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幻境(完) (3)
的屋顶望了许久,才意识到,那是个梦。
还好……还好只是梦!
死里逃生一般地庆幸着,傅偏楼颤抖着手,捞过床上锦被紧紧抱在怀里。
梦中被一枪穿心的分明是谢征,他却觉得那一枪伤的是自己,胸中涌现的酸涩与痛楚,简直无法忘怀。
他为何会做这样的梦?
想到魔先前引诱他的话,傅偏楼一凛,若他听从它,强留下谢征,囚禁对方……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别做这种傻事?
正迷茫间,门边传来一道响动。有人走来身旁,掰过他的肩,轻轻叹息。
傅偏楼瑟缩了下,睁开眼,看到了谢征。
活生生的,没有苍白的死灰色,也没有染上血迹。这令他长舒口气。
酒还未醒,他晕乎乎的,不太能反应自己在做什么,只本能地寻求着令他安心的气息。
直到头顶传来一个奶呼呼的声音,稍稍惊醒了他,抬起头,一只没嘴的小黄鸡蹦蹦跳跳,竟是沉眠中的011?
不算活泛的脑袋转了两道,傅偏楼悟了:原来还在做梦?
既然是梦,他便放肆了些,捉过谢征的手贴在面上,亲昵地蹭了蹭,确认那份温度。想到刚刚糟糕的梦,情绪又低落下来。
在魔说出那些话时,有那么须臾,他的确有所动摇。
实在太不应当。
懊悔不已,他看向谢征,小心翼翼,如同承诺地说:“我不会很贪心的……不会勉强你。”
梦境里的那些,他绝不会复现。
他不会罔顾对方的意愿,为一己之私,恩将仇报。
谢征希望回家,他会帮忙。只是——
“给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就这样下去,就好。
凡人相伴一生,不过数十载,能求得这样长的时间,于他足矣。
也不枉这十世轮回。
在那之后,不知是否累了,傅偏楼彻底睡死过去。
他第一回喝酒,醉得倒还算省心,谢征将他搬回床上掖好被子,望着那张脸上犹带不安的神情,心绪复杂,坐在一旁思忖缘由。
011不解地问:“宿主,你和小偏楼闹别扭了吗?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呀?”
阔别三年,怎么一觉睡醒,它都看不懂了呢?
而谢征同样一无所知,正拧眉深思,地上散落的衣袍忽然动了动。
“小主人的师兄,你终于回来了!”老贝壳慢吞吞地从底下钻出,“小主人这是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
谢征俯身拾起它,问道:“傅偏楼为何喝酒?”
蚌壳一张一合,像是在茫然摇头:“我如寻常一般,呆在小主人寝居后的池塘之中睡觉,迷蒙中听闻仓促脚步,被吵醒,怕有贼人,就去看了一眼……”
谁知来者竟是前去闭关的傅偏楼本人。
它见小主人顺利筑基,还未来得及上前贺喜,就瞥见对方阴沉的脸色,眼尾通红,似乎刚哭过一场。
“小主人很是焦躁,显然有心事,坐立不安。站在门口发了会儿呆,又甩袖而去。”
老贝壳道,“我不敢贸然打扰,但着实担忧,便偷偷跟在了小主人身后,一直到了这边。”
傅偏楼从膳房拎出一坛酒,大口地仰头就灌,一半就醉了,拖着酒坛踉踉跄跄跑来谢征房中,衣服一扒,倒在床铺上不省人事。
剩下半坛酒洒了满屋,老贝壳是水妖,沾不得这个,一碰也醺醺然地,被扔来的外氅砸了个正着,挣扎半天,有了这么一出。
“难不成,小主人在外被谁欺负了?”老贝壳猜测。
011否定道:“小偏楼被人欺负才不会哭,定然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老贝壳若有所悟地张张壳,看向它,疑惑:“你是黄鸡妖?为何没有喙?”
“我……”才不是什么黄鸡!
刚要辩驳,011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它该说自己是什么?
这只蚌妖宿主与他说过,是小偏楼父亲的心腹。但即便如此,它也不能轻易暴露系统的存在,给宿主添麻烦。
今非昔比,在修真界,它一定要当个帮得上忙的好系统!
思虑及此,011硬着头皮扯谎道:“嗯,用的太少,退化了。”
“原来如此,你也不容易啊……”
它傻,好在老贝壳也是个傻的,还真信了。
谢征没在意它们的风云暗涌,又问:“他还说了别的话么?”
“这个……”老贝壳心想,貌似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小主人好像格外依赖这位师兄?
它咳嗽两声,蓦地又记起什么,不确定地说:“才回来时,小主人身旁分明无人,却时不时会自言自语,像在斥责谁。诸如‘闭嘴’之类的……我一度以为是听岔了。”
闻言,谢征脸色一寒,011惊呼出声:“魔?!”
“不是拿涅尾鼠筋封住了吗?”011慌乱地跳到傅偏楼手边,绒羽蹭了蹭红绳,急坏了,“红绳还好好的……怎么回事?”
“011,”谢征沉声,言简意赅,“黑化值。”
小毛团二话不说,闭上眼开始查询。不过须臾,它磕磕巴巴地喊:“宿主,大事不好!”
“50%了!”
自谢征穿越以来,这么高的黑化值还是首回。
就连最初被买回来时也不及此,更何况,筑基之前分明还停留在35%,已三年没变过。
上一回涨动……
谢征一愣。
面色不禁有些难看。
——是傅偏楼入道后不久,从22%到35%。
这回则是筑基后。
巧合吗?他断然不敢这么轻率。
或者说,对于傅偏楼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从来不惮于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宿主,”011的小奶音颤巍巍发抖,“魔果真是出来了吧?为什么呀?它是不是对小偏楼做了什么?”
“二位,小主人的事,烦请与我说清楚。”见事态不妙,老贝壳肃穆地问,“魔是什么?”
额角胀痛,谢征把011丢过去,给它到一边解释,自己则平心静气,阖上双目,将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通通掰碎了逐个回忆。
修士耳清目明,神识通透。筑基后,更是能半点不落地想起来。
……从落月潭出来时,他因两仪剑的刻印神思不属,迎接他的少年落后两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消失一个月后炼出血丹予他,二人在竹林大打出手,这之后膳房谈心,他问有无其它异况,傅偏楼一瞬的犹豫。
……相处之时,偶尔的恍惚和走神,非常短暂,又不容忽视,好似有谁分走了对方的注意。
谢征气息不稳,他情不自禁地质问自己:都在做些什么?
如今想来,异样细微却又明显,为何不曾发觉?倘若只是想起过去,绝不会如此。
魔……应当从傅偏楼入道起,就突破了红绳的桎梏,再度现身了。
换而言之——
目光落在熟睡的少年脸上,睡梦中也不得平静似的,轻蹙着眉。
谢征定定看着,忽而伸出手,将他的眉心抚平。
你……一直在忍受吗?
为何不说?
79 御剑 意气风发,翩若惊鸿,落于眼中。……
隔日, 问剑峰上,无律所居之处,氛围异常古怪。
沉默不语的两位师兄弟, 不像寻常那样不分彼此地挨在一块, 无律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一揽长笛,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吵架了?”
“……”
说吵架,倒还算不上。
只是傅偏楼酒醒后想到昨晚犯下的蠢事,还把011和谢征当成梦里的人, 着实脸红懊恼了一阵, 怕被追究那些胡言乱语,稍微躲着了点。
而对他的异状,谢征没多过问。
他心中记挂着魔的事情, 颇感棘手, 又有些气傅偏楼瞒着这种要事,难以释怀, 态度异常冷淡。
傅偏楼见他不言, 更为心虚,哪里还敢主动开口?便一直僵持到了这边。
被无律一问, 二人脸色都有几分古怪, 却谁也没解释。
“罢了,两只闷葫芦。”无律摆摆手, “今日有正事,便不寻你们开心了。不过,有什么话,坦诚点讲开, 莫要擅自隐瞒,反而惹人烦扰。”
膝上中了一箭,傅偏楼扯了扯唇角,连忙道:“我明白了,师父,今日来,是要教我们什么法诀啊?”
修士筑基后,灵力浑厚,不再仅作强身健体之用,还可掐诀布阵,行玄妙之术。待修为精进,排山倒海亦不在话下。
凡人所谓的种种“仙术”,诸如撒豆成兵、点石化金……皆在此列。
在凡间,陈勤就露过两手,先前下山时,他也见过蔚凤借叶当船的神奥,说不好奇是假的。
“莫急。”无律道,“在学术法前,为师先考效一番你们的基础。”
她拍拍手,唤道:“小明,你过来。”
“唉……”已经放弃纠正这个称呼,琼光苦笑着从屋后钻出,行礼道,“谢师弟、傅师兄,可安好?”
他看向谢征,叹道:“不曾想,年而已,师弟你竟筑基了。看来大有奇遇,恭喜。”
语气复杂,又不似因进境太快而感到嫉妒,说艳羡,好像也不全是。谢征略一点头,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师父所说的考效,和琼光师弟有关么?”傅偏楼问。
“不错,清规在先,你们二人依次与小明比比剑。”无律微微颔首,“我平日不太过问,得先看看,你们剑道都修到何种程度。”
“不伤人的情况下,尽全力。”
若非她的神情较往常更加正经,琼光简直要以为她还想拿自己取乐。
他一介练气六阶的小弟子,和两名筑基的道人比剑?说出去不笑掉大牙,有悬念吗?
但对面谢征与傅偏楼面上不见懈怠,前者踏出一步,取剑作揖道:“还望琼光师兄赐教。”
琼光看他肃穆,也下意识摆正了姿态:“谢师弟请。”说罢,他犹豫一下,拔出了腰间佩剑。
年关庙会,谢征见过这柄剑,通体玄黑,古朴无华,剑刃如一泓秋水,不经意间闪过一丝凌厉。
他后来问过,这也是宣明聆替琼光所铸,自小就背在身上,真算起来,是把比蔚凤的天焰还有资历的凶器。
始终记得黄鼠狼精心口那一剑,即便年来几乎日日学剑练剑,谢征依旧不敢轻率。
更何况,无律让琼光来,定有她的道理。
化业出鞘,红穗轻颤,他一挽剑花,凝眸,飘然上前。
无律让他们比剑,不是凭修为压制,谢征便收敛了些。可过手几招,他顿时慎重起来,心下了然。
琼光的剑,果真不简单。
那平平无奇的黑剑看似破绽百出,却总恰如其分地朝空门袭来,逼他不得不中途改招。
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直到无律点点头,道了一声“止住”,才意犹未尽地分开。
剑影重重,一趟下来,没伤到对方半分毫毛。
琼光还是首回不用修为,单纯与人比试剑招,可谓酣畅淋漓,眼睛发亮:“谢师弟,好剑法。”
“过奖。”
谢征也有些讶异,须知,他这手剑术可是与两仪剑所学,哪怕比琼光晚上几年起步,师出有名和独自瞎琢磨,还是两码事。
“都过得去。”无律看上去有几分满意,“剑道初有雏形,清规稍逊半分,但你入道晚,能有此境界,想必不曾懈怠。”
她转眼瞟向傅偏楼,轻扬下颌:“好了,仪景,你去吧。”
傅偏楼“嗯”了一声,有些紧张。
他和谢征每月都会于竹林相约,从未胜过,对那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心有余悸。
可方才交手一幕,以及无律的评判,无不言明了一件事:琼光之剑,更胜谢征。
他定定神,到底被唤一句师兄,琼光还刚打过一场,于情于理,都不该他先攻,于是道:“琼光师弟,请。”
琼光正在兴头上,见他摆好架势,灵剑出鞘,也不客气,弯了弯眼睛:“请傅师兄指教!”
说着,一改之前的和风细雨,当头劈下。
傅偏楼硬接了他一剑,只觉变化邪诡,忽轻忽重,让人难以预料。铺天盖地的攻势稳而不乱,一时间竟错觉在与谢征对练。
倚仗筑基后的五感,以及和蔚凤学来的剑法,傅偏楼撑过几下就节节败退。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令他窝火不已。
“好了,小明,停吧。”
无律轻飘飘的嗓音犹如定海神针,话音刚落,面前苦苦抵挡的疾风骤雨就止歇了。
琼光收剑站定,轻咳一声:“多谢傅师兄留手。”
知道他是指不用灵力这点,傅偏楼摆摆手,输一场罢了,他还不至于认不起。只是……
他暗中苦了脸,清楚自己表现不好,也不知无律要如何责怪。
正等着挨训,忽听她问:“仪景,你可有试过别的兵器?”
傅偏楼一顿,不曾想她连这个都看得出。
前十辈子,除去方小茜那一回,他都拜在清云宗,学的枪术。尽管身体没有适应,可有时下意识,就会用上几招。
剑主劈砍,枪重扫戳,前者飘逸轻灵,后者大开大合,风格相悖。最初,他着实适应得很辛苦。
但这些就不好与无律说明了,他沉默片刻,反问:“师父觉得,我更适合别的兵器?”
无律望着他,清冷的一双明眸,隐隐有些出神。
“问剑谷虽主走剑道,却也不必拘泥于此。”她低首轻抚长笛,沉吟道,“为师觉得……你或许,更适合学枪。”
这个字眼一出,傅偏楼与谢征同时一怔。
对视一眼,傅偏楼试探道:“为何是枪?”
“还想蒙为师?”无律横眼,“真当我瞧不出,你参习过枪术?”
傅偏楼讪讪无言,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唾弃两声自己的疑心病,蹭过去讨好地笑笑:“师父慧眼如炬,这都知道……话说回来,这比剑学枪的,难不成和我们要学的术法有关?”
无律用笛子点点他的额心,嗔道:“就你机灵。再猜猜看?”
“真的?”傅偏楼将为数不多见过的术法在心头掠过一通,寻思道,“莫非是御器飞行?”
他们从枫渔村返程时,就乘了蔚凤的剑,听他说道过。于道人而言,御器飞行和缩地成寸,算是出行不可或缺的法诀。
后者要元婴往上的大能才可使用,前者则乃筑基后要学的基础术法之一。
“答对了。”无律道,“御器飞行,到底沾了御器二字,不探探你们于器道到了何种程度,弄不好摔下来,可就是为师的不对了。”
“那我能学么?”傅偏楼知自己差上一筹,惴惴不安。
随即额心又被敲了一下。
“和那两人比什么?”无律摇摇头,“你扪心自问,年来,叫你跟蔚凤学剑,可有偷懒?”
傅偏楼委屈:“不敢。”
他落后一点,下个月就要被谢征抽得更惨,哪里有空偷懒?
再说,蔚明光那人在教习上格外严格,下山一途后,更学会了与谢征告状。
他于此道天赋不足,还有前世的习惯碍事,可平心而论,为此吃的苦头并不算少。
“既然如此,怕什么?难不成你还不如其他弟子?”无律悠悠说,“去吧,好歹唤我一句师父。摔下来,也有为师替你兜着。”
有这句话,傅偏楼多少安下心来。
谢征只随蔚凤一道坐过他的剑,自己尝试,又别有一番滋味。
灵力御剑并不难,但想要稳住身形,平缓快速,就不那么容易了。
更何况人根生于地,踩在半空,总有些惧怕,心理上过不去。
从摇摇晃晃,到得心应手,像两只雏鹰刚刚展翅,后来胆子大了,还绕着山头转了一圈。
云遮雾绕,山峰险峻,界水瀑布汹涌澎湃。日头西落,赤红的晖光落满谷间,不时有灵鹤飞过,端一副难得盛景。
谢征悠悠一叹。
这便是修仙御法,超凡脱俗。其中震撼,恐怕凡人一辈子都不可见。也难怪人人心向往之。
他欣赏过,也就抛之脑后,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寻不到跟在身后的傅偏楼的影子。
头顶传来鹤群扇动翅膀的声音,谢征随意一瞥,心跳都停了一拍。
只见傅偏楼乘剑其上,一跃而下,衣带飘摇,如同一只展翅白鹤,又如一团白云,朝鹤群坠去。
“傅……”
惊愕的呼喊还未出口,那少年像早有算计地,信手拂过一只灵鹤,薅下数根鸟羽,引得它惊叫一声,扬翅窜逃。
鹤群四散,他一个借力,在半空停滞一瞬,灵剑又召回了脚下,险之又险地停在谢征对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身姿轻逸,令人惊艳不已。
一枚鹤羽被他捉在指尖,少年得意地挑了挑眉,如画眉目宛如融化在夕晖之中,与这天地、这河山浑然一体,连散乱的发丝都绣上了金纱。
意气风发,翩若惊鸿,落于眼中。
转过头,眸中笑意未褪,全然忘记了两人还在冷战,问:“厉不厉害?”
神态之鲜活明媚,叫谢征一时失语。
原本打算斥责的怒意,化作无可奈何,与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默然片刻,才开口道:“胡闹。摔下来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你在嘛。”傅偏楼不以为意,好不容易搭上话了,便讨好道,“师兄会接住我的,对不对?”
谢征叹口气,到底还介意着昨晚的事,没与他耍花腔。
等灵力耗废大半,两人才落回原处。
无律正与琼光讲剑,随手撒出几枚草根,剑气如虹,在地面切豆腐一般划出深深印痕。
傅偏楼递过鹤羽,笑嘻嘻道:“送给师父。”
“你欺负的那只灵鹤,可是恕己真人家的。不找上你还好,找上门,就乖乖赔罪去吧。”
无律尽管这般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见人面露疲倦,眸中掠过一道柔软神色,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再来。”
琼光指着自己问:“我也?”
“怎么?不乐意?”
想到无律出神入化的剑法,又想到对方不时拿自己玩笑的难缠,两相抗衡,琼光耐不住学剑的诱惑,忍痛点了点头:“乐意,乐意。”
他还未筑基,便由谢征御剑,将他带下主峰。
“真好。”路上,吹着晚风,琼光朝下俯瞰,将问剑谷收于眼底,心中既畅快,又有些歆羡,“若我也能筑基御剑……”
谢征欲宽慰两句,又觉得由自己开口不太合适,正沉默着,迎面却撞见另一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御剑道人。
身后,还在说话的琼光忽然闭嘴。
那道人多看了他们两眼,忽然停住,这么一来,为表礼貌,谢征也不得不停下。
只见对方视线从琼光身上划过,又瞧了瞧他的外门服饰,转头对傅偏楼道:
“问剑峰非闲处,这位师弟,还是莫要什么人都带进来才好。”
说罢,也不多留,径直离去。
傅偏楼还没来得及回应,被甩了一脸劲风,茫然回头。
“……谁?”
80 冷战 这架吵的,就这么明显?
道人来去匆匆, 态度刻薄,就像在路上碰巧撞见对头,非得端着姿态讥讽两句才算舒坦。
傅偏楼甚至没看清他长什么样, 劈头盖脸被教训了一顿,莫名其妙。
“问剑峰是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他撇撇嘴,一想到那家伙看向谢征时的轻蔑眼神就来气, 冷笑着嘀咕, “管天管地管别人带谁进来, 不如管管自己那张不讨喜的嘴。”
闻言, 琼光苦笑起来, “两位大抵是受我牵连了,对不住。”
对方针对的意思太明显, 他不说, 谢征也看得出来。
只是如琼光这般八面玲珑、哪里都吃得开的个性, 竟也会与人有矛盾,还是个内门弟子, 不免有些讶异。
不过讶异归讶异, 想来应是琼光不太愉快的私事, 谢征并不打算深究。他摇摇头, 缓声道了句“无碍”, 便继续御剑, 往弟子峰飞去。
傅偏楼紧随其后, 神情犹带好奇,但同样出于尊重, 没问出口。只说:“他有毛病,你道什么歉。”
明白他们的顾虑,琼光心中一暖:“多谢。”
他坐在剑上, 衣衫猎猎,能望见下方壮丽的河谷。
山峰四季如一,冬日也翠绿葱茏,与他刚入谷那年也无何差别。物是人非,身边来去却有新人。
胸口浮现的郁气不知不觉消散殆尽,琼光只觉困扰许久的心结,似乎也无想象中那般可怕了,不由朗笑一声。
傅偏楼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掉下去。手忙脚乱地流转灵力,好不容易稳住,蹙眉问:“你笑什么?”
“想通了点事。”琼光侧首看向他,又看了眼身前始终沉静的谢征。
一者身披绫罗锦缎,珠玉满身;一者仅着素净白裳,姿态挺拔,完全不落下风。
最要紧的是,三年过去,二人亲密如昔——不,乃至更进一步。
尽管眼下貌似有些冷战,也依旧放不下牵挂。不时瞥向对方的眼神、细微的举动,无不昭示着彼此间下意识的关注。
无律长老说他们在吵架,琼光觉得,倘若世间能有可安心争斗、不怕分道扬镳之人,那这架吵得可真叫人羡慕。
“傅师兄,我还记得才入谷那会儿,对你擅自说了些失礼的话。如今看来,是我以己度人,小肚鸡肠了,实在羞愧。”
傅偏楼愣了愣,努力回想了番,才明白琼光是指当初落月潭入道,他苦等谢征不得,第一回意识到天赋之差意味着什么,暗暗焦躁的事。
琼光曾委婉提及莫要于谢征面前如此表露。再加上彼时魔已不受束缚,在他耳边不停宣泄着戾气,弄得他心神不宁,乃至于想出炼制血丹这一蠢策。
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谢征会因赶不上他,故而离心?
想多了!
被竹条抽过的地方隐隐作痛,傅偏楼神色变换,双颊通红,庆幸自己飞在谢征身后,他看不见脸。
谢征不清楚他们之间说过什么话,但被其中引走了注意,问道:“以己度人?”
“是。”琼光长叹,“不瞒你们,打一开始见面时,我便觉得,终有一日二位会分道扬镳。天赋之差犹如鸿沟,越往后,地位修为差距越大,越遥不可追……等回过头来,往日情分犹如棉絮,早已吹散于风中。”
“就如同……我跟他。”
按琼光所言,之前那位道人,名唤师寅,道号云光,乃问剑谷走意长老亲传弟子,曾同他从小一起长大。
在琼光还没有道号,叫作王明的时候,他是邻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小纨绔。
倒也不是说他真的有什么坏名声,与之相反,琼光人小鬼大,很会察言观色,一口吉祥话能把家里上下哄得见牙不见眼。
在学堂里虽不算拔尖,但极讨先生喜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风云人物。
王明和正经世家子弟差别最大的地方便是,他爱玩,不那么乖,爬树遛狗,玩蛐蛐斗鸡,无所不干。
对此,大人感到头疼,又拿他没办法,孩子们更是簇拥不已,觉得他厉害。
这么厉害的小纨绔后头,也总跟着一条小尾巴。
师寅与王明是世家之交,总角晏晏,他生性有几分怯懦,长得也瘦小,心思敏感如绣花,动不动就哭鼻子。
在家里还好,去学堂,就会被同龄人嘲弄欺负。小孩子眼中鲜少有是非,恶意格外尖锐。
王明看不下去,便出面替师寅解了好几次围,往后就被缠上了。
两人家世相近,父辈关系好,也乐见其成。于是在王明心中,他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弟弟,每回跑出去玩,都要一手拎着蛐蛐笼子,一手牵着师寅。
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他一直认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直到被送上问剑谷。
保护者是杂灵根,留于外门;被保护者却是罕见的水土双灵根,拜在合体长老座下,进入内门。
分别时,师寅大哭一场,谁劝都拉着王明不放。后来即使能睡在有聚灵阵的内峰,也要偷偷跑到外峰来,怯怯地诉说不安。
说师尊很凶,练剑很苦,想爹娘,想王明哥哥……说得王明心软无比,想着师寅果然还是需要他保护的那个小寅弟弟,连练剑都多了几分力气。
外门弟子在筑基前,除非得到谷里哪位客卿的赏识,否则是没有师父的,只有跟着师兄师姐学两手,晨练时偶尔有人会来教习。
只有筑了基,真正迈入仙途,脱离凡俗,才可前往问剑峰拜师学艺。
王明那会儿想着要早些筑基,如此一来,就能离师寅再近些,好照顾他。
可求仙问道,哪有那么一帆风顺?
再着急,四灵根的天赋放在那里,日夜不歇地打坐吐纳,修为也纹丝不动。
和师寅一骑绝尘的速度相比,难堪到了极点。
王明也不是没有沮丧过,但他生性乐观,很快就想开了。被师寅超过也没什么,毕竟差距放在这儿,以后有个内门的弟弟撑腰,走到哪里都有底气。
仙途将衰老与寿命延续得很长,从前多年相伴,好似也逐渐被冲淡了。
不知不觉中,修炼闭关、练剑下山,成了他们最要紧的事,有时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等到王明隔了许久,再度遇上师寅,兴冲冲地冲他招呼时,得到的却是有些疏离和尴尬的寒暄。
师寅变了。
并非忘却过去的情谊,而是不再看得那般重要,以前被他牵着手走在后边的弟弟,如今已远远将他甩在身后。
威风凛凛的筑基修士,人人恭维的内门师兄,矜贵冷傲,不是王明认识的那个哭包。
他既失落,又有些欣慰,五味杂陈。
不希望被误会是想巴结对方,从而谋利,他也收敛了热情,不再叫师寅的乳名,客客气气地随他人一道喊,云光师兄。
师寅也淡淡地回,琼光师弟。
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各自生活,潜移默化中渐行渐远。
直到他弱冠那一年生辰,师寅差人来,送了一枚贵重的丹药。
能增益修为,于外门弟子而言,是宝贝中的宝贝。即便对已经筑基的内门弟子,也大有裨益。
无功不受禄,琼光不希望被轻飘飘授予这样一份大礼,好似他和师寅曾经的情谊,就凝结在一枚小小的丹药中般,便推辞了。
相比这个,他更愿意师寅单纯地来见他一面,哪怕什么都不送,只道一声贺喜。
那之后,师寅并未回信,也没再主动联络过琼光。待他冠礼那天,他的师尊在问剑峰开办宴席,广邀宾客,问剑谷上下和师寅沾上关系的,都被请了个遍。
唯独没有琼光。
琼光左思右想,到底不愿这段关系就这样逝去,便下山买了只肥美的母鸡,托信过去,请他半夜出来,打算重修于好。
他一边想着打破隔阂的说辞,一边烤着鸡,忽然有只纸鹤循着灵力慢悠悠地飘过来,停在手边。
里边传出师寅寡淡的嗓音:“事务繁杂,免了。”
拒绝的意思十分鲜明,不作遮掩。琼光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寅似乎真的不在意了。
此时此刻,他在主峰享千人恭祝,主宾尽欢,而琼光独自啃完了整只烤鸡,还有点撑,耸耸肩,把纸鹤扔进了火堆里。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便算了吧。
他们也只有年少那一小段交集而已,在修士长达数百年的人生中,无异于过眼烟云。
……
“话是这么安慰自己,但岂能说算就算了的?”到底是真心疼爱过的弟弟,琼光虽没那般介怀,也没那样释然,心底始终藏了个疙瘩。
他道:“我并非想和他再有什么牵扯,只是想不通,人心怎会说变就变?”
“是那个师寅不好。”傅偏楼听得直皱眉头,“而且,不是他先断的吗,你们也无旧怨,怎么对你那副态度?”
“我也不知。后来几度见面,才发觉他似乎厌了我,态度比对常人苛刻许多。”
琼光摇摇头,“我还曾怀疑,莫非境界相差太大,看见的风景有那般不同?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样子?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不怕你们笑话,我从小到大,还没在这方面受过挫。”他郁闷地说,“最后,也只能推到天赋头上,宽慰自己天才都那样,被捧多了,难免有些看不到底下。”
傅偏楼哼道:“你直说眼高于顶得了。”
“傅师兄胸怀宽广,自是不同的。”玩笑地夸了一句,琼光正色道,“你说得对,是师寅如此,而非人人如此。至少,你与谢师弟就不曾离心。”
在他眼中,谢征虽也修为不凡,可过于默默无闻,就连他,也到了今日才知晓。和傅偏楼众星捧月的瞩目地位依旧有天壤之别。
即便境遇不同,两人依旧无隙。
弟子峰近在咫尺,剑锋停驻。琼光跳下来,对他们拱手作谢,继而道:“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去了。谢师弟。”
谢征抬眼,又听他唤:“傅师兄。”
“怎么?”
琼光笑眯眯地说:“无律长老所言极是,有何龃龉,趁早说开比较好。还望明日再见,二位已和好如初了。”
谢征:“……”
傅偏楼:“……”
他们目光碰到一起,又有些不自在地躲开。
各自忍不住深思——
就这么明显?
81 归好 你要一直看着我。
“……他这么说。”
琼光走后, 傅偏楼站在屋舍前,斜眼望向谢征,咕哝道, “你怎么想?”
脑海里,011也跟着皮了一下,试图缓和气氛:【宿主,你怎么看?】
谢征不咸不淡地撩了下眼皮,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他怎么想、怎么看?
扪心自问, 他也答不上来。
自从来到问剑谷后, 他便不再需要像在永安镇时那般,过度在意傅偏楼的一举一动, 从里到外地掌控他了。
取而代之的,谢征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如何提升修为上,好一直压过对方一头。
除此之外, 傅偏楼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有什么小心思,都不重要才对。
他向来不喜欢麻烦, 与目的无碍之事,何必在乎?
但错了。谢征陡然发觉,出乎意料的,他很在乎。
眼前的少年乃他一手养大,从最初多疑自闭的瘦小一只,到如今的身量修长、姿容绝俗。每一年每一寸的变化他都清楚。
在此之前, 他们间没有秘密。系统、原著、任务、轮回……常理看来应当隐瞒的一切,都不曾避讳过。
所以, 如此大事,为何要瞒着他?
愈往深处想,愈发心神不稳, 一口郁气进不了出不得,如鲠在喉。谢征蹙了下眉,不愿表露出焦躁之意,神情更冷一分。
傅偏楼见他非但不接话,心情似乎更差了些,懵了片刻,弄不懂谢征究竟在生哪门子气。
就这般介意他喝酒吗?
难不成,自己昨晚还趁醉做了其他什么事,但不记得了?
他也顾不得羞窘,上前扯住谢征的袖摆,凑到面前诚恳地说:“我错了。”
“……”谢征问,“错哪儿了?”
傅偏楼眨眨眼,不假思索:“错在惹师兄不快了。”
连“师兄”都叫出口,可见态度十分示弱。但谢征也能瞧出,他根本没察觉到问题出在哪儿。
他叹口气,闭了闭眼,到底没甩开。
“傅偏楼,少学蔚凤那油腔滑调。”他语气不算好,与人对视的一双黑眸沉如幽潭,“你可知我因何不快?”
“呃……莫非,”傅偏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昨晚醉酒后,太过失态了么?”
“我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个什么,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当耳旁风过去就好……”
不等他找补,谢征又问:“为何喝酒?”
——心中苦闷,无处消解。
这话定然是不能答的,傅偏楼咬了咬嘴唇,否则下一个问题就该是为何苦闷了,要他怎么回?
于是他企图含糊过去:“哪有那么多为何,突然想试试看。”
说完,身旁一片静默。
这诡异的静默缓缓揪住心跳,傅偏楼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抬头,望进那双倒影出自己的眼里。
“你……”
谢征只看着他,目光自被咬得鲜艳的唇角,滑落到左手同样鲜艳的红绳上。
半晌,声线淡淡,傅偏楼却听得出其中隐忍:“就这般不愿我知道?”
怔忪过后,傅偏楼不由露出一抹苦笑:“不愿,你也依旧知道了啊。”
他不否认,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坦然,令谢征一瞬间无话可说。
傅偏楼反倒觉得隐隐松了口气,扯紧手中衣袖,把谢征拉进了屋里。
门砰地阖上,像终于回过神来,谢征反手握住他的左手手腕,把人按在门板上,以一种难得的强硬姿态,垂下脸,冷冷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簇火苗簌簌燃在胸口,令他眼神不知不觉有些残酷起来。
“……我不想说。”傅偏楼低着头,躲避他的注视,“谢征,我长大了,该自己去面对这些事。”
谢征掰正他的下颌,逼他与自己对视,沉声道:“我是你师兄。”
倘若傅偏楼不愿依靠他,他当这师兄又有何用?
“是,你是我师兄,可是谢征,很久以前我就说过,你也是人!”避无可避,傅偏楼忍不住反驳,“你不必事事都亲力亲为、觉得是自己的责任!这是我的劫难,与你无关!你……”
冰凉的手指贴上温热的面颊,说着,傅偏楼的神情柔软下来,激烈抬高的嗓音也缓和了,似是心疼地喃喃道:“……你已经很累了。”
谢征一怔,手上力道不知不觉松开。
“对付它,我比你有经验。”
手腕被放开,傅偏楼摸着红绳,唇边泛起讥讽的笑,“吃了十辈子的亏,总不可能半点方法不想,你且放心,我不会让它夺走身体的。绝不会。”
这样凌厉的样貌,是谢征不曾见过的,不免感到几分陌生。
在他面前,傅偏楼永远一副无忧无愁、鲜活明朗的少年姿态,让他差点都忘记,对方也有着沉郁的另一面。
原著的反派BOSS,又岂是等闲之辈?
沉吟不语许久,谢征终究点了点头。
“……好。”他退一步,神情犹带复杂,“既然你坚持,魔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不过——”
傅偏楼刚松口气,又被他吊了起来,惴惴不安地咬住唇。
这样的神情,便是谢征所熟悉的了。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谢征道:“日后,你带着它。”
011被他提着放在傅偏楼肩上,豆豆眼懵逼地眨了眨。
“宿主,你这是?”
傅偏楼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眉梢一挑:“和从前一样?”离开谢征的视线时,就由系统来监视。
“不,不一样。”谢征道,“011无需再对我汇报你的情况。但傅偏楼,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你可以向我求救。”
分明很平淡的一句话,傅偏楼莫名觉得耳根一热,不太敢去看他眉眼,仿佛那会灼伤视线。
另一边,谢征说出口后就觉得荒谬,求救?
真是大言不惭,好似他过来,就能改变什么一样。魔与傅偏楼的争端,非他可及。就如同当初青蟒和清云宗的恩怨,不会因他在场而消弭。
自嘲地嗤笑一声,他拂袖转身,承认道:
“你说得对,我是个人,力不从心。即便你危在旦夕,向我求救,我或许也束手无策,帮不了你。”
傅偏楼站在他身后,轻声道:“谢征,魔不再受红绳束缚的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透露过。明明掩饰得很好,你为何会知道?”
掩饰得很好?
谢征想,也没有多好。破绽到处都是,他竟到这会儿才发觉。
“大概……”
他垂下眼睫,非要个解释的话。
“因为我一直看着你吧。”
“那便够了。”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有人能这般对我。”傅偏楼伸出手,从后方抱住他,闭上眼,汲取相贴之处慰藉的暖意,“不是看BOSS,只是我。”
僵冷的躯体被染上温度,好似冰雪逐渐融化,温存得令他眷恋。
一无所有、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连件破衣都要当成宝贝死死抱在怀里。更何况谢征给予他的,远不止一件破衣。
“只要你还愿意看着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的。”
——他对自己发过誓,要送谢征回家。
以前的傅偏楼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谁浮现出这般笃定的勇气,溢满四肢百骸。也从未有一刻这样强烈地想要用这具身体,好好地活下去。
向谢征求救?
这个人存在的本身,于他而言,就已是一种救赎了。
隔日再去问剑峰与无律学术法时,任谁都瞧得出,这对师兄弟再无隔阂,和好如初了。
对此,师父感到由衷欣慰,从袖子里摸出一盘尚还温热的糖糕,哄小孩似的给连同琼光在内的三人一人发了一块,顺便教会了两名徒弟怎么用袖里乾坤。
衣袖一挥,就将练习用的茶盏收进了袖中,再拿出来茶水依旧温热。傅偏楼对此啧啧称奇,难怪弟子服都是宽袖,原来还有此用。
等他熟练后,又开始瞎琢磨,突然问无律道:“师父,袖子里能装活物吗?”
“寻常的袖里乾坤不能,但太虚门有法诀可做到。”
傅偏楼孜孜不倦:“既然能装活物,那人呢?要是钻进去会看见什么?黑不隆咚的一间屋子?”
摩挲着长笛,无律深思:“这为师倒不曾试过……待我去太虚门捉个修士过来。”
谢征、琼光:“……”
无律好找乐子,傅偏楼不时有奇思妙想,谢征有现代知识作底,冷不丁也会提出个异想天开的东西,简直让为学剑而来的琼光操碎了心。
这般胡闹又悠闲的时间没有太久,筑基修士该学的基础法诀教完后,无律自觉尽到师父的责任,让他们还有想学的,翻翻藏经阁,或者往太虚门去求教。
撂下这句话,她潇洒得很,两袖一挥,又出门闲游去了。
不必再去问剑峰,谢征的日子重回三点一线。
筑基之后,他彻底辟谷,连膳房都用不着去,只在弟子舍、晨练台和宣明聆的草堂之间转悠,偶尔去善功堂摘个牌子,下山除恶妖,也磨砺一下实战。
不时管管那群小萝卜头,顺道自己也练练字,剩下的时间几乎都放在了习剑和修炼上,可谓十分充实,也十分平淡。
直到宣明聆知会他,明日不必再来学堂,他要下一趟山。
“宣师叔要下山?”情况罕见,谢征难免多问两句,“冒昧相问,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宣明聆笑道:“清规不必忧心,只是去一趟荒原边缘取材,为两年后的炼器大会做准备。”
炼器大会?
熟悉的名字闯入耳中,谢征微微一愣。
《问道》里,这是蔚凤与成玄交好的契机。
炼器大会顾名思义,乃炼器师的比斗集会。五十载一回,由清云宗牵头,在明涞仙境的一处奇地开展,可谓群英荟萃的一大盛事。
于修士而言,有无称手灵器异常重要,可在会上寻得心仪的炼器师;于炼器师而言,更是打响名号的最佳捷径。
宣明聆还不足五十之龄,想必是未曾参加过上一届炼器大会的,他醉心钻研此道,想要参加再正常不过。
只是……
谢征缓缓皱起了眉。
原著中,宣明聆并未前去。
炼器师比水准,自然是比谁炼制的灵器更好,可这好要如何评判?
便有规矩是,一名炼器师,需寻三位奉器人,在灵器炼制完成后,轮流使用这灵器与他人比试,不动用灵力,无关修为,以达到公平比较灵器的目的。
蔚凤受一好友之邀,做了他的奉器人。
可倘若宣明聆在,蔚凤又怎会另择他人?
82 隐瞒 小师叔,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小师叔的奉器人?”
蔚凤挑眉, 不假思索地答道:“虽还未决定,不过其中自然有我一席之地。怎么?清规师弟也想去么?”
谢征摇了摇头,却见他沉吟:“说来,除我以外, 还需再寻两位奉器人……”
他的眼神掠过眼前沉稳的青年, 又瞥向一旁陷入深思的傅偏楼, 这不恰好两个?
蔚凤小算盘打得哐哐响,殊不知两人都忧心忡忡。
傅偏楼抿住唇, 传音给谢征,问道:“宣师叔此行会出事?”
“不能断言。但……”八成有问题。
否则, 蔚凤后来怎会抛下宣明聆, 为别人奉器?
可要说真的出了什么事……无论失踪, 亦或受伤, 他又怎会丢下宣明聆不顾,去参加劳什子的炼器大会?
谢征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傅偏楼又传音过来, 犹疑道:“我……可能知道些情况。”
任务者是方小茜的那一世, 他同样来到了问剑谷,在她的指示下与蔚凤相识,自然不会不认得宣明聆。
对这个差点让蔚凤将整颗心都挂上的小师叔,方小茜素来看不顺眼, 常常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要他争气, 不能被那个绿茶小三横刀夺爱。
尽管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傅偏楼清楚不是好话。
他在对方的命令下,几乎时时刻刻跟在蔚凤身后,炼器大会一事也有所耳闻。
循着前世的印象, 尽可能地在记忆中翻找出更多信息,傅偏楼慢慢蹙起眉:“宣师叔此行归来后,谷主出关了一趟,好似从此被软禁在问剑谷,不允许出门了。”
炼器大会,自然不了了之。
他还记得,那时,蔚凤发了很大的火,忿忿要去找谷主讨个说法,被宣明聆好说歹说地才劝住。
方小茜还因此窃喜过,觉得往后蔚凤去任何地方,宣明聆都不能跟来,恰好有机会让他们培养感情。
炼器大会如期开展,有修士邀请蔚凤当他的奉器人。蔚凤本无此意,但见宣明聆无法前去,难免失落,便决定代替他去见识一番,这才答应下来。
将这些尽数告知谢征,傅偏楼无言地递出眼神:怎么办?管不管?
谢征默然。
宣明聆身为谷主之子却被软禁谷中,想必是遭遇了要事。他们若插手,难免会有同样身陷囹圄的风险。
可,倘若冷眼旁观,宣明聆虽无性命之忧,但必定会走上老路,此生无缘于他心心念念的炼器大会。
更何况,谢征想,后来蔚凤暴露,宣明聆没有出现,是否与此有关?
届时,他究竟是不想来,亦或是……不能来了?
轻抚腰间化业,终究放不下心,谢征颔首道:“我去寻宣师叔。”
傅偏楼毫不意外,立即跟上:“我和你一道。”
他们这两句话没有用传音,清晰地落入蔚凤耳中,他不禁一愣:“寻小师叔?何意?炼器大会还有两年……”
“蔚明光,”傅偏楼回身,意味深长地暗示,“你来不来?不来,兴许会后悔。”
两人常常斗嘴,吵得水火不容,但对彼此秉性十分清楚。
蔚凤知道这家伙不爱虚言,哪里敢小觑,当即起身,三人一路去往草屋去。
宣明聆还在草屋里收拾明日启程的东西,看见来势汹汹的三道身影,不知哪里被逗乐了,忍俊不禁,弯着眼笑问:“小凤凰,清规,仪景,你们这是?”
谢征并不卖关子,径直道:“宣师叔,此行,可否让我们相随?”
没料到这一出,宣明聆愣了愣,困惑道:“为何?”
他摇摇头:“我要去的地方虽是荒原边缘,可那儿究竟是妖族的地盘。小凤凰倒罢了,你与仪景刚筑基不久,我也仅有筑基巅峰,恐怕无力相护……太危险了。”
“我们有自保之力。”
谢征瞥了眼傅偏楼,后者顿时心领神会,一扬手,水行灵流包裹住呆在袖袋里睡觉的老贝壳,将它带了出来。
“这是……你的那只灵兽?”宣明聆不确定道。
老贝壳被傅偏楼屈指敲了敲,悠悠醒转,听闻此言,登时一个激灵:“是,我是小主人、仪景道人的灵兽!”
傅偏楼说:“老贝壳乃结丹期,虽不擅打斗,但幻术使得极好,关键时刻,逃命应当不成问题。”
“也是,小凤凰与我说过此事,我竟给忘了。”宣明聆按了按眉心,再度望向谢征。
他们相处也有数年,他清楚这名师侄的脾性。说好听点,是淡泊名利,不在意外物,说难听点,有些刻意的避世。
来到问剑谷三年有余,更兼身为傅偏楼这受人瞩目的天灵根修士的表哥,谢征所受的注目远比想象中多。有人想通过他认识傅偏楼,也有人单纯因好奇而接近。
无一例外,他们通通被谢征无视了。
外门中,除去和琼光有所联系外,谢征独来独往,谁也没有结交。乃至后来提及他,大家都说是个冷淡无礼的怪人,只愿攀附内门弟子,瞧不上普通人。
宣明聆自然明白并非如此,却不得不承认,会有这般谣言,谢征的放纵同样是缘由。
他似乎不介意自己被如何曲解,正巧借此推卸掉应酬的麻烦,是个一心只做必要之事的人。
故而,宣明聆不觉得他会无缘无故地要求同行。
“也罢。”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宣明聆首肯道,“你们要跟着,明早卯正,便到我这儿来吧。”
“荒原险象环生,万不可掉以轻心,你们皆无前去的经验,届时,切记不要离我周身。”
三人一齐点头:“是。”
荒原,在傅偏楼的记忆中,那是一处极为灰暗荒芜的地方。唯一的色彩,就是夜晚高悬天边,似太阳一般的红月。
第一世被妖修抓去时,他曾躺在对方的巢穴里,被缚住手脚,通过数那轮月亮出现的次数,用以记录自己在此度过了多长时间。
逃出生天的那一日,他在荒原上跌跌撞撞,藏身在岩缝中、草丛里,躲过妖修的怒吼和搜查。
而今,他已大概明白了那个妖修是如何找到的他,又想用他做什么——
白龙血脉乃上古大妖,招惹觊觎并不奇怪。青蟒说过,有宵小之辈偷走了白承修的遗物罗盘,那大抵是对方留下,可令下属寻到自己的东西吧。
他的……父亲,不是完全没有为他着想过。
可惜落于歹徒之手,反倒成了加害他的帮凶。
“炼器大会需炼器师当众炼制一样灵器,这一届的题目为十八般兵器。”宣明聆为众人解释,“我出身于问剑谷,剑也炼制最多,得心应手,打算打一柄新剑。这回来荒原,是要寻木犀兽,取角一用。”
“宣师叔,我记得你的炼器之道,乃器与人合。”傅偏楼问,“这柄剑,你要为谁而铸?”
宣明聆摸了摸腰间的佩剑,叹道,“为我。”
这意思是想换一柄剑?
谢征的视线落在他手底的剑上,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宣明聆拿剑,剑身细长,青锋利落,剑柄以白布缠好,有些陈旧泛黄了,像是尘封多年。
和宣明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若说他是春风,他的剑就是寒冬腊月刀剐一般的冷风,不仅仅是凌厉,甚至携有一股妖异的戾气,一见就知是把不同寻常的凶物。
不知杀过多少妖,染过多少血,方可铸就。
谢征暗暗想,看来,宣明聆的剑道也不似外表一般温和好说话。
抬眼,却见蔚凤愣愣地对着那柄长剑出神,眼睛黏在上面似的,连步伐都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谢征不禁疑惑地唤了句:“蔚师兄?”
走在前面的宣明聆和傅偏楼也停下,回过头,奇怪道:“小凤凰?”
“呃……嗯!”猛地回过神,蔚凤收回目光,脸上浮现出一抹迷茫和怪异。
宣明聆知他不对,忧心地问:“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无事。”摇摇头,蔚凤喃喃道,“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回看到小师叔的剑呢。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是小时候吗?”
宣明聆面色陡然一变,勉强笑了笑:“也许吧。”
这也许说的连谢征都看得出有鬼,偏偏最熟悉他的蔚凤神思恍惚,心不在焉,没能注意到。
谢征与傅偏楼对视一眼,纷纷默不作声。
蔚凤只觉眼前闪过几簇繁杂的画面,他明白,这大抵是自己从前做妖时的记忆。可……
为何,他在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少年时的小师叔,和长大了的自己?
颠倒的年龄与体型,宛如荒谬的梦境一般错乱。
那无疑是宣明聆,尽管面容有几分青涩和僵硬,不似如今一样总是笑着。
但那眉那唇,微微上翘的眼角,还有色泽浅淡的瞳仁,一笔一画深深刻在他的心底,绝不会认错。
那也无疑是他,耳生翎羽、颊有妖纹,与蚌妖捏给他们看过的小人仅有衣冠上的差别。
他抱着小师叔,展开如火双翼,是一副保护的姿态;而小师叔手里那柄细长锋锐的剑……直直没入他的心口?
蔚凤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小师叔会伤害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来,最初,他便是由宣明聆抱回问剑谷的。
忍不住看向身前,宣明聆有些狼狈的背影与那副画面逐渐重合在一起,叫他再如何心痛与不可思议,也不得不往下深想。
小师叔……
他心中默念,疑窦丛生。
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83 麟迹(一) 人没了。要发疯。
宣明聆要寻的木犀兽兽如其名, 栖树而居,本体形如犀牛, 却能融化一般与树木合为一体, 在林中自由穿梭,来去无影,行踪难以捕捉。
它们天生攻击性不强, 脾性温和,往往三五成群,生活在灵气稀薄的荒原外围。
木犀兽每二十年换一次角,褪下的旧角会被藏进树洞中,质地坚硬, 能沟通木行灵气,可用作铸器之材。
自然, 刚褪下、或是刚从木犀兽头上割下的角效果最佳, 但宣明聆不打算那么做。
寻到木犀兽的居所, 几乎就可不费吹灰之力取得犀角, 何必再去伤妖?
“我为水火木三灵根, 铸剑之材当一一对应, 如今只差木行。先前于善功堂挂了牌子, 可数月过去, 无一人完成, 只得自己先做打算。”
林影重重,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 一时令白日犹如傍晚。
宣明聆走在最前面, 警戒之余,和身后三名小辈一路谈着话。
“木犀兽行踪隐蔽,不大容易发觉, 单是寻到踪迹便不容易。倘若想要取角,最好是它们呆过十年往上的地方。”
“木犀兽胆子很小,一旦被惊扰,便会立即换一处地方,故而找起来不那么容易。”
他嗓音温润,娓娓道来,似一阵清风拂过树梢,引人入胜。
“好在听询阁有消息说,就在荒原边缘,靠近云仪西侧的一片林中曾有木犀兽多年居住过的痕迹,有修士在此找到过犀角,应当不会有错。”
“我曾与木犀兽打过交道,稍有经验,想着交由他人不若亲自来一趟,以免无功而返,才久违地想下一次山。”
“荒原外围的妖兽大多灵智未开,妖力浅薄,筑基期尚且有自保之力,只要不往深处走,应当无碍。不过……”
话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似的,手中长剑甚至没有出鞘,一举将盘踞在树藤上方、蠢蠢欲动的青蛇击飞。
宣明聆神情不改,如同拂袖抖落一粒尘埃,轻描淡写地继续说道:“也不可疏忽大意。须知,修士灵肉于它们而言乃大补之物,会唤起妖兽捕食的本能。”
他如此作态,较寻常时候多了几分冷厉之色,令见惯了他温柔模样的三人不由有些陌生。
蔚凤忍不住问:“小师叔,你以前常来荒原吗?为何如此熟稔?”
宣明聆愣了愣,眸中冷意转瞬消弭,颇为无措地避开蔚凤探询的目光,涩然道:“也不算常来,只是……打探过不少。”
他少年时满腔杀意,荒原又是群妖聚集之地,怎会不多加关注?
筑基后,他曾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过两回,皆身受重伤,死里逃生。后来,还是他的父亲出面,严辞制止了这般找死的行径。
但这就不足为蔚凤所道了。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宣明聆并不希望让他的小凤凰知晓。
蔚凤还想说点什么,被傅偏楼无语地扯了过去,抬眼瞥见宣明聆不算好看的脸色,才堪堪闭嘴,心底愈发不是滋味。
四人中,谢征素来冷淡,傅偏楼对外也有些矜持,宣明聆身为长者,也稳重些。
平日里大都是性情直率的蔚凤打开话匣,他一沉默,气氛就安静得有些古怪。
好在毕竟是荒原之中,不似寻常一般放松,安静下来,也易于集中精力,戒备四周。
又在林间走过一段路程后,宣明聆忽而停下脚步,拧眉望向手边的树皮,喃喃道:“不对。”
“木犀兽的痕迹,妖气……血腥味?”
长剑出鞘,漆黑厉芒一闪,切豆腐般深深没入树干中,轻轻一提,划出个巨大的豁口,里头竟是中空的。
浓郁的腥腐之气没了束缚,张牙舞爪地朝外扑来。
光线昏暗,可在场无一不是耳清目明的道修,赫然将树洞中的景象收于眼底,不由深深皱眉。
只见被掀开的树皮后,一个状似犀牛的头颅卡在树洞口,半截身体流质似的与树桩连在一起,双目圆睁,直直瞪着前方。
咽喉处被刺出一枚血洞,仍在潺潺流着血。
木犀的血呈现出类似树汁的清透黄绿色,成股淌下脖子后,沿着身体渗入树桩,凝成细细的一条线。
宣明聆剑锋未停,继续往下劈开,树干被血渗透的、色泽不同于其它部分的地方犹如活物被开膛破肚,看似坚硬的树皮后,已烂得不成模样,很难想象为何这巨木还没倒下。
那道血线浸染树桩后依旧不满足,还往地底钻去,细看之下,还可在树根处察觉到延展的方向。
诡异的气味中,谢征目光巡视,忽而一凝。
化业脱手,“噗呲”捅入身后另一棵树中,黏腻的质感令他心头一跳,抬头叫了声:“宣师叔。”
“嗯。”宣明聆脸色沉郁,“木犀兽死在木中,可不多见。若非修为碾压,便是同族相争……一只也罢,可眼下看来,远远不止。”
谁都清楚此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一时间,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萦绕不去。
谢征割下死去的木犀兽角,递给宣明聆道:“师叔,回程禀报宗门吧。”
他记挂着傅偏楼所说的下场,心中早有准备,此刻尽管仍感到惊讶,却并不慌乱,清醒地委婉提点:“这件事,我们大抵管不了。”
“有勇无谋乃莽夫所为。”傅偏楼怕宣明聆执意要探,话说得更直接,“无论好坏,至少犀角已取得,弄明白再往前也不迟。”
宣明聆沉默片刻,颔首道:“不错。”
他顺着血线方向,看往林中更深处,喃喃自语:“若我一人便也罢了,可还有你们……”
知他打算放弃追究,两人默默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原本的事应当就不会发生了吧。
宛如听到他们的心声,不愿就这样把人放走一般,寂然之中,附近一株巨树的肚膛里忽地传出孩童细弱的哭腔。
“救命……”
“救命啊……谁来拉我出去……”
声音离他们不远,愀怆幽邃,可一行人没有一个为之所动,反倒都警觉地拔出剑,紧盯声源,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那哭声愈发凄惨,逐渐有气无力,蔚凤听得烦了,嗤道:“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小孩?骗人的妖我见多了,少来这套。”
那声音停了一下,重新响起时依旧虚弱:
“几位道长,我虽是妖,却修为低微,不曾害过人的。求求各位把我从树中捞出来吧……”
“见我们不上当,又换种说辞么?”傅偏楼讥嘲,“就算你不曾害人,我们又凭何冒着风险出手相助?蔚明光,我们看上去很心善?”
蔚凤冷笑:“让它上路干脆点的那种心善。”
他俩一唱一和,把小妖噎了个半死。
它装不下去,音色中透出一抹不甘心:“若非在此被困了十天,我才不低声下四骗你们这帮牛鼻子!”
“我看你们好像很好奇这里发生了什么,救我,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怎么样,来不来?”
“宣师叔?”谢征露出一丝询问。
宣明聆正思忖着,那小妖又不耐烦地啐了口:“扭扭捏捏的,还怕我一介小妖有能力害人不成?道修莫不是都这般没胆子?”
“你也不必激将。”谢征淡淡回道,“是否要冒这个风险,你说了不算。”
小妖:“……”
怎么觉得这个比之前那俩更气妖?
一番考虑后,宣明聆终究点了点头。
“清规,仪景,你们退后。小凤凰,护着他们些。”他吩咐完,独身仗剑,停在那棵树前,“不知阁下知道些什么?”
这便是不透露几分不肯出手的意思了。
小妖“嘁”了声,说道:“你们这帮道修,来荒原西域,可听闻过四大妖王的名号?”
“四大妖王?”
“真是孤陋寡闻!告诉你们吧,四大妖王,个个都乃结丹期的大妖,能行云唤雨,无所不能,座下数百小妖,一呼百应,威风得不行!”
傅偏楼肩上的蚌壳打了个哈欠。
嗯,结丹期的大妖。
“四只结丹期的妖……”宣明聆问,“为何会到荒原外围来?”
此地灵气稀薄,不是修炼的好去处,照理而言,除非是像老贝壳那般胸无大志一路躺到结丹的妖怪,否则不会过来。
“问得好。”
小妖嘻嘻答道,“这就和死去的木犀兽联系上了。”
“木犀兽可遁入木中,又有别称,木灵。以血祭木,同等于婴孩胎死腹中,会产生弱灵。”
“木行主生,这些弱灵由地脉勾连,聚拢在一起……呵呵,会怎么样?”它的语调低沉下来,陶醉般说着,“怕是,生死人、肉白骨,也做得到吧。”
几人不禁悚然。
“这要死多少木犀兽?”蔚凤扫视一圈四周,以及更深处的树木,不可思议道,“这妖兽并不群居,哪来的这么多?”
“当然没这么多……”
趁他们晃神间,树皮忽然鼓起一个小包。一双不大的手朝外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住了近处宣明聆的衣角。
浑身沾满树汁和绿血,看不清面孔的男孩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所以,才需要你们啊!”
宣明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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