,握住了袖子上的那只小手,认真道:“不会的。”
“就算没有血缘,我也是你哥哥。”琼光承诺道,“不论往后发生什么,我一直会是你哥哥。”
“我会保护你,照顾你,要是你做错了事,还会教训你。别人家亲生哥哥怎么样对弟弟,我也怎么样对你,我发誓。”
“永远?你发誓?”师寅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琼光感到一种强烈的寄望,于是越发坚定:“嗯,我发誓,师寅永远是我王明的弟弟。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别让哥哥担心,知道吗?”
师寅被哄得破涕为笑,用力点点头。
他曾是那样的人,很听话、很敏感、很怯懦的性子,和现在冷厉而又独独对他尖刻的师云光截然不同。
关乎他为何处处讥讽自己,琼光也有过猜测。
或许正是因为知道过去的师寅是何模样,那人才不希望见到他;又或许,那人只是厌弃他的无能。
师寅长大了,成熟了,变得厉害了。孩提时期轻飘飘的许诺,如今大概只当玩笑话掠过。
不,说不定已完全不记得了。
可琼光没忘。他自己都有些惊异,原来他将过去的事记得那样清楚,一字不落。
从旁观星天水镜中蔚凤的遭遇后,他胸中就憋了一团火。
尽管不清楚风琛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但蔚凤的痛苦有目共睹。别人都议论纷纷,知道的确拥有内情的琼光,又怎咽的下这口气?
他素来行端立正,见不得不公不义,尤其是这般重要的事上,暗中竟有龃龉。
更令他不能接受的是,师寅也参与其中。
为了当众将他踩在脚下,就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当年上山前,师寅的功课,诗书棋乐、礼义廉耻,全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琼光可以接受师寅与他前缘渐淡、分道扬镳;但他无法容忍对方走上歧路。
就算只有他一人还沉浸在过去也好,他定定看着师寅离去的方向,心想。
我是你的哥哥,哥哥管教做错了事的弟弟,理所应当。
第二局试器之比,不多时便揭开序幕。
戴好木枷,握住涅生剑,琼光注视着眼前的师寅,最后一丝犹疑也被抹去。
他叹息一声,闭上眼,失望透顶:“师寅,果真是你……”
他从很久以前起就只会恭恭敬敬地喊“云光师兄”,不出半点差错。
忽然被直呼全名,师寅一愣,出乎意料地望他一眼,尔后哼道:“怎么,怕了?知道怕,不若趁早认输。”
“怕你?”
琼光呢喃着,忽而一笑,摇摇头。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上山时的那会儿。”
师寅不懂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失措地垂了垂眼。
这样反倒让琼光找回了几分熟悉:“对,你一旦不知该怎么办,就是这个表情。”
“你到底什么意思?时隔这么久叙旧?”师寅小动作被戳破,顿时羞恼不已,“想打感情牌吗?”
“你那会儿天天和我哭诉,师尊严厉,你怎么练剑都不得他满意。”琼光自顾自地说,“后来,就像念书时那般,我先学会了,再一步一步喂给你。”
“你的剑,最初是我教的。”他抬眸,轻声道,“所以,我会赢你。”
116 融天(八) 就如从前一般。
第二局的秘境与之前不同, 没有什么美好的景致。
昏暗崎岖的洞窟两壁各点了一束灯火,勉强能照亮眼前的事物。
无论镜里镜外,在看清一众奉器人身前静静矗立的东西时, 都有片刻失语。
“……这是什么?”
“铜像?”
琼光仰起脸,细细打量着这尊庞然大物。
约莫两人高的人像, 闪烁着铜皮一般的色泽,瞧上去古朴而又沉重。
雕琢得并不细致, 五官模糊, 增添了些许非人的恐怖之感。
火光投在它的身上,倾洒出大块阴影, 将琼光包裹在内,衬得好端端一名年轻男子十分矮小纤瘦。
满心疑惑之际,方且问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不必慌乱, 此乃本局所用傀儡。”
“试器之比,旨在试器。第一局寻环解环, 试的是兵器之灵。而这第二局, 则要试兵器之利。”
“诸位面前的傀儡, 乃方家以玄金铸造,铜皮铁骨, 刀枪不入。唯身上有十二节要害关窍,倘若全部击破,便会散成一团废铁。”
闻言,琼光视线流转,最终落在傀儡的双眼、咽喉、心口和各个连接肢体的关节上。
十二处关窍,镶嵌着十二枚剔透的晶石,看上去质地坚硬,并不那么容易粉碎。
要么施以巨力, 要么精于巧劲。
方且问继续介绍道:“将灵力注入傀儡中,使其认主,傀儡会一直紧随身后半步,成为奉器人的替偶,能挡下大部分的皮肉之伤。故而请不必束手束脚,在木枷容许的范畴内,可倾力为之。”
“为时三个时辰,此间,傀儡报废者算作出局,所奉之器不可继续第三局试器之比。拆除傀儡最多者获胜。”
话音末了,琼光眨眨眼,盯着傀儡若有所思。
总结下来,除了要拆别人的傀儡外,还得守住自己的,否则前功尽弃。如果他失去傀儡,谢师弟连上场都不能,更别说夺魁了。
沉沉的紧迫压上心头,琼光不再犹豫,上前一步,伸手碰触冰冷的傀儡,掌心流出一缕灵力。
随着“铿啷”“铿啷”的闷闷响动,傀儡高大的身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它镶嵌着晶石的关窍亮起微微红芒,有一对窝在空洞洞的双目之中,宛如睁开了瞳孔。
琼光试着走动一番,发觉它并不灵敏,尽管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可行动间异常笨拙,也不能闪躲。
杵在那儿,天然就是个挨打的木头桩子。
一旦被群起而攻之……琼光蹙起眉,双拳难敌四手,那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一念及此,他没有急着离开洞窟,与傀儡默默对视。尔后下定决心一般,眸中闪过凌厉之色,朝它举起手中的涅生。
星天水镜上,奉器人们或匆匆找寻目标,或暂且按兵不动,众修士的目光不由被他怪异的行为吸引过去,纷纷傻眼。
“他……他怎的在砍自己的傀儡?!”
“碎了、真碎了!咽喉上那枚晶石被他弄碎了!”
“他还想砍下一个?岂不是在自掘坟墓!”
“是叫什么来着……问剑谷的……琼光?”
“怕不是被收买了,想断前路……”
有人提出这一点后,大家恍然大悟,不禁用怜悯的眼神向问剑谷一干人看去。
别说他们,就连识海中的011也焦急起来,连声呼道:【宿主宿主,琼光这是在干什么呀!】
“莫急。”
谢征瞥了水镜一眼,此刻,琼光已又将傀儡一只眼眸中的晶石击碎,废了不少功夫,停下来望剑思忖。
【这怎么不急嘛!关窍碎完,就连宿主都没法参与下一局了!拿不到明净珠,小偏楼该怎么办啊?】
说到后边,011甚至有了一点哭腔。
见它激动成这样,谢征轻叹口气,说道:“你再看。”
火光摇曳的洞窟里。傀儡呆板地站着,任由面前之人动作。
琼光抿了抿嘴唇,双眼一眯,圆圆的脸蛋上,神情慎重,专注到乃至目空一切。
他深深吸了口气,手腕一抖,直刺傀儡的另一只眼睛而去。
【啊!】
在011的惊叫中,那一枚灵石也应声而裂,化作簌簌碎片掉落于地。
傀儡的眼眸自此黯淡下来,仿佛没有了生机。
【三枚……第三枚也碎了啊,十二枚里去了四分之一,这还要怎么办呀……】011欲哭无泪。
“没发现吗?”谢征眸中反倒掠过一抹赞许,他问,“琼光第一次击碎晶石用了多久?费了多大的力气?”
【诶?】011顿时不哭了,它回想一番,最开始,琼光握着涅生剑,劈砍砸戳,就像对待敌人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晶石看上去就并不脆弱,真正毁坏起来,比想象中更耗劲。
那之后,琼光对着碎片停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出手。
而方才——甚至只是一剑,一瞬间就击破了关窍?
逐渐明白过来,011恍然:【他是在……】
“在试巧劲。”谢征淡淡地说,“这种比斗,如剑一类的兵器其实很吃亏,不像锤或者枪,容易着力。想干脆地破坏,需找准那一点。”
“和他人打斗时,绝无空闲去尝试、去思考,该从何处下手?该怎样使力?那还不若先摸索出来,琼光师兄的剑,向来精准到毫颠。”
就如过去在年关庙会闹事的那只黄鼠狼妖,隔着很远掷来的灵剑,也能先他一步贯穿要害。
【这样啊……】011还是有点心疼,【道理我懂了,可是,三枚诶。他就不怕出局吗?】
“十二处关窍,分别置于双目、咽喉、心口、肘弯、手腕、膝盖和足踝处。傀儡躯体高大,真打起来,以正常人的身高来不及护住上边,况且眼部、喉部本就是常见的要害,既不似关节一般灵活,也不似心口藏在最正中,极易成为目标。”
“他并非随意舍弃,有自己的考量。虽说少了三处关窍更容易被盯上,但也会示弱于人,出其不意。”
谢征摇摇头,“且看吧,我信他。”
秘境中,终于抓准了击碎晶石的感觉,琼光勾了勾唇,又迅速正色。
提醒着自己不能轻率大意,他拎起涅生剑,往洞窟外走去。
这片地方没有第一局那样宽阔,从地道上去后,黄沙赤土连绵平坦,一眼就能瞧见几个黑点交战的身影。
见着了人,琼光脚下不停,警惕了番四周过后,立即朝那边奔去。
……
打知晓比试规则起,师寅就暗道不妙。
不仅是使剑落在下风,更要紧的是,他脱身于上一局的胜者之队。
想夺魁首的,绝不会让他这局取胜,否则就不必继续比下去了。
甚至他们还会千方百计地试图让他出局,这样一来,还能间接淘汰掉下一局的成玄,可谓一箭双雕。
师寅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躲起来。
有个声音隐隐告诫他:你不行的,修为压制之下,一人对付不了那般多的修士。
若是出局,简直丢人丢大发,回去问剑谷定会被师尊责罚。
一瞬的怯懦过后,他又强压下逃避的念头。
——不行,不能躲,一旦露出软弱的态度,就会任人欺凌,只会令情况更糟。
不是经历过吗?他不能重蹈覆辙,变回原本那般无能到令人唾弃的模样。
他已经脱胎换骨了,自那天起……
师寅掐了掐袖中的手臂,被遮起来的地方,停留着一道爬虫般的狰狞疤痕。
吃痛得一醒,他面上仍牢牢端着冷傲的态度,仿佛坚不可摧的一道面具。
唤醒傀儡后,他径直走到洞外,恰好与对面一名拿着双锤的修士对上眼。
胸中涌现出一股惧怕,这股惧怕催促着他握紧手中的争命剑,不闪不避,趁那修士还在愣怔,瞬息间攻上前去。
“砰”地在傀儡眼上擦过一道火花,一击不中,比料想中还要坚硬,师寅心中一沉。
那修士也不好相与,很快反应过来,抵锤相抗的同时,知道自己磨不过师寅,居然以灵力震荡,高声喊道:“应常六奉器人师云光在此!”
不屑与他多说,师寅抖剑出手,青锋掠出残像,击在同一块晶石之上。
他变招极快,身随影动,那修士根本挡不下几回。
不过多时,傀儡的一只眼就瞎了下去。
那人更急,一边阻拦,一边呼救似的连连道:“应常六奉器人师云光在此——”
“师云光在此——!”
剑招如疾风骤雨,待到其余奉器人谨慎地围拢过来时,师寅足尖点地,身后一架傀儡哗啦散落,残肢滚了一地。
本喊得起劲的修士再如何不甘,也身形一散,被传送出了秘境。
“一具。”
白衣若翩飞之鸟,剑锋略垂,只是清秀的一张脸上,容色凛然。
剑尖分明没有血,却锋利得令人胆寒。
手腕震得酸痛,连同小臂上的伤疤隐隐作痛。师寅环视一圈,手指收紧,面容却毫无退却,举剑向前挑衅道:“想以多欺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轻重?”
“问剑谷师云光在此,想死就来——”
琼光遥遥看见师寅时,他已不复先前潇洒,发冠散乱,姿态狼狈,身后傀儡已瞎了一只眼、喉咙和心口的灵石也被粉碎。
剑法再如何凶悍,灵剑再如何锋锐,终究只有一人。
而他周身,有近十人牢牢围住,高大的傀儡站在他们身后,犹如墙壁竖起,将他困顿其中。
瞥了眼地上散架的傀儡,粗略一数,竟有五具之多。
琼光咂咂嘴,还好,比他少两具。
这样下去,或许不须他动手,师寅就会出局。可这一刻,琼光微妙地犹豫了下。
是因为那副景象令他想起从前,被学堂里大孩子围住欺负的小哭包吗?他分不清心中复杂的滋味。
师寅出局,自然是最好的情况,但……
就算无关过去情分,琼光也不认为这般以多欺少值得推崇。
若是换作旁人,他一早就提剑上前了。可偏偏是师寅。
想到对方和应常六一伙人沆瀣一气,暗通曲款害得蔚凤输掉比试,琼光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活该。
但又不禁怀疑:倘若师寅真的做下这等不齿之事,此局的规则会这般针对他吗?
正踌躇间,那边有一修士怒吼一声,手中巨锤狠狠砸向师寅。
后者疲态难掩,一时闪躲不及,争命被砸脱了手;另一人见有机可乘,当即持.枪向他身后傀儡的手肘戳去。
师寅面色一变,也顾不得其他,召回灵剑的同时闪身上前,妄图用躯体挡住攻击。
“涅生!”
不假思索地,琼光掷出灵剑,撞歪了长枪。
他跃到师寅身前,头也不回,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是不是傻?用身体去接?”
这一变故令在场几人全都呆住,师寅的动作也僵硬在原地,半晌,才低低地说:
“傀儡是替偶,不会有事。”
“……呃。”琼光无言,他都给忘了。
有些懊恼,但也算不上多后悔。他直起身,没有离开的意思,涅生在手中轻轻长鸣。
“问剑谷的?”那几人没有轻举妄动,其中一个皱着眉开口,“就算你们出身同门,在炼器大会上也不是同队。他是你最大的敌手,为何回护?”
“与他是谁无关。”琼光笑了笑,“单纯看不下去而已。”
“王、琼光,你闪开!”身后,师寅吞下欲言又止的呼声,不客气道,“我不需要你来救!”
“谁要救你?”
他不领情,琼光也不留面子,好似方才紧张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环视四周,微微眯眼:“师寅没了,下一个被群起攻之的就是我。一根绳上的蚂蚱,自救罢了。”
“况且……这里能拆的傀儡多。”
那几名奉器人被他的嚣张气笑了:“傀儡都少了三枚晶石,也敢和我们这么多人硬碰硬?不知天高地厚!”
师寅调息片刻,拄着剑直起身,定定地看了琼光一会儿。
琼光注意到他的视线,轻快道:“我前五,你后三。”
语气自然带着嘱咐,就像从前一起玩得太晚,来不及解夫子布置的功课,匆匆忙忙地摊开纸笔。
“我写这两页,你后一页。”有着圆圆脸蛋的哥哥笑着,好像任何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而师寅——师云光,也如那时一般,看着他,轻轻点头:
“……好。”
117 融天(九) 琼光VS师寅。
师寅很多年没有见过琼光用剑了。
才上山那会儿, 在他眼里,琼光还是无所不能的模样;那时候就算这位哥哥吹嘘剑术能比肩谷主, 他也是会信的。
而后来, 两人渐行渐远,他对琼光的态度也慢慢转变。
随着见识越广,师寅越清楚天资带来的差距, 不论从哪里来看,琼光都已远不如他了。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 曾在身前挡风遮雨、被他仰望崇拜的身姿陡然倒塌,变成了他俯视的存在。
这令师寅无比惶恐, 也无所适从。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贬低琼光。
琼光愈是回避,他愈是感到窝火,乃至口不择言, 说得对方好似一文不值,低贱到了尘埃里。
好似只是没有修道天资,那人就一无是处,废物到了极点……
哪怕眼前只剩三人, 较先前好对付得多, 可在击碎晶石的同时还要回护傀儡, 师寅依旧感到有些吃力。
他费尽心思,手段频出,终于又拆散了两架,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打算逃走。
师寅还未反应过来,忽有风声擦着耳畔而过,一道雪白剑光直直刺入傀儡膝弯, 那儿的灵石竟转瞬粉碎!
无论是他,还是那个修士,都愣在原地,知晓这东西多难破坏,却被切豆腐似的简简单单戳破,心中不免浮现出一股荒谬之感。
“发什么呆?”琼光半步不停,绕过师寅,涅生入手,腕骨一抖,就出了数剑。
每一剑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一枚晶石,师寅只闻连串的“叮叮”响声,那尊傀儡静止一瞬后,关节处猛地爆出几蓬碎片,轰隆隆地散倒下去。
舒了口气,琼光甩甩有些发酸的手腕,转眸看向一句话都吐不出来的师寅。
僵硬回头,方才这边的五人无一幸存,傀儡脑袋滚落于地,无声诉说着发生了什么。
而琼光身后,依旧是那尊沉默的、坏了三枚晶石的铜像。
师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琼光望着他,目光从那张震惊的面孔,移至青锋之上。
顿了顿,他摇摇头:“以你那样生敲硬砸的办法,这剑居然没有一丝裂痕,实在是柄好剑。”
剑是好剑,人呢?
战绩的惨烈对比下,师寅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不禁恼羞成怒:“不知走了什么旁门左道,这就敢来摆威风了?”
他心知这话说的很没道理,到底习剑多年,惊异过后,他便很快明白过来琼光是找准了巧劲。
可话已出口,也吞不回去,他梗着脖子,端着一张不肯服输的冷脸,定定瞧着琼光。
一句气力不足的嘴硬话,放在平时,琼光只会觉得好笑,大度地置若罔闻。
可眼下,他万万笑不出来,容色疾厉,质问道:“走旁门左道的究竟是谁?”
习惯了平日里琼光的逆来顺受、恭恭敬敬,师寅没料到他会反过来驳斥,神情有一瞬的慌乱。
他还没理解过来那句话的意思,琼光便更逼近一步,冷冷道:“倘若我胜了你,就是旁门左道?”
师寅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面色苍白:“你没有胜我!”
琼光问:“没有?我五你三——不,是我六你二,胜负一目了然,还要狡辩吗?”
“不可能,我不会输给你……”师寅却充耳不闻地摇着头,喃喃自语,“我乃问剑谷走意长老尊下嫡传弟子,平辈中仅次于蔚明光,水土双灵根的修道天才……不可能,我不可能连一介外门修士都赢不过……”
他双目涣散,冷淡的神情甚至微微扭曲,不知是否为错觉,琼光从中瞧出了些许惊恐。
他见状一怔,蹙眉唤道:“师寅,你……”
“不要叫那个名字!”师寅扬声呵斥,“我不是师寅!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我是师云光!”
“懦弱无能的废物?你就是这般看待以前的自己?”他如此贬低过去,琼光忍不住心头火起,“师寅可比如今的你好得多!至少他不会做与人狼狈为奸的混账事!”
“什么混账事?少找借口了,你会这么说,不过是……”师寅不知想起什么,也出离地愤慨起来,“不过是以前那个我足够可怜足够弱小,能满足你逞英雄的私欲罢了!”
“你……你再说一遍?!”
此话一出,琼光是真的有些心冷。
他何曾想过,师寅会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情谊?
两人都极不冷静,胸口起伏,强压着怒意,彼此犹如见了天敌的野兽般互相瞪视。
沉默片刻,琼光按捺下伤心,深吸口气。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来吧。”他提起涅生,朝师寅的傀儡眯了眯眼。
“什么?”
“你不是认不下比不过我吗?”琼光道,“正好,我要夺魁,本就没想过手下留情。”
“速战速决,解决完你,我还要去寻其他傀儡。”
师寅领悟过来他的意思,背后一寒,看他一挽剑就要起手,心间重重坠落下去,下意识有了反应。
争命“锵啷”与涅生相撞,琼光抬头,竟发现师寅不过掷出灵剑挡了一挡,人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他被那么多修士围困时也未避锋芒,这会儿倒溜得干脆,琼光都呆了下。
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说,迈步就追。
“你跑什么!”
师寅看人紧随其后不放,眼角抽搐, “谁要与你纠缠,滚开,别妨碍我拆傀儡!”
两人迎面撞上一名修士,师寅率先动手,琼光则不甘示弱。
那人甚至来不及挣扎几下,就被如雨剑芒敲碎了仅剩的晶石,身形消散。
被琼光抢了人头,师寅不甘心地咬紧牙关,仍旧不欲和他争斗,闷头就走。
仿佛平地起的一道飓风,你追我逃下,途经之处,路过的奉器人无一生还。
师寅也不傻,清楚琼光致胜的技巧后,屡次尝试,终于也掌握了些许门道,攻势愈发凌厉。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和琼光缠斗,哪怕不慎之中被击碎了晶石,也只垂一垂眼,接着避让。
这番作态,令琼光满口的气没地方出,更加不依不饶。
他耍了个心眼,再次遇上人时没有上前去抢,而是随那人一道将师寅逼得节节后退。
等师寅顶着风头解决掉对方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落入了最初的一个洞窟中。
里边封死,火光幽微;唯一的光亮处,琼光持剑站在那儿,也是死路。
“这下看你往哪儿去。”琼光道,“好了,时辰差不多,该我们之间分个胜负了。”
师寅没说话,琼光便也不说,仗剑就上。
谁知,这一回,师寅连拦都不拦,呆呆望着他,任由琼光打碎所剩不多的一枚晶石。
“……”不喜这种占人便宜的感觉,琼光停下身,“你这是何意?束手就擒?”
黯淡光影下,师寅的脸几乎惨白。
他倚在墙壁上,像只被狼逼入死角的羊羔,抖了抖嘴唇,双眸瞪大了,无端有几分可悲可怜。
琼光有些不忍心,但想到他之前那些话,想到在东塔里的傅偏楼和蔚凤,狠下心来,俯身去拽他的衣领:
“不是你想和我打的吗?这个样子是想耍什么花招?起来!”
“你不是大名鼎鼎的师云光吗?不是问剑谷蔚师兄外第一人吗?不是绝不会输给我这小小外门的杂灵根弟子吗?”
“我以前怎么教你的?拿着你的剑,给我站起来——”
“住口!谁要和你打?”师寅凄厉地大喊一声,“以前以前以前,提什么以前!以前的师寅死了,以前的王明哥哥也死了!是你先放弃的以前,现在又有什么脸说我?”
琼光被他劈头盖脸地喊懵了,又听他咬着牙,高傲的冷面全数碎裂,遭遇绝境似的,嗓音里竟有呜咽之音:“我不会输给你……不能……师云光和师寅不一样……”
他一哭,琼光反而找回了些许熟悉,品味几遍他的话,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先放弃的以前?”指着鼻尖,琼光不可置信,“师寅,你摸着你的良心讲,我要不在乎,这些年何必处处忍让你?”
“……你,”师寅一愣,狐疑抬眼,含糊道,“你比不过我,不敢……”
一剑戳到他脖颈边,琼光问:“我不敢什么?”
师寅噎住,是了,若真如他所想,现在的场面该作何解释?
“你这些年倒是出息了,”琼光嗤道,“正大光明的比试,偏要暗地里做手脚……”
“胡说八道!”师寅怒道,“谁暗地做手脚?”
“风琛和清云宗及方家勾结,暗害蔚师兄,你不是应常六的奉器人吗?你不知道?”
师寅惊疑:“竟有此事?”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又别过眼去。
“看来,有些东西还得说个明白。”琼光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眸中闪过坚定之色,“不过现在没闲工夫叙旧,师寅,你若再不起来,我也不管什么堂堂正正了。”
“下一局,清云宗的成玄是个大威胁。我必须在此解决掉你。”
“……我不和你打!”师寅断然拒绝,“你打不过我。”
什么时候了,还在嘴硬。以前倒没发现他这么会打肿脸充胖子。
琼光瞥了他一眼,“由不得你。”
他不再废话,涅生一转,就向师寅的傀儡戳去。
“锵啷”一声,兵戈再度相撞,这回,师寅没有退路,他拦在傀儡身前,面露挣扎,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惧色。
他颤抖着手,痛苦地阖上眼眸,恍惚呓语道:“我不能败,唯独不能败给你……”
“那便来吧。”琼光挑起眉,冲他笑了起来,“让我瞧瞧,这些年你长进多少。”
118 融天(十) 习以为常的暧昧。……
星天水镜中, 上演了一场极为精彩的对弈。
剑乃百器之首,轻灵飘逸,周正锋锐, 更何况两人手中所持的皆并非凡品。
一者温润中不失傲骨, 一者毫不掩饰尖锐峥嵘,白玉对青锋, 本就为一道视觉盛宴。
琼光剑招变化多端, 大巧不工,虚实相生而精于一点, 叫人防不胜防;而师寅的路数华丽许多,虽在起初呈现颓势,可每每陷入险境, 总会冒出一茬狠劲, 数回险死还生。
师寅本身损毁的晶石虽然更多一些, 但他修为高深,即便压制在练气五阶, 也气息绵长,源源不绝;反观琼光, 逐渐地力道渐收,显然自己也有意识地控制着灵力消耗。
随着不断的试探、碰撞,二人身后傀儡的晶石飞速碎裂, 叫观众无不提心吊胆,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最后。
“咔嚓!”
足腕晶石绽开一条裂缝,掉为两半摔在地上。
师寅半跪在最后一枚晶石前,一滴冷汗自额角滑落。
他看着琼光轻轻喘气,却步履坚定,剑尖垂下, 朝这边走来。
心底有道声音不停地尖叫: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然而已无路可逃。
眸中倒映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师寅不甘心到了极点,心底反而浮现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害怕琼光。
哪怕是蔚凤,他都还愿意拼力一搏;唯独琼光,这个从小起一直保护着他的,守在他前面的哥哥。
无论如何贬低、怎样轻蔑,说一万遍的谎言直到连自己都骗过。
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永远不可能赢过琼光。
他彻底输了,一败涂地。
清晰地明悟到这点后,师寅五指一松,争命彻底从手中跌落,素来挺直的脊背也撑不住地塌了下去。
眼眶发涩,鼻尖泛酸,深深的挫败感仿佛一把尖刀,刺穿纸糊的自尊。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和曾经依然没有什么两样。
自以为脱胎换骨,其实只是用漂亮的金玉粉饰出一具空壳;剖开仙门弟子高高在上的外皮一看,尽是败絮。
再怎么不肯承认,师云光也还是师寅。
望着垂头丧气,忽然丧失全部反抗意志的师寅,琼光皱着眉,没有留手,高高举起涅生,就要破坏掉傀儡的最后一处关窍。
师寅闭上眼,不敢去看那个注定的结局。
“当——”
“三个时辰到,比试结束!”
琼光不禁愕然,身前,万念俱灰的师寅也讶异地抬起脸,面颊犹带泪痕。
余光瞥见,琼光一下子哭笑不得:“你怎么……”
话还未尽,下一秒,他们就和其他奉器人一道被传出了秘境。
眼前景象骤然变换,待琼光转头再寻到师寅时,对方已恢复了寻常的高傲风姿,先前的狼狈一扫而空,那昙花一现、因软弱流出的眼泪,就像从未存在过。
“傀儡十二窍秘境,琼光拆十八尊;师云光拆十一尊;冯平、苏群各拆六尊……”
“胜者,炼器师宣明聆之奉器人,问剑谷琼光!”
“天色不早,还请各位好生休息。第三局试器之比,将于明日辰时进行。”
方且问高声宣布完,师寅本就苍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他没有在台上多留,沉默地放下争命剑和木枷,转身欲走。
“等等!”琼光叫住他。
方才秘境中的师寅,竟隐约有些儿时那个小哭包的影子,可这会儿又成了平时不近人情的云光师兄,叫他一时间心绪万千,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两人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对视片刻,师寅先一步挪开目光。
与此同时,琼光接到他低低的传音:“炼器大会结束后,我会去找你……”
接着,好似觉得丢脸似的,又梗着脖子补了句:“琼光师弟。”
琼光心下一松,道:“嗯,我等你。云光师兄。”
明明陈年旧事还没个交代,他却莫名觉得十分畅快。
好像这两个称呼带来的隔阂,都随着这场比试烟消云散。
等回到原处,他看见谢征,想起下一局将要面对的成玄,又高兴不起来了,叹息道:“抱歉,若是我能再快上一步就好了……”
“琼光师兄何出此言。”谢征摇摇头,唇边扬起淡淡笑意,“恭喜得胜而归。”
琼光不太好意思地挠挠头,也跟着露出一个笑来:“不负所托。”
……
第三局于隔日举办,他们便先回了东塔,探望蔚凤的情况。
蔚凤仍旧昏迷着,一旁看顾着的宣明聆已听闻胜局,道过贺喜后,向两人低声解释:“小凤凰神魂震荡,好似受到了什么冲击,一时半刻醒不过来。我找医师看过,不妨事,好好休息便是。”
说着,又看向谢征,欲言又止:
“仪景身上还是热得厉害,老贝壳说他很不安生……”
谢征静静听完,颔首道:“我去看看他。”
关着傅偏楼的房间看上去与别处没有两样,甫一推门,就扑面一阵霜雪寒气,几乎将人挂成了冰雕。
走进去后,谢征合上门,走到床边垂下眼睫,细细瞧着少年沉眠中的脸色。
不知是否睡久了,亦或是屋里太冷,傅偏楼的面容没有从前的红润生动,苍白非常。
披散的乌发、卷翘的睫羽、乃至皮肤上都结着一层浅浅的霜,简直像被精雕细琢出的一具冰像,毫无人气。
但他又分明是活着的——轻蹙的眉头,不自觉咬紧的下唇,都昭示着他的不平静。
间或神情变换,居然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小偏楼……】
识海里,011低落地唤了一句,谢征俯下身,手指搭在傅偏楼的脖颈边,一动不动。
直至体温融化了雪霜,触及冰冷细腻的肌肤,感知到一寸一寸跃动的脉搏,他才浅浅呼出一口白雾。
“谁?!”
迷迷糊糊吐着蜃气的老贝壳感知到这缕异样的气息,一下子惊醒过来。等看清来者,炸开的蚌壳缓缓合拢,长舒口气:“原来是小主人的师兄啊……”
谢征朝它点点头,算作招呼,低低问:“不是给他编了好梦?这是怎么了?”
“起初的确是好梦。”老贝壳闷闷地说,“我尽可能让小主人看到一些轻松的、愉快的东西,好一直睡着,不会感到难受。可是——”
往往安宁还未持续多久,就会被某样意外打破。接着,乱七八糟的家伙粉墨登场,搅得到处乌烟瘴气,哪怕它极力控制,也只能让情况好上一点点,不至于走偏到残酷的方向。
饶是如此,也称不上美梦了,噩梦还差不多。
“幻梦,师兄你见过,不论我怎样编造假象,那究竟基于记忆主人的认知和经历。”老贝壳涩声道,“小主人……他实在太悲观了。”
生活祥和,就有人来摧毁;遇到良人,对方就别有居心;受到敬仰,下一刻就身份暴露、被万般唾弃。
它没敢说的是,它实在没招后,曾将谢征的形象塞进去过。
这的确会令傅偏楼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可走到最后,不是谢征丢下人独自离开,就是傅偏楼控制不住自己发狂,将他活活掐死。
谢征越往下听,唇线抿得越直,他知道傅偏楼遭遇坎坷,连带着性格也很敏感纠结。
但究竟是从何时起,对方展现给他的面貌不再是曾经的多疑、阴沉、压抑,反而逐渐明朗了起来?
嬉笑怒骂,姿态鲜活,豁达通透。
谢征也曾讶异过——伴魔而生,轮回十世,身世也阴谋重重,为何傅偏楼如此想得开?思来想去,大概是他比寻常人坚强许多。
直到此刻,谢征才窥见一鳞半爪、被傅偏楼刻意藏起来的深深阴霾。
是很坚强……可也很脆弱。
只不过,后者全部被收敛到心底,捂得严严实实,绝不肯让他知晓分毫。
我真的了解过他吗?谢征下意识地开始质疑。
然而这一点不需多言,倘若答案是否定的,他也不会由几场梦境就窥见傅偏楼的想法。
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来到这本书中开始,他就一直在注视这个孩子。对傅偏楼都不能说了解的话,未免也太失败。
那么——难不成是他还不能让傅偏楼安心?
眼前几乎转瞬浮现傅偏楼总是望着他的一双杏眼,澄澈的蓝与浓郁的黑,里边写满了不自觉的信任和依赖。
于是这点也被迅速否决,他罕见地有些茫然。
并非第一次了,每当他以为自己将人从里到外保护得好好的,对方冷不丁就会蹦来一出意外。
这回也是;先前替他挡下符咒那回也是。
擅做主张,搅得他一团乱。
谢征厌恶不上不下的感觉,不喜欢犹豫失控,偏偏数次在傅偏楼身上着了道。此时此刻,甚至有种把人拎起来的冲动,好逼问个明白。
【宿、宿主?】011见他久久陷入沉默,双眸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傅偏楼,神色一刹那竟显得有点可怕,惴惴不安地问,【怎么了?】
“我……”半晌,谢征缓缓开口,“我不懂。”
手指从颈侧攀上脸颊,虚虚摩挲着流丽的五官线条。
他熟悉这张面容,熟悉这张面容上的每一种神色,熟悉每一种神色所代表的情绪。
傅偏楼一皱眉他就知道是悲是怒,一勾唇他就明白是喜是嘲。怎样做能施以安抚,怎样做能令人放松……他都很清楚。
“我好似很了解他,又好似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谢征轻喃,“而他,好似很依赖我,却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半分忧虑。”
011越听越不对味,恳切道:【宿主,有没有一种可能……】
【小偏楼已经长大了?】
谢征一愣。
【宿主当然了解小偏楼,只不过一直把他当成原来的那个孩子看,事事挂心,不是吗?】
小奶音讲得头头是道,【可是小偏楼不会希望这样吧?他那么喜欢宿主,就像宿主想照顾好他一样……他肯定也想照顾好宿主呀!至少,不能让宿主为他烦神吧?】
……喜欢?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词,谢征手指一顿,恰巧落在傅偏楼咬紧的嘴唇上。
下意识掰开,接着轻轻一揉——既是抚慰,也是警告,不准再继续。
这个举动他做过很多次,毕竟傅偏楼一纠结,就爱凌虐自己的下唇,不知不觉能咬破出血,令人看不下去。
然而,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柔软湿润,谢征陡然发觉,这其实很不合适。
习惯性做出的这些亲昵举动,放在十几岁的少年身上,还能说是照顾、疼爱;可放在如今快弱冠的人身上……
——太暧昧了。
就像011说的,傅偏楼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考量,还有应常六那个居心叵测的追求者。
他不能再当他是小孩子看。
被烫到一样抽开手,谢征不自在地垂下眼,站起身来。
见他要走,老贝壳着急问道:“小主人师兄,明净珠一事……”
“最后一局,我会赢回来。”
谢征看着眉头紧蹙,睡梦中也极不安稳的傅偏楼,本要伸手抚平,犹豫再三,还是缩回袖中。
他眼底万般情绪,都在这一刻沉了下来,嗓音也归于平静。
“你再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
119 融天(十一) 谢征VS成玄。……
次日辰时, 融天炉鼎山下。
十八尊器桌依旧矗立,之上,灵器却所剩不多, 无不是从上一局混战中杀出重围的佼佼者。
第三局的奉器人站上台后, 更是惹得惊呼连连,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年轻俊杰,堪称群英荟萃。
饶是如此,炼器大会魁首的去处也已明朗,众人眼神不住往剑桌前的那两人身上飘。
一者青衣绣莲, 背负青锋, 俊朗轩举。
一者白衣玉冠, 怀抱涅生, 眉目清逸若水墨。
迎着明里暗里的打量,成玄唇畔始终挂着一抹温和笑意, 端的是君子翩翩、沉稳大方。
相衬之下, 另一位就显得无比冷淡, 对各方刺探的视线视若无睹,古井无波。
说来也怪, 那修士分明长了副极好的容貌,可没入人群中时,愣是会被忽略过去。
虽说神态疏离, 但并不令人觉得轻蔑或者不敬,而是合该这般。谁也不认识的籍籍无名之辈,与成玄站在一处时竟不落下乘, 难分伯仲。
——明涞清云宗,云仪问剑谷,老生常谈的两尊庞然大物。
还未开打, 便针锋相对,风云暗涌。
处于正中的成玄好似感觉不到紧绷的氛围,侧过头,朝人笑了笑:“在下成玄,敢问道友名姓?”
“谢清规。”
不咸不淡的嗓音,如外表一样,带着微微的凉意。
主动招呼,得到的回馈却很浅薄,以成玄的身份而言,这种情况实在罕见。
然而他笑容不减,客气地回道:“原是清规道友,此局还请多指教。”便不再说什么。
既没有因冷遇置气,也不过多纠缠,尽显天下第一宗大师兄的风范。
谢征定定地望着他,略一颔首。
识海中,011正吱哇乱叫地打着空气拳:【呸!伪君子!装什么装,谁要多指教你!】
被那双漆黑眼眸框住,不知为何,成玄忽而有几分悚然。
这股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对面之人很快垂下眼睫,只露出眼睑上的那点小痣,瞧上去颇为无害,方才一瞬展露的危险就像是他的错觉。
危险?一介刚筑基的、名不见经传的小修士?
成玄摇摇头,对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事实上,他根本没将这局比试放在眼里。
对手里没有蔚明光,在他看来,魁首已是囊中之物,根本无需留心。
奉器人依序戴好木枷,这回,方且问没有急着开启秘境,故意清咳一声,引得八方注目后,笑道:“还请各位看一眼手上的木枷。”
谢征依言抬起左手,白皙腕上,棕黑色的木枷严丝合缝。乍看之下,似乎并无异样。
可倘若凝神细观,不难发现,在靠近皮肤的那一底侧,纹刻着一个小巧的图案。
盘旋的修长身躯,五爪长尾,是一条龙。
“第三局试器之比,与之前有些不同,乃聚众相争。”方且问悠悠地背过手,“木枷上图案相同之人,算作一队,需齐心协力赢得胜利。”
说着,方且问朝左侧展袖,摊平掌心:“拿到‘人’的,至此列。”
随着话音,火行灵力流窜,环绕为一名打坐的道袍修士模样。
眼尖地看到袍角上绣着一朵莲花,谢征蹙了下眉。
……清云宗?
他望向满脸随意的方且问,眸光稍沉,心中不免疑问。
就算方家与清云宗来往密切,一个用作区分的图案,有必要雕得这样仔细?
一干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奉器人中,成玄首先走出,接着,还有四人随他一同,又是困惑、又是暗喜地站到方且问所指之地。
“拿到‘龙’的,至此列。”
这回组成的图案与谢征木枷上的一样,果真是一条龙。
他默默走过去,这边也是五人,和成玄哪一列正巧相对。
“拿到‘婴’的,至此列。”灵流又变换出一个襁褓。
“拿到‘锁’的,至此列。”说是锁,其实是一条锁链。
越来越莫名其妙、意味不明。
人和龙便罢了,前者灵长,后者上古大妖,用作标识也不奇怪。
可婴孩和锁链?这算什么?
谢征又一次若有所思地看向方且问,对方恰好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他弯了弯眼,继而平静错开。
“这局试器之比,为此四队间门的比试。具体事宜,将于秘境中详谈。”方且问宣布道,“所胜之队,皆能入方家宝库,挑选一样铸器灵材。”
台下一阵哗然,那可是第一铸器世家,方家的宝库!
不少铸器师露出热切的眼神,也有先前不慎被淘汰的,遗憾得捶胸顿足。
没有管底下的人声鼎沸,方且问向桌上的传送石拍去一掌灵力,转眼之间门,台上便空空如也。
台下修士习惯地看向星天水镜,于是无人发觉,始终端着场面笑容的方且问挑了挑眉,眼瞳中,流出一丝讶异和兴味。
“筑基期……”
他仰起头,盯着水镜中那道雪白身影眯了眯眼:“好吧,难得有个注意到的。”
“但愿你能走到我的面前吧。”
谢征睁开眼,瞧清身旁景象,不由一怔。
绿藤爬满的墙壁,枝叶摇曳,除了规模稍小,与他暂居的东塔无何两样。
四支队伍,对应四座塔?
他有些了然,就在此刻,方且问的声音再度响起:
“想必各位也看得出来,这方秘境,正是参照融天炉所造。
“龙人婴锁四队,分别占据东南西北这四座塔。塔楼为实心,材质极易破坏,其中各埋着一块令牌。”
“奉器人可毁坏他人之塔,抢夺令牌,但不可毁坏己方的塔楼。”
“秘境正中,有一尊鼎炉,倘若令牌被夺,扔入炉中,便算作出局。”
“另外,投入令牌之队,每一枚令牌,可得上品养气丹五瓶。”
到这里,此局的目标已十分明晰——和上一局异曲同工,为亦攻亦守之战。
按理来说,应是将其他队伍全数淘汰后便可算作胜利。但方且问没有就此停下,于最后补了一句:
“留到最后的队伍,可将己方令牌取出,同样掷入鼎炉中。”
“锻出灵器者,为胜。”
话音消散,对局正式开始。
东塔的另外四名修士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谢征这边簇拥过来。
“霓光宗金羽,筑基中阶,持弯刀。”
“辟邪门罗源,筑基初阶,持锤。”
“寰宇宗路八音,练气巅峰,持斧。”
“落日崖岑起,筑基中阶,持剑。”
两男两女,言简意赅地介绍完自己,齐齐看向谢征。
谢征便也道:“问剑谷谢清规,筑基初阶,持剑。”
率先说话的那名女修金羽道:“客套话就不多说,规则我明白了,想要取胜,攻守需有安排,不能乱来。齐心方能同力,我看,得先决出一个主事人。”
她瞧着谢征,皱了皱眉:“其实,你本是最合适之人……”
未尽之言,谢征也清楚。
他为问剑谷弟子,天下三大宗门出身,地位最能服众。但究竟入道时日尚短,修为不够出众,会犹豫也是当然。
罗源则说:“我看不如就由谢道友来。速速定下,抢占先机较好。”
他说话又快又短促,瞧得出是个性急之人。
“我也同意。”路八音嗓音细声细气的,看起来文秀,背上却背着一把与身形极不相符的巨斧,“虽说谢道友修为并非最高,但木枷压制下,大家都是练气五阶,反倒不那么要紧。”
“不说问剑谷出来的弟子剑法定然不俗,单看那柄灵剑,前两局已可见不凡……”
她说得有理有据,岑起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金羽左右看看:“好,那便如此。谢道友觉得呢?”
能利落干脆地拿到指挥权,谢征自然没有意见。
他略作思索,接着开口道:“锁队,姜文,筑基后阶,持枪,性情稳重,不喜冒险。”
等着他下令的四人听到一个不相干的名字,纷纷露出困惑的神色。
这份困惑没能持续多久,便逐渐转为讶异,听谢征半刻不歇,将锁、婴、人三队里修士的修为、兵器,乃至行事风格,都简略地报了出来。
“……人队,成玄,结丹初阶,持剑。性情……”
言尽于此,止于一声并不明晰的冷笑。然而其余四人光顾着震惊,没能注意到这不同寻常的轻蔑。
金羽一时说不出话,艰难支吾道:“你全都……”
“事前一些准备,见笑。”谢征淡淡说完,罗源忍不住咂嘴:“这何止一些啊?不是,道友,你没事打探这些做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征反问,“我欲夺魁,先一步摸清对手的路数,难道不是更稳妥?”
“……”四人不禁失语。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真能费神费力去做到的,又有几个?
说到底,知道这些,所造成的影响也不过尔尔,吃力不讨好,何必多花心思?
也不怪他们一言难尽,就连011,都为自家宿主的行为惊异过。
原著剧情、消息贩子、还派它四处观察,从炼器大会开场后就开始总结,这才对与赛的奉器人们认知到这种程度。
而这些,也不过为取胜添了一小枚筹码而已。
但011无比清楚,谢征求的是毫无遗漏,除此以外,还做了许多安排。
——力所能及内,尽数做到最好。
看似收效甚微的准备,却在这一局的比试中占据优势。讯息充足,行动便步步明晰。
一时间门,011也不知是该感慨运气好,还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哼哼,知道宿主的厉害了吧……】对他人慢慢变得惊叹的目光,011与有荣焉,得意起来,【里边也有011的功劳哦,系统就是干数据统计最好用嘛!】
静默中,谢征继续道:
“锁队在北塔,修为最高的姜文沉得住气,其它奉器人基本出身不低,不至于为了养气丹冒进,应当还想争一争胜局。多半会留于原地,先派一两人出去看看情况。”
“婴队在西塔,奉器人修为参差不齐,其中不乏贪功冒进的冲动之人。应是第一个出击的,向北去的可能性较大。”
“至于南塔人队……”他顿了顿,“成玄出手,其余人坐镇不动吧。”
罗源震惊:“他敢独身前来?再怎么说,他也被木枷封了修为啊,用的还不是趁手兵器。”
“那可是成玄。”路八音摇摇头,“听闻他少年时候,就领队各处除妖,战绩赫赫,刚结丹时甚至带回一条元婴蛇妖的尸身,眼界经验是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比拟的。就算同时迎战五人,想必也能全身而退。”
谢征轻抚腰间门悬挂的涅生剑,眸光变换,尔后问:“西北两方先不论,倘若是成玄,他会先去哪一边?”
不等回答,他就轻嗤一声:“我们这边。”
光明磊落的清云宗大师兄,怎会欺凌弱小,有损自己的威名?
更何况,只要除掉这边,魁首基本已成定局。
于情于理,也该径直迎向此局最大的对手——问剑谷才行。
罗源一听就急了:“这、这可怎么办?我们守在这边不动?就不信他真的能以一敌五!”
“不。”谢征道,“我们先藏起来。”
“藏起来?”
谢征双眸微眯:“借他一用。”
……
遥遥能窥见东塔,却不见人影。
成玄负手上前,渐渐生疑——东塔怎会一人都不留?
这样倾巢而动,随便来一名修士就能夺取令牌,究竟是何用意?有埋伏?
目光闪烁,成玄提起戒备,争命剑滑到手中,朗声笑道:“东塔的道友,来者是客,不出面见一见吗?”
回音袅袅,唯有风声,他又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说罢,翻手持剑,灵力翻涌,朝塔楼攻去。
一瞬间门,成玄已做好同时迎接修士袭击的准备,然而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
仿佛真的谁也不在,任由他在墙壁上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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