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8)
量了遍愁眉不展的蔚凤,抿了抿唇,没头没尾地问:“蔚明光,你说,你最恐惧什么?”
被他问得一愣,蔚凤眼前下意识浮现出宣明聆的脸。他赶忙把那个糟糕的想法驱除出去,眉头皱得死紧:“怎么?”
“我不瞒你,”伸手解开缠在左眼上的白绫,露出那只异色的瞳孔,傅偏楼缓缓道,“这只眼睛能令人看到心底最为恐惧的事物,一个弄不好,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也并非没有可能。所以,我才一直不让它见人。”
“但群妖盛会上,我灵力不继时,灰蛇却没有被魇住。反而通过这只眼睛,看见了前几辈子发生过的事。”
“它乃我从前的仇敌,看到的,是曾经被我杀死的画面——大抵,这就是它最深的恐惧。”
他捂着左眼,自顾自地说:“蔚明光,你要冒险试试吗?尽管很可能无功而返,白受一场折磨。”
“但,若有万一……”
万一,曾发生过一件令蔚凤恐惧到刻骨铭心的事。
那或许就是能解释他心中迷惘的、迟来的、最为残酷的真相。
只是想象,蔚凤都觉得血液冻结。他顶着傅偏楼飘忽的眼神,僵硬地点点头。
“好。”咬着牙,蔚凤的眼神逐渐坚定,“……现在什么都还未发生,还有改变的余地。不试试,才会后悔。”
“傅仪景,你来。”
……
漆黑,封闭,冰冷的石室。
此处是问剑峰后,专门用以弟子反省的训诫之地,封灵阵和玄冰铁链双管齐下,性格再暴躁不服管教,关上几天就知道老实了。
蔚凤小时候跟着恕己真人学剑,有一次忤逆顶撞师尊过头,被扔进来过。
在这里面,几乎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周围也没有一丁点声响,好似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
他其实只被关了半日,可那种无助、寒冷和孤寂,却深深刻在脑海中,再难忘怀。
最后,还是宣明聆听闻此事,冲恕己发了好一通火,亲自过来将他接出。
披焰带血的凤皇走到近前,牢门无声敞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瞬间,一股尘封许久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伴随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可以看出,很久无人来过了。
阴沉的凤眸之中,忽然罕见地浮现出一丝犹豫。
他勾勾手指,身后,已不成人样的谷主被束缚着飘到面前,吃力睁开一条缝。
“他不在这。”凤皇冷声道,“你骗我?”
“呵呵……涅毁凤皇,你再仔细瞧瞧。”谷主嘲讽地笑了,尽管虚弱,却难掩恶毒,“我儿……你要找的宣明聆,就在里面啊。不信,进去看看?”
凤皇嗤然攥住他的咽喉,宛如提垃圾一般,迈入洞中。
红焰凭空燃烧,封灵阵撑不过瞬息,阴冷的石牢里,很快被火光映得大亮。
的确空无一人。
凤皇正想继续找那老家伙的麻烦,逼他吐露出那人的行踪,视线不经意地触及岩壁,一下凝固了。
血渍铺天盖地,蔓延在牢门周边的角落里,斑斑驳驳;墙上、地上、玄冰铁链上,处处都有,不难看出曾经的狼藉。
“……这是何意?”
凤皇举起谷主,将他摁在墙壁上,出离地愤怒:“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他死了?以为说这种谎话,我就会放过问剑谷吗?”
“放过问剑谷?”谷主面色扭曲道,“你烧毁问剑峰,将藏经阁毁于一旦,强取两仪剑,还觉得问剑谷能活下去?!呸,假惺惺的妖孽!”
凤皇懒得和他多言,凤火浮动,将他烤得皮开肉绽,惨叫不止。
“我再问最后一遍——他躲到哪里去了?”
“呜咳咳咳!”谷主呛出大口腐血,强撑着狞笑,“怎么了,堂堂涅毁凤皇,好似不敢承认区区一个筑基修士的死啊?”
“认不出来吗?那可太遗憾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孽障,可是到咽气的最后一秒,都还试图从这里爬出去见你呢。”
凤皇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嘿!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畅快的东西,惊天动地的长笑后,谷主才缓缓开口。
“修士肉身何其脆弱……封灵阵封住灵力后,又和凡人有什么区别?想逃出玄冰铁链,竟然不惜把手骨撞碎,这样也不够,拼命地撞着门,头破血流……”
“胡言乱语……”手指颤抖,仿佛说服自己一般,凤皇呢喃着,“你胡说……”
可长久以来,始终藏于怨怼之下的一缕犹疑,此时此刻,躁动不休。
宣明聆,真的会弃他不顾吗?
“我胡说?呵呵……是你不敢承认啊。”谷主怨毒道,“就为了你这只自私自利的妖孽,他居然以命要挟,想让我放了你!也不想想是谁生他养他,好一个白眼狼,死不足惜!”
察觉到他并非故作姿态,而是真心实意地唾弃着那人,心底最后一点侥幸也消散了。
“他……”凤皇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他是你的儿子……”
“从他忘记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私自收留妖修还执迷不悟后,我就没有这个儿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谷主痛骂后,又大声地疯笑,声音里尽是得意:“你是不是很恨他?很怨他?当年,你在问剑峰顶烧了快个月,惨叫声传遍问剑谷的每一处,真是动听极了啊……”
“你叫了多久,他就哭了多久。不停地磕头求我,一刻也不敢停,绝望得很啊……”
“他说,‘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带回来,是我害了你’。一直说,一直说,一直到死……丢人现眼!尸骨留着都嫌晦气!”
嘶哑的声音稍稍一停,接着,又低沉下去:
“他不是想见你吗?我便送他去了……和你一块烧成灰,也算我这做父亲的最后一点仁慈……”
字字句句,犹如锥心。
迟来的惊痛翻天覆地,凤皇忽然仓皇地倒退一步,嘴唇颤动。
凤火还在烧,他却觉得冷极,仿佛回到曾经身轻力微的幼时,被关在训诫地,蜷缩着瑟瑟发抖。
可这一回,在没有人会推开牢门,把他揽进怀中,连声宽慰安抚了。
“是了,”像是明了他的崩溃,谷主满意地咧开嘴,“说来好笑,不论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孩儿,最开始,我也没打算让他死,只是给个教训。只可惜……很久以前,他下山游历时,中了麒麟的咒术。”
“那咒术会窃取他的所见所闻所感,变相就是半个传音报信的叛徒,我便将他禁足在问剑谷,什么也别想透露出去……不过,那道咒术的材料里,有一味是赤炎蛾……”
“炎毒,热症,本来并不致命,顶多发作时难受些。坏就坏在,他不知何时,从水火木灵根,变成了水火双灵根。”
“水火相冲,本身抵达了一个平衡。但这炎毒一犯,还无丹药救治……本就强弩之末,可不得走火入魔?我只不过出去一趟,回来,他就没气了。”
知道对方不会放过自己,命数消磨殆尽之前,谷主极尽残忍地笑问道:
“涅毁凤皇啊……洗灵果可真是个好东西,是不是?”
……
一道剧烈悲鸣,陡然从蔚凤口中涌出。
眼前影影绰绰,像无数道人影纷乱来去。
“陛下怎么了?”
“踏平那道门后回来就一言不发,莫不是中了修士的诡术!”
“陛下?陛下!您吐血了!”
……
“涅毁凤皇……不,蔚凤。”
“你想不想挽回?若想,那就把这个喝下。”
“幽冥舀来的忘川水,契机到时,自会令你忆起前世。”
“去帮帮他,帮帮他们吧……这是天道欠他的。”
飘若飞絮的声音,难辨男女,逐渐不可闻。
“这回……一定要……”
105 器炉 登徒子可不就来了吗。
“蔚明光?你还好吗?”
模糊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掩藏不住担心。
蔚凤想应一句“无事”, 好让他们安心, 可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般,实在说不出口。
……怎么会无事?
“宣明聆……小师叔……”
挤出的嗓音嘶哑到不成样子, 抬起脸,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唇角抽搐。
傅偏楼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下意识捂住左眼后退一步,滋味复杂地咬住下唇。
尽管知晓蔚凤是结丹期, 在他不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不会被怎么样, 可这到底是他第一回不以攻击为目的, 主动将魔眼示人,心中难免惴惴。
此刻见蔚凤面露痛苦,不禁有些懊悔, 觉得自己的提议太过乱来。
无措地望向身旁的谢征, 对方递来一个宽慰的眼神, 上前扶住浑身犹在颤抖的蔚凤。
“蔚师兄,”谢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宛若一泓清泉缓缓流入心间,不知不觉中抚平了焦躁, “你看到了什么?宣师叔吗?”
“他在草庐里教书, 转身走过台阶,再往前几步就能见到。”
对,那些是过去的事情了。
宣明聆……他的小师叔还活着。
蔚凤闭上眼调息片刻,再睁开时, 已恢复如常神色,只是手指依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天焰剑。
傅偏楼松口气,问道:“怎么样?可有找到你想知道的?”
蔚凤点点头,扯出一抹苦笑。
这可知道得太惨烈了点。
从魔眼中得知的东西,想必不是什么好事,傅偏楼心里清楚,也不去戳他痛处,故作轻快地拍拍他的肩:
“以前是以前,不要和现在混淆了,这不都重头再来了嘛。”
“嗯。”
低低应下,蔚凤又平复了一会心绪,想到最后迷蒙中听到的那番话,赶忙和他们说了,思忖道:“看来,我会想起前世,就是那人的手笔。”
“幽冥忘川水……幽冥。”他喃喃着,“我好似听说过。那是在界水尽头、天地边缘,无人可入之禁地,掌管着生死、魂魄、轮回。”
“据说,曾有修士不信邪,倚仗修为高深,妄图一探。可走进去后,就再未回来。”
“那人究竟是何来头,竟能取来忘川水……叫我去‘帮他们’,‘他们’又指谁?傅仪景,你们会知道前世,也是因此吗?”
谢征摇摇头,也有些困惑。
若只是一个“他”,不难猜测,就是傅偏楼,否则也不会有什么救赎反派BOSS的任务;可“他们”?还有谁?
……总不能是在说魔。
沉默间,蔚凤猛然一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木雕的小巧鸟儿,摊平掌心,灵流涌出。
在谢征与傅偏楼不解的注视下,那只木鸟忽而开了口,传出宣明聆的温润嗓音:
“小凤凰,你去哪儿了?”
“原来是飞鹤传信。”傅偏楼偏偏头,还是有些奇怪。
修真界常用的法术,只是从哪里飞来的?他太出神了么,怎么半点都没感觉到。
蔚凤不语,手中木鸟则又开口:“仪景?那想必清规也在了。”
“宣、宣师叔?你怎么听得见我说话?”傅偏楼大惊,“这是怎么回事,宣师叔变成了木雕?”
蔚凤忍不住大笑出声:“傅仪景你可真敢想!”
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傅偏楼脸颊微红,轻轻踹了他一脚,眉梢挑起:“笑什么,不解释一下?”
“我来说吧。”木鸟中,宣明聆也忍俊不禁,清咳一声,“之前荒原一行分开后,我总觉得飞鹤传信多有不便,易被截下是其一,无法及时交流是其二……就想着能否改动一番。”
“先前清规与我提过他家乡中的一样奇异物件,当时就觉得很有趣,这些天好生研究了番,总算有些成果。”
蔚凤抬了抬手,说道:“这东西有点像飞鹤传信与命牌的结合,以灵力启用,能做到不在场的交流。有点像化神修士才能用的水镜术,就是看不到脸。”
傅偏楼云里雾里,一旁谢征不由扶了扶额——这不就是修真界版本的手机?
没想到宣明聆还真能折腾出来。
“也就是说……以后即便分开,也能一直说话?”傅偏楼叹道,“那很厉害啊。”
“还不太稳定,也做不到清规所说的那般便捷,谁拿着都能用。”宣明聆笑笑,“得在炼器前就刻下使用者的灵力才行。你们来得正好,我想在炼器大会前给每人都炼制一枚,以防出现上回的意外。”
“和小凤凰一道过来吧,我煮些茶候着。”
蔚凤收起木鸟,望向两人:“走?”
傅偏楼点点头,发觉白绫还握在手上,左眼明晃晃地露在外边,忙道:“等一下,我把这个扎上。”
他一面系,一面又记起方才和蔚凤相视时,对方唰地惨白下的脸,以及眼中难以磨灭的惊惧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有些后悔的,害怕自己真的伤到蔚凤,就像曾经伤到李草一般。
“之前你一动不动的,怎么叫都不应声,我还以为你也被魇住了……还好没有。”傅偏楼低声咕哝,“这只眼睛邪门得很,抱歉,我该更慎重些才是。”
“你道什么歉?这是我答应的,和你有什么关系?”蔚凤勾住他的脖子,打趣道,“忽然这么客气,真不像你。”
“也别用邪门来说自己……至少,我很感谢你的这只眼睛,让我有了改变的余地。”
他移开眼,有些窘迫地擦了擦鼻尖,语气异常认真:“傅仪景,多谢你。”
“还有清规师弟……你们执意跟小师叔一道去荒原,是为了救他,对不对?……累你受过了。”
傅偏楼一怔,隔着白绫摸了摸底下灾厄般的眼睛,没再说什么。
只是唇角微微泄露一点笑意。
这点笑意落在谢征眼里,令他的神情也牵连出些许柔和。
炼器大会说是还早,可山中无岁月,一年时间不过一晃眼。
待谢征、傅偏楼连同琼光都人手拿到一枚通讯木雕后,也差不多到了该启程的日子。
前一天,消失了有段时日的无律飘然而至,将两名弟子叫过去,一人给了一件灵衣。
“为师身无长物,一穷二白,家底不似其它合体修士那般丰厚,但还不至于养不起徒弟。”
她指尖一动,两件样式精致的灵衣就缠上两人身体,没入弟子服中,化作轻薄里衣,贴在皮肤上,柔若无物,又好似有股淡淡寒气。
满意地望着面前长身玉立的两人,无律接着道:“此物乃寒冰蚕吐丝所织,应能压一压仪景身上的炎毒。”
“寒冰蚕丝?”
傅偏楼不由惊讶出声。
他这一年除了修行练剑,就爱往藏经阁窝着,看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典籍,如今也不算对修真界一无所知。
寒冰蚕与赤炎蛾的珍惜自然不消多说,而前者一生所吐之丝,能够一片布料就不错了。
这样两件衣服,所需的蚕丝究竟来自多少只寒冰蚕?他略微一想,就明白其价值绝非无律表现出的那般轻描淡写。
“师父……”他不禁犹豫起来,“是否太过贵重?灵衣的话,谷中也有不少在卖……”
“这灵衣是我友人所赠,坏在我手里也有百余年了,若非你此回中招,我还想不起来,可见与你们有缘。”
无律摆摆手,“我寻炼器师把它拆成两半,放在雪山上埋了半载才修好。真觉得贵重,就别随便脱下来,好好用才是正途。”
谢征问:“师父这半年出门,是为这个?”
“谁让我好不容易收到的徒弟们似乎有些多灾多难?头回出远门就弄得一身伤回来。”无律叹息一声,“若不看顾着点,只怕不小心夭折在外啊……”
尽管她说得风轻云淡,可个中心意,无论谢征亦或傅偏楼都领会得到。
“多谢师父挂怀。”傅偏楼揽紧衣领,弯了弯眼眸,心中一暖,忍不住絮絮说,“炼器大会上,各地修士大展手脚,风格迥异,想必很精彩。听闻有些炼器师专攻女修饰品,若弟子和师兄看到合适的带回来,师父可莫要嫌弃啊。”
“等你们安稳回来再说。”懒懒掠眼,无律轻轻哼了一声,“去吧……万事小心。”
炼器大会开在明涞仙境,融天炉下,据传,那儿是处风水宝地,悠久厚重,出过不少奇谈。
修士善御万物,灵器更是重之又重的一环。
古往今来,无数先贤于黑暗中摸索,频频撞壁,终于艰难地开辟出这样一条路。
有了器,修士之威更上一层楼,才不惧妖兽天生的体魄和术法。
而如何拓展灵器的力量,是每一个炼器师所追求的“道”。融天炉,则乃这条道上的圣地。
“融天炉虽名炉,却并非真的是尊鼎炉,而是一座山。形若方鼎,兼有四方塔楼建在山脚,好似鼎足一般,才有了这个名字。”
临近地方,一行人已能瞧见入内的关口,还有远处宛如烧红铁块的方正赤山。宣明聆感慨万千,介绍起有关的奇闻轶事。
“山外气候四季如春,山里却炎热异常,是个天然的火炉。可谓钟灵毓秀,再合适炼器不过。”
“传说,修士所铸造的第一样灵器就诞生在这里,此后更出过无数有名之器……”
他一连报了好些个名字,无不如雷贯耳,听得琼光连连惊呼。
“此外……”宣明聆说着,转头问,“清规,我曾与你们说过,炼器之道的毕生所追,可还记得?”
谢征稍加思索,就想了起来:“师叔是说,比肩仙器?”
“不错——凡人炼器,妄图比天。”宣明聆眼中露出一段高昂气色,“融天融天,哪怕以天道作材料,融在炉中,或也未尝不可!”
他的锐意也只一瞬,很快就平复下来,温温柔柔地笑着说:“仙器天生地养,非凡物可及。而今有过不少仿制之器,明净珠就是其中之一。”
“撇去传闻中还不知有无的人铸仙器,它已算最为成功的例子。只是用处有限,这才拿来当了这届炼器大会的噱头……”
话间,几人已行至关口,身旁许多修士来来往往,瞧见这一群白衣同道,面上纷纷流露出歆羡神情。
“是云仪问剑谷的……”
“不愧是大宗门,修为最低也有炼气六阶,剩下的几位甚至看不穿,想来都筑基了吧。”
“筑基?他们瞧着多数都还不大,就算修士驻颜,也不会这么显小,也太可怖……”
“可不?你没听说吗?问剑谷收了两名天灵根的奇才,百年无一的天灵根啊!那个蔚明光,还不到弱冠就结丹了,实在比不得!”
“也不知在不在里面……”
细细碎碎的言语,明里暗里的打量。哪怕谢征早有预见,也依旧有些不舒服。
好在他素来没什么表情,端一副冷然模样,不易亲近,身上的外门服饰也替他减少了部分瞩目。
代替他吸引视线的,是走在身旁默不作声的傅偏楼。
快要弱冠的年纪,已不能用少年来形容了。褪去青涩后愈发长开的瑰丽容颜,哪怕板着脸,也自有一番醉人风流。
——毕竟是原著中,堪称天下第一美色的BOSS。
莫名地,谢征记起《问道》的这段描述,迎着傅偏楼询问看来的漆黑杏眸,眼前竟也生光。
从小看到大,都还会觉得惊艳,这张脸着实有些过分。
他微微晃神,下意识想,满脸桃花的,也不知往后要招惹多少情债。
011也有相同的感慨:【小偏楼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宿主,我们可得看紧点。要晓得,美人最惹登徒子……】
它话音还未落,就听前边有道油腔滑调突兀想起,沙哑中带着一丝调笑:
“哎,这是哪儿来的小美人?我还从未见过。留步留步,你叫什么名字?”
傅偏楼脚下一停,有面折扇遮在眼前,上书四个泼墨大字——
贪声逐色。
傅偏楼:“……”
谢征:“……”
011顿时闭嘴。
好么,登徒子可不就来了吗。
106 变动 被蝴蝶的原著剧情。
长这么大, 活了这么多辈子,傅偏楼还是头一回被人调戏,只觉得莫名其妙。
抬剑顶开折扇, 他无语凝噎地看向对面笑眯眯的男人, 一脸冷漠:“让让, 挡路了。”
“真不解风情啊……”
那人遗憾地收回扇骨,一摇, 又展开在唇边,露出含笑的眉目。
他长相算不上多好,只称得一个周正。唯独清凌凌的一对桃花眼分外秀致,为整张面容增色不少。
“不过我倒更有兴趣了,”男人身形一晃, 就贴在了面前, 眼神轻浮地上下打量,更兼嘴里啧啧有声,“嗯, 这可真是皎皎似玉、皓质若雪。小美人,看衣服你是问剑谷的人?认识一下?”
“认识就免了。”一只手从旁遮来,隔开两人,将傅偏楼扯到身后, 不咸不淡地回道,“大庭广众, 不太方便。阁下若有意,往后递拜帖来便是。”
登门递拜帖,多少有些尊敬的正式意味,这番应答着实是枚不软不硬的钉子,叫男人一愣。
寻声望去, 只见另一名白衣修士神情平淡,姿容清俊疏淡,眉心红痕犹如一尾活鱼,横生颜色。
他半点不尴尬,当即笑道:“我竟疏忽了,不曾想这边还有一位美人。”
闻言,谢征轻蹙了下眉,稍微理解了些傅偏楼的不适,没有回话。
傅偏楼一言难尽,拽紧谢征的衣袖:“师兄,这人好无耻,我们不与他纠缠。”
“小美人这般说我,可真叫人伤心。”男人脸上半点没有伤心的样子,桃花眼一眨,嬉笑道,“莫非我夸赞你师兄,让你吃醋了么?放心好了,各花入各眼,你师兄虽也风采过人,但我还是偏好艳一些的,如你这般。”
“谁吃醋……谁艳?!”被那副轻佻的态度气到,傅偏楼绷不住表情,眼眸睁大,无法理解怎会有人脸皮这么厚。
“小美人不适合像你师兄一样冷冷清清的,这才对嘛。”男人道,“笑一笑会更好看的。”
若非看不穿他的修为,不好轻举妄动,傅偏楼已经忍不住动手了。
就在僵持之际,蔚凤的声音无奈传来:“应道友,你悠着点,我这师弟脾气不好,被他揍了,我可不偏袒你。”
“这不是小明光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男人看向蔚凤,还有他身后的宣明聆,眼前又一亮,“数年过去,你越发长开了。你后边那位美人是……”
蔚凤脸色骤黑,唇角一抽:“再口无遮拦,我先动手。”
“哎哎,有话好说,放下你的天焰!君子动口不动手!”看他不是玩笑,男人飞快认怂,举起折扇抵住唇,表示闭嘴。
这回露出的扇面翻过来又与之前不同,写着另外四个字。谢征仔细瞧了眼:寻欢作乐。
——贪声逐色,寻欢作乐。真是好标准一个仙道纨绔。
不用蔚凤介绍,他已对此人身份了然于心。
放浪形骸成这样,还与蔚凤熟识的,除了仙境七杰之一的应常六,想必也没有别人了。
傅偏楼看看熟稔的两人,高高挑起眉:“蔚明光,你认得?”
“这家伙是我过去下山时认识的一位好友,”蔚凤咳了一声,“姓应,名常六,一介散修,没有道号。他性子浪荡,却也不是什么坏心思的人,诸位多多包涵。”
应常六笑道:“美人们叫我小六就成。”
几个被他喊美人的,没一个愿意理会。他也不在意冷场,扫视一圈后感慨叹道:
“这炼器大会可算来对了,还未开始就令我大饱眼福,妙极。小明光,你们问剑谷可真是风水宝地,快给我介绍介绍。”
“你正经些,”蔚凤头疼不已,“这副模样,谁敢结交你。”
“人生在世,循规蹈矩多没意思?美色若无人欣赏,也太可惜。”应常六振振有词,“再者,这里不是有你吗。”
他委屈地拖长音调:“小明光,你拒绝当我的奉器人便也罢了,这点小事不至于不帮忙吧?”
关口人流如织,蔚凤忧心他们太过惹眼,又怕这没脸没皮的友人继续胡搅蛮缠,姑且敷衍地把他拉到旁边:“好了,你也是要参加炼器大会的,与我们同行就是,慢慢说。”
尽管初次见面的印象有些糟糕,但谢征不得不承认,应常六是个很会说话、讨人喜欢的人。
一旦他不端着轻忽的口吻,就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知礼节懂进退,乃至有几分沉稳。
“……原来应道友便是从前小凤凰下山时照拂他的那位,”几番交流后,宣明聆也放下了最开始的成见,温声道,“他年少冲动,能平安归来,还要多谢道友照拂。”
应常六摇摇头:“哪里哪里,小明光也帮我许多。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师叔’,早有耳闻,今日终于有机会一见。”
“听闻宣道友也是炼器师?天焰剑是你所铸?看来这回炼器大会,我有个了不得的对手啊。”
他本是在打趣,毕竟大部分炼器师来此是为交流道统,输赢不过添头。
可此话一出,宣明聆面上笑容略微变淡,蔚凤沉默了下,问道:“说来,你先前邀我做奉器人,还找了师云光,想必是打算铸剑了?”
“不错,剑乃百器之首,再说我认识问剑谷的内门弟子,能取巧,为何不取?”应常六看了宣明聆一眼,了然道,“宣道友也打算铸剑吧?难怪小明光会拒绝我。”
蔚凤点点头:“可有寻到其它合适的道修?”
“论剑术,自是你最好,我也信得过。”应常六开扇轻摇,“不过你也别大意,除了师云光,其它二人可也不是简单货色……届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蔚凤挑眉而笑,毫无惧色:“谁都好,尽管来试试。”
“话又说回来……”应常六转头扫了眼,目光从琼光和谢征身上一掠而过,停留在傅偏楼那边。
他忽地又变了腔调,哀叹一声:“宣道友,你那另两位奉器人,该不会就是小美人和他师兄吧?叫我怎么忍心下手,万一碰坏了脸怎么办?”
这种说法,好像他们是纸糊的花瓶一般,傅偏楼脚步一顿,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非也,傅仪景他只是跟来瞧瞧。”蔚凤指向琼光,“王师弟才是最后一位。”
应常六没猜中,也不在意:“是我错眼了,王道友可莫要放在心上。”
“怎会。”打听到师云光名字起就开始发呆,琼光被手边牵着的男孩扯了扯袖子,这才回过神来,“我修为平庸,不比傅师兄,会想错也正常。”
“你可别小瞧王师弟。”
蔚凤悠悠一句说完,倒令应常六来了兴趣:“他很厉害?不过你也别轻忽大意,我这边的奉器人虽并非习剑出身,但俗话说触类旁通,结丹期修士可不好相与……”
“慢着,”傅偏楼感到不太对,“结丹期?这一场炼器大会不是限制骨龄在五十以下?不到五十岁的结丹修士……”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呵呵,正是。”应常六道,“清云宗的大师兄,成玄。小美人可听闻过?”
“……”
“……”
傅偏楼和蔚凤一同沉默。
“当然,听闻过。”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挤出牙关,傅偏楼冷笑,“那可不止听闻,太熟悉了,如雷贯耳。”
蔚凤知他与成玄之间门的隔世宿怨,怕态度被发觉不对,赶忙扯开话题:
“师云光、成玄……早知你人脉遍及五湖四海,想不到竟连他们都能请来。那你的最后一位奉器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嘛……”应常六神神秘秘地说,“同我一样,是一介散修,你们大抵没听过名号。”
“一介散修?”
一直默默听着众人对话的谢征陡然抬眸,眼里划过一丝疑窦,“应道友,可否告知名姓?”
尽管奇怪,应常六依旧答道:“他叫风琛。”
【风琛?】011惊道,【这是谁?不该是问剑谷的另一名弟子易平安吗!】
《问道》中,由于蔚凤答应得较晚,此前,应常六本寻了易平安为奉器人,后来才换成蔚凤。
有哪里不对。
不像011一样慌忙,谢征面色未变,心底,则缓缓浮现出“终于来了”的念头。
从老贝壳那件事开始算起,他已插手原著主线两回了。
若说第一次影响或许不大,可第二次,他们生生改变了宣明聆原本的命途,令他得以前来参加炼器大会,蔚凤自然也不再为应常六而战……
这一双蝴蝶翅膀扇得太猛,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问道》的内容已无法涵盖。
谢征早有相关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料到,被引动的飓风从这里就出现了。
散修吗?这条路并不好走,能有一个应常六就很不得了了,可照对方所言,那风琛显然不是个简单角色。
应常六那边,有师寅、成玄、不知深浅的风琛……
宣明聆这边,则是蔚凤、琼光,还有他。
想要拿到明净珠治傅偏楼的炎毒,他们必须击败应常六,一举夺魁。
谢征眸色深沉,不知不觉握紧了腰间门的化业。
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傅偏楼稍稍靠过来些,传音问:“谢征?那个风琛怎么了么?”
“没什么。”谢征望着他,忽然道,“我不会输。你且安心。”
哪怕是对上结丹期的成玄,他也不容许自己落败。
傅偏楼一怔,摇了摇头。
略垂下眼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语气分外理所当然:
“……我知道。”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107 反目 真遗憾,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融天炉方圆几里都没有集镇, 过了关口,就是平坦开阔的地势。分明气候宜人,却不见草木, 只有赤条条的黄土裸岩。
对凡人来说, 这里并不算个好去处;不过对修士而言,谁都能感到身旁逐渐浓郁的灵气。
随着绯色山脉愈发靠近,一眼望去, 上宽下窄,真如一尊方正的炉鼎。
山脚下隐隐能瞧见高耸的塔楼, 似支在底面的鼎足,浑然天成。
宣明聆虽听闻许多传说,却也是第一回亲眼所见, 不由心生感叹:“融天炉一名果然不错。只不过方鼎向来是三足, 为何要建四座塔楼?”
“这就要追溯到五行上去谈了。”
应常六从袖中摸出一块乌木雕琢的方形令牌,“诸位且看。”
这块令牌是过关口时给的, 融天炉山脚的四座塔楼,正是修士在与会期间暂住的地方, 令牌为出入状,上边刻有入住的方位。
谢征一行人拿到的都是“东”字,意味着他们被安排在东边一角的塔楼里,而应常六手里的,则写着“南”字。
众目睽睽之中, 令牌上忽而涌出了涓细水流, 沿着那个南字的凹陷缓缓环绕,水波在阳光照耀下粼粼闪光。
“南楼,对应水行。”应常六笑了笑,“一点别出心裁的设计, 需相应的灵根才可引动,也算主方有心了。”
他瞥了谢征腰间悬挂的东字牌,想了想道:“东楼是木行,你们谁有木灵根,或可一试。”
谢征执起令牌,木行灵流注入,不消片刻,牌面宛如泥土一般,嫩绿新芽钻出,“噗呲”一下绽开了朵摇摇欲坠的白花。
盛放在他掌心里似的。
傅偏楼好奇地俯身打量,伸出手试着碰了碰,哪想一碰之下,白花俶尔飘落,枝叶也迅速枯萎。
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眼眸瞪大了,无措又无辜地看向谢征:“它自己掉的!”
谢征听他辩解得有些好笑,摇摇头收起令牌;那边,应常六唰啦开扇,连声道:“鲜花配美人,不错不错,很风雅。”
他简直见缝插针地调戏一句傅偏楼,蔚凤都有些瞧不下去,问道:“南边水行,东边木行,北边和西边呢?”
“北楼属土行,西楼属金行,你们若有兴趣,可去借令牌一观。”
折扇轻摆,应常六说书一般语调高扬,“那诸位或许就要问了——金水土木都在,火行去哪里了?怎么鼎足多一条,五行却少一相?”
“这缺的一味火嘛,”扇骨“啪”地一合,随他手腕一并挥向远处赤山,“就藏在山里。”
“外传此山为融天,实则不然;四方塔楼与鼎山合为一体,才称得上是融天炉。故而,炉外四季如春,而炉内酷热难当,若非修士寒暑不侵,还真不是个能居住的地方。”
“原来如此。”宣明聆温声道,“我也是首回听闻,应道友真是博闻强识。”
琼光问:“莫非应道友很熟悉这儿?是从前来过吗?”
应常六愣了愣,随即笑道:“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故弄玄虚,装给谁看。”他话音刚落,一个阴阳怪气的稚嫩声线就细细响起,是琼光一直牵着的那个小男孩。
他也就随口一说,与嘀咕无异,可在场哪一个不是耳清目明?纷纷寻声望来。
应常六唇边轻浮的笑意也淡去,忽而有些冷然。
见众人都盯住他不放,男孩怯怯抱紧怀里的白兔,靠到琼光身后,眼中迅速浮起一层薄薄水雾。
“对、对不起……”他求救似的看向琼光,可怜兮兮地说,“堂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
琼光实在怕了这位到外边还不知收敛的祖宗,苦笑不已,冲应常六歉然道:“实在抱歉,是我教养无方。”
他又推了推男孩的肩,低声:“小七,给这位哥哥道歉。”
“哈?你让我道歉?”
名为小七的男孩,自然就是服过易容丹改头换面的周启,他怀里的,则是通过麒麟秘术伪装成无害小兽的周霖。
惊愕地睁大双眼,被琼光纵容惯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他教训,周启心底油然而生某种不忿。
他与琼光对视,一张小脸泫然欲泣,企图叫对方心软退缩,回归平日里百依百顺的模样。
可这一杀招却在今日碰了壁,琼光蹙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指责,但也没有犹豫。
随意搓圆捏扁、玩弄鼓掌间的弱小修士,从前怎么故意试探也未曾翻脸过,如今居然为了他的无心之举而出言训诫,叫周启意外之余,又异常憋闷。
二货!傻子!没用的东西!
居然敢当着人面训斥他?他以为自己是谁?真当是哥哥吗?
“王小七。”不理会男孩面上的伤心,琼光叹了口气,“别哭了,在家里都依你们,在外不得这般无礼。”
“应道友为长辈,你无缘无故口出狂言,中伤于他,实属不该。”他看周启仍然哭哭啼啼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道,“向师叔央求带上你们本就唐突,一路上为照顾你,停下歇息过许多次,已令我心怀愧疚。你若执意不肯,只有我代你赔罪。”
周启怔忡地看他正正经经朝应常六低下头,眼前忽而闪过方才他眼中的失望之色,莫名一阵慌乱。
他手臂紧了紧,陷进兔子雪白的毛皮里,被她拱了拱胸口。
不就嘴皮子碰两下的事吗,至于为这个真情实感地生气?
“我、我知道了!”深吸口气,周启咬咬牙,对应常六道,“这位道修哥哥,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原谅……原谅我吧,下回不会了。”
说完,又立即感到耻辱和委屈,一来二去的,眼眶真给熬红了,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何必低这个头。
那傻瓜修士非要小题大做地道歉,道去就是了,他管什么!
“哎,王明道友,既然如此,就揭过吧。”应常六这才重新展露笑意,“多大点事,孩子话嘛,我不会放在心上。”
琼光唇角一抽:“那个,叫琼光就好……”
这段插曲过后,气氛多少有几分沉默。
王小七闹脾气一样松开了琼光的手,若即若离地走在后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琼光见状,也不好当众说什么软话,只有先放着不管。
谢征若有所思地望向走在最前边,带路一般的应常六,原著中,他一直以吊儿郎当的形象示人,眼下看来,脾气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好。
还是说,之前的话哪里戳中了他的逆鳞?
另外,琼光所谓的堂弟,这个名为王小七的孩子……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
东边塔楼离关口最近,不必绕路就是,很是显眼。
与周边荒芜格格不入地,高塔为绿意缠绕,藤蔓与爬山虎枝繁叶茂,将塔壁围得严严实实,走近了,一阵荫凉微风拂面,隐约携有草木花香。
“不愧是问剑谷,大宗门,待遇真不同寻常。”应常六不舍道,“四方塔里,就属这儿最适宜住人。若我也能留下就好了。”
“不过南楼也不错。”他口吻一转,桃花眼盈盈看往傅偏楼,诱哄般唤道,“小仪景,南楼的景色可很罕见,半截都浸没在湖中,宛如倒影。岸边种了一排花树,花瓣飘落,卷入水波,漂亮得紧。要不要随我过去看看?”
一路上他翻来覆去地变着花样喊,小仪景都算正常的,什么楼楼景景,烦不胜烦。
傅偏楼深知这种人,越给他反应越激动,早就把他当成耳旁风吹走,目不斜视地走向楼里。
四方塔需持令牌才能进入,应常六失落一叹:“好吧,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呜呼哀哉。”
“应常六!”蔚凤无语道,“虽说傅仪景是长相不错,你也太……”他结交对方时,虽也是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最初也爱一口一个“小美人”地喊,但还不至于令人感到冒犯。
可他对傅偏楼的态度,着实有些过了。
“小明光,不瞒你说,”应常六用扇子抵住下颌,看着傅偏楼的背影喃喃道,“我虽好美色,以往也都是旁观为多。可这回……”
蔚凤有些迷惑,等望清他眼里的痴迷,猛地一颤:“不是,你来真的?”
“那话怎么说来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着实令人惊艳。”应常六低低笑了两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恕我直言。”
谢征同样目不斜视地走过他身侧,淡淡道,“我师弟并非淑女,而阁下这般无状,也称不上什么君子。”
背影萧疏,无端端透着一股嫌意。
“……”应常六神情微变,片刻后,又笑嘻嘻地望向蔚凤,“小明光,我好像被小仪景和他师兄讨厌了。”
蔚凤看他毫无悔意,又气又急,头疼得很。实在想不明白,怎的好端端的友人几年不见,竟然真变成了个没正形的?
他眉眼肃穆下来,也不愿多说了,语气加重:“应道友,过去你曾帮我良多,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得,我当你是好友,是值得敬重的人。希望往后也一样。”
站起身,又道:“不过此回,炼器大会魁首我势在必得,本就是竞争对手,不该与你寒暄至此,是我失去分寸了,到此为止吧。既然不住在同一处,就先别过。”
说完,他顿了顿,见应常六什么都没说,长叹一声,大步离去。
殊不知身后,那双清澈的桃花眼中,忽然浮现出某种深沉之色。
“魁首吗?小明光……既然这样。”应常六轻声道,“真遗憾,那你也是我的敌人了。”
蔚凤情绪复杂地走入东楼中,正满心纷乱,却见前方宣明聆神色不好,望见他,焦心道:“小凤凰,你来,仪景中的咒术又发作了!”
大惊失色,他立即将应常六的事抛去一边,走上前去,一眼窥见倒在谢征怀里,满面烧红的傅偏楼。
“好热……”
傅偏楼揪紧手下衣衫,完全忍耐不住,仿佛干涸在岸上的一条鱼,大口喘息,冷汗直流。
他从未有过这般,像是要从内到外烤焦了的感觉,前几回发作都没有,每一回呼吸,都要将五脏六腑燃成灰烬。
他无助极了,简直痛苦得要哭出声来,脸颊蹭到谢征脖颈边,啜泣似的虚弱呓语:“谢征,不行,好难受……”
“这里好热……我要化了……”
108 心结 其实,你从来没变过。
“……偏楼……”
灼热, 如同被沸腾的水汽包裹,耳边隔了层云雾,听不清晰。
好像……有谁在叫他的名字……?
“……傅偏楼, 醒醒,还有意识么?”
唤他的人, 是个很好看的青年, 额心红鱼招惹视线, 顺着眉骨往下,眼睑一点墨痣生得恰到好处,令人总心痒地想去摸一摸,又忌惮于那古井无波的神情。
而现在,冷淡如冰消雪融,漆黑双眸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反应了许久,傅偏楼快变成一团浆糊的神智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又是谁。
诡异而莫名的高热令他浑身无力, 恍如被人千锤万打,骨头都要开裂。
他觉得自己娇气得要死,恨不得扎进谢征怀里哭个痛痛快快;又决然不想瞧见对方脸上有半分忧色,下意识压抑着喘息。
说来也很奇怪,截然相反的冲动在意识深处打结,弯弯绕绕半晌, 终究是后者盖过了前者。他的呼声一下子止住, 咬紧嘴唇, 不肯再发出丝毫不争气的声音。
“莫咬。”
唇上一凉, 寻常时候温暖的手指,此刻却异常地冷,不过带来的慰藉一如既往。
傅偏楼几经克制, 才忍耐住蹭上去的念头,眯着眼,嗓音烧干了似的嘶哑:
“我没事……别难过。”
谢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沉声道:“难过的是你。”
傅偏楼一下子笑了。
这人还真是……从来都只顾着注视别人,不晓得看看自己啊。
他满脸虚汗,发丝湿漉漉地贴在颊边,还笑,谢征实在不懂,差点以为他脑袋烧傻了。
“宣师叔布了寒冰阵,应当会好受些。”将对方软绵绵的身体扶好,谢征与他低低交代,“老贝壳会给你一个梦,你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握住他的手,傅偏楼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安心道:“好,我等你。”
谢征在枕边放上阵法的最后一块灵石,补全缺角,骤然之间,房内森寒刺骨,在皮肤表面结起一层淡淡寒霜。
床边,老贝壳吐出一口蜃气,白雾把神情隐忍的少年包裹住。
那不自觉皱起的眉终于舒展开来,变得平静而安详,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唇边微微翘起一个弧度。
白衣乌发,静然阖目,长睫乖顺地投下一团阴影,钟灵毓秀,犹如一副画卷。
谢征默然看了他半晌,垂落的眼睫都覆上霜花,直到011忧心地喊了好几声,这才回过神来,抽手离去。
走出门,呼出一口冷息,容色却冻结不化。
“清规师弟,傅仪景他……”
蔚凤见他出来,本欲询问傅偏楼的状况,在瞧清他神情的那一刻又陡然停在齿关,化作一声忿忿叹息。
“咒术发作得这样厉害,定是那对麒麟兄妹在做什么手脚,可恶,别让我逮到他们!”
琼光身后,周启愕然瞪大眼睛,他怀里的白兔耳朵唰地立起,很快放下,终究没说话。
“当务之急,是取得明净珠,彻底拔除咒术。”谢征平静地说,“炼器大会还有五日,好生准备吧。宣师叔——”
不用他多言,宣明聆明白这一句里的意思,顿了顿,无比肃穆地承诺道:“自当全力以赴。”
宣明聆素来不打诳语,言出必行。
那天往后,他便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未准任何人踏进一步。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端坐在蒲团上,膝上横放着一柄细长乌剑,凝目深思,枯坐了整整三日。
这三天里,宣明聆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的道是什么?
炼器大会上要铸的剑,是他的剑,这是早早定下的事情,是他时隔多年,问心问道,对自己的一场交代。
和从前相比,他真的变了吗?
懵懂孩提时,父亲的失望和冷言辱骂历历在耳,为何爱妻要不顾重伤垂危的身体生下这个没出息的孩子,招惹耻笑和闲言碎语?
谷主不明白,宣明聆也不明白。
自轻自厌、以及对妖的恨意,就是年少时他的全部。
这柄乌剑,名为“斩妖”,是他平生所铸的第一样灵器,铸造出来的用途也很明显,短短二字便可概括,平铺直叙,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无趣。
宣明聆曾固执地以为,只有用恶妖之血告慰天上亡魂,他才能得到片刻安息。
可杀得越多,他越麻木、越痛苦,夜半梦回,惨叫似还在耳边游荡,冤魂索命一般。有时候他也不禁想,妖和人究竟有何区别?
他除的是作恶的妖,但同样有作恶的人,那他也要见一个杀一个吗?
心中的犹豫和茫然甚嚣尘上,恍若撕开一条空洞的裂缝,一日大过一日,教人寝食难安,不知对错,也得不到任何回答。
直到——他遇见一只妖。
……
闭关三日的宣明聆出现在人前,往日里温润双眸一片晦暗,被魇住一般。
他推开蔚凤的房门,又关紧,走到盘膝修炼的俊美少年面前,细细端详着这副熟悉容颜。
感到有人接近,蔚凤瞬间惊醒,看到宣明聆,下意识弯起眼,笑了一笑:“小师叔?你出关了?”
“小凤凰……”手持乌剑,宣明聆一步步逼近,抬起手腕。
“哐啷”一下,斩妖被他丢进蔚凤怀里,后者奇怪地抱紧,高高挑起眉,看他背过身去,涩声问道:“你可记得它?”
蔚凤沉默地打量一遍手中之剑,眼前浮现出曾被其一剑穿心的画面,点了点头:“记得一点。”
宣明聆身形一僵,虽心中早有预料,可听见蔚凤承认,还是免不了慌乱,就像拼命隐藏的顽疾被公之于众,既羞耻,又痛苦。
他还不待说下去,蔚凤一骨碌站起身,走到他身后,反客为主地问:“小师叔,你想清楚要与我说以前的事了?”
“……是。”宣明聆深吸口气,苦笑道,“铸器随心,我心有挂碍,不谈开,必败无疑。我也不希望铸一柄废器来诓骗应付自己。”
“更何况……小凤凰,你该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堂堂凤皇,会流落到问剑谷来。”
十九岁那年,宣明聆照常接了除妖的任务牌下山。
那是一只鸟妖,盘旋村庄不去,每年收成时必来作乱,不朝它供奉,就会将村里幼童捉走当作食粮。
可当宣明聆赶到时,村庄里一片祥和欢腾,说是鸟妖已被一名路过修士抬手解决。
本该是皆大欢喜之事,可宣明聆察觉到尸身上残留的另一股妖气,心生疑窦。怕不是两妖相争,才有此状?
他仔细问过,那位“路过修士”果真全身都裹在黑袍之中,藏头露尾,行迹可疑。
宣明聆担忧村庄继续遭害,便在此地多停留上几日,追查周边。
他说到这儿,蔚凤好似也有了些许印象,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少年模样的影子。
姿容修好,却神情孤僻,满身戾气。唯有被村中孩童扯住衣角时,眼底才会流露出些许温柔。
修士,在凤巢时,是被妖魔化了的东西,这还是他出来后碰见的第一个修士,留着观察一番,倒也没什么不妥。
对方不傻,很快意识到有只妖并未离开。可出乎凤皇意料的,他明知修为不敌,依旧义无反顾地继续寻来,和听闻过的贪生怕死截然不同。
凤皇半点不忧心自己会被找到,甚至逗弄似的故意露出破绽,引那小修士四处绕得团团转。
乃至好几回擦肩而过,恶劣地在他耳边丢下挑衅之语,消遣着有些糟糕的心情。
修士在追查妖兽,妖兽在观察修士,一来二去地,这个“游戏”进行了快半个月,横生变故。
——有一个人,不知从何知晓凤皇行踪,前来捕杀他。
凤皇修为高深,那人虽不敌,可手中武器古怪至极,叫他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就在对峙之际,宣明聆却正巧踩中凤皇为捉弄他而设下的陷阱,千钧一发时掉了进来。
筑基期的修为,弱小仿佛羊羔,那人看穿凤皇对此人的犹豫和回护,径直朝这个破绽攻来。
宣明聆从眩晕中醒来时,第一时间,感受到浓烈的妖气和杀意——与他曾应对过的每一次生死危机相同,只要出剑,杀了那妖就好。
于是,不假思索地,铭刻在骨头里的动作,斩妖出手,贯穿了凤皇为了不伤到他而撤去妖力的心口。
“……因那一剑,你猝不及防下受了伤,虽不致命,在和那家伙的争端中却慢慢落入下风。”宣明聆尽量嗓音平和地说,“等我再次醒来,你已不在了。回谷路上,我碰到了化身妖修的你,便把你带到了问剑谷。”
“这么多年,你一无所知地亲近于我,殊不知……害你至此的人,正是我。”
他说完,呼吸急促几分,仿佛引颈受戮地低下头。
“我欠你许多,对不起,蔚凤。早该告诉你的,都是我的过错……”
“不要说这种话。”蔚凤眼眸一沉,脑海里满是前世谷主的那些锥心之言。
当年的小师叔始终不曾对他袒露过心声,他临终前究竟抱着怎样的自责?怎样懊悔,又怎样绝望?
光是想想,他都喘不过气来。
宣明聆愣怔地望着他:“你不怨我吗?我骗了你这般久。”
“……我不怨你。”蔚凤咬牙,摇了摇头,“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怨你。”
有些许困惑,宣明聆想过可能会被原谅,却没想过会这般轻而易举,甚至有些不真实。
他忍不住问:“小凤凰……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你?”蔚凤有几分恍惚地看着他,“问剑谷……人人都爱戴你,敬慕你。”
宣明聆道:“可那是为我表象所迷。真正的我并非如此。”
蔚凤反问:“那真正的你是什么样子?”
宣明聆一时回答不上来,眼中露出几许茫然。他若分得清,也不会找不到自己的道了。
“小师叔,过去的你是你。”蔚凤则道,“现在的你也是你。”
眼前,那满身戾气的少年耐心地蹲下身,替乡野稚子整理衣衫,轻轻擦去脸颊沾染的灰尘。
一双浅色瞳仁映着日光,通透犹如琥珀。
和后来对自己笑意吟吟的小师叔,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他缓缓说:“其实……你从来没变过。”
从来都是那个不顾己身安危,会因疑虑留在凡人村庄寻妖,会因体贴以自己的生辰设宴,温柔包容着他人的宣明聆。
109 融天(一) 炼器大会,始!
第五日, 炼器大会如期而至。
谢征曾在荒原见识过妖族所办的宴会,幕天席地,声色享乐, 别有一番滋味;而修士的盛会,则更庄重肃穆,繁礼重重, 场面也更为阔大。
人流不息,各地赶来的道修聚作一堂,互相拜会寒暄,不时有炼器师停在路边交流心得。
炼器大会的正台设在鼎山山脚,上边已划分出容身一人的空位。
此会仅论铸器之道, 为了尽可能降低差异, 炼器师所用的鼎炉、锤炼台和冷却池一应俱全,火焰则当场引自山中, 隔着一段距离,就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炎热之意。
像他们这般的队伍并不少见, 几乎都是将要与会的炼器师带着名奉器人;只不过几人皆风华正茂,除了蔚凤, 又都穿着一身白衣,旁人瞧上一眼就知是问剑谷的来人,不由频频打量。
那日和蔚凤相谈后,宣明聆郁结尽消, 豁然开朗,气质都与往常隐隐不同。
不同于从前的锋锐到几乎伤人, 也不似在问剑谷时处处压抑着脾性,和风细雨若四月阳春;此时此刻,他唇角噙着微微笑意, 不卑不亢,温和清正,自有某种凛然。
他走在最前,且腰间挂有的乌木牌上镶嵌着一圈金边,显然是其中领头的炼器师。
出身大宗门,加之身后几位奉器人修为不凡,一眼便知是逐头筹而来的。
或明或暗的视线中,几人行至台下,脚步一顿。
对面,同样招惹注目的四人也停下来,为首的桃花眼青年敲了敲手中折扇,扫视一圈:“咦,怎不见小仪景?”
宣明聆没有开口,他似乎也不在意回答,笑了笑道:“罢了,他不在正好,省得我晃神。宣道友,今日,可要多多指教了。”
“应道友也是。”
应常六没什么好看,还是那副不着调的轻浮模样,谢征的目光移至他的身后,略略一凝。
应常六的名奉器人并肩而行,最左一人,正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寅。
他一席问剑谷内门弟子服饰,珠玉裹身,衬得原本只是清秀的脸庞格外贵重。那双眼里没有其他人,直勾勾地盯着琼光,像是意外,又沉凝得多。
“宣师叔,”见琼光只愣了愣,仿佛望见寻常同门那般礼节性地露出一个笑容后,师寅的脸色一下子更难看了,出声道,“问剑谷弟子无数,就算我无法当师叔的奉器人,以师叔名望,也有的是选择。何必找两个外门弟子?”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谢征、琼光还没表态,蔚凤先蹙了眉。
“云光师弟,此言差矣。”同门出身,他尽可能放平语气,“炼器大会比的是炼器,奉器人不过添头。”
“说是添头,实际有无影响,你我心中自是清楚。”
另一道清越的嗓音横插进来,则是人中最为陌生、年纪瞧上去也最小的一名少年。他眼角上翘,无端有些尖锐,似笑非笑地说:“不然,何必挑人,随便找几个修为差不多的不就好了。”
“你说是不是?问剑谷的大师兄?”
说来也巧,他和蔚凤都穿了一身红衣,鲜艳得很;偏偏一人皆容颜极盛,不但未被压住,反倒风姿湛然。
相对而立,也不失为一番好景致。
“阁下是?”蔚凤察觉到他话间的针对,也不客气,反问回去。
“风琛。”少年施施然报上名号,“无籍无派,散修一介。”
蔚凤冷道:“既是散修,想来问剑谷的事与你无干。”言下之意,多管闲事。
风琛哼了一声,师寅则又瞥了眼琼光,意有所指:“炼器大会还没正式开始,许多小门小派的炼器师都是当场寻的奉器人,那边就有待选的修士,修为定是高过练气六阶的,用不了多少灵石。”
“云光……”
他说得太过,宣明聆正要端起长辈的架子斥责,就见琼光上前一步,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云光师兄,修为高深,并不一定擅长比斗,更不一定会使剑。”他一贯有四面玲珑的好脾气,说话叫人挑不出错来,“师弟知修为不高,可到底是问剑谷弟子,练剑未曾轻疏过一日,虽定比不上蔚师兄,但应当还是较那些修士技高一筹的。”
师寅一噎,惊疑于琼光不闪不避的态度,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毕竟他也是问剑谷的弟子,怎能在外堕了自家名声?
他分不清心底何种滋味,又气又有些慌乱,口不择言道:“你倒是好威风,若败了宣师叔的局,担得起责任吗?”
这话恰好说中琼光最忧心的地方,他们必争魁首,也就是说要打败眼前这几人。饶是剑术得到过众人肯定,依旧免不了心虚。抿起唇,拧眉不语。
师寅还欲补刀,却听一道幼细的嗓音轻轻呵了下,阴阳怪气地说:“这还没上台,就知道咒师叔败了呀,胳膊肘好往外拐。”
一顶帽子扣将下来,令师寅脸色一变:“休得胡说!”
他们之间剑拔弩张,早已引起周围骚动,衣饰立场一目了然之下,不免有人窃窃私语。
师寅听了几句,又发作不得,恨恨瞪向那满脸无辜的男孩。
周启被训以来,心里总憋着一股气,这人又是那个讨厌的应常六的人,又毫不掩饰地针对琼光,一路听得他恼火不已,这才故意出言。
琼光再怎么不济,也是他和霖霖选中的人,哪里能由别人欺负!
看到对面不虞的脸色,他出了口恶气,十分畅快,面上却害怕似的扯了扯身边的袖子:“琼光哥哥,他不会打我吧?我说错话了?”
琼光清楚他在装,这回却有点好笑,摇摇头道:“云光师兄,童言无忌。”
“琼光……哥、哥?”师寅瞪着他,“他是你什么人?”
“这重要吗?”琼光有些头疼,低声道,“行了,大庭广众,莫要闹了。”
他不适旁人围观,想尽早解决,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些过去的强硬。
“……”师寅一呆,张了张唇,没吐出字来。
周启对情绪敏感得很,看出师寅对这个称呼的在意,“琼光哥哥”“琼光哥哥”地细声喊着,差点把人气了个半死。
他铁青着脸朝琼光怒目而视,而那边风琛也始终盯住蔚凤不放,视线交汇,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最中间的青衣男子温声劝道:“好了,师道友、风道友,一场比试而已,别为此伤了和气。炼器大会不兴争执,就当卖我一个面子。”
——这自然就是奉器人的第者,成玄了。
谢征眯了眯眼。
炼器大会是由融天炉下的炼器世家举办,原著中曾提到过,柳长英的师尊正是自此出身,故而与清云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成玄仗着这一身份做主,既止住了还欲发作的一人,又不会显得冒犯失礼,可谓万分得当。
如仅看表面,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门的大师兄。
只是……谢征一看到他,就想起唯剩疮痍的永安镇,以及躺在寒冰阵中沉眠的傅偏楼。
腰间化业像是感知到他的情绪,轻震一下,发出微微嗡鸣。
这一异动引来了成玄的视线。
他扫过站在一旁有些沉默的修士,稍觉眼熟,又想不起来,没多放在心上,和善地笑了一下。
换作别的问剑谷外门弟子,或许要受宠若惊了——鼎鼎有名的仙境风云人物,竟然如此平易近人。
可这笑落在谢征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轻蔑。
果真不记得了啊……也是。
日理万机、天下敬慕的清云宗大师兄,怎会记得住五年前的一个小小凡人?
他也微微勾起唇角,仿佛回礼,眉心红鱼一瞬灼灼。
没关系,以后会记住的。
慢慢来……他不着急。
成玄出面,另外两人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便都退后一步。
笑吟吟看完一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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