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疯魔

    感觉到虞乔卿此刻的情绪不对劲, 谢听之放下手中的汤药，见她魔怔了，抬手就要覆在女子的额前。

    然而手刚触碰便被打掉, 紧接着木桌险些被掀动, 上面的汤药也溅出几滴, 在文书上留下几点污渍。

    “卿卿？”虞乔卿站起身来，目光不曾离开谢听之片刻, 少年仰头看去, 就见眼前的人浑身颤抖, 于是试探询问道。

    “怎么了这是？”谢听之只当她不想服下汤药而闹小脾气, “无故发这么大的火？”

    少年眉眼清澈, 仿若一眼就能望见纯净无垢的心底，虞乔卿却觉得讽刺, 后退一步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杀了菘蓝？”

    听闻此话, 谢听之愣怔片刻, 脑海中思索菘蓝的面孔。

    他日理万机, 像这些下人的事情都是掌事的左使在管, 因而不曾上心。

    不过在虞乔卿想要离开的那一日，确实听闻山门处抓到一个小姑娘，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多在意。

    对于坏了规矩的人，自然不必多留, 因而让左使去处理。依照那个男人的性子，应当是直接把人杀了。

    谢听之怎么也想不到虞乔卿会突然问起下人来，身子顿住。而见到这副模样的虞乔卿直接被气笑了, 重又蹲下身子和少年平视。

    “她真的死了？”

    语气无喜无悲，然而这样的态度更加令谢听之捉摸不透。他抬起头来和虞乔卿眼眸对上, 薄唇轻启，“不过是死了个人，卿卿何故这般在乎？”

    他可不认为两人短短相处几日便产生深厚的情感。

    “不过是死了个人……”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虞乔卿踉跄着后退，身子撞上木案的一角，谢听之见状，慌乱间起身想要扶住。

    “滚！”她长袖拂过木案，那汤药便混杂着瓷器的碎片发出清脆的响声，惹得谢听之也跟着心头一震。

    瞧见虞乔卿这般不冷静的模样，谢听之不明所以，站起身子想要去抱她，耳边传来尖锐的叫声，“谢听之，你怎么如此残忍？”

    虞乔卿满目恐慌，她跟随褚玄云多处游历，对死人自然见怪不怪，但这件事情真正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一直以为心性纯良的谢听之，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以前的他，哪怕看到寒冬里哪个下人清扫院子，手上生了冻疮都会派人送些药过去。

    为何会变成这样……

    虞乔卿双唇颤动，就见少年站起身来，将从窗户外流泻而入的日光遮掩住，高挺的鼻梁将面容分成明暗两个部分，以至于清凌凌的眸光格外明亮。

    谢听之，你不该这样的……

    正邪不两立，若先前虞乔卿还抱有一丝幻想，在看到谢听之滥杀无辜后，心中的天平也倾向飞花阁。

    同时也升腾起隐秘的，挥之不去的愧疚感。

    谢听之斜长的影子将虞乔卿的身子遮掩住，几乎遮住她眼中所有的光。见眼前的女子目光怔怔，随后抱头痛苦地顺着墙壁滑落，一时间手足无措。

    为何会变成这样。

    谢听之忽然茫然了，明明虞乔卿就在自己的眼前，然而这一刻却如天涯海角。她明澈的眸子也黯淡下来，带着苦痛和不舍。

    少年低下头，就见那汤药洇在地面，缓缓渗透木质地板，蜿蜒到了脚边。他一声不吭弯下腰，赤手把打碎的瓷器一片一片捡起来。

    瓷器上还沾染着棕褐色的汤药，锋利的瓷器边缘划过谢听之的掌心，留下浅淡的血痕，而他毫无所觉，直到把地面收拾干净，才轻声道。

    “抱歉，”谢听之没有急着将手心的碎片扔掉，只是望着他们出神，“又惹你失意。”

    虞乔卿见他身形颤抖，攥着袖口的手紧了紧，转过身子徒留一个背影，“我不想看到你。”

    所以你放我走吧。

    听闻此话，谢听之猛地抬头，目不转睛盯着虞乔卿的背影，想要从她方才说的话中察觉一丝破绽。

    可惜女子身形挺拔，没有任何转圜之意。

    为什么呢？

    谢听之茫然了。

    明明你是为了她好，为何她不领情呢？

    因为她不爱你啊，她自始至终爱的都是褚玄云，爱着那个朝夕相处的师兄啊……

    耳边似乎传来如稚童的声音，仿佛贴在耳边蛊惑般。

    心口被压下一块巨石，闷闷的痛疼让谢听之难以喘息。他眉眼忽地狠戾下来，眨眼间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黑气。

    意识到不对劲的虞乔卿转过身子，就见身后的少年浑身弥漫死气，眼瞳也幻化成血红色。他握着掌心中的碎片，任由指缝中的血汩汩而流，唇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细微的碎裂声从谢听之的掌心传来，虞乔卿循着目光望去，血水混合着齑粉落在少年黑袍上，干涸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听之你疯了！”虞乔卿怒声喝道，迅速扫了眼屋内的陈设。

    房内布置简单，是谢听之特意为虞乔卿准备的。见没有防身的器具，虞乔卿连忙掌心凝结灵力，使其幻化成一柄精致的匕首。

    电光石火之间，谢听之也有所动作，他握住虞乔卿的脖颈，垂眼看了眼她手中的匕首，嗤笑着，声音也冷了几个度，“凭这个也想伤本座？”

    “还是这么没有长进。”谢听之勾了勾手指，虞乔卿手中的匕首顷刻化为光点流散。

    浓郁的血腥气刺得虞乔卿头昏脑胀，而喉咙中愈加稀薄的空气也让她意识涣散，双眼模糊，唯有那双血瞳深深刻在心头。

    下一刻，脖颈的力道一松，虞乔卿身子坠地，无力瘫软倚靠在木案上。她双手覆在脖颈上，那里已经留下一道明显的红痕。

    耳边剧烈的咳嗽声并不能让谢听之恢复理智，他兀自揽住虞乔卿的腰身，不顾她的捶打，直接将其扔在床榻上。

    虞乔卿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次睁眼只能看到白色的纱帐，还有少年阴鸷的脸庞。

    脸颊被谢听之的掌心摩挲着，白净的脸颊沾染上血污，谢听之对此似乎十分满意，竟痴痴笑出声来，声音也饱含情动。

    “卿卿抖得好生厉害……”谢听之膝盖抵在虞乔卿的腿间，让她不能动弹分毫，食指缱绻温柔抚摸身下女子的每一寸脸庞，最后勾缠着她的发丝，凑到鼻尖贪婪嗅起来。

    清淡的香气夹杂着几缕药香，惹得谢听之浑身战栗，他居高临下看着虞乔卿，恰好撞见她倔强的眸子。

    “谢听之，你敢！”虞乔卿咬牙切齿挤出这几个字，听到这话，谢听之不为所动，反而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低头埋进虞乔卿的颈窝。

    从虞乔卿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少年流散的发丝，清冽的气息扑鼻而来，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

    伏在身上的少年身子抖得厉害，无论虞乔卿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就在她要使用灵力趁其不注意偷袭时，忽地感受到肩头一阵冰凉，整个人都僵住了。

    虞乔卿哑然，方才在喉咙间的话也吞入腹中，如今换成她手足无措起来。

    谢听之他……哭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想法，少年唇瓣颤抖，声音哑然带着哭腔，眼泪缺如绝地般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耳边传来谢听之的哀求，声声泣血，连虞乔卿地心也被揪得生疼。

    “长姐，不要离开听之，好不好？”

    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湿漉漉的眼眸荡涤原先瞳孔中的血红，让人心中蓦地塌陷一块。

    虞乔卿腾出的手也没了反应，蜷缩后又放下了。

    这是这么多日来，谢听之第一次唤她长姐。

    “听之除了长姐，没有任何人了……”谢听之调整好情绪，眼泪渗入虞乔卿的衣衫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若是虞乔卿能够看清谢听之此刻脸上的表情，定然能够从中感受到彻骨的绝望和压抑。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谢听之抬起头来，垂下的长睫润湿，就这么看着虞乔卿，眼中只此一人。

    心中也只此一人。

    虞乔卿快窒息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她该怎么办？

    “留在我身边吧……不要去其他人身边好不好？”谢听之阖上双眼，轻声呢喃着。

    每次看到虞乔卿对着褚玄云笑，他都恨不得提到直接杀了褚玄云。

    他太嫉妒了，嫉妒到癫狂。

    褚玄云有飞花阁，有将其视若神明的旬国百姓，被繁华簇拥。而他什么都没了，只有虞乔卿。

    为什么还要抢他的呢？

    那一夜，虞乔卿不知是如何度过的。两人并未发生逾矩的事，谢听之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如梦魇般念着自己的名字，直到入眠。

    清晨起来时，虞乔卿睁开双眼，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手探向身边，只摸到一片冰凉。

    谢听之应当早就离开了。

    虞乔卿觉得庆幸，长叹一口气，至少现在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谢听之。

    她起身撩开纱帐，下床随意披起木架上的绯色罗裙，见自己身上并未有血渍，也猜测谢听之已经将其清理干净了。

    余光瞄到木案上还未冷透的汤药，虞乔卿走过去，指节叩着碗沿。

    屋内安静得连风走过的踪迹都听得明晰，日光透过窗棱倾洒在女子的身形上，直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划过，破开这寂寂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