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谋逆
“大胆狂徒!”连凤举身后大太监遽然?上前半步, 面朝阶下赫氏尖声发难,“光天化日之下,岂由尔等肖小装神弄鬼, 信口雌黄?!还不速速放开四公主——”
“——大陈元兴末年——”
赫氏却不惧其声威,将连珍锁在身前抵着, 掷地有?声截他话音, 铿锵砸出几个字来, 震得?那大太?监不由哑声畏缩一顿,她方才在霍长歌眼神示意下,朗声正色又续道:
“——晋将霍玄为使,替连凤举结哀帝以盟约:保皇族、利百姓,哀帝奉国玺拱手?以让皇位,陈亡于晋。”
连珣隐在禁军人墙后,闻那惊空遏云似得?一声, 危机四伏间, 偏首与姚家家主?兴味挑眉。
“南晋清和元年,晋帝连凤举秘密迁赫氏皇族于京郊荒弃道观暂居, 着重兵把守, 以迁宫之名行囚禁之事!”
那嗓音凛冽刺骨, 似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竖着将光阴与谎言无情劈开, 剖出肮脏的人心。
“南晋清和二年, 百废待兴, 然?国库空虚,晋帝与三辅贵胄征钱粮, 权臣反讨赫氏皇族为恩赏,古昊英与霍玄力拒而遭排挤, 同年举兵远赴北疆。”
那若腊月里?冻过一遭似的嗓音,就响在连珍耳侧,压抑着情绪却掩不住悲痛得?在娓娓道来一段错综复杂而又湮没无音的过往。
连珍渐渐停了挣扎,纵身陷囹圄,却哆哆嗦嗦倚着赫氏,转眸小心翼翼窥她侧颜,见她亦不过花信之年,心下骤起波澜。
“南晋清和三年,霍玄永驻北地,连凤举阳奉阴违,诏曰遵旧盟,分批将赫氏皇族遣往江南定居,却在哀帝走水路先行途中,命人凿穿船底,致哀帝溺水身亡,对外?却谎称乃是海啸滔天打翻渡船所致;后又以孝期为由,令皇族迁徙之事暂行搁置。古昊英知?其内情,诘责晋帝无果,自此君臣离心。”
太?子周身一震,惊悸又怯,掌中似扣不住一串佛珠的重量,“哗啦”一声,复又抖出细碎响动?,宛若催命梵音一般。
连凤举却再顾不上他,自四面八方?的忖度目光中,面色难堪,颤抖双唇挤出一句:“住、住口……”
“南晋清河四年,连凤举再度私违盟约,暗纵权贵出入道观,以□□赫氏皇族追欢取乐,为所欲为长达七年之久,纵有?枉死性命,亦袖手?旁观!”
那一声声、一句句,寒得?锥心刺骨,只公正述其过往中曾被皇权刻意隐匿的枝叶,便犹如?自黄泉之下泛起的审判,令人不由毛骨悚然?。
连珩遍体生寒,虽将信将疑窥着连凤举,目光又不住试探似得?在丽嫔与连璋间游移。
“住口!”连凤举陡然?盛怒,却不料周遭瞠目结舌怔忡者众,竟无一人附和施压阻止赫氏。
连珣与都?检点隔着半座庭院与一段禁军人墙,状似不经意间眼神交汇,都?检点转眸稍往周遭禁军身上一带,再微微颔首,连珣便安心落意似得?一扯唇角,越加胜券在握一般,闲适垂眸理了理袖口。
“南晋清和十一年,元宵节,连氏二公主?无意闯入道观,亲眼目睹前朝遗民生存之惨状,回宫跪请面圣遭拒,为掩人耳目,晋帝谎以染疾为由囚其亲女诛于寝宫,又引西村痘疾投至道观,灭赫氏以疫病——”
连珩与连珍遽然?大骇,齐齐侧首望向连璋。
“闭嘴,闭嘴!朕命你?闭嘴!”连凤举倏得?恼羞成怒连声爆喝,威慑似得?振袖抬手?一招,厉声下令道,“禁军何?在?!”
话音即落,“唰”一下,他身前禁军人墙复又张弓结阵,箭尖寒芒齐指阵中赫氏众人,亦将连珍纳入射程之内。
谢昭宁沉湎中低“嗬”一声,随队列禁军整齐出枪,侧眸觑见连璋震惊而恍然?神情,方?才感慨原当年仍有?许多内情为年幼的他与连璋所不知?,愈加为古氏一脉的沦亡而痛心疾首,也?越发为北地霍氏而忧心忡忡。
连珍不由“啊!”一声低呼。
丽嫔惊惶掩唇,美眸凝着她忧心如?焚,却在此时又呼救不得?。
“——古昊英欲与前朝遗民施以援手?,却被围困于古宅中郁郁而终。后痘疾扩散至东村,致十户九空,亡——百余众。”
一时间,赫氏为刀光剑影围在阵中,却昂首挺立,不卑不亢亦不畏不惧,环扣连珍脖颈抵在身前,缓缓述完最后一句,作金石声。
她讥讽眺着连凤举,偏头?扯出一副阴森可怖的笑意来,似追魂恶鬼般,压着喉头?冷声道:“怎么,晋帝又要送女儿与本宫陪葬,杀本宫灭口了么?”
“你?是已忘记,五年前,清和十一年,本宫已死于痘疹瘟疫,尸身似病死的肉猪一般被人随意丢弃土坑之中,堆上木薪焚毁了么?还是——”
“啊,倒是本宫忘了,你?既能为斩草除根,将二公主?活活饿死在寝宫——”
“一派胡言!”连凤举瞋目切齿,肃声喝止,气急败坏之中强压一份难以觉察的惊恐。
旧事重提,纠其隐秘,许多内情原不该为外?人所知?晓。
故他心绪几番沉浮间,双手?负于身后,十指骨节已攒得?发白,方?才堪堪维持住面上一派威仪与从容,却又不由眯眸睇着连璋,疑窦丛生。
“朕之二女连珠,乃嫡出之独女,”连凤举沉肩引颈做出一副长叹模样?,竟转而语蕴七分慈爱,当众辩驳道,“柔嘉维则、和顺舒雅,素为朕所喜。然?,上天未怜,其虽身娇体贵但命运多舛,及笄之年恶疾缠身,不幸短寿夭折于深宫闺阁,乃朕平生之大憾——”
谢昭宁隐着禁军之中,只不敢表露过多情绪,却忍不住垂眸为二公主?所不值,她生性跳脱活泼,与“柔嘉维则、和顺舒雅”八个字从来毫不相?干,只短短五载光阴,怕不是连凤举已描摹不出连珠真实模样??
连璋按着伤臂,闻言一瞬瞠目,心头?霎似被冰锥狠狠凿了一下,又痛又冷,却是禁不住自嘲短促笑了一声。
如?此言之凿凿又情真意切,怕是连他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连凤举见状目光越发阴鸷而笃定,语速不由渐缓:“——岂能由尔故弄玄虚,乱做颠倒黑白之说,无故惊扰亡灵!”
霍长歌审时度势,窥连凤举神色便知?他已疑到了连璋头?上,果不出她所料,连凤举从不放心任何?人,怕是他正笃定连璋才是那个“里?应外?合”的“里?”。
他用疑心,将身边之人,一个个推向与他对立的位置,众叛亲离便不过是咎由自取。
霍长歌决绝眯眸,与赫氏当即使了个眼色,眼神蓄意一带,那赫氏眸光便在父子二人间迅疾打了个来回,心领神会,按霍长歌事先布局,再落一子。
“二殿下,此言,您信么?”赫氏得?霍长歌授意因势利导,扬声冷笑,一语再诛连璋的心,骤然?便与他发问道,“令妹死因为何?,殿下怕是最为心知?肚明吧?有?些话此时不说,便再没机会讨要公道了!”
“这些年里?,你?可有?一日曾想过,要为母亲、二姐与小舅,讨回一个公道么?”
连璋耳畔似恍惚闻见谢昭宁那日诘问,乍然?抬首望向赫氏。
赫氏一言出其不意,又一针见血,诡谲刁钻肖似霍长歌一贯行径,谢昭宁匿于人后,意外?之下轻瞥连璋侧颜,却晓得?他们手?中再无多余筹码,霍长歌不过是欲孤注一掷,欲借机推连璋入局,将所有?人俱网进其中,赌成败在今日一举,不忍又期翼。
清醒时梦、昏噩着梦,谢昭宁等今日已许多年,一时似有?万般心绪涌上心头?、又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但眼下形势未明,还不到他解开身份时候,只能苦了连璋一人直面他的亲父与君主?,不禁感同身受。
众人目光聚集之下,连璋唇角轻颤,踟蹰间,赫氏再一语追来:“二殿下,令妹到底是因疾而亡?还是如?本宫一般死于连凤举斩草除根、毁尸灭迹——”
“放肆!”她话未说尽,连凤举已勃然?震怒,戾喝一声,宽袖于身侧重重一甩,却是强留一线理智道,“刺杀皇帝乃夷九族之重罪,当行车裂!尔等既已行迹败露,先机已失,若此时放了四公主?,朕便许尔等全尸,自行了断!倘再胡言乱语——”
“本宫早已是孤魂野鬼,九族沦丧,又何?惧生死?只可惜了四公主?——”赫氏越发扣紧连珍喉头?,只状似惋惜得?朝连璋续又残忍讥笑,“——要与殿下胞妹一般,重蹈覆辙,亡于父手?,与本宫一同陪葬了!”
西斜烈日下,周遭静得?可怖,帝王之怒的威压已无声蔓延开来,翻倒的案几后,有?人禁不住低声呻-吟啜泣。
“二公主?连珠,死于以卵击石,引火烧身,无疾而有?憾。时,因武英王古昊英意欲遵旧盟、守旧约,救前朝遗民于水火,却为虎贲营所围困,抑郁而终于古宅。”
寂静之中,忽有?一道冷肃嗓音低沉响起,宛若西风卷着寒雪斜斜吹进了艳阳下的御花园。
连璋一字一句,状似平静得?替赫氏补全了当年旧事的尾音,了悟了前朝今日行径的真正企图,亲自认下了她大陈遗族的身份。
寂静之中,骤添哗然?。
“二殿下!”丽嫔骇然?转身拦他话音,却见他一双冷眸中赫然?凝出了决绝而畅快的笑意。
连璋从未这般笑过,这些年里?,他恨、他怨、自苦也?自罚,没有?一日过得?舒心。
丽嫔不由一怔,话音断在齿尖,便再也?吐不出了。
连璋于众目睽睽之下,拂开身前禁军,捂着伤臂,无视赫氏称心快意神情,只径直往连珍身前过去。
他转身挡在连珍面前七步远处,将她遮挡严实了,方?才昂首望着玉阶之上的帝王,竖起脊梁,嘲讽而惨痛得?轻笑:“父亲,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久而久之,是否当真便能将自己也?骗过去?”
他便是再怨,身为人臣顾念君颜、身为人子顾念父仪,话中仍下意识留出三分余地。
谢昭宁慰藉又不忍,在连璋身后双目遗憾低垂:他快慰连璋终以一腔孤勇之姿,当众挣脱了这些年里?默然?背负的所有?枷锁,愿清醒而真正得?“活着”;他又他遗憾他们终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当众站在连凤举的对面,亲手?斩断这维系了十几载的微薄君臣父子情分,方?才能为古家正名、为良知?正名。
“……逆子!”连凤举闻言一滞,随即一副恍然?模样?,心念急转间,撇过前朝旧事不提,惊恼紧追便道,“我倒是谁有?这般能耐,竟能越过层层禁军助歹人入中庭?原今日之事你?亦牵涉其中!”
“你?五弟早有?狼子野心,姚家与前朝余孽勾连不甚稀奇,但你?也?——好啊,好得?很,怪不得?谢昭宁往庆阳一行突然?消失匿迹!朕的好儿子们所图甚大,边境哗变恐尔等亦牵涉其中!便是霍长歌为前朝所撸劫,怕亦是尔等连环策中的一计!”
“能得?霍家背后支持,却是本事,只皇位仅此一张,事成之后,你?们谁坐呢?!”
连凤举一语震惊四座,周遭更添哗然?,今日之祸竟由连凤举突然?拍板定案,将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乃至霍长歌背后霍玄尽数牵扯进去。
他话音未落,连珣与姚家家主?倏得?便被身后禁军持枪横在肩头?,反绞双臂推出人群,压着跪在玉阶下。
“殿下!”南栎慌乱之中下意识跟随,却被禁军架枪横拦,无情阻在原地。
“父、父亲!”事发突然?,连珣猝不及防,仰头?惊呼,又不禁抬眸去寻都?检点,见那鹤发老者拄剑立于连凤举一侧禁军队首,波澜不兴与他仍沉着颔首,连珣只当大局依旧在握,心头?略一宽慰。
“老臣冤枉呐陛下!”姚家家主?跪伏鸣冤,转眼痛哭流涕道,“今日这变故来得?蹊跷,但与我姚家绝无关系,还请陛下明鉴!”
鸣冤昭雪并非易事,连凤举其人绝不会迷途知?返,少不得?需请“盟友”相?助,故霍长歌着赫氏一记祸水东引,拉开这一场“父慈子孝”的序幕,却遭连凤举“倾肠倒肚”,迫不及待将脏水泼往霍玄头?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霍长歌与赫氏眼神相?交一瞬,又侧首不动?声色去寻谢昭宁,却见他震惊之余,转眸往身侧禁军一带,与她缓缓摇头?。
霍长歌便知?眼下前无助力、后无援军,怕连凤举深谋远虑,筹谋亦是无懈可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儿子于这万余禁军而言,不过是个出苦力的摆设,掌与不掌并无多大干系。清者自清,原也?无需多言。”
“五弟如?何?,他既在此,便不必由我辩解;而昭宁如?何?,自得?寻到他踪迹,当面与您分说;至于霍家如?何?,父亲忌惮已久,心中那杆称早已倾斜,便是儿子说破了天,不止洗不脱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反要累及霍家深得?父亲构陷。”
“今日,儿子只想在此问问太?子,对于那五载尘封旧事,他又如?何?评说?”连璋却不顾眼下横生枝节,也?不与连凤举辩驳纠缠,四两拨千斤寥寥几句后,话锋一转,骤然?便朝太?子沉声发难道,“大哥!”
太?子闻声陡然?一颤,眼神惊骇躲闪,不敢直视于他,双唇翕合作念佛状,身子微见佝偻,竟下意识往连凤举身后意欲藏匿,佛珠不住“哗啦”清响。
“亲妹、亲舅、亲母亡故之时,你?见死不救,枉为至亲手?足,更沦为从犯帮凶!如?今旧事重演,你?竟依然?无动?于衷,仍要为虎作伥吗?!”连璋晓得?太?子心性脆而不坚,比不得?连凤举铁石心肠,遂不依不饶厉声追道。
“放肆!谁是虎谁又是伥?!口出恶言,不敬长兄,孽障,你?好大的胆子!”连凤举闻言怒喝,“来人,将二殿下一并——”
“你?心不诚不清不静!念再多的佛,二姐的冤魂亦夜夜入你?梦中!你?还不知?为何?吗?那是你?的佛在惩戒你?的贪痴慢凝欲!”连璋愤然?截断连凤举话音,叱声诘问太?子,一语高过一语,将这些年憋在心中的愤懑尽数吐露。
太?子双目紧闭,手?捂双耳埋头?不住躲闪,庄严宝相?下被仔细藏纳起的污浊人心,亦在此间被连璋狠狠挖了出来,再维持不住一身佛子端庄,嘴唇颤颤巍巍竟不敢再诵经文。
“手?足亲缘于你?,当真就那般无足轻重吗?”连璋俯视他那副狼狈形容,恫心疾首,不禁痛声缓速又道,“你?惧为人所弃,便要先抛下我们吗?”
那亦是无数难眠夜中,谢昭宁想要求得?的一份答案,他于太?子身后执着窥他侧颜,见他在连璋的逼问中节节败退,痛心又痛快。
太?子已避无可避,抱头?滞在原地,眼前倏然?凝出连珠薨逝模样?——“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原活活饿死的人,会是那副惨状……
连凤举怒其不争窥着太?子,又恐他心性不坚当众认下罪责连累自己,心疼又鄙夷:“来人,来人——”
禁军闻令未动?,连珣跪在地上,见状急中生智,亦截了连凤举话音,抬首一副恍然?模样?,急急抢着道:“是了,是了!陛下——”
“今日之事,必是二哥晓得?当年内情——古家一夜倾颓原是陛下授意我姚家暗中作梗所致,故勾结前朝替我族妹、毒杀皇后、行刺陛下与太?子,欲重演当年旧事,实为蓄意报复!”
连珣似欲将自个儿摘出,又将矛头?对准连璋,却是明着将过往隐情摊开在了烈日下,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愈发清晰描摹出了五年前真正的连凤举。
他一语即落,周遭哗然?大作,一时间,竟已无人在意赫氏与连珍。
连璋始料未及之下,竟已不知?该作何?反应,唯沉沉一叹,叹出无法宣之于口的疲累与绝望,谢昭宁亦垂眸敛目,无声叹息,而太?子恍若窒息似的面色则趁机稍解。
霍长歌抱着琵琶作壁上观,见证如?此薄情寡义的皇室亲缘,不经意间又已成了局外?人,只觉荒诞不经中止不住五味陈杂。
赫氏搭了台,霍长歌教她亮了嗓,连家人却挨个跳出来顺着序幕唱了半出的戏,眼见高潮将近——
“好,好,好。”连凤举一连咬牙切齿叹出三声“好”,已是怒极反笑,“好一出贼喊捉贼!连璋犯上作乱,你?也?绝不清白!”
连凤举矛头?转而对准连珣道:“二月禁军增召,你?妄图添进千余人马混淆视听,意欲操控禁军;前日西境边军哗变,便是你?族弟姚启顺所为,眼下你?姚家更大开右扶风防线,致使山戎铁骑一路南下;今日端阳家宴亦是由你?亲自打点,弑父篡位意图昭然?若揭!你?当朕颟顸无知?不成?!”
谢昭宁闻言倏得?抬眸,禁军之事果然?与他所料相?差无几,其全盘掌握在连凤举手?中,从未动?摇易主?。
姚家家主?哭声猛然?一断,匍匐在地拖着满面泪痕仰头?。
“父亲何?出此言?!怕不是在讹言谎语,危言耸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岂能由儿子造次至此?没得?辱没帝驾颜面。”连珣闻言震惊之下,避重就轻一番诡辩,抬头?再寻都?检点,便见他双手?交叠身前,仍是那副岿然?模样?,唇角堆着运筹帷幄的笑意。
连珣却止不住生疑:连凤举既已悉数知?晓内情,却又为何?听之任之,胆敢将中都?袒露于危机之中,放任自流?
若只为诛他姚家,倒还不至于祭出如?此阵仗,便是对付当年如?日中天的古家,连凤举也?不过顺势而为使些下作手?段罢了。
连珣恍然?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今日种种宛若是他自以为是得?布了一出天衣无缝的局,却仿佛提线木偶一般,顺着旁人谱好的词曲唱了一出娱人愚己的闹剧。
他是棋子,仍是棋子!连珣心中一阵恶寒,如?梦方?醒:他所置身的棋盘,比他想象之中还要错综复杂——
古家,古昊英,霍玄……是了,霍玄!
连凤举怕是要瓮中捉鳖,围歼山戎,平定西境,重振声威,自可比肩北地霍玄功绩……
对,他不过是要剑指霍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但即便如?此——”连珣虽醍醐灌顶,然?犹不能信,哑声低笑,笑声沉郁而不甘。
他姚家既是棋子,今日便皆不得?活着离开这棋局了。
山戎若依约前来助阵,他姚家便有?通敌之实;若不来,便再无转圜之机,必死无疑。
连珣歪头?抬眸,双目猩红得?环视在场众人,再眺都?检点及其身后禁军,群疑满腹间,便谁也?再信不过了。
“只字片语,陛下便要定臣的罪?”几缕碎发脱出玉冠垂落两颊,连珣狼狈扯了扯唇角,愈显阴郁,斜眸孤注一掷道,“这通敌弑父的罪名下臣担不起,也?担不得?,陛下若要治罪,总得?让人心服口服罢。”
他赌程渊深纵山戎王庭剿敌未归,他赌姚启顺伴驾山戎铁骑引路在途,他赌皇后既饮毒身陨便死无对证,他亦赌都?检点真心归顺——他不过在赌眼下时局混乱,连凤举并无实证定他罪行,仍有?片刻残喘间隙。
“执迷不悟,不知?悔改!”连凤举居高临下,怒极反笑,只简洁下令道,“将南烟带上来!”
他话音未落,连珣已变了面色,眼睁睁瞧着南烟战战兢兢被两名禁军自园外?带入,便知?不妙,似一瞬被人拊背扼喉。
南烟是这宫中老人,身份不必赘述已是人尽皆知?,她即为人证,连珣一事便要尘埃落定。
霍长歌横眸掠过,意外?之中又觉理所当然?,南烟身份她原便已猜中七七八八,只可惜了这对姐妹亦被裹挟在皇权争斗之中,沦为祭品,避无可避。
南烟立在阶下一侧,与南栎位置相?对,她忍不住抬眸眺了连珣又去望南栎,眸中凝着掩盖不去的雀跃与希冀。
她似有?千言万语要与南栎分说却不得?,沉沉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跪拜了连凤举后,匍匐在地,结结巴巴悉数道出连珣通盘筹谋——那些为永平宫侧殿一道宫门所遮掩数年的未酬壮志与阴毒算计。
“——便是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五殿下予娘娘了一瓶前朝奇毒‘缠枝’,威胁娘娘今日大宴之上下于陛下杯中——”
“阿姊!”南栎合身扑在禁军竖起的枪阵前,痛呼一声,凄厉惨叫,“阿姊!你?怎可背叛殿下,背叛我!”
她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却是一语坐实了南烟所述。
“蠢货!蠢货啊!”
“缠枝”其毒,一探皇后尸身便知?真伪,连珣眼前生的罅隙已为这俩姐妹三言两语堵死,气得?浑身颤抖,自齿缝间挤出一声诛心咒骂:“贱婢,你?是要害死你?妹子!”
“不会、不会的,陛下仁善,一言九鼎……”南烟闻言不敢再与南栎对视,只喃喃自语着战栗抬首,祈盼似得?看着连凤举,头?也?不回得?颤声一劝南栎道,“小妹,回头?是岸。”
“岸?哼,”连珣却是接她话音,万念俱灰似得?冷笑,又心有?不甘得?紧咬下唇,一副阴柔相?貌些微扭曲,“没岸了。”
“既如?此,我儿可愿认罪了?”连凤举闻声眉目低垂,居高临下道。
“认罪?是啊,该认罪了,可臣——不认。”连珣双目猩红与他四眸相?对,阴恻恻一笑,狠戾嘶声道,“臣九死不悔,不过唇亡齿寒罢了,是您逼我的,逼我反!逼我死!”
“前朝拱手?以送皇位,却遭凌-辱逼杀,致全族尽覆!古家忠心耿耿,亦落得?莺猜燕妒、无人不冤的下场!霍家鞠躬尽瘁,死守北地数十载,到头?来不得?不送独女入京为质!我姚家既为陛下刀剑,又岂能长久?难不成束手?就擒、引颈就戮,同待卸磨杀驴的那一日吗?!”
“今日筵席便可见一斑,陛下更改宴请名录,本就蓄意要诛我姚家一脉!”
“呜呜呜——”姚家家主?正假模假样?抹新泪,冷不防连珣已自暴自弃掀了底牌,骇然?大惊。
“若今日你?姚家安分守己,倒不至于亡在顷刻,朕本欲放你?一马——”连凤举不置可否,半仁半义道。
“不是今日,也?是明日!”连珣却不领情,截他话音后,双眸又稍一低垂,正一副斗败模样?,气若游丝一叹,“事已至此,臣,愿赌服输,但连璋——”
“连璋!”连珣陡然?似条疯狗般便欲跃起,两侧禁军忙持枪将他压跪在地,他发冠歪斜,形貌狼藉,却不住挣扎着呲牙,似要狠狠撕咬在场众人,临死奋力一搏一般,“连璋!山戎大军入境,王庭必定空虚,程渊若此时率兵拿下新王,彻底端了西境外?邻,不日便要被派往北地强行取代霍氏,拔了心头?刺!你?那兄弟摆明与霍长歌情投意合,今日你?亦免不了一死,古家旧怨难平,来年霍家悲剧重演,咱们四人地下再聚吧!哈哈哈哈哈,连璋!你?甘愿吗?你?情愿吗?!”
霍长歌闻言骤然?抬眸,便与谢昭宁惊惶四目遥遥相?对。
连珣一显疯癫之相?,连璋便觉不好,果不其然?,他防不胜防又被摆了一道不说,那疯狗将该说的不该说的皆在此刻通通倒了出来,却是将已被他刻意按下不提的霍长歌与霍玄恶意架在了火上,狠辣撕开了连凤举心底最深的疤与绝情的谋划,强行激将到欲拉诸人同归于尽的地步。
四下里?再添哗然?,形势愈发不可控制,连璋被迫站在了刀尖上前无可进、后无可退,霍长歌亦心绪难宁,五指扣紧丝弦,濒临绝境。
“死到临头?,还有?功夫操心霍家?想来往日永平宫中,你?与霍长歌暗通款曲、私交甚密。拉下去,拉下去!”连凤举阻止连珣不及,急忙抬袖一挥,又见缝插针再泼霍长歌一头?脏水,方?匆匆下令怒道,“来人!把他嘴捂了拖下去!将姚家一族尽数押进天牢候审!”
霍长歌神色一凛,心知?今日祸国罪名,她便是人不在场,怕亦是要背定了,否则日后连凤举又拿甚么由头?着程渊强压霍玄一头?,入主?北地三州?
她心念电转间,正琢磨是否要与赫氏行险棋——
“陛下,饶命啊!”筵席后登时响彻哀鸣。
“哇!五哥,五哥!”一声小儿啼哭,年仅五岁的连璧突然?撕心裂肺哭了出来,众人恍然?循声去寻,这才发觉多方?对峙之时,连璧被宫婢抱走躲在禁军人墙后,竟一声未发,此时方?受惊恸哭出声。
遂有?禁军躬身要将连璧一并抱了带走,连璧揽着宫婢脖颈踢腾双脚,挣扎扭动?,哭天嚎地只不愿撒手?。
谢昭宁明显动?容间,却见太?子苦笑一声,眼神凝滞中稍一躲闪连璋逼视,下意识阖眸又诵了经文。
丽嫔不忍垂目,连珩侧身将她虚虚揽住,却也?不敢忤逆圣意。
“稚子何?辜!”连珣见状厉声质问连凤举。
“却是为你?所累而已。”连凤举不紧不慢,漠然?下望道,“我儿决意谋逆之时,可因胞弟之故,有?过片刻迟疑?”
连珣呼吸一滞,张口结舌,眼见那抱着连璧的宫婢一并被禁军请了走,他随之又被压着双臂转身往园外?去,身后缀着涕泗横流的一众姚家人,不时便要跪地喊冤,捶胸顿足。
事态混乱之中,便难保清明神智,烈日半悬之下,禁军联防也?未免要生疏漏。
连珣狼狈行过赫氏斜前方?时,不着痕迹与她递去沉着一瞥,脚下再故意一崴,踉跄两步引了注意去。
赫氏右手?扣着连珍,左手?便不动?声色往腰间一抹,正拔了三根毒钉夹在指间,寻了刁钻角度,欲配合连珣举动?,窥准时机直袭连凤举,陡然?有?禁军自御花园外?逆流匆匆奔来,手?中紧纂一沓薄纸,面色仓皇难看。
“下臣求见陛下,有?要事急奏。”那人额前见汗,着一身银白轻铠,俯身于玉阶下“哐当”跪拜,不待皇帝发问,已兀自便道,“坊间有?民众无故聚集,肆意散播蜚语流言,更是煽动?百姓闯——”
“住口!不懂规矩的东西——”皇帝身侧那大太?监闻言不对,忙截声阻他,碎步下阶自他手?上抢过纸页便往皇帝身前小跑着躬身递去。
连凤举打眼扫过其上内容,眼瞳震颤,不待多问——
“报!宫外?聚众闹事,百姓蜂拥涌入正阳门!”倏然?又有?禁军接连自御花园外?纷纷抢入,一声叠着一声道。
“报!中都?城外?驻军营中官兵械斗,死伤惨重!”
“报!左冯翊驻军拔营南下,与一队山戎骑兵在平陵交锋!”
“报!右扶风方?向已现狼烟,有?千余山戎骑兵集结正越过渭桥!”
“报!……”
那一条条战报闻之不寒而栗,合着姚氏哭嚎之声似轰雷掣电一般倒席园中,嗡鸣不绝。
众人今日一惊再惊,变故叠着变故,如?此风云突变之下,仅惶然?而无措,只觉眼下一切似真似幻,谁也?说不清楚了一般。
形势急转,便是连璋亦一时难以招架,一副狐疑模样?怔在原地,似信非信。
“山……山戎打来了?”有?宫婢嚅嚅疑出一声,却是无人敢应。
果然?——
只,山戎来势怎能如?此之快?霍长歌与谢昭宁远远眺过一眼,侧眸便去觑那公主?,却见赫氏唇角讽刺一抬,却是垂落左手?,以长袖隐去指间梅花钉,藏在连珍身后。
“逆子!”纷乱局势之下,只见连凤举身形一晃,玉阶之上竟站不住,他沉声粗喘,鹰目下眺,愤恨凝着面上骤显古怪喜色的连珣,咬牙切齿爆喝,“逆子——”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似天地倒转,万山倾颓,周遭剧烈摇晃,林木狂摆之下,众人骇然?尖叫中摔成一片,又有?禁军嘶声来报:
“报!山戎兵临城下,已在——攻城了!”
*****
皇宫外?,中都?城。
烈日西斜,申时三刻。
松雪别过霍长歌,便择了城中最高的一家酒楼,要了间三层临街可将半座中都?尽收眼底的厢房,边与两名白字旗骁羽营卫交换线报,边倚窗远眺城中各处动?向。
街巷中,前朝遗民仍在聚众煽动?着百姓,到处堵了路,官兵与城民纠缠不休。
遽然?,天地间轰然?巨响,直达九霄,房屋突地震颤,墙头?瓦片发出“簌簌”声音,“噼啪”摔落一地。
松雪一时不慎,险些跌出窗去,她把住窗棂抬眸,眼瞳一瞬皱缩:数枚形同巨石般的火球拖着耀眼长焰刹那划过苍穹,直直射中西面城门方?向,落地轰然?爆炸,砸出一副地龙翻身的架势来。
城内一时间地动?山摇,雷鸣之声不绝于耳,城西火光冲天,浓烟遮天蔽日,半座城池忽明忽暗。
松雪愕然?惊呼:“山戎攻城了?怎这般快?!”
他们分明已拖慢山戎南下脚步,又怎会——
街上百姓骇然?尖叫,摔得?东倒西歪,便连北军亦哗然?一片,面色惊恐,再顾不得?这些人,转身奔往城西支援。
“天呐……是天要罚那皇帝了嘛?”人群中有?背着锄头?的农户突然?驻足,仰头?大惊,“火球,是天罚降的火球啊!”
“那是——他们竟用了猛火油罐?!”松雪凝目望着那些形貌可怖的火球,茫然?一滞转瞬震怒,脱口骂道,“丧心病狂!”
整个南晋原只凉州酒泉延寿县南山,曾记载采出过黑如?凝膏遇火即燃的石漆,新旧王朝更迭之时,前朝节节败退之下,便有?将领曾将石漆封入陶罐,再包裹以毡布、皮革、干草,制成猛火油罐,点燃后以投石机掷入晋军阵中御敌。
那猛火油罐火焰四射,落地爆裂似能摧山崩地,内里?又流出石漆沾哪儿着哪儿,火势蔓延极快,迅疾便能燃出一片火海炼狱,水扑不灭不说,气味又有?毒伤身,土地亦要因此损毁,种不得?庄稼植被,损失不可谓不惨重,拼得?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故,新朝初立之时,霍玄与程渊、古昊英便联名上请封禁南山石漆矿洞,禁采此物用于征战,却不成想,石漆绝迹十几载,竟于此间重见天日。
骁羽营到底是哪里?疏忽了,竟能任由他们将猛火油罐押至中都?城下?!
“去寻你?们白字旗营卫,组织掩护百姓撤离,再仔细有?人趁乱开门迎敌!”松雪来不及细究,与身后同袍匆忙交代,嗓音脆而果决,“那猛火油罐中装有?石漆,着人以湿帕蒙面,万不能以水救援!”
“是!”那二人抱拳领命道。
期间,城外?又有?火球轰入城西,地面不住震颤,楼下众人仓皇奔逃,松雪与那二人适才转身,还不待离去——
“天罚晋帝,得?新朝不过十五载便要亡于敌手?!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响彻云霄的爆炸声中,对面食肆二楼有?一中年气沉丹田,竟在此时朗声狂放而悲壮得?连声大笑道,“可怜这一城百姓,竟要与那无道之君一同泯灭世间!”
有?人逃跑不及,闻声侧眸,合着远处送来的硝烟气息,只觉那攻心一语,似一颗种子霎时种入了心中,不禁凄然?。
“大伙快跑啊!”那中年扶栏远瞭,立于摇摇晃晃的二楼阑干外?,视野开阔中已将城西惨状尽收眼底——城西陷落火海之中,房屋坍塌倾圮、砖石散落遍地,他似心满意足极了,快慰眯眸一笑,竟朝楼下百姓指路,嘶声高喊,“快往皇城去!城西损毁,山戎兵临城下,四方?城门皆已紧闭,逃不出去了!中都?就要沦陷!晋帝若当真爱民如?子,必会大开宫门,将子民纳入羽翼护到城毁人亡!”
“大伙一同走啊!咱们去皇宫!”街巷中旋即有?人应和,高举双臂引着混乱流民便要奔出街道。
“那前朝竟又要故技重施,引百姓做先锋去冲破皇宫城防!疯了,真是疯了!”松雪转眸堪破对方?谋算,急中生智便道,“正阳门既是换了生脸儿巡守——”
她复又与手?下交代,“着青字旗将人拦在正阳门前!”
“是。”手?下领命飞快下楼,身影迅疾汇入人流中,消失不见。
周遭放眼望去皆是人,大股大股的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出,朝皇宫正阳门外?汇集。
*****
松雪到得?城西时,赤红色的火焰似一条巨蟒在浓黑色的烟雾中贴地扭动?翻滚,空中气味焦臭刺鼻,熏得?人双目赤痛,热气蒸腾如?置身火炉一般。
“咻”一下,陡然?又从城外?飞入数颗火球,“哐哐”接连砸在城头?之上,“嗡”声爆裂开来,半座城门轰然?坍塌倒下,砖石土块炸得?四射飞出,守城军周身燃火,于半空惨叫着摔落城头?。
那炸开的火球中,似有?黏稠黑水流动?,火海浮在黑水上愈烧愈旺,宛如?朱砂瀑布般沿着残破城垣倾泄而下,涌进城内,与赤蟒融在一处,往四处迅疾铺泄。
只顷刻间,半数城西守卫折损此地,死伤惨重,举目之处竟已成人间炼狱……
城池不住震颤,百姓惊声跑出家门,街上顿时挤满了人互相?推搡着逃窜,还有?妇女抱着哭闹不止的孩童边跑边哄,人声嘈杂鼎沸。
天光乍明乍暗间,又有?巨型火球飞过头?顶,“呯”声砸中道路两侧民宅,爆炸声后将其夷为平地,火海冲天而起。
众人抱头?蹲下经不住放声大喊,眼见前方?有?城民躲避不及陷入火海,倒地“啊啊”哀嚎翻滚,没两息,只听那人再痛苦惨厉长叫一声,便双-腿一蹬死掉了。
眼前尸身火海,身后城垣破败,他们一瞬像是被困在了生死间,僵硬着手?脚滞在原地仰头?茫然?四顾,竟不知?该往何?处逃命去。
“快起来,大伙往城东去!”松雪与白字旗混入人群之中,帮扶着老弱病残,又与众人高呼引路道,“便是右扶风业已沦陷,左冯翊也?必会发兵拱卫京师,山戎大军长途跋涉,兵力必不足以围困四方?城门,打不到城东,大伙快去城东啊!”
那一声尤似天籁,恍然?给了百姓希冀与光亮,众人正没头?苍蝇似得?慌乱,闻声便像扒住了根救命浮木般起身,随松雪身后缀着,跟她往城东一路踉踉跄跄奔逃。
他们狼狈行至中城,又见人潮堵在通往皇宫前的官道上,里?面似有?两拨人马在打架,队伍凝滞路中,不进不退。
“打死他们,这书生和那说书的居心叵测,竟要引大伙去送死!”人群中不住有?人奋声大喊,言辞稍显粗鄙却句句在理,“山戎此番前来,便是要击破皇城,打进皇宫杀皇帝!咱们算甚么?算个屁呀!山戎正眼儿也?不会瞧咱们!他们居然?还要大伙去皇宫?!皇宫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啊!”
“打死他们!他们只是想让咱们为他们冲锋陷阵!”周遭随即有?埋伏在内的骁羽营少年高声应和,“他们是前朝奸细,听信不得?!”
一时间,官道上群起激愤。
“快跑啊!别打啦!”松雪于人群中远眺正阳门,扬声帮衬着道,“炮火现下既已停歇,山戎立时便要攻城,大伙还不快往城东逃命去!”
她话音即落,率先引着身后城西百姓往城东奔逃,骁羽营亦在人群中撺掇推搡身侧之人,有?百姓初遭战火已愚昧昏蒙,只知?盲目跟随,乌泱泱人潮复又向着城东流动?。
前朝眼见谋划便要落空却也?不慌,继续伪装百姓裹挟余下拥趸,直奔掖门冲去,千余人似一支巨大的钟槌,狠狠撞向禁军人墙。
“开门!”人群大喊,嘈杂鼎沸,“山戎就要打来了!山戎就要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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