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暗杀(89-91)
见虞乔卿发呆, 谢听之思索,“若是玄光山那边有什么动静,听之会用传音令传讯的。”
听闻此话, 少女朝他投来怀疑的眼神, 谢听之像是能够读取虞乔卿的心声, 轻笑道:“虽然玄光山对听之有知遇之恩,可长姐在听之的心中, 永远都是第一位。”
他这么一笑, 连流动的空气都明媚起来, 褶皱的双眼皮流露出的笑给寡情的脸染上温柔。
虞乔卿神色僵硬, 胡乱应了声便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
谢听之看着敞开的门, 指尖微动,那两扇门便缓缓阖上, 随后少年捂住胸口, 感受里面盛满的喜悦。
在回洞府的路上, 虞乔卿远远就望见云聆娇俏的背影, 她坐在石桌旁边,翘着腿朝竹林深处的石子路张望,见到来人,忙不迭迎上去。
“卿卿你去哪儿了, 师兄正要找你呢,大家都等着。”云聆不由分分说拉起虞乔卿的手,边走边说。
虞乔卿任由她带着自己去议事堂, “大家都在等我?那为何不叫谢听之?”
云聆听到这话回头,环顾四周见无人, 才悄悄凑到虞乔卿的耳边,轻声道:“我也想啊,师兄不让,说谢听之怎么也算是外人,玄光山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调派个小弟子好像是多大的恩宠似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越想越气,喋喋不休抱怨起来,看样子积怨颇深,不过仔细一想,狐疑打量着虞乔卿,“你怎么知道没叫谢听之?莫非……”
眼见着自己去看谢听之的事情败露,虞乔卿清了清嗓子,胡乱解释着,“他那样的修为又不能快速痊愈,又不像师兄术法高强,估计这个时候在床榻上养病呢。”
此番解释倒也合理,云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虞乔卿松一口气,怎么见一面谢听之反倒像是什么极不光彩的事情。
两人快速来到议事堂,果然像云聆所说,大堂上坐满许多熟悉的面孔,见他们来了,目光齐刷刷望过去。
云聆猫着腰,带着虞乔卿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冲坐在上首的褚玄云调皮一笑。
男子目光扫了一眼,在虞乔卿的身上停留片刻,才翻开文书。
大堂正中央拜访的香炉烟雾袅袅,模糊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容,空气中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褚玄云简单将此行的状况和大家交代一遍,虞乔卿认真听着,忽地感受到胳膊肘处传来的力道,循着望过去,发现云聆朝她挤眉弄眼,“你快看扬怀姐。”
虞乔卿闻言,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女子。往日的英姿飒爽像是一夜之间被磨灭似的,此刻疲惫倚靠在木案前,像焕发生机的草木瞬间干枯。
看来昨日程靖王爷的状态给了她不小的打击。
思及此,虞乔卿隐隐心疼起来,莫名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起来,瞥了眼褚玄云,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云聆道:“程靖王爷到底……”
提到这个,云聆遗憾摇头,“没办法,估计是邪气侵体多日,想要就回来,哎……”
见平日嬉皮笑脸的小姑娘难得严肃下来,虞乔卿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男子清朗的声音突然停下,紧接着是笃实的叩击声,“有些弟子莫要交头接耳。”
虞乔卿抬头,发现褚玄云指节曲起,目光谴责看着云聆,
他对自己也是真的宽容。
两人果然不做声了,尤其是云聆这个始作俑者,像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噤声不语。
“此行凶险,有几位小弟子身负重伤……”
差不多一刻钟,褚玄云挥了挥手,坐在下面的人才敢动,纷纷鱼贯而出,虞乔卿正要离开,便被叫住了。
“卿卿,还有你们几人留下来吧。”褚玄云站起身子走到台阶下面,看着萎靡的曹扬怀,目光担忧,后又抬脚离开大殿。
看来他也觉得战功赫赫的女将军为了一个男人颓废成这样,实在是不争气。
虞乔卿跟在后面,曹扬怀见他们离开的方向,猛然站起来紧随其后。
穿过就去连廊,素日热闹的飞花阁显得格外冷清,日头上来,穿过廊道的架子在地面上留下齐整纵横的光。
褚玄云在一扇朱红的门内站定,推开后,飞扬的灰尘簌簌,给昏暗的屋内驱散寒意。
床榻上躺着个男人。
见到此景,曹扬怀像是被人一下子注入灵魂般,第一个踏进屋内,想要触摸男子的面容。
器宇轩昂的程靖王爷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面色泛着不正常的白,嘴唇青紫,双眼紧闭,和僵尸别无二致。
虞乔卿见曹扬怀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动熟睡的王爷,一时间感慨万分。
她第一次见到王爷,是在万寿节。夜宴歌舞升平,男子面容温和,面对众位千金的橄榄枝,态度礼貌又疏离,锦衣玉食更是让他浑身的气质超然物外,一看便知是贵族。
这倒是和曹扬怀的平民出身有着天壤之别。
褪去华贵的外表,连虞乔卿也忍不住慨叹造化弄人。
曹扬怀正要去抚摸男子的脸,便被褚玄云拦住了,他目光冷冽,轻声道:“扬怀,莫要冲动。”
“他的周身都是邪气,像你这样的凡人,很容易寒气侵体。”
曹扬怀平复激动的心情,回想起昨日云罗和自己描述程靖王爷的状况,远远没有躺在榻上的人给她的冲击感要强烈。
“我……抱歉。”曹扬怀深呼一口气,朝后退半步,而褚玄云也趁机走上前替程靖王爷把脉。
男子手腕细长的青筋蜿蜒可怖,如游蛇般窜入体内,夹杂着深黑的颜色。褚玄云的指腹摩挲着,蹙起眉头,随后朝他的体内注入灵气。
果然,男子的脸色好转不少,可在褚玄云收手的时候,又恢复成原样。
“还是不行吗?”云罗走上前,从体内掏出护心丸,喂到程靖王爷的嘴中,见褚玄云摇头,也跟着苦恼起来。
“邪气入体很难彻底驱散,扬怀,你要做好准备。”这句话无形敲定程靖的死刑,曹扬怀垂手靠在木桌前,呆滞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其他人见到这副情形,心情沉重起来,屋内充斥着压抑。
褚玄云不胜心烦,揉了揉太阳穴,把其他人都挥散出去,在虞乔卿即将走的时候,他用仅容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卿卿,离那个谢听之远些。”
虞乔卿没有转身,步子一顿,点头后走出房门。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褚玄云只觉得头痛,坐在床沿上替程靖排出体内的邪气。
落在皇后手中短短几日,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而谢听之显然被荼毒更深。
这个隐患不除,迟早是个祸害。
思及此,褚玄云捏着程靖手腕的力道大了起来,目光冷冽无情。
就在这时,怀中的传音令不合时宜地响起来,男子蹙起眉头,见上面流转着外门的气息,思索片刻还是注入灵力,而另一头女子的面容也完美呈现在眼前。
是池雪羽。
在玄光山内,除了池雪羽,褚玄云和其他人的关系都不大熟,因而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差,但也绝对不热络。
“池道长怎么突然想起来联络我?”褚玄云边说着边把程靖王爷手腕上的衣物褶皱整理齐平,随后踱着步子走到外面。
天朗气清,鸟兽啼叫的声音渐小,日光洒在褚玄云的道袍上,仿若站在光中的神祇。
池雪羽语气严肃,她整理思绪,谨慎问道:“那个虞乔卿究竟是何人?”
听到外人问及虞乔卿,褚玄云掀起眼皮,对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也上心几分,“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没等池雪羽回答,男子不紧不慢道:“旬国左相千金,家道中落后我收留了她。”
说完这句话,褚玄云也沉寂下来。据他所知,池雪羽是玄光山的人,和虞乔卿不会有任何交集,唯一值得上心的,估计就是那个毫无血缘的继弟。
脑海里浮现谢听之阴鸷的脸,他揉了揉太阳穴,颇为头疼道:“是云聆和你说了什么吗?”
云聆最爱听这些男女情爱的八卦,估计是在池雪羽面前说漏了嘴,才让这人注意到虞乔卿。
褚玄云不想她搅到这些是非中,亦或是不想让虞乔卿和谢听之有任何的联系。
那少年看似温润无害,可既然能修炼邪术,那便也是亡命之徒,先前自己警告过他,如果谢听之执意不听,那自己也只能为民除害了。
对于褚玄云的一番说辞,池雪羽不满意,语气也急切起来,“我是说她的身份,她的母家人是谁?今日听到卞长老提及,似乎和卞家有什么关系,你……仔细些。”
说完后,褚玄云听到那一头传来脚步声,接着女子便急匆匆切断了联系,徒留自己握着传音令久久不能回神。
褚玄云双眼凌冽,似乎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熟睡的程靖王爷,眸底划过一抹精光。
几日前前往玄光山和宿宣谈白伏一事,卞元庆明显不乐意,后来还是他利用虞乔卿的敏感身份威胁才得以让他们退让。
卞元庆那样泥古不化的人,绝对不会让任何威胁他地位的人存在,包括虞乔卿。虽然表面上假意点头,可对虞乔卿的态度不甚明朗。
回想起池雪羽最后一句警告,褚玄云摩挲着传音令的手柄,古铜散发着金属的色泽,倒映出男子黯然的双眸。
但,池雪羽对谢听之的狂热追求,注定也不能让他全信外人的话。
与此同时,池雪羽匆匆忙忙切断了和褚玄云的联系,恰好就见宿宣推开她的房门。
“吱呀”的声音将她的心也提起来,女子调整紊乱的气息,见宿宣背着光站在门口,让人分辨不清神态。
池雪羽扯起一抹笑容,轻描淡写道:“掌门怎么回事,进来都不叩门的吗?”
虽然只是一句埋怨的话,可流露出来的严重不满宿宣自然也意识到了。他环顾女子的洞府,见没什么异样,才抬脚走进去,兀自斟茶悠哉喝起来。
“我是你的师父,有什么是我见不得的?”宿宣抬眼盯着池雪羽,就在把对方看得毛骨悚然时,又倏然收回视线,用茶盖剐蹭着杯沿,轻轻吹去上面的热气。
见他如此敏锐,池雪羽一颗心七上八下险些提起来了,故作镇定道:“是雪羽不敬。”
虽说宿宣是掌门,也是池雪羽的师父,可两人的年纪相差并不大。池雪羽是名门贵女,因极有天赋被送到玄光山修炼。
家族中出现一个修士,这对普通的仕宦都是极为风光的事情。
宿宣轻笑一声,啜饮着茶水后才轻声道:“究竟是不敬还是不净,你自己心里清楚。”
“卞家的事情你少插手,那是他们的恩怨,至于谢听之,卞长老已经派人将夏柔云关至地牢内,你也打消那些念想,好修习才是正道。”话音落下,宿宣猛然将茶水放置到木桌上,磕碰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让池雪羽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等到人走后,池雪羽才反应过来,望着那未凉的茶水,细细咀嚼宿宣方才的一番话,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拿出传音令,想要联络谢听之。
可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想到这里,女子如琉璃般冷清的眸子似是碎裂般,无助地跌落在榻前。随后她站起身子,来到演武场。
此时已是午时,大部分弟子都在歇息,偶有几个勤勉的还在戳刺练剑,池雪羽足尖轻点飞到下面,拽住其中一个小弟子的衣物道:“我问你,见没见到谢听之?”
那小弟子刚睡醒,懵懵懂懂被她这样的动作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如鹌鹑,“不,不知道啊,这几日都没看到谢师兄,估计是掌门又外派什么任务了……”
还未等他说完,池雪羽便放开揪着他的衣领。
仔细一想,谢听之走后,她也是听其他的小弟子嘴中知道掌门派他前往玄光山协助,只是掐着指头算算,也快到了回门的时候。
其他小弟子面面相觑,鲜少见池雪羽这般慌乱,但迫于大师姐的威压,都不敢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只能望着她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与此同时的谢听之不告而别,擅自离开飞花阁回到玄光山,盘腿坐在榻上,慢慢调理体内的伤。
邪气咯咯一笑,见周围没人又冒出来,附在少年耳边轻声道:“被区区蝼蚁所伤也不嫌丢人,不过如果你肯求我,说不准……”
听到这里,谢听之猛然睁开双眼,双指并拢驱使木架上的长剑朝邪气打去,直到其化为一团迷雾消散,眉头才松懈几分。
邪气原本在自己的体内,如今出现得是越来越频繁了,万不可大意。
思及此,少年的眸底划过狠戾,瞳孔中流转着红光,就在即将要施法的时候,感受到院内其他人的气息,又迅速压下催动术法的念头,定定望着门口。
这强烈的灵力波动谢听之早已熟悉,强忍着不耐烦,等到外面的人破门而入,便开口嘲讽,“怎么如今的师姐丝毫不懂规矩,小弟子的洞府敢随便闯入。”
来人正是池雪羽,她手倚靠在门上,嗅到谢听之身上残留的血腥气,面容慌张几分,“你受伤了吗”这几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先前谢听之明明警告过她,奈何自己还是扑上来,实在是……
“莫怪,不过好歹同门一场,我劝你去见见夏柔云。”扔下这一句话,池雪羽便消失在少年的洞府间,连房门都没有踏入半分。
既然他那般绝情,自己这个时候还算及时的提醒也算是仁义至尽。
谢听之不明所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池雪羽离开,冷冽的眉眼如寒冰。
他这几日没有去见夏柔云,不仅仅是因为莲心每日都会过来通报她们的近况,加上那日事情紧急,自己也只是派小弟子通报一声。
谢听之目光垂落,长睫颤抖望着自己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生怕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被看见。
不过池雪羽的话他还是放在心上的,少年使用净尘术打理好后,又将散落的发丝用玉冠束上,这才朝着夏柔云所居的洞府走去。
宿宣对他们是极好的,虽然谢听之嘴上不说,但也心存感激。
两座山峰之间距离不远,几乎是推开窗子就能看到另一边的洞府。山路难走,但对谢听之这样的修行之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越靠近山路,谢听之心里便觉得古怪。干燥的地面上偶尔能够看到一窜而过的爬虫,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上落下点点光斑。
等他踏入院落中时,发现平日里在外面做活的莲心也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院内坐落着一口古井,在光照射不到的底部荡漾着幽冷的水光。
谢听之推开房门,冷静观察屋内的陈设,见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便转过身子朝着议事堂的方向离去。
宿宣和卞元庆一定在那里。
当初将夏柔云和莲心两人安置在这里的正是两人,屋内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那么他们走之前定然是见过熟人。
思及此,谢听之面容冷峻,随风拂过他的发丝,随着衣袂纷飞,少年也稳稳落在议事堂前面的石阶上。
与其找池雪羽问个明白,不若直接来寻两人。聪颖如谢听之怎么会想不到其中的端倪,池雪羽匆忙切断联系,除了掌门和各位长老,没有人能让她乱了阵脚。
望着牌匾上龙飞凤舞的“议事堂”三个字,少年目光逐渐冷下来,里面凝固的坚冰久久不曾融化。
宿宣在批阅文书,倒是卞元庆时不时望着门口,不耐烦地轻啧一声,“你说谢听之会过来,万一那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呢?”
听闻此话,宿宣没有抬头,鬓角的碎发垂落,他手执狼毫笔在文书上批注,“雪羽对谢听之有意,觉得会将这件事情告知谢听之,以那个小子的性子,定然会来问个清楚。”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口传来巨响,连卞元庆也吓了一跳,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门口出现的少年身上。
比起叩门,谢听之的做法显然更加粗暴,他破开房门,粉尘扑簌簌而落,光线朦胧他冷冽分明的下颌线,一双如黑曜石般深沉的眸子望着屋内的两人。
来龙去脉他也猜到了。
试问整个玄光山,谁能奈夏柔云何?若不是宿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连靠近院落都会困难。
对于他如此没规矩,卞元庆手拍响案几,正要说道,却被宿宣抬手拦下。他将笔放置在笔山上,这才掀起眼皮望向门口的谢听之,见少年一步一步走进来,目光带着罕见的杀意。
宿宣只觉得可笑,双手撑在膝盖上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盯着少年,声音也降了几度,“谢听之,你这是何意?”
“何意你们心中自然清楚。”谢听之的手搭在剑鞘上,古井无波的眸子掀不起任何波澜,明明看似处于弱势,可他浑身的气场让坐在旁边的卞元庆都觉得心惊。
这小子的修为,何时有这样的压迫感了?
此行谢听之虽然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情绪尚不明朗,手下动作粗暴,但话语间听不出谴责和怒意。
是个沉得住气的,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大有一番作为。
宿宣赞许地看向谢听之,流露出几分惜才之意,态度也软下许多,“不知是什么风言风语让你觉得师门对你有所亏待?”
他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走到安记前面,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莫要被小人当了枪使。”
“自己放出的消息,让我主动来找你们的目的达到了,有话便说。”谢听之走到议事堂的中央,斜睨了眼旁边坐立难安的卞元庆。
曾经拯救他们于危难,自己万分感激,但如果想利用这些所谓的恩情化作牵制住他们的细线,谢听之也不会任人摆布。
宿宣慢慢走下台阶,缓步来到他面前。少年身量颀长,目光冷漠似亘古不化的寒冰,隐隐还能嗅到血腥气。
他很识相地远离谢听之,轻笑一声,“想要救出夏柔云倒也可以,不过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谢听之抬眼,飞尘落在浓密的睫毛上,让人很难靠近,良久紧抿的嘴唇才吐出一个字,“说。”
听到他这么干脆利落,宿宣哈哈大笑,背手欣慰地望着少年,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此话一出,谢听之扯起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世人皆说玄光山悬壶济世,除魔卫道,怎么今日也做出杀人的勾当了?”
这样的言语实在是犀利,见他们道貌岸然的皮囊被撕下,卞元庆叩响木案,眼珠浑浊凸起,“我们想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是罪孽!”
对于卞元庆努力为自己开脱的模样,谢听之只觉得可笑,自动忽略他的话语,等着宿宣接下来的话。
“虞乔卿,这个人你也认识吧?”
果然,原本少年冷漠的神态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抬眸望着宿宣,目光难掩震惊。
见谢听之有了反应,卞元庆也慢慢稳住心神,时不时拨弄手中的拂尘,沧桑的眼球闪着锐利的光。
宿宣没有错过少年面容上的任何情绪,他勾起嘴角,残忍说道:“我知道此女曾经在左相府和你有些渊源,不过卞长老也算是同情你才将你带到玄光山,怎么说都有知遇之恩。”
男子踱着步子,擦肩走到谢听之的身侧,耳语道:“想必你对虞乔卿也恨之入骨吧?”
这句话虽然是反问,可言语间流露出笃定。
少年侧脸轮廓分明,一半隐没在光中,长睫垂落,迅速掩饰心中所想,声音喑哑,“那人,同掌门之间有何仇怨?”
见他没有排斥的意思,宿宣慢悠悠道:“此事与你没有多大干系,问的越多越容易出错,做好分内的事情便可,事情办成了你的娘亲不仅能够颐养天年,奖赏也少不了你的。”
谢听之垂眸,余光落在宿宣走动时衣角翻飞的华丽暗纹上,让人猜不透少年心中所想。
就在宿宣以为谢听之还要考虑再三,没想到对方先一步开口,目光炯炯,“既然是掌门的吩咐,听之必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见他如此开窍,宿宣重新站在书案前,欣慰地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倒是卞元庆坐立难安,手局促地摩挲着杯沿,知道润湿的触感划过指腹,他猛地一个哆嗦。
“总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卞元庆褶皱的面容流露出隐忧,见他疑神疑鬼,宿宣摆摆手,轻啧一声。
“谢听之那般心高气傲,在左相府必然受到屈辱,且此次前去探查情况也成功混入飞花阁,由他过去再合适不过。”
“加上此人隐忍稳重,那些伏低做小的姿态未必不是装的。”话音落下,宿宣手执狼毫笔,在砚台上抹上几层,笔触重重落在宣纸上。
虞乔卿没有立刻回到洞府,而是去谢听之的处所看了一眼,听闻过路的小弟子说,谢听之在他们离开不久后也离开了,如今不在这儿。
想必是给玄光山的人通风报信去了。
不过这样也说得通,比起飞花阁,玄光山才是他的归宿,如今搞清楚了白伏的阴谋诡计,两人之后应当不会单独有交集了。
思及此,虞乔卿的眉眼流露出淡淡的忧愁,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虚无缥缈在即将抓住的时候,又如烟雾般散去。
她稳住心神,回到自己的洞府时,隐隐看到竹林院落的石凳上坐着一个人影。男子身量颀长,器宇轩昂,不用想便知道是褚玄云。
树叶簌簌,踩在脚下发出清脆的响声,褚玄云正合眼假寐,听到动静缓缓睁开双眸,温润的目光落在虞乔卿的身上,姿态端方,如出尘的仙子。
“师兄。”虞乔卿讷讷道,她站在男子的面前,气势莫名消散不少。
方才褚玄云还叮嘱自己不要去靠近谢听之,人放回来了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洞府,想也知道去做什么了。
可这个时候褚玄云找她会有什么事情呢?
褚玄云冲着对面的石凳扬了扬下巴,示意虞乔卿坐下,随后慢条斯理道:“去探望谢听之了?”
果然知道了。
虞乔卿硬着头皮,深呼一口气调整思绪,镇定道:“嗯,想着之前他为了我受重伤,没有道理不去看望他吧?”
这话倒是不假,对于她这样的态度,褚玄云的眼底罕见地划过一丝阴鸷,指节轻轻叩击石桌,发出沉闷的响声,倏尔一笑,“应当的。”
虞乔卿反复观察他的面色,掐准时机道:“可惜他不在,应当是回玄光山去了。”
听闻此话,褚玄云点头,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讶异,随口带过话题,淡淡道:“这几日你搬到我的洞府旁边吧,我让云罗拾掇拾掇,若有不适应可以提。”
虞乔卿逡巡在男子修长指节的目光一滞,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儿?”
见她呆呆的模样,褚玄云突然想笑,情难自禁地抬手敲了敲虞乔卿的模样,一字一顿道:“搬到我的洞府旁边,没有理由,也不许过问。”
池雪羽的话不可全信,很可能是宿宣那个老狐狸故意给他们下套,可多一份心也没有坏处,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总归会安心一些。
思及此,褚玄云掀起眼睫,目光轻扫过虞乔卿那灵动的双眼后,又微不可察避开。
更何况,自己也有那些难以言说的私心。
见褚玄云让她不要过问,虞乔卿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好奇,没有多问,又眼尖看到茶盏凉了,忙不迭去替他续上一杯,却被拦下了。
“不必了,你先收拾收拾吧,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对于虞乔卿的事情,褚玄云向来是亲力亲为,由此可以看出他的用心。
虞乔卿的手尴尬悬在空中,拐个弯摸了摸鼻尖,低低应一声“好”。
师兄此举什么意思?为了不让她和谢听之来往,干脆换一种方式监视她?
不过这件事情也是虞乔卿理亏,纵然有千万般不愿意,也不敢多一句怨言。
时至傍晚,云罗手脚麻利,马上带着一群小弟子收拾好住所,虞乔卿简单带了几件东西过来,就见他站在门口笑得奸邪。
估计又是和云聆发生了什么。
对于他们的事情,虞乔卿心知肚明,偏偏两个当事人毫无所觉,不过这也怪云聆开窍太晚。
褚玄云的洞府收拾得极为利索,门口栽种着浓密葱茏的竹叶,遮天蔽日,空气中氤氲着清新之气,微风徐徐,树叶碰撞,光斑跃动。
蜿蜒曲折的小径蔓延至尽头,虞乔卿提着剑,就见搭建精巧的小竹屋卧在沙洲中央,四围是小小的湖泊。
褚玄云的品味一向可以,此番场景也打消虞乔卿心底的不自在,她将东西都收拾好,解下腰间的佩放置在架子上。
云罗的手搭在门槛上,笑不见眼,“怎么样,师兄对你可真够上心的,满意不?”
望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虞乔卿从喉咙间溢出轻笑,“让一让,挡着我的光了。”
因为是今日着手布置的,屋内的陈设简单了些,不过她对这样的空旷分外满意,推开窗子猛吸一口气,喟叹道:“师兄真是用心了。”
见身后的云罗笑笑,虞乔卿的手捏紧窗框,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师兄为何让我搬到这里?”
虽然褚玄云让她不要多问,她还是耐不住好奇,想着云罗跟在他身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心中有些担忧。
果然,一提到这个事情,云罗立马放下嬉皮笑脸的态度,正色道:“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多问吧。”
果然啊……
虞乔卿垂眸,目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绯色的晚霞倒映着水光,融合在一起过渡成暖色。
生怕她再多问,云罗打量着屋内,确认没有缺少的物件,清了清嗓子,“既然这样,那我先离开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给守门的弟子便可。”
随着“吱呀”的关门声,屋内再次恢复死寂,虞乔卿托腮望向远处,心乱如麻。
谢听之回到玄光山,日子似乎又回到先前的枯燥无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复仇一事总算有了进展。
这件事情急不得,虞乔卿回过身子望向架上的长剑。在微弱日光的照射下,剑鞘却镀着寒意。
这样还是太慢了,若是有人助她……
虞乔卿的指腹摩挲着剑鞘,凹凸不平的触感猛然激起脑海中被深埋的线索。
她记得先前谢听之同自己说过,他是被卞家人所救,而玄光山的长老也姓卞。
既然是娘亲的母家人,纵然断绝关系开除祖籍,但也不至于那般绝情吧?若是联系上了,说不准还真的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想到这里,虞乔卿掏出包袱中的传音令,注入灵力后想和谢听之取得联系,可那边迟迟不肯应声。
她没有多想,将传音令放置在桌案上,提着剑打算离开洞府,刚推开门就见两个大弟子守在门口朝她鞠躬。
虞乔卿眯起双眼,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先前的那些洞府可从来没有所谓的守门弟子,而且术法高强。
那两位穿着道袍的大弟子见门被放开,纷纷转身朝着她作揖,恭恭敬敬道:“小师妹。”
“这是何意?”见两个人挡在自己面前,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虞乔卿的心底没由来升起一股烦躁,声线也冷下几分,“让开!”
见两人没有让步的意思,她这才明白方才心中的怪异之感从何而来,嗤笑一声。
自己居然被软禁起来。
所以师兄,你到底是在怕什么?
“回师妹的话,掌门交代过,非必要不外出,若是有急事,需要提前通报……”还未等其中一个大弟子说完,虞乔卿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话。
“我要见师兄,立刻!”察觉到少女尾音淬出的冷意,另一个大弟子哆嗦着,没有退让的意思,硬着头皮道:“小师妹莫要为难我们了,这些都是掌门的吩咐。”
倏然间,只听一阵破空声,脖颈处传来冰冷的寒意,大弟子斜睨一眼,就见剑光冷寒,只要再朝前没入一寸,估计就流血了。
谁也没想到向来柔柔弱弱的小师妹居然如此不讲情面,两人的面色也难看下来。
而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被软禁的虞乔卿更是被气笑了,尽管平日里尊敬褚玄云,也忍不住夹枪带棒道。
“不只师兄此举可否问过我的意见?我倒是不明白了,究竟有什么事情必须得瞒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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