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5)
来,小启儿奋力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大王,小启儿也是豁出去了……木犀大王在我身上下了禁制,一旦被他发现,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接下来的话,句句绝无虚言!我心知银鱼大王待属下最为仁慈,斗胆请大王保我一命啊!”
说着,他捋高右边衣袖,白皙如莲藕的上臂,赫然印着一枚绿叶。
“行了,”被他一同胡搅蛮缠,银鱼冷静不少,探头瞧了一眼,确是木犀大王的禁制,心下当即信了五分,“看你表现,还不快说?”
“是,是。”抹了把脸,小启儿回忆道,“当年我误闯诸位大王的禁地,无意中发现了那只麒麟,为求活命,献上了偶然得到的血祭之法……大王们准许我择主而侍,我便选择了当您的手下。”
“那之后,木犀大王认为我心思不纯,一度找上门来逼问过我。但小启儿的的确确只是误入,哪敢有别的想法,木犀大王没能问出想要的,又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银鱼不知此事,自己人被上门欺负了,还被蒙在鼓里,异常恼怒地问:“它又想做什么?”
“木犀大王它……”小启儿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银鱼的脸色,“觉得不公。”
“后来它曾当着我的面自言自语,屡次发泄不忿。认为以血祭之法复苏麒麟一事里,它将此地全族的性命亲手奉上,却只落得个与众人平分的下场,心怀怨怼……”
“怨怼?”银鱼怒道,“当初说好,血祭之阵需要的人妖血肉,它少出一半,还要怎样?”
小启儿怯怯地说:“木犀大王去寻了灰蛇大王,打算趁大阵开启前向您发难。以提供血肉不足为由,将您踢出享用麒麟血脉之列。它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大王息怒!”小启儿又开始磕头,“木犀大王还说,四妖中虽是灰蛇修为垫底,但他乃妖修,手段颇多,最弱的就是您。先诓骗不知内情的雪鹰大王一并除掉您后,再与灰蛇联手杀死它,这样一来,就能一妖占有麒麟。”
“我之所以放那群修士进来救人,就是在木犀大王逼迫之下,不得已而为之。那几位贪馋修士灵肉,但凡捉到修为不错的,尽数吞下肚去,万万不能和您比,故而才……”
“宫殿下的阵法可炸毁整片水泽,灰蛇大王说,您野性没退干净,顾念着同根之情,发觉自家被毁,定会心神失守,更好拿下……”
不等他话音落地,银鱼再忍不住,仰天长啸:“木犀!灰蛇!好算计!好心机!”
结丹妖兽发怒,连着洞窟和水流都在震颤。威压泄露之下,小启儿撑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腥味涌来,银鱼这才想起他,多少收敛几分,赤红着眼睛问:“阵法如何解?”
“大王……不能,不能解……”小启儿有气无力地呻.吟,“解了,打草惊蛇……不如让大家悄悄转移……”
“……说的也是。”银鱼阴着脸,又猛地看向他,眯起了眼,“话说回来,若非本座之前在此休息,正巧撞见你……小启儿,它们可恶固然不错,你这一手,也玩得挺漂亮啊?”
小启儿没有争辩,惨笑道:“大王,我一介小妖,命都被捏着,能有什么办法?是,我知自己背叛了大王,辜负大王信任,罪该万死,可小启儿从始至终求的,仅仅是活命而已啊!”
“若大王不杀我,我愿意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银鱼不屑,“你有何用?”
“木犀大王因禁制缘故,在我面前不加掩饰,视我为它布在您身边的间谍,对我的话有几分信任。”小启儿诚恳道,“再不济,我自认为头脑姑且有点用途,或可为大王分忧。”
想到他方才的及时制止,银鱼认可地点了点头。
它虽自负,在这方面却也有些自知之明,比起别的老妖一肚子弯弯绕绕剖出来全是黑水,它确实没那么多心眼,因此身边养了不少鱼头军师,石斑正在其中。
但显然,那群鱼头和小启儿相比,逊色了不止一筹。
“那好,”它背过手,说道,“你若现在就能给本座想出个扳回一城的办法,本座便不杀你。”
“多谢大王!”
激动地咳嗽两声,小启儿在暗处露出一个笑容,作出苦思冥想的表情,半晌后说道:“我有一计,说不定,非但能扳回一城,让大王与雪鹰大王平分麒麟……甚至独占,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银鱼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很简单,它们妖多,仗势欺妖,我们可以更多,令它们无从下手。”
小启儿侃侃而谈:
“召集群妖,明面上是举办盛会,其实是将它们作为血祭之阵的祭品。”
“一则,我需和木犀回禀完成任务,称放走了您捉到的修士和妖,博取信任。这样一来,您就会有趁虚而入之机。”
“而提出举办这群妖盛会,填补了祭品的空缺,它们就无法因此相胁,逼雪鹰大王一并动手,避免了您以一敌三的劣势。”
“有道理。”银鱼的脑袋已完全变成一团浆糊,堪堪维系住神色的庄严,只听他一张嘴嘚吧个不停:
“一则,您大可借此把所有下属族群全部叫来参与盛会,不会引起怀疑,殿下那阵法即便不破,也失去了威胁您的能力。”
“三则,妖一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在真正下手前,它们很难轻举妄动。而大王您不同,您有许多可以信任的下属,可于会上暗中施加布置,反将一军。”
银鱼一喜,又忧虑道:“不过树林乃木犀主场,灰蛇身为妖修,又懂不少诡术,届时真要打起来,恐怕……”
“论诡谲法术,谁懂得过道修?妖修也不过学了个皮毛而已。”小启儿微微一笑,“大王,您先前捉拿的那两个道修正是大宗门出身,所学法术只多不少。”
“阵法的玄奥,您也从灰蛇那儿看了不少。您想,群妖盛会上,让道修布下唤雨阵,天降大雨,水淹树林,岂不就成您的主场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和道修联手?”银鱼大怒,“绝无可能!”
“怎么叫联手?大王真是太过亲善,称作役使差不多。”小启儿理所当然地说,“就像役使我一样,您可是结丹妖兽,威压一放,他们腿就软了。更何况他们的灵器都已被您收缴,手无寸铁,道修凭手脚又能做什么?还不是任您摆布?”
银鱼被他奉承得通体舒坦,颔首道:“那就这样吧,传送符我给你恢复了,一会儿带他们来水泽宫殿。”
“是,大王!”
直到银鱼彻底离开,有意无意泄露的威压才散了个干净。小启儿又吐出一口血,擦了擦嘴唇,眼神一黯。
“没问题……我可以。”他喃喃自语,面上浮现出一抹坚定之色,“我一定会完成的……”
转过身,他扶着石壁,跌跌撞撞往水牢的方向走去。
……
“你回来了。”
“嗯。”小启儿没心情继续扯皮,疲惫地坐到牢边,交代道,“你要的群妖盛会,我差不多说服银鱼大王了,总算有诚意了吧。后面等我有需要,还请道长莫要失信,骗我一无依无靠的小妖。”
“诚意?”谢征反问,“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局面么?双赢才是。”
小启儿警觉地眯起眼,“此话何意?”
“把水搅浑,浑水摸鱼。”谢征与他对视,淡淡道,“不好吗?”
“……好,呵呵,很好。”嗤笑片刻,他歪歪头,“就为这个?不止吧。”
谢征垂下眼睫,不知想到什么,轻轻一笑。
“自然不止。”他说,“还要给两只迷途的羊崽子指个明路。否则急坏了,到处拱墙,撞破头可就不妙了,徒惹人烦神。”
90 麟迹(八) 装谢征,也不装得像点!……
此时此刻, 两只“迷途的羊崽子”正乔装打扮,混入了来来往往的妖群。
“那四大妖王,修为算不得多高, 声势倒折腾得不小。”蔚凤新奇地来回张望, 入目尽是些化形都做不到的小妖, 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样样不缺。
他们一行人在其中显眼得很,妖气大摇大摆, 毫不收敛, 一看就知道惹不起。
小妖们纷纷避让,乃至清出一条道来, 直直通向树丛深处。
此地植株繁茂,潮湿阴森, 乱石岩砺令脚下崎岖不平,走起来很辛苦, 却是蛇类所钟爱的环境。
距离群妖盛会还有一段时日,想要参与的妖需提前入住四大妖王的地盘, 以免届时赶不及过来。眼下,他们正处在灰蛇大王的老巢里。
会在四大妖王中选择灰蛇, 傅偏楼也是好生斟酌过一番。
银鱼住在水泽, 不利于蔚凤修养;木犀在林间天然便捷, 万一有什么意外,逃都没法逃;至于雪鹰, 不管怎么说也是鸟妖,他忧心对方会察觉到蔚凤的身份。
尽管鸟妖一向奉凤凰为主,天生忠诚不移,可雪鹰既然觊觎麒麟, 难保不会对凤凰升起心思,傅偏楼断不敢冒险。
而灰蛇又是四大妖王中修为最低者,听闻刚结丹不久,能和其它三位平起平坐,都是借了妖修的光。
可妖兽怕它诡谲多变的术法灵器,道修会怕?就算横生波折,计划不顺,杀也杀得出去。
迎客之地设在山崖下,几只化形还不完全的婀娜蛇女拖着尾巴,游走在前列,身后跟着数十条嘶嘶吐信的蛇妖,目露凶光,令人不敢造次。
见到傅偏楼等人,霎时眼前一亮,从那身张扬妖力便知修为不低,不敢怠慢。
为首的蛇女娉婷而至,香风绰约,款款笑道:“奴家灰蛇大王座下青玉是也,依大王吩咐在此迎客。敢问几位可是前来参加群妖盛会的?”
“废话。”傅偏楼所化的中年书生板着脸,硬邦邦地说,“主人游历荒原,恰巧从此路过,听闻有妖举办盛会,很有兴趣,故来一看。”
蛇女青玉被他不客气地怼回去,也不生气,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人几眼,不禁有些讶异。
她被委派来待人接物,自然有几分眼力。
先前见这两人中,那模样俊美的少年人要稍稍落后一步,听她开口后也下意识瞄向这瘦巴巴的中年人,便以为是奉他为尊长。
可一句“主人”着实把她喊懵了,莫非她错眼,后边的少年才是做主的那个么?
而且,人就在面前站着,却毫无妖气,更兼身姿挺直,腰挎长剑,比起妖修,竟更像……道修?
像是察觉到她的疑惑,中年人的肩头,一只毫不起眼的蚌壳忽然启开一条缝。
“怎么,老身这匹坐骑,莫非带不进群妖盛会?”
青玉这才明白究竟谁是真正的主子,躬身以示歉意:“奴家有眼无珠,竟瞧不出阁下这坐骑……是何妖怪?”
“妖?”蚌壳懒洋洋道,“拿妖当坐骑,有何稀罕?老身这只,是特地从道门捉来的修士。听闻这场盛典上会邀请众妖品尝筑基修士的血肉?到时候不妨添个彩头,让他们比一比,究竟谁更厉害。”
听闻此话,中年人低眉顺眼,没有反驳一声。
“筑基修士?”青玉看着他,眼神都变了,又垂涎,又畏惧,视线移向蚌壳后,则转为深深的震撼。
能信手捉来筑基修士还不当回事的,莫不是和她家大王同级别的大妖?
一念及此,她的态度愈加恭敬:“阁下好雅致,想来大王必然也很有兴趣。奴家斗胆一问名号,登名在册。”
身旁的其它妖皆如此,甚至还要被盘问来历修为,想必是怕混入不轨之徒。
蚌壳也不为难,微微哼了声,底下中年人便心领神会地开口道:“主人名号白蚌,乃两百年结丹大妖。”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少年,同样傲然介绍:“这位是主人的族亲,赤蚌大人。转妖修化人身,而今已是筑基巅峰,离结丹不过一步之遥。”
“至于我,区区坐骑,不足挂齿。唤作小楼就好。”
尽职尽责地说完这些,他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宝珠,递过去:“此乃百年蜃珠,可幻化万千事物。此番前来准备仓促,贺礼微薄,还望灰蛇大王莫要嫌弃。”
青玉愣愣接过,好险没有瞠目结舌。
结丹期的大妖,携了名筑基巅峰的妖修,还有个筑基修士当坐骑……这一行人,实力竟能撼动四大妖王在荒原外围的地位!还随随便便就送出一枚百年蜃珠?
怎会好端端出现在这里?
是真如他们所说,云游四方恰巧凑个热闹,还是听闻了什么风声……背后一寒,她暗暗想,得尽快告知大王才行。
“几位尊客还请随奴家来。”
虽内心猜忌不已,青玉脸上依旧端出一副柔柔媚色,扭腰将他们迎向山崖下的一方洞里。
蛇巢湿冷,虽不算狭窄,却莫名令人憋闷。山里倒是别有洞天,珠帘帷幕,香雾重重,来往间穿梭着衣着轻薄的蛇妖,有雌有雄,皆为化形不全的模样。
好在男俊女靓,多少中和了些面貌上的妖异。
“蛇巢地势复杂,初来乍到,各位或不认得路,若要去哪里,有何疑问需求,尽管和他们提就是。”
“群妖盛会七日后开始,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在此好生享受。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青玉记挂着前去禀明情况,将人领进一间石屋后便俯身告退,临走前不忘叫来另外四名蛇妖前来服侍。
他们虽不如青玉般善解人意、接得上话,但胜在乖巧用心。灵果、清茶自不必说,甚至端来一个盛满湖水的玉盆,灵气氤氲,请蚌妖舒舒服服泡了进去。
“这帮妖王可真会玩。”
谎称为赤蚌妖的蔚凤往后一靠,顿时陷入软绵绵的锦缎之中,不由咋舌,传音给一旁的中年男人,“还有七天,你想怎么做?”
傅偏楼轻呷茶水,借此掩去眸中深思:“不怎么做,等山来就我。”
“那蛇女应当是急匆匆去找灰蛇大王了吧,想来不过多久,我们就能看到人了。”蔚凤叹道,“你也真是敢,老贝壳那手无缚鸡之力的,造势成这样,外强中干,一动手就全暴露了。”
“动手?”傅偏楼冷笑,“这节骨眼上忽然出现一个立场不明的结丹妖兽,它们谁敢动手?”
他将自己贬为老贝壳的坐骑,掩饰身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暗地抬高对方实力,叫那几个妖王不敢轻举妄动。
蔚凤思索道:“也对,忽然举办这群妖盛会,背后必有猫腻,想来和那只封在树根里的麒麟脱不开干系。”
“不错,所以在最后期限来临之前,只要我们不触及麒麟相关的东西,它们应会尽力避免争执。否则一旦受伤,届时就会落入下风,搞不好非但分不到麒麟的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这正是傅偏楼大张旗鼓进来的原因。
老贝壳战力不顶用,唬唬人的本事还是有的,如此,他们行动起来就不必顾头顾尾,可以放开些手脚。
再者……原本趋于平衡的四帮势力,忽然又投下一个杀不了的第五方。
就像沉重的石块砸进水面,无法继续维持原本的平静,避免不了彼此怀疑的涟漪。
有私心,就有端倪,而这涟漪将会放大端倪,为离间的第一步。
究竟能在七天里做到何种程度,傅偏楼也捏了把冷汗,但他们既想救谢征与宣明聆,又想救麒麟,就只能走这条路。
将茶一口饮尽,傅偏楼结束了这个话题:“在灰蛇前来找我们前,尽可能装得无害些,它或许会在暗处观察。就如那蛇女所言,在此好好‘享受’吧。”
话虽这么说,可两人谁都没有闲心思放松,借着游览之名将蛇巢里里外外逛了个遍,默默记下各个路段,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所在的崖洞显然是专门用以接待修为高深的大妖的,一路上都没碰见几只,侍奉的蛇妖倒处处都有,也不显得冷清。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异宝奇观琳琅满目,个中景象,就连蔚凤都闻所未闻,好好开了番眼界。
入夜之后,红月高悬,蛇巢内更为光怪陆离。乐声忽然靡靡,蛇女蛇男身着连在一起的金链银铃,如浪潮般拥舞,时而高昂,时而伏低,叫人目不暇接,只觉精彩非常。
傅偏楼忍不住想,倘若没有和谢征他们失散,倘若没有背后那些凶险谋算,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新奇体验。
夜舞结束,便有蛇妖热情地迎他们前去温泉沐浴。逛了一整天,两人正觉满身湿寒,闻言也未多想,便径直跟上,全然没能发觉那蛇妖唇边笑容的暧昧深意。
“赤蚌大人、楼大人,这边请。”
蛇妖于洞口驻足躬身,温泉里也不知用了什么阵法,甫一进去,便见白雾弥漫,丝毫没有透去外边。
水波乳白,往外咕嘟冒着轻盈细密的气泡,触手温热。
傅偏楼褪去外裳,和衣走入其中,暖融融得好似要将浑身的疲乏化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一直紧绷的神经也不由松懈几分。
一阵醉人香气传来,和之前的味道略有不同。不过或许是为了掩盖腥味,蛇巢处处都燃有熏香,许是换了一种,他没有多留意。
逐渐地,意识迷迷蒙蒙,很清醒,但又不那么清醒。遥遥传来蔚凤的声音,很快被乐声遮去,仿佛雾里看花,提不起劲,浑身燥热难当。
怎么……
我这是怎么了?
吃力地睁开眼,傅偏楼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不是危险,很微妙,很奇怪,是他前十辈子也从未接触过的范畴。
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他的肩,有谁凑了过来,在耳边低低发笑,笑得他耳根都麻了,脸颊绯红,指尖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声音……
是……谢征?
嗓音稍有些像,却煽情得过分,毫无平时的冷清。傅偏楼不可置信,朦胧间又觉得理所应当是那个人。
香气黏稠,像在唇齿间嚼碎一朵花骨,涩然中流露出一丝津甜。
他脸颊烧起来一般滚烫,支吾着执起肩头的手,想要去贴一贴,仿佛这样就能降下点温度,莫把脑袋烤糊了。
然而那人却不想遂他愿地,贴近耳边吹了口气,缠绵地喊了一句:“小楼……”
傅偏楼脸色一黑。
还小楼,谢征连偏楼都没叫过,素来是念他全名的。
语气那般恶心,装也不装得像点,真当他脑袋糊了么!
91 麟迹(九) 他心悦谢征?怎么可能…………
白雾虚浮, 意识清醒后,傅偏楼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香气的不对劲,迅速转为内息。
“小楼……”
身后那人语气绵绵地呼唤着, 这回的声音则没有半分谢征的影子, 是个娇媚的女声,令他不免困惑, 为何先前会有那般离谱的错觉?
手中握住的皮肤滑腻似蛇, 用力一拽,就顺势栽到了水中。“哗啦”一阵水响,蛇女顶着湿漉漉的长发,委屈望来。
她一张妖艳脸蛋春色盈盈,不仅没有因为意外变成落汤鸡, 反倒更添几分风情, 玉臂清辉,洁白的肌肤在温泉中时隐时现。
见此活色生香, 傅偏楼依旧不为所动,暗中提防着退至岸边, 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小楼大人这话可真是……”蛇女冲他抛了个媚眼,“自然是让大人好生享受,放松放松, 与我一道快活快活。”
“蛇巢这温泉好处多多, 大人既然来了, 也别急着走呀, 不然,青玉大人要怪我等侍奉不周的。”
话语直白,傅偏楼虽不通□□,但好歹活了十一辈子, 并非对此一无所知,当即明白过来。
难怪引他们过来的侍从神色古怪,也难怪非要将他和蔚凤分开。
竟是如此!
他清楚妖族风土人情与道门大不相同,却也没料到会有这档子事,委实有些不知所措,见那蛇女直起腰肢,暖雾鬓影遮掩下,依旧露出白花花的一片,一时间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放。
余光瞥见一双白臂划开水波,要凑得更近,不由大惊失色:“你别、别过来!”
“小楼之前不是很喜欢?”没有听从他的阻拦,蛇女游来,伸手拽住他潮湿的衣角,试图将人拖下水来,“为何突然这般抗拒,依依好伤心呢~”
谁喜欢了!
他那是以为……
傅偏楼避让不及,被她捉了个正着,闻言下意识辩解道:“因为声音……”
“声音?”蛇女一怔,神情顿时微妙起来,“原来……呵呵,是奴家失礼了。”
“何意?”傅偏楼不解地蹙起眉,依依笑而不答,只轻声道:“早知修士古板,以往奴家从来不信,天下雄性哪有不贪欢好色的?如今一见,方知真的存在这种傻子。”
“既然大人心有所属,依依便先退下了。”她福了福身,“有何需要,唤一声就好。”说罢一摆尾,钻入水波之中,顷刻没了影子。
剩下傅偏楼愕然地站在原地,连装作半瞎一直紧闭的苍蓝左眸都瞪大了,隐有所悟,又不明所以。
“心有所属?”
匪夷所思地喃喃自语,雾中那熏香的药力好似还未褪去,从面颊到耳后一片炽热。
傅偏楼拢住漂浮在水面的长发,默诵几遍清心诀,心口仍然躁动难安,只觉思绪和发丝一并缠绕错乱。
那蛇女误会了什么?他怎么就心有所属了?和之前那肖似谢征的声音又有何关系?
总不能,她的意思是——他心悦谢征?
宛如惊雷迎面劈下,手指一蜷,扯得头皮吃痛。
傅偏楼被这个念头荒谬得笑出声来:“怎么可能……”却越笑越淡。
眼前,一缕乌发流淌过手心,令他不禁想到给谢征束发时,在指缝间穿梭的细密青丝。
说来也是好笑,谢征做任何事都十分利索,简直没有不会的东西,偏偏对那一头鸦羽似的长发毫无办法。
自己独自呆在弟子舍时,就嫌麻烦,常常披散在肩头,傅偏楼有时看不下去,就会按着他好好地梳起来,端端正正戴上玉冠。
很小的一件琐事,可他现在回想起来,连指侧撩起鬓发时擦过耳垂的那一小块皮肤都滚烫异常。
分明转了内息,他竟有种窒息的错觉。
是,他承认,自己将谢征看得很重,是不同于师长好友,前所未有的,无法以任何身份度量之重。
可他从没想过,这样沉甸甸的重量,究竟该粉饰上怎样的名号。
只是想呆在一起,不希望分开;看到对方就觉得安心,无忧无虑。
望他可以展颜,事事顺遂如意……而已。
和书卷里描述的男欢女爱,似也不尽相同,谈何情思?一定是蛇女弄错了哪里。
反复说服,总算把那句回荡不休的“心有所属”按了下去。傅偏楼摇摇头,沉入水中,仍旧摆脱不了胡思乱想,浑身都不自在。
他再忍不住,豁然起身,以灵流沥干水渍,披上外氅,匆匆沿着岸边,一路寻到了隔壁浸在温泉中,闭目养神的蔚凤。
“蔚明光,醒醒!”
传音过去,蔚凤讶异地睁眼看来:“傅仪景?你怎么跑来了,脸还这般红……对了,这里熏香有异,记得转内息。”
反手碰了碰脸,果真滚烫,傅偏楼对自己的异样更有了交代,问:“你有没有碰到安排来的蛇女?”
微微凝滞一瞬,蔚凤点了点头,有些尴尬地移开眼,“没想到蛇巢的妖兽……有这般花样,想必你那边也一样?”
傅偏楼抿了抿唇,“她的声音不对。”
“嗯,起初我也吓了一跳。后来问过那蛇女,说,为了令来客感到亲近,熏香里特意点燃了助兴的草药,有一定致幻作用,不必惊慌。”
傅偏楼确认道:“在你耳里,听见了谁?”
“亲近之人,”蔚凤咳了一声,窘迫道,“还能有谁……我小师叔。”
闻言,傅偏楼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就说是那蛇女危言耸听,否则,难道蔚凤也心悦他小师叔不成?
也不知在慌个什么,摇摇欲坠的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他长叹口气。
蔚凤不知想到哪里,跟着也叹了口气。
两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被这一出刺激得不轻,对视一眼,惺惺相惜,穿好衣物,心有余悸地离开了这座魔窟。
容颜十分不起眼的男人坐在高位上,裹着一身青灰衣袍,上边映出鳞片一般的粼粼光晕。
“两日了,他们有无异动?”
“回禀大王,从底下小妖们的汇报来看,暂时一切如常。”
青玉伏于地面,事无巨细地将几人的一举一动都复述了遍,随后道,“那名结丹期的白蚌一直泡在水里,好像不太爱动,有什么话,大多也由它的坐骑开口。”
“赤蚌倒是将蛇巢逛了一圈,但玩过后便没什么兴致了,中途还说要去其它大王那边看看,但白蚌没有同意,被劝下来了。”
“至于那唤作小楼的道修,很安分听话,主人在哪他去哪儿,白蚌不离屋便跟着赤蚌。说要他在群妖盛会上和其它修士比试残杀,也不见有反抗,看来是彻底被驯服了。”
听完,男人敲了敲座椅,嗓音嘶哑,犹如毒蛇吐信:“还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尽数说来。”
青玉又沉思了番,道:“若说有何特别……大抵是在**泉里,闻到软玉香后,他们都产生了一点幻觉。”
温香软玉**泉,向来是蛇巢人人称道的好地方。
所谓软玉香,是为迷醉舒适之用,主料中的情果,能暗暗引动欲潮;若是已有心上人,便会产生有关对方的些许幻觉,更加引人入胜。
此处乃她提议所办,过去用来招待贵客,无往不利,这还是第一回铩羽而归,一碰壁就是两个,叫她不免挂心,恶意嗤道:“总不能这主仆之间有什么吧?难怪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灰蛇摆摆手,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听闻有只结丹妖兽忽然来此,说要参加群妖盛会,难免疑心是谁走漏了风声,对方为麒麟而来,忧心忡忡。
可眼下看,或许当真只是个巧合。
倘若如此,眸中划过一道贪意,稍加利用,说不定……
一念及此,他起身道:“我亲自去见一见,青玉,带路。”
“是!”
石室里,蔚凤神情一凝,提醒道:“来了。”
老贝壳抖抖壳里的水,傅偏楼垂下眼睫,缩在他袖袋里的011更往里藏了藏。众人表面松懈,实则暗暗注视着洞口,等待与这位灰蛇大王的首次交锋。
——一只蹬着长靴的脚迈入眼帘,接着,是青灰色的外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身躯。
——中年模样的男人,随处可见,一转身就能忘掉的相貌,在妩媚的青玉旁边,更是极不起眼。令人难以想象,他就是鼎鼎有名的灰蛇大王。
看清全貌后,傅偏楼心跳都错了一拍。
他瞳孔微颤,堪称狼狈地挪开视线,若非易容丹的副作用,差点连面无表情都绷不住,心中惊涛骇浪,全然没能料到。
荒原……灰蛇……妖修……是,是了,都对得上。
竟然是他!那个曾在第一世买走自己的妖修!
【这不是老熟人吗?】魔也跟着认了出来,嘻嘻笑道,【我记得他,血的味道……扯裂皮肉时的惨叫……痛快,真痛快!我都有点忍不住再试一次了!】
【也对,这辈子因为那个姓谢的从中作梗,我没能亲手撕碎他,让他逍遥地蹦跶了这般久。哈,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我记得你好像还挺怕他,怎么样?要不要换我来啊?】
“不需要。”傅偏楼断然拒绝。
他站在后方,于灰蛇的视线死角探出右手,摸了摸左腕上的红绳,多少安下点心。
的确,猝不及防再见到这只折磨过他的妖修,他依旧感到毛骨悚然,后背阵阵冷汗。
但没关系,在他的忍耐范畴内。
傅偏楼细细调整着呼吸,尽可能地别开眼神。好在他扮演着低微的角色,抬头反而是一种冒犯,得以顺理成章地不和男人对视。
他自觉没有露出异样,身旁的蔚凤却有所察觉地递来一瞥,无声询问。
这一眼仿佛将他自冰冷的泥潭中整个拽出一般,傅偏楼恍然意识到,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他不再是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年,也有了可以依靠的同伴。
没什么好害怕的,假如他乐意,无须魔出手,也能杀死对方。
蔚明光、老贝壳、乃至011。不知不觉间,他的身边已有了这般多的人。
回以无碍的神色,傅偏楼彻底冷静下来后,反而觉得正好。
他们是为挑拨离间而来,单单要灰蛇一个的命不够,最好引四大妖王互相忌惮残杀,方便他们渔翁得利,趁乱救出被抓走的谢征和宣明聆,顺利的话,再稍带一只麒麟。
第一世被关在巢穴中,日夜相对地度过好几年,为了能够早点逃出生天,拼命揣摩妖修的习惯想法,没有谁会比傅偏楼更清楚这家伙真正的本性和作风。
大胆、狠辣、识时务。
能为寻他化身妖修,只身涉险,深入仙境;也能说放弃就放弃,见势不妙,百年谋算抛诸脑后,一朝前功尽弃。
几乎不需要思考,傅偏楼就明白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怎样的贪婪算计。
无需试探了解,也无需诱导设陷,这条灰蛇怕是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和其它妖怪分享那只麒麟。
不过……真不巧。
既然他在这儿,就绝不会让其得逞。
眸中厉色一闪而过。
曾饮他血肉,令他痛不欲生;后捉走同伴,至今未有音讯。
新仇旧恨,正好一起清算。
92 麟迹(十) 愿你不折意气,置死地而后……
平心而论, 即便暗中观察过,这伙突然出现的蚌妖一行人依旧疑点重重。
但要说他们知道了什么,灰蛇也并不这么认为。
毕竟, 哪只结丹期妖兽在得知此处有麒麟的存在后还能隐而不发,悠哉游哉地躺在水里睡觉?
设身处地地想, 若是他, 一早就仗着实力登门威胁, 要求分一杯羹了。
至于会否是其他三个妖王找来的人……在灰蛇看来, 雪鹰高傲,木犀自私,银鱼愚钝, 但都不至于做出这般损害己身利益的蠢事。
麒麟仅有一只,妖族吞噬血脉也非一朝一夕, 四人均分本就有些捉襟见肘。
若不是他们修为相近,几乎同时找到了这只麒麟, 害怕大打出手传出风声, 招来更大的妖怪, 又怎会立下盟誓决定共守秘密?
灰蛇想到当初就不禁咬牙切齿,分明再快一步, 他就能独自享用这只上古大妖了。
若他没有转妖修, 还是从前的元婴期,怎会和这些个小辈虚与委蛇?
……也罢, 男人的目光落在水槽中的蚌壳上, 如今不过多费点功夫, 笑到最后的,仍然会是他。
这般想着,他面上堆起笑容, 对其拱手道:“在下灰蛇,不知贵客远道而来,没能及时迎接,实在羞愧。”
老贝壳张了张外壳,轻轻掠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噢,你就是这里的大王?”
“正是。”被轻慢对待,灰蛇脸上笑容不变,伸手拦住了一旁想斥责的青玉,看上去脾气甚好。
蔚凤清楚这只贝壳胆小怕事得很,这副懒洋洋的模样可不是自恃傲慢、故作姿态,而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多两句,怕是连嗓音都要哆嗦。
他抢下话头,大大咧咧地说:“也没什么好迎接的,无意中闲游至此罢了。你这儿地方不错,属下侍奉得挺得当,除了那个温泉,玩得都很开心。”
青玉尴尬低眉:“是奴家擅自安排,失礼了。”
摆摆手示意不在乎,客套话过去,蔚凤也不装模作样,开口道:“白蚌他生性懒惰,不爱开口,大王莫要见怪。您特意来此,应当也不止为问候吧?有什么话,与我直说就是。”
“瞒不过阁下。”灰蛇顿了顿,苦笑道,“我确有一事相求。”
蔚凤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听他说:“其实,我来到荒原外围,是为追杀木犀。”
“木犀?”蔚凤一愣,“木犀大王?”
“不错。”灰蛇眼神陡然凶狠起来,“我与他有血海深仇。他曾吞食了我唯一的弟弟,待我回来,万事休矣,一路调查真凶,誓要替他报仇……”
“闲话就不多说了,”像是意识到失言,他摇摇头,“此回群妖盛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处处生险。四大妖王明面上和睦,其实一直在争夺地盘,摩擦不断,若我所料不错,这场宴会大概率成为它们发难的契机。”
“也就是说,你们这帮子妖王要打起来了?”
蔚凤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看来我们来得还真不巧。”
“非也。”灰蛇盯住他,目光灼灼,“几位的存在,于我而言可谓雪中送炭。还请诸位届时出手相助,让我一报杀亲之仇!自然,报酬是不会少的。”
老贝壳吐了个泡泡:“尔之私事,老身不想掺和。”
蔚凤也抱臂道:“报酬?也要稀罕到能打动人才行……”
他话音未落,就见灰蛇咬咬牙,破釜沉舟一般地说:“白龙遗物,可够稀罕?”
此言一出,满场寂然。
傅偏楼抬起头,易容丹伪造出的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可眼底完全藏不住震惊。
老贝壳的蚌壳僵住了,半晌,才缓缓道:“白龙……?”
看众人惊愕不已,神情动摇,灰蛇意料之中地勾起唇,假装肉疼地说:“不错,正是三百年前,掀起人妖之战的那条白龙。”
他挥挥衣袖,桌上顿时出现一方罗盘,和一卷残简。
“此物乃我偶然所得,还有一枚秘境碎片,连通着当年赫赫有名的龙谷,可以佐证。”
“看完这枚玉简中的讯息后我才知晓,原来那孽龙尚有后裔在世。”
傅偏楼双肩一颤,蔚凤则肃穆道:“白龙后裔?我可从没听闻过。”
灰蛇道:“当年白龙受道门追杀,似乎正与他之后裔有关,自然不会透露出去,引得天下相争。这枚玉简应当是白龙留给他的属下,方便其寻到后裔踪迹特意书写,若是不信,您大可一阅。”
“……”一脸狐疑地接过残简,像是不能放心,蔚凤转身递给后边垂着头的从属,“你看一看。”
他明白此物对傅偏楼而言有多要紧,这才佯装多疑,让人最先阅览。
傅偏楼知他心意,深吸口气,闭目朝手中残简探出神识,隐隐约约地窥见一道身影。
那人面貌与他极像,眉眼更明朗几分,看来时,眼若拂花,天然一段风流。
“青蟒,这罗盘以我血浸染,可和白龙血脉的气息产生共鸣。若有朝一日有了动静,就要劳你去寻了。”
“要是哪天,他想探寻过去的真相,就等元婴期后,让他带着这枚玉简去兽谷一趟。”
像是想到了什么,白承修眼里忽而浮现了柔和笑意:“是了。我虽不能伴他左右,看他长大,却也该给他取个名姓……叫什么好?”
“天下父母,无不盼望平安顺遂。可此身为道门所谋,注定背负良多,平安顺遂,仅是一句空话。”他喃喃道,“我之孩儿,千难万险,无非一场难关。我望你不折意气,置死地而后生,便唤作……”
那声音戛然而止,身影也蓦然消散,玉简残缺,只堪堪到此。
傅偏楼睁开眼,没有什么白承修,几双眼睛默默望着他。
沉默许久,勉强克制住心中急迫,他点了点头,“没问题。”
蔚凤拿过玉简,和老贝壳分别看过,朝灰蛇颔首:“虽不曾见过那条白龙,但如此风姿,想来不假。大王,白龙后裔,这份大礼也太贵重,您为何不独自消受?”
这份警惕理所应当,灰蛇也早就备好了说辞:“上古大妖的血脉,谁不眼馋?我自然想要,可得到罗盘数百年也不见它有动静,与其握在手里当块石头,始终惦念,不若拿出来做个交易。”
“我的诚意在此,”他诚恳道,“只望听我之令,助我杀死木犀,这些,我尽数奉上。”
说完,灰蛇等着对面表态,半点不慌。
他不相信对方会不为所动。
说起这白龙后裔,他便有些恼怒,当年他得到这枚罗盘,欣喜若狂。于蛇妖而言,自然是龙族血脉更为亲近,也更好吞食,若运气好,说不定还能一举化蛟。
为此,他不惜舍弃元婴期修为,修得人身,以涅尾鼠筋隐蔽气息,装成凡人躲避白龙属下的追杀。
百年而过,忽然有一日,罗盘有了动静,他循着那缥缈的气息找了十几年,才堪堪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竟然落在管辖最严的明涞仙境。
冒着被抓的风险,他一路追查搜寻,那气息却在一座凡人小镇上消弭无踪。后几经询问,才知是被清云宗的人带走了。
可恨、可憎,却全无办法。清云宗不是他惹得起的对象,除了悻悻而归,别无他法。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错过白龙后,居然又让他遇上一只麒麟……
眼眸里流露出一丝迫切和贪欲,错过一回,他绝不会再错过第一回!
他先前与木犀暗通曲款,哄骗对方与自己结盟,一齐杀死银鱼和雪鹰。
两人实力相当,对方有恃无恐,满口答应下来。
灰蛇原本还以为,只能暂且与木犀共享,日后再寻良机。谁知好巧不巧,来了一只不清楚内情的结丹期蚌妖!
顺利得话,他很快就能独占麒麟了!
而这只蚌妖……呵呵,就带着这枚永远不可能寻到白龙的罗盘,像当年的他一样,无尽地等下去吧。
如他所料,在亮出底牌之后,白蚌没有拒绝,问道:“老身可以帮你。但……谁知你过后会不会反悔?得先将东西给我们才行。”
反正是没用的破盘子,给出去也无所谓,但为了不引起怀疑,灰蛇没有贸然答应,想了想道:“我明白阁下忧虑,但于我也一样。若是你们拿完就跑,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蔚凤不耐烦地问:“你待如何?”
“这样好了。”灰蛇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眼珠一转,说道,“罗盘可以先给你们,但这枚玉简我先留着,若是你们背信弃义,我便将此公之于众。另外,还望几位拿到罗盘后,莫要离开蛇巢,一直留到群妖盛会当日。”
蔚凤眼睛一眯:“你想软禁我们?”
“罗盘我已给出,”灰蛇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点要求,不足为过吧?”
“……”
蔚凤望向老贝壳,它张了张口,片刻后一叹:“好。不过杀一只木犀,老夫便帮你一回。”
事宜谈妥,灰蛇不禁一喜:“既然如此,青玉。”
“奴家在。”青玉赶忙答应。
“这之后,你就跟着几位,不必去迎客了。”灰蛇意有所指,“若贵客有何所需,务必报告与我。”
这就是要她看着点人了,青玉明白他的意思:“是。”
一切谈妥,男人起身笑道:“主随客便,我就不多留,打搅诸位兴致了。群妖盛会还有半月不到,此前,还请各位在蛇巢好生享受。”
他离开后,蔚凤瞥了眼留下的青玉,说道:“我们有话要谈,你到门外去吧。”
人还在这儿,青玉也不怕他们凭空消失,福了福身,拖着蛇尾去往洞口。
甫一离开,演了半天的蔚凤长舒口气,老贝壳咕嘟咕嘟地浸入水中,隔着水波看向默不作声的傅偏楼。
怕被听见,蔚凤传音给他,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唤道:“傅仪景……你怎么样?”
傅偏楼摇了摇头:“多谢。”
他绕到座前,扶住盛着老贝壳的玉盆,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壳。
“小主人,”老贝壳看起来快哭了,“主人他……”
“嗯。”傅偏楼垂下眼睫,“我看见他了。”
白承修——他的父亲,原来是那副模样。
一阵怅然若失,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念谢征,想和他说说话,倾诉心底藏了很久的委屈。
原来,他也曾被期待过,不是什么“不正”的“偏楼”,而有另一个寄托着祝愿的名字。
不折意气,置死地而后生吗……
傅偏楼喃喃道:“我会的。”
93 麟迹(十一) 群妖盛会,树下见。……
没有放任自己多愁善感太久, 傅偏楼很快整理好心绪,回归正题。
他扫及桌面上的罗盘,拿来仔细看了遍。
入手微沉, 摸上去犹如玉质,通体温润。盘身呈淡金色, 四角凹陷,表面刻着一道八卦阵,阵中伸出一枚指针。
当初, 妖修就是拿这个找到的他。
受白龙血脉气息的牵引么……低眸瞥了眼手腕上系着的红绳, 傅偏楼勾了勾唇, 难怪戴上涅尾鼠筋后,就找不到人了。
“他所言那些, 你怎么看?”蔚凤沉吟, “与木犀有仇定然是假, 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到底是为了麒麟吧。”
“不过为何独独说与木犀有仇?其它两个呢?编那种故事,不如直言要我们帮他谋得荒原外围大业, 还可信一点。”
傅偏楼冷笑一声:“怕我们不敢吧。单单木犀一只妖, 围攻的话不在话下,若说要将其他妖王尽数杀死, 对面就是三名结丹期了。”
“自诩高人一等,觉得谁都没他有胆识有谋略罢了。不过也好, 他疏忽大意,正方便我们。”
“你……”蔚凤疑惑道,“似乎很了解他?认识?”
“岂止认识。”傅偏楼目露讽刺,借灰蛇的的话来说,“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下意识看向他手里的罗盘, 蔚凤顿了顿,没有多问,老贝壳则道:“小主人,那枚玉简……”
“我知道。”傅偏楼点点头,既然白承修在其中说了,想得知身世,就要拿着拿东西去兽谷,不管残缺后还有没有用处,他都不会放过。
再者,白承修的遗物,怎么可能留在那家伙手里?包括那枚龙谷碎片,他都会夺回来。
“虽说并不需要我们对付雪鹰和银鱼,不过他定也不会放过。故而,为何独独是木犀?”太过谙熟于心,甚至不需思考,傅偏楼一眼就能看穿灰蛇的盘算。
“——因为那是剩下的最后一个阻碍。”
闻言,蔚凤也很快反应过来,若有所思:“其它两个,在我们出手前,就再说不出麒麟的秘密了。换而言之……他和木犀先一步达成了协议,打算联手杀死它们?”
“十有**。会来哄骗我们,大抵是以他一人之力,还不足以把木犀也杀死,心心念念想着独吞呢。”
蔚凤撇撇嘴:“真是半句话都不能信。”
傅偏楼哼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也罢,它们自己打起来,省得我们费神了。”
事情超乎想象地顺利,他总觉得哪里不安,思来想去,摸出了袖袋里一直听着传音,没有出声的011。
小黄鸡骤然见光,十足懵逼,一双豆豆眼瞪大了,和傅偏楼对视。
只见它亲爱的小偏楼弯着唇,轻声诱哄道:“011,你想不想去找谢征?”
那当然是想的!
011精神一振,用力点头,虽然知道宿主暂时无碍,但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随时都能回去。”这么说着,傅偏楼甚至有点羡慕,不论谢征在哪里,011一念之间就能过去。
摇摇头,驱散这份诡异的心情,他抬了抬手,放飞鸟儿一样,说道:“去吧。”
011一愣,盯着他,又摇了摇头。
它是很想念、很挂怀,但宿主让它呆在小偏楼身边,擅自离开的话,不就违背了宿主的意思吗?
傅偏楼就像能听到它想说什么似的,低眉垂眼,幽幽地说:“谢征让你留下,应当是怕有什么意外,想护住我。眼下我既安然无恙,也不必固执,不知变通。”
“011,他们被抓去这般久,还不清楚境遇如何,对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你必须让他们知晓群妖盛会上会发生什么,我们好里应外合,见机行事。”
“011,这件事很重要,关乎到谢征和宣师叔的安危,只有你能做到。”
“拜托你,好不好?”
他难得示弱,轻飘飘两句话把011说得豪情万丈,当即用翅膀拍拍胸脯,无言地表明决心。
放心吧,小偏楼,保证完成任务!
眼神里透露出这番话,小黄鸡摇摇身躯,很快化身为一道数据流,消散在空气里。
【宿主宿主!你还好嘛!】
识海里陡然传来一道奶呼呼的嗓音,谢征一顿,蹙起眉:“011?”
【是我!】011监测一圈,自家宿主还是那么清风朗月,半寸皮外伤都没有,这才安心下来,【宿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之前吓死011了,呜呜……】
它大喜过望,谢征却并不为这重逢高兴,语气淡淡:“我不是让你呆在傅偏楼身边?”
一早就知道宿主会问,可听到对方分辨不出喜怒的声音,011还是有点心虚,小心翼翼道:【小偏楼没事啦……是他让我回来的。】
谢征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便说,011一向听他的话,怎么会突然回来。
“让你回来做什么?他人在哪里?”
【这个说来话长……】011组织了一下语言,从头讲起,【小偏楼他们听说四大妖王要举办群妖盛会,打探了一番,发现那群妖暗地里一直在捕捉落单的小妖和过路修士,猜想宿主你们应当也在其中。】
“嗯。”谢征道,“知道过来,还不算傻。”
【小偏楼又不是011,当然……咦?】011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纳罕道,【宿主知道群妖盛会?难不成……】
它后知后觉地打量起谢征所处的地方,越看越惊讶:【话说回来,这是哪里?好漂亮的宫殿啊,被抓走的人和妖都在这儿吗?】
谢征言简意赅地答道:“银鱼的水下宫殿,我和宣师叔暂且住在这儿,替它布阵。”
准确地说,是宣明聆一人前去群妖盛会将要开办的地方,布置行云唤雨阵,他不过顺手捎带,作为要挟变相软禁在了这里。
011不明白为什么宿主要给银鱼办事,但它也清楚,分开后发生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讲不清,干脆不问了,继续解释:
【小偏楼说,修为有差距,想从四大妖王手底下救出宿主你们,就得把水搅浑,最后能引得它们自相残杀最好。】
这倒是和他们这边的打算不谋而合。
谢征轻轻颔首,接着,又听得011竹筒倒豆子似的,将麒麟、灰蛇等等的事情尽数道来。愈往后听,眼神愈沉。
【……小偏楼他们和灰蛇商议好,打算一道出手,杀死木犀,最后再突然反水,趁灰蛇受伤大意,杀死它,夺回白龙的遗物。】
【他担心群妖盛会上顾及不到宿主,你们对情况又一无所知的,就让我回来说清楚,好相互配合。011觉得有道理,才答应了。】
一口气说完,011终于有空问:【宿主这边怎么样?发生了些什么呀?】
谢征不答,深思之后,叹息一声:“乱来。”
【乱来?】011摸不着头脑,【宿主是说小偏楼吗?可这些安排不都挺好?目前为止也很顺利呀……】
“目前为止。”谢征问,“老贝壳空有结丹修为,并无相应的对敌实力,等要和木犀对上时,灰蛇必定发觉不对。你认为,他是会与木犀暂且握手言和,还是放任居心叵测的外来妖怪继续下去?”
【这个……】011卡壳,它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011会被糊弄住,谢征却不认为傅偏楼没考虑到。
他们常常对弈,哪怕来了仙山后,偶有闲情,也会摆上一盘,对傅偏楼的路数,他太清楚。
剑走偏锋,出其不意,且一条道走到黑,就博一个狠劲。
真到那时……大抵是准备仗着对面消耗得七七八八,能哄则哄,骗不了就拼一个你死我活?真够乱来的。
压下想伸手敲一敲少年额头,聊作教训的冲动,那边,011惊慌地问:【宿主,那我们要怎么办呀?这样一来,小偏楼他们岂不就危险了?】
“倒也未必。”谢征垂了垂眼眸,“说不定正好。”
话间,门边传来浅浅人声,不一会儿,殿门大敞,小启儿领着略有疲态的宣明聆,朝这边走来。
作为重又被银鱼器用的下属,小启儿喜提第四枚禁制,可自由出入银鱼殿。为确保和谢征等人的联系,他自告奋勇,每日接送宣明聆进出。
谢征起身,将宣明聆扶到椅边:“师叔辛苦。”
宣明聆摇了摇头,示意无碍,小启儿则趁此接头道:“我明日要去一趟木犀大王那边,这儿会换石斑来接手,它惯爱多想,你们如常表现就好,莫多和它交流,徒增怀疑。”
“银鱼让你去的吧,”谢征问,“准备好怎么骗它了?”
小启儿没好气道:“那蠢鱼,叫我去离间木犀和灰蛇。若真那般容易就好了,我在他们间来往这么久,还没寻到过由头,贸然提及,只会让对方怀疑我,啧……”
“我给你这个由头。”
狐疑地打量这名猜不透想法的道修,小启儿问:“什么由头?你先被关在水牢,后又被禁足在银鱼殿,能知道些什么?”
谢征不与他争辩,只悠悠道:“灰蛇打算独吞麒麟。”
小启儿眼睛一眯:“真的?证据呢?”
“你和木犀说,灰蛇请来了一伙帮蚌妖,里头有只,已臻至结丹。若是不信,大可前去巢穴一探。”
“不过要它切莫打草惊蛇,逼灰蛇太过,小心鱼死网破。”谢征一面思索,一面说,“既然银鱼要你去挑拨离间,不若更干脆些,劝它二妖暗中结盟,联手对付背叛在先的灰蛇。群妖盛会上,先对雪鹰发难。”
他话里的逻辑极为跳跃,011听得糊里糊涂,宣明聆也有些云里雾里,小启儿的眼睛却越来越亮,点头沉吟:
“能与木犀一起反手坑灰蛇一把,银鱼定然乐意,况且还能避免被拿出来第一个开刀,说服它很容易。”
“木犀面上不显,其实自杀死族人后,一直有些神经质。哪怕灰蛇并无背叛的意思,只要你说的蚌妖真的存在,它也会信。再者,和银鱼结盟,杀死雪鹰,再除去灰蛇,最后剩下一个修为不如它的银鱼,拼一拼说不定能独占麒麟……想必也不会拒绝。”
沉没成本太大,一旦脆弱的信任破裂,木犀大概率不会再愿意和谁达成一致。
这么一来,它最终势必会对银鱼动手。
见他想得明白,谢征又道:“木犀如果前去蛇巢,我希望你也能跟上,帮我和那些蚌妖带一句话。”
“你倒是要求一个接一个来。”小启儿哂笑一声,“我说过吧?木犀疑神疑鬼,有任何异动,他都不会放过。要我跟去,还带话?你当我是什么?”
“倘若顺利,雪鹰、灰蛇、银鱼,三者死后,只剩下一个半残的木犀。”谢征看着他,仿佛穿透了他内心深处的欲求,缓缓道,“届时,我们会出手。如何?”
意外地挑起眉,眸底划过一道兴奋之色,小启儿握紧拳头:“好,成交。你要我带什么话?”
“——群妖盛会,树下见。”
94 麟迹(十二) 这样下去,他就与凡人孩……
蛇巢洞内, 丝竹齐奏,人声嘈杂。
傅偏楼从修炼中醒转,只听外边动静不断, 令人无法安神。
他走下座椅,老贝壳泡在水中吐纳天地灵气,蔚凤则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身上灵流乱窜。
按理来说, 他停在筑基巅峰近三年, 也到了厚积薄发的时候。
可眼下看来, 似乎有些桎梏, 迟迟无法摸到结丹边缘, 偏生在这节骨眼上,人也不禁有些焦躁起来。
傅偏楼心里清楚, 老贝壳指望不上,顶多卷人逃跑时帮帮忙,若有不测, 三条命还得担负在蔚明光肩头。
可蔚凤要是支持不住呢?
他低头凝视自己的掌心, 易容丹改换了他的五官面貌,但并未变动其余地方,五指犹如逐渐长开的竹节, 骨秀肌润, 修长白皙。
指腹略有薄茧, 不似过去一般稚嫩,握紧时,隐隐透出一股力量感,是经年练剑所致。
傅偏楼深吸口气, 目光深沉。
实在走投无路……也只有破釜沉舟。
摇摇头甩开最糟糕的念头,他走到洞口,撩起遮蔽用的珠帘,看向守在一边的青玉:“外面在吵什么?”
“实在失礼。”青玉歉意地解释道,“今日蛇巢有客登门,大王设宴招待,热闹得紧,奴家心襟摇曳,竟疏忽了这边。”
客人?谁?
看出傅偏楼的探询之色,青玉低下头:“不瞒小楼大人,是……木犀大王。”
“木犀……”傅偏楼问,“怎么突然过来?难不成走漏了风声?”
“是,大王也疑心如此,故而还请诸位暂且呆在这里,莫要擅自离开。大王已在前边设下禁制,非他应允之人,只会看见山壁,无法察觉其中不妥,还请安心。”
傅偏楼点了点头,正欲回屋,余光忽然扫见一道瘦小的身影,贴着山壁朝这边过来。
他一时无言,这就是要他们安心?
瞥向青玉,蛇女才说完那句话就被当面打脸,只觉火辣辣的一片,霎时柳眉倒竖,獠牙咧开,蛇尾鞭子般抽了过去,紧紧将那妖气十分淡薄的孩童捆至近前。
“你是何人!?”
男孩随着胸口窒息的闷痛,脸色惨白地挣扎道:“青、青玉姐姐,是我,小启儿!”
听到这个声音,傅偏楼眼瞳微缩,骤然反应过来:是那个带走谢征和宣明聆的小妖!
青玉也看清了他的脸,但丝毫没有松懈,警觉道:“这儿乃蛇巢禁地,你来做什么?”
“误会误会!”小启儿一边呼痛,一边嘴皮子异常利索地将来龙去脉讲清楚,“青玉姐姐,您也晓得,我被大王烙下禁制后,一直跟在银鱼大王旁边传递消息。”
“前不久银鱼大王心中生疑,把我派去了木犀大王那边侍候,这回来拜访大王,就将我一道带来了。”
青玉半信半疑,稍微放松了点尾巴:“大王在门口设了禁制,你怎么进来的?”
“哎呦,青玉姐姐,您忘记我身上大王的禁制了吗?”终于能喘口气,小启儿赶忙撩起衣领,将那块灰印给青玉看,委屈道,“有这个在,其它禁制对我来说都视若无物。我也是好久不来蛇巢,被绕晕了,这才稀里糊涂摸着墙过来的。好姐姐,您差点把我杀了啊!”
“坏了大王好事,杀你几百次也不嫌多。”青玉哼了一声,到底因那禁制放下心来,将他放开。
小启儿腿还脱力地软着,一个没扶好墙,朝前栽去,手指乱抓,刚好揪住了傅偏楼的衣角借力,这才站稳。
“多谢这位大人!咳咳……”只一下,他也觉得冒犯似的,当即松开手,眨着眼局促不安地望着傅偏楼。
怕被责怪,青玉斥道:“跌跌撞撞的,别冲撞了贵客!”
“无碍。”察觉到那一瞬,有什么滑入袖中,傅偏楼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道,“没有其它事,我就先回去了。”
身后,那莫名出现的男孩似在跟青玉寒暄,嘴甜地一口一个“姐姐”,讲些趣话,把蛇女哄得花枝乱颤。
直到那些声音离得远些,傅偏楼才从袖中取出那样物件,是一枚缠着布条的鹅卵石。
解开来,雪白布条上绣有的纹路甚是眼熟,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乃问剑谷外门的花样。
心口雀跃不已,紧张地跳动起来。手指轻轻将其抚平,只见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群妖盛会,树下见。
虽并非谢征的笔迹,但傅偏楼甚至能想象出那人说出口时的语气。
短短一句话,传达出的信息却不少。
能差使那小妖给他们送来消息,谢征和宣明聆的处境兴许比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这让傅偏楼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四大妖王和麒麟的纠葛中,他始终不得而知的,便是它们为何要捉走修士和妖,又想用来做什么。
可看那群木犀兽的下场,也能有几分预见,哪怕传出消息说要等到群妖盛会开刀,也一直挂心不下。
知晓灰蛇的谋算后,为它们不必挑拨就暗流汹涌舒了口气的同时,仍有隐忧,担心猝不及防之下,群妖盛会的乱象会伤到他们,才强硬地要011回去。
如今看来,大抵是多虑了。
傅偏楼微微苦笑,蔚明光说得对,那毕竟是他的小师叔和谢征啊,又怎么可能真的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树下见么……树下?
第一个想起的,是小启儿藏身、令他们分别的那棵树。不过很快便被傅偏楼否决了,无它,距离群妖盛会太远。
那么,还有哪一株树比较特别?
答案浮出水面——麒麟藏身的地方。
011和他们一起看到过异象,知道那里,自然会告知谢征。
不过为何约在麒麟树下?莫非,谢征也想救出那只麒麟吗?
没有疑惑太久,傅偏楼便将之抛去一边。反正谢征总有他的道理,想做什么都行,他奉陪便是。
“欺妖太甚!混账!”
小启儿随木犀回到领地后,对方再忍耐不住,猛地沉下脸,大发雷霆。震怒之中,一连劈断了数十根巨木。
木犀性格阴骘,一贯不爱动声色,今日居然如此外露,足可见有多生气,小启儿望着断裂的树腰暗暗心惊,控制住神色,思索着该怎样说话。
任由木犀声势浩大地发泄了会儿,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王息怒,以小启儿之见,您反而该觉得高兴才是。”
“高兴?”木犀神色几近扭曲,一掌抓他过来,冷厉的一双眼犹如刀锋,剐得人面颊生疼,“我举全族之命,忍气吞声,却还蒙受欺骗,差点被过河拆桥……你说,我该高兴?”
“正因大王付出良多!”小启儿道,“大王不认为太过委屈了吗?”
“其它几位倚仗同族亲信,万事不烦,血祭之阵的祭品都办得妥妥当当,等着坐享其成;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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