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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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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是我的道。”

    夜雨淅沥,四野雾气弥漫,龙王庙中妖气四溢,她身穿素衣,却好似穿了一身战袍。

    蟾蜍精被少女散发的铿锵之意震慑了一下,紧接着喉咙中发出一阵嘲笑的声音,“呵呵,我倒是要看看,你所谓的道,今天能不能救你一条小命!”

    蟾蜍精修炼已达上百年,风阮咒法被封印,身上箭伤未愈,刚又被瞿囡囡捅伤心脉,吃力应对。

    妖物不知是不是被刚才风阮的言语触怒,存心要折磨她而不选择直接杀死她,一道道如刀锋利的光矢射向风阮的双腿。

    它要让她屈下她高贵的膝盖,让她因自己错误的道付出代价。

    风阮刚才一番说辞正是为了激怒这乖戾的蟾蜍精,拖延时间,好比让她觉得没意思两下子了结了她跟弗彻来得好。

    显然这蟾蜍精心理扭曲地厉害,现在已经给她打得双腿上都是血痕,在仓皇躲避中,风阮脑海中急速运转。

    这蟾蜍精爱美人皮,专将活人面皮剥下来放到自己身上,又口口声声说这世间没有爱......

    性子乖戾嚣张犹如叛逆青年,与老道士合谋扮作河神龙王来吸□□.气......

    种种线索杂糅在一起,风阮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少女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龙王庙中,“喂,蟾蜍小姐,你是不是被你心爱的男人抛弃啦!”

    蟾蜍精倏然停止了攻势,又化成十三四岁的稚女模样,鲜血浸染胸前衣料,一步步走到风阮身前,眯了眯眼睛,“你胆敢再说一遍?”

    风阮挑眉,呦呵,还真让她给猜对了呀。

    她再接再厉,“你修炼百年,爱上了一个男人,甘愿为她堕入凡尘,可是那男人在看到你的真身之后背弃你,嫌你是妖,最主要的是嫌弃你本相丑陋,遂与你恩断义绝,你杀了他,内心却也变得愈发空虚,于是你吸食人的精.气......”

    “爱情失败了,想妖途更坦荡一些?早日晋升为妖王的那种?”

    看着蟾蜍精的表情连番变化,风阮便知晓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爱情失意让蟾蜍精心理扭曲,同时还激发了她的事业欲。

    风阮内心感动的不得了,没有白听风灵那么多话本子,等她回去了要给风灵一大口亲亲。

    妖物眯起眼睛,这些年没有与人袒露心事,她也有抒发欲,许是对面少女带有神性的脸庞,又许是仅仅想要吐露一声情感,在滴答滴答的雨声中,她述说起了过往。

    “你猜的不错,我命唤胥绿,生在漓江之畔......”

    胥绿的阿爹阿娘在她刚化形的时候被除妖道士杀死,胥绿亲眼见父母惨死在道士手中,为了护住自己被生生扒了一层皮。

    胥绿逃了不知有多久,在山间力竭晕倒,再次醒来,眼前端坐着一个白面书生,看起来文文弱弱,正端着药碗不知如何喂到她的嘴中。

    胥绿那时候是人的模样,书生唯唯诺诺,话说不了两句就满面通红,胥绿在一日一日的相处中慢慢与他坠入了爱河。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两人结亲那日,村中久无喜事,书生沈子晋又是村落中唯一一个读书人,是以族老亲眷都来观礼。

    那日锣鼓喧天,不大的小院子中一片喜色,胥绿觉得那日是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日。

    所有的一切都毁在司仪喊出“一拜天地”那一刻。

    一直追杀她的几个道士迈入布满红色绫罗的小院,在一众村人的见证下,冷笑道:“一个癞蛤蟆,竟妄图嫁人!荒谬至极!”

    那时她刚刚化形不久,三两下便给道士打出了原型,那时,众人围在她身旁,嘲笑,不屑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她的夫君,在他们的大喜之日,向来文弱有礼的书生沈子晋,看了一眼便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妖物丑陋不堪,作恶多端,道君快些打死!”

    胥绿那日拼命从道士手中逃脱,多年修为尽毁,却也自那时起,胥绿开始不计一切代价修炼。

    只有绝对的力量可以在这世道中生存,她要成为强者,总有一天,将这些臭道士踩在脚底。

    她虽厌恶道士至极,可有一日这老道士找到她,告诉她若是以少男少女精.气为食,那么可以修为暴涨,老道士只要民脂民膏,而她要人的性命。

    于是这些年,她用妖法让岐水镇酸雨不绝,使得岐水镇生灵涂炭,看着世人在天灾人祸下露出最丑恶的面孔,心中爽快至极。

    人类都说妖孽作恶多端,天理难容,那我便造孽给你们看。

    ......

    “你说,”胥绿瞧着风阮,“人不都是自私的吗?”

    胥绿语气中满含疑问,指尖指着风阮,又指向弗彻,“你们怎么能为了对方豁出性命呢?”

    风阮瞧着她的模样,心中复杂难言,“胥绿,世间的确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但我知道,若是你阿爹阿娘看到你这副样子,不会开心的。”

    胥绿对这世间有莫大的恶意,所以她将所遭受到的痛苦施加在岐水镇百姓身上,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易子而食暴露出人性最黑暗的一面而快活,但她心底真正缺了的那一块却永远不会因为这杀戮而得到填补,她在虐杀百姓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自苦。

    风阮走近她,言语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度,“胥绿,离开人间吧,去山中,去海底,去鬼域,去魔界。人间带给你太多的痛苦,若是你父母在世,该多么心疼,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欢乐你没有体会,若是在此处再执着,惹怒了天界,届时便一切都无法回头。”

    “你的父母定然希望你能好好的快乐的活在这世间。”

    风阮在劝慰她,却也知道,胥绿身上有太多的罪孽,岐水镇万千亡魂都是胥绿造下的恶果,她应该以身谢罪。可就算她咒法加身恐怕都不是胥绿的对手,既然是一个死局,不如循循善诱让她远走高飞。

    胥绿垂下眼眸,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绕了这么一大圈,不过是......想让我放过你。”

    “可我......早就不能回头了啊,你瞧瞧我这双手,我的皮囊,我脚下一片血海,我怎么可能回头?!”

    “我永远不会回头!”

    “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胥绿嘶吼完,又咯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我做事全凭喜好,小姑娘,我挺喜欢你的,记着,下次把自己的味道隐藏好了......因为下次见面,我可不会放过你喽!”

    胥绿说完泛着绿光的眼眸走向瞿囡囡,又娇笑起来,“我这次看中这小妮子的脸啦。”

    瞿囡囡哆嗦着后退,“姐姐......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风阮救不了她,也不会再救她。

    她任由胥绿将瞿囡囡抓起来飞身而走。

    胥绿一走,风阮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敢放松,腿上的疼痛不禁让她“嘶”了一声。

    弗彻擦掉唇间血迹,扶地而起,缓缓屈下膝盖查看风阮腿上的伤口。

    风阮的双腿被胥绿打得都是血痕,有些被妖气侵蚀得太深,隐隐见骨。

    弗彻看着她的伤口,整个人都散发出阴沉寒郁的冷意,修长的手指解开风阮的乾坤袋,将伤药洒在风阮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鬓前几缕发丝荡漾在风阮鼻尖。

    风阮拨开他的几缕发丝,笑道:“不疼的。”

    “嘶——”

    风阮很快被打脸,白色药沫洒在伤口上的疼痛不亚于将一把盐粒洒在伤口上,疼得厉害,也不知弗彻当时在山洞里是怎么忍过来上药这种折磨的。

    “阮阮。”

    弗彻抬起双眸,看着少女慧黠灵动的脸庞,眸中好似也泛起了在这酸雨中层层而起的深深雾气,字字清晰道:“若是有一天,我同胥绿一般因为一些事情杀了很多无辜之人,你会怎么样?”

    他本就是这世间的修罗,在阴诡地狱里一步一步爬了上来,他要做的事情,比胥绿要残忍百倍。

    他要颠覆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岐水镇,而是要整个皇朝倾覆。

    可偏偏天道让他这恶鬼遇到了菩提,菩提花下的温暖浸润恶鬼的灵魂,若是菩提发现一切都是假象,又当如何?

    “你怎么会同胥绿一般呢?”

    弗彻眸中好似跳跃着火光,“我是说如果。”

    “如果啊,”风阮凝眉想了一想,“若是我有能力的话,当然是杀了你啊。”

    弗彻淡下眼光,再难窥到其中翻涌,不发一言。

    难辨的夜色下,仿佛看到他勾了一下嘴角,夹杂着难以看懂的意味。

    夜雨潮湿,雾气四涌,龙王庙中心事难言。

    弗彻静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将风阮打横抱起。

    男人清艳好闻的气息在风阮鼻尖弥散开来,她放任此刻沉溺在他的怀抱中。

    少女心事隐忍难言。

    弗彻,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风阮知晓,此行结束,他们二人就要分开,或许此生难以再见。

    她贪心地想着,若是时光在这个晚上,慢一点,再慢一点......那该多好啊。

    可今夜之后,他们便会分开。

    她在弗彻的怀中,抬头看着弗彻英俊的眉眼,微微笑弯了眼,那弧度,从唇开始慢慢荡漾至眼角,眸中带着水意,璀璨如宝石风华,“弗彻,今夜过后,我们就要分别啦。那日井中出来之后,我跟你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来南诏我的小院子中做客,这句话永远有效。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再是和亲公主,你也......我会回那个满是花朵的小院子。”

    风阮想说,你也还未娶妻的话。

    夜雨微凉,揉皱满腔纷乱心绪,弗彻低头瞧怀中的她,她眉眼认真,带着不舍。

    他心中的冰雪化开,眉梢带着缱绻温柔,低低应了一声,“好。”

    紧闭的龙王庙大门却被来人用力推开。

    风琛大喊着:“妖物,速速出来受死!你祖师爷来降妖啦!”

    在他身后,谢娉、风灵、风阮的师父清守道长、清御师叔,以及当朝太子即墨随,抚东将军战青煜一字排开。

    几人抬眸便看到他们的小公主师妹浑身浴血,被一个同样浑身鲜血的男人打横抱在怀里。

    男人眉眼温柔含笑,公主眼眸湿润不舍。

    即墨随冷笑一声,手指用力握拳泛着青白之色。

    自己这番千里奔袭而来,不过是一个笑话。

    呵,弗彻。

    是时候去死了。

    29 争夺她

    庭院深深, 雨幕中泛着青白雾气,二人衣衫血迹斑斑,男人将公主紧紧横抱在怀中。

    乍见此情此景, 众人都有些怔愣。

    即墨随怒喝一声:“来人!”

    一声令下, 他身后的禁军齐涌而入 , 在弗彻周围围成一圈, 将他锁在中心。

    即墨随大步走上前, 夜雨浸湿他的鬓发,行走之间绣着四爪蛟龙的黑袍被风吹起一角,带着点彻骨的咬牙切齿, 以及显而易见的恶意,“把琴师压下去, 待我与公主大婚那日,凌迟处死!”

    即墨随走近, 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少女。

    得知她坠崖之后,他气得将跟随她的两位将军各自罚俸三年, 连夜带着禁军下山寻找。

    在无回渊下寻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他心急如焚,恰逢此时玄清宗宗主清守道长来到了京城。

    清守道长是接到了风灵的传讯,得知公主咒法被封, 又身处险境, 即刻起身自玄清宗赶来。只是没想到依旧来晚了一步,他抵达时, 风阮已经和弗彻坠崖杳无踪迹。

    即便清守道长道法高深, 但当时风阮身处三界之外,在墟空神布下的一方秘境之中, 他也无法捕捉到风阮的踪迹。

    清守道长传讯让自己的师弟清御带着宗中弟子御剑飞行在无回渊上空搜寻,可依旧一无所获。

    清守心急如焚,自从得知风阮出事之后好几日未曾休息好,终于在苦苦搜寻一日无果之后,风琛的灵信子抵达,灵信子靠道法加持,一个时辰可飞越千里,清守道长方知风阮此时在岐水镇。

    清守道长派风琛与谢娉去降服岐水镇的妖物,自然知晓岐水镇的情形,之后便立刻启用缩地符,加之玄清宗的天上飞船,缩地千里,急匆匆赶来这里。

    即墨随看着眼前这刺眼的一幕,心中魔气滋生,嗜血而睥睨的双眸死死盯着弗彻。

    他语气不善,眸光沉沉恍若千斤巨斧,将风阮和弗彻贴在一起的衣衫生生劈开,伸出双臂来,“把人给我。”

    风阮不知即墨随哪里那么大的怒气,妖蛛是他要她和弗彻去降服的,坠下无回渊后,他同他的良娣小娇妾在宫中快活度日的时候,弗彻为了救她生死未卜。

    所以他身上的怒气所为何来?

    弗彻闻言未动,风阮亦未动。

    风阮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其他地方也满是伤痕。风琛看到妹妹脸上、胳膊、腿上乃至整个身体都布满大大小小的血迹,眸中泛起心疼,又被他很好地掩盖下去。

    他笑嘻嘻前来,想将风阮自弗彻身上抱到自己怀中,“小阮,都是王兄不好,没想到那妖物竟然提前来到了龙王庙。”

    风阮知晓她哥是在给她解围,她最后再仰首看了看弗彻冰雪般清俊的容颜,心底叹息一声,他终究没能在岐水镇离开。

    再想救他出狱可就难办了。

    风琛摊开双手上前,就要自弗彻怀中抱走风阮。

    弗彻抱着风阮的手臂一紧,手腕上的玄铁镣铐发出碰撞之声,他用着想将她揉进自己怀中的力度,并未放手。

    风灵自小跟随风阮历练,溜须拍马审时度势早就不在话下,见三方人员僵持,她的公主身上的伤痕还没好好处理,“你们不心疼公主我心疼,夜雨寒湿,她身上这么多伤,湿寒入体引起高烧了怎么办!”

    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弗彻,弗彻沉默着将风阮放到了风琛的怀中,未发一语。

    风阮转首最后看了一眼弗彻被禁军包围的落寞身影,他立在那儿,垂首一动不动,白衣上鲜血斑驳,空中飘洒着的小雨将血衣更大幅度的润湿渲染开来,周身被数十名禁军包围着,凄凉而萧瑟。

    待风琛抱着风阮离开之后,玄清宗众多弟子也被带下去安置。

    龙王庙偌大的庭院之中只余下寥寥数人。

    被禁军包围在中心的弗彻、即墨随以及战青煜。

    同为男人,弗彻看风阮的目光那么深刻,即墨随自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轻嗤出声,语含不屑,“鄙贱之人,也配跟我争?我会让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我拜堂成亲,生儿育女,此生做我的帝后。”

    在暗涌的肃杀中,弗彻沉默着,英俊如神祇的容颜沉在禁军的包围阴影之下,半晌,勾起了嘴角。

    “......那么,便祝太子殿下百年好合,永结秦晋之好。”

    即墨随看着他这副懦弱的样子,不屑冷呵一声,一介俘虏罢了,也妄图与天龙争辉?简直自不量力。

    亏得他出了噩梦之境后对他如此忌惮,原来也不过是一个软脚虾,连抗争都未曾抗争一下。

    战青煜拱手道:“殿下,此人如何处理?”

    “我不是说了么,押回去,我与公主大婚那日,让他亲眼看着,听着,然后再......凌迟处死。”

    此人杀他父皇,又对他的女人有了觊觎之心,实在是该死。

    即墨随说罢大步离去,战青煜眸光复杂看了一眼弗彻,也跟随着即墨随离开。

    弗彻容颜隐在夜雨粼粼暗光之下,沉默着被禁军押入囚车。

    囚车窄小,他半靠其间,半阖着眸子看着囚车逐渐远离龙王庙,清冷的破碎感中忽然生出了黑暗雾霭。

    漆黑的双眸中带着点讽,带着点嘲,带着点无可奈何。

    他将同龙王庙中的那红色小绣囊拿在手中,垂眸看着上面的戏水鸳鸯图。

    默了一会儿,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出里面的同心发结,细细端详。

    瞧,若是得不到那个位置,连触碰到她的衣角都是奢侈啊。

    他阖上双眸,遮盖住其间不见天日的深渊黑暗。

    有些事情,是时候加快进度了。

    哪怕只是,为了得到她。

    ***

    玄清宗众人寻了一处客栈安置。

    风琛将风阮小心地放到床榻之上,眸中的心疼不再隐藏,“小阮,对不起,都是王兄不好,王兄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没想到还是让你伤成这样。”

    谢娉怼他,“风琛,要不是你磨磨蹭蹭不肯在路边如厕,我们......唔......”

    风琛满脸燥红羞地跳起来捂住谢娉的嘴,“你这女子,怎能如此......如此......”

    风琛支支吾吾也不知如何教训谢娉,最后气急败坏地跑去找风灵为风阮熬药。

    以前在玄清宗时,这两位便是一对欢喜冤家,她哥喜欢谢娉而不自知,至于谢娉嘛,虽然素日对着风琛高冷不爱搭理,可风阮瞧得出来,她同风琛讲话时,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不少。

    门外稳重的脚步声传来,清守道长人未至语先到,“小阮,为师进来可方便?”

    风阮好久没有见到师父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恍如隔日,清清脆脆开口:“师父,您快进来,我穿着衣裳呢。”

    谢聘闻言不禁笑道:“你同你哥哥,可谓是两个极端呀。”

    一个听别人说话就能害羞地落跑,一个恨不得吐出的话语将来人羞得落跑。

    清守显然早就熟悉自己这徒儿调皮的说话方式,面上倒是未显露多余神色,对着谢娉道:“我有话要单独对你师妹说。”

    在玄清宗中,掌门人清守有两个徒弟,分别是风阮和风琛。谢娉师承清守道长的师弟,清御。

    谢娉退出房间之后,清守手持风灵熬好的汤药,自袖中拿出一枚白色药丸,放入汤药碗中,“这是绝佳的疗伤圣品,会加快伤口的愈合。”

    风阮接过这碗又黑又浓又臭的药汁,一口闷了下去。

    清守又自袖中拿出一枚糖豆,“诺,糖豆。”

    糖豆呈现淡黄色,圆圆滚滚躺在清守掌心,赫然是南诏特产蜜梨糖。

    她也曾给过弗彻一颗。

    风阮接过糖豆放入口中,甜甜笑道:“谢谢师父。”

    清守看着少女虚弱苍白的神色,乖乖巧巧拥在被中,倾城的眉目间朱砂愈发绯红。

    清守盯着风阮的朱砂痣,心中叹息良久。

    风阮看师父面色如此凝重,不禁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清守收回复杂的心绪,微微一笑道:“师父问你,你可是动情了?”

    风阮迟疑了一瞬,师父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师父,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只要看着他,我就满心欢喜。”

    清守闻言别开目光,目光虚虚停在空气中,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无论他如何想要保住小阮的性命,恐怕都果然无法抗衡过天命。

    天命难违。

    “小阮,那你想要和他远走高飞吗?”

    少女声音字字清晰,柔软而又坚定,“师父,我不能,我虽无法控制住自己喜欢他,但我晓得,我身上维系着南诏一国的福祉,为了南诏的安宁,我如今没有办法离开。”

    清守心中酸涩,创世神后裔,无论何时,都不会为了心中私欲而枉顾天下大义。

    在他羽翼下呵护成长的少女,如今善良而坚毅,果敢而直率,心怀天下,只要坠入无情道,便可以成长为神的模样。

    大道本无情,神只能爱世人。

    可这孩子眉间朱砂愈发红艳,情丝深深缠绕在心间。

    清守心中又是一声叹息,忽而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凝眸问道:“小阮,你身上还带了什么?”

    风阮怔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自怀中拿出那枚红彤彤的蛋。

    “师父,您不说我都忘了,我在一个神奇的地方遇到一个神仙,他将这枚鸡蛋给了我,说是我父王留下的。”

    “没想到我父王还认识神仙呢,这颗蛋倒也坚强,我刚才被那妖物打成那样,它的壳竟然依旧完好无损。”

    清守听到她将手中蛋唤作鸡蛋的那一刻,同墟空神一样嘴角都抽了抽。

    此乃数万年前创世神陨落之时为新神留下的灵器,那时天魔大战刚刚结束,凤凰一族悉数战陨,唯独剩下了这一颗尚未出世的蛋,只是凤凰蛋如果没有母体孵化,那么亦无法降生。

    凤凰一族的长老在陨落之前祈求创世神抚育这枚凤凰蛋,毕竟创世神身含天地万物本源之力,慈悲怜悯众生。

    创世神将凤凰蛋收下,却告知凤凰族长老自己即将以身殉世来修复这被打得破败的山川人世,询问凤凰族长老可愿让这枚凤凰蛋成为下一任新神的灵器,那么便由他的女儿将其唤生。

    凤凰族长老应下,将族中唯一后裔交给了创世神。

    清守身在神域多年,身为神域第一长老,自然知晓上任主人为小主人留下了一颗凤凰蛋,只是不知这枚凤凰蛋具体在哪里。

    刚才他自风阮身上感知到了蓬勃的灵力,以为风阮封印将破,但细细一感知便知晓这并不是神力,而是凤凰一族的灵力。

    现下还没到告诉风阮一切的时机,但创世神既然为小主人留下这枚凤凰蛋自然有他的用意。

    清守拿起凤凰蛋,又自风阮指尖取下一滴血,滴在了凤凰蛋火红的蛋壳上。

    源源不断的可生万物的神血之力,滴在凤凰蛋上,红光大盛,逐渐变得刺眼,在一片耀目的火光中,蛋壳开始有了裂纹。

    紧接着,风阮听到了类似鸟鸣的声音,一开始声音微弱,后来渐渐大了些许,蛋壳被一只小小的鸟喙凿开,露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鸟。

    小鸟头颅像是小鸡仔,身体羽毛却五彩缤纷,手掌一般大小,弱弱地仰着头,对着风阮哀鸣。

    凤凰一族已绝世数万年,清守也是第一次看到凤凰小时候的模样,还真让风阮说对了,小时候一点也不像是凤凰,软软糯糯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小鸡仔。

    风阮神奇的看着眼前这只五颜六色毛茸茸小鸡仔,又惊讶地看着清守道:“师父,为什么我的血液滴到小鸡仔身上,小鸡仔就从蛋中出来了?”

    还有,为什么弗彻喝下她的血液之后也活过来了?

    这是一直在风阮心中横亘的谜题。

    清守看着风阮懵懂的样子,自知此时还不到时机,思量了一番,道:“你幼时身体虚弱,你父王怕你早夭,于是将一株万年难求的灵草熬成药汁送入你的体内,那灵草名为万物生,万物生入体,受益之人的血液也可生万物。”

    清守一边编谎话一边心中暗自嘀咕,得罪了尊神,下属无意冒犯将您比作灵草,实在是小主人太过聪慧,不编点谎话无法应对。

    风阮哦了一声,抚摸着怀中的小鸡仔,“师父,它一直叫啊叫,是不是饿了?”

    “我要不要捉点虫子给它吃?”

    清守道长连唤几声不必,看着小凤凰道:“此乃天下独一无二的灵鸟凤凰,虽说现在长得是有些......丑陋,但灵鸟凤凰以天地精气为食,无需对它进行喂食。”

    “小鸡仔,你竟然是只小凤凰。”风阮感叹道。

    “你用你的血脉将它唤醒,那么它便会认你为主。”

    “师父,那它可有名字?”

    “他父母并未给他留下姓名,你为他取名罢。”

    风阮看着五颜六色的小凤凰,笑道:“那便称呼他为风飞飞,希望他早点会飞。”

    风阮越想越觉得这名字好,掌心拖着小凤凰连唤了几声,“风飞飞,飞飞,飞飞你是灵鸟你怎么不说话呀,喜不喜欢姐姐为你取得名字?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喜欢啦。”

    小凤凰哀鸣声更大,风阮笑得眉眼一弯,“好了,知晓你喜欢。刚刚孵化出世,去乾坤袋中睡一会儿吧。”

    风阮调皮完,又对清守道:“师父,在岐水镇作怪的妖物名唤胥绿,是一只修炼上百年的蟾蜍精,即便我咒法未被封,也不是她的对手。若是启用阵法,或许可将其捉拿。”

    清守说道:“好,我知晓了,你好好养伤,捉妖的事情交给玄清宗。”

    清守伸出一指探测风阮的神识,果然是用了清莲血咒遭到反噬,无法再行用咒法。

    清守将自己三百年修为凝聚于指尖,自袖中拿了个符咒做幌子,用仙力对风阮遭到的反噬进行修复。

    清守已存于世间数十万年,区区三百年的仙力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大的损伤,可风阮如今神力被封,若是连咒法都不可使用的话,再遇到今日这样的危险便很难自保。

    风阮承受着清守的仙力一动不能动,她问道:“师父,您这是在作什么?”

    清守忽悠道:“清莲血咒的反噬并不是没有破解之法,以咒解咒即可。”

    源源不断的仙力进入风阮体内,将清莲血咒的反噬解开,顺便将她被胥绿打断得经脉重新接好。

    风阮感觉到阵阵暖流在身体四经八脉处游走,身上的锐痛减轻很多,好似漂浮在云朵中舒适,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清守在风阮身后接住她倒下的身躯,轻轻为她盖好被子,叹息一声,便退了出去。

    门外,即墨随已经等待良久,见清守道长出来,见礼道:“道长,不知公主情况如何?”

    “小阮已经睡下。殿下前来可是为了岐水镇妖物作乱一事?”

    即墨随回答:“正是。此番前来,孤才知晓岐水镇已成人间炼狱。妖物与官员勾结,害得镇上百姓竟然易子而食!”

    他顿了顿,将请求说出口:“道长应知晓京城中妖蛛未除,接连害死数位朝中大员;边疆妖物同官员勾结作乱,使得百姓怨声载道。孤久闻道长盛名,愿道长助孤铲除妖物,还百姓安宁。”

    即墨随说得字字恳切,但清守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回绝道:“贫道知晓殿下所忧,只是贫道另有要事在身,无法为殿下解忧。贫道的师弟,清御,道法与我不相上下,或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即墨随谢过。

    清守看眼前男子,笔直肃杀的高大身躯静默而立,想起轩辕镜中所预言他之后的所作所为:魔尊嗜杀,与天帝交恶,三界大乱,生灵涂炭。

    清守看着他现在心怀苍生的模样,深觉历劫之时将他投生到帝王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身在君位,内阁重臣首辅等清流来教他百姓之重,君王之责,想必即便将来性子傲娇了些,也断不会再动辄就用魔兵毁灭生灵。

    天帝生性纯善,他们二人在人间是同一血脉的表兄弟,本想让他们此世的关系在人间交好,却唯独漏算了即墨随的父亲华武帝会陷害天帝这一世在人间的父亲。

    今日一观,天帝虽落魄了些,但是他用命来替小主人抵挡妖物,将小主人护在怀中,想来生性是不会变的。

    日后的仙魔大战,经过了人间这一世,想必是可以避免的罢。

    清守心事重重地离去之后,即墨随在风阮的房门外站立了许久。

    今夜岐水镇夜雨中的一幕,腐蚀掉他曾经对风阮不屑一顾的心,看到她被别人那样亲密地拦在怀中,他心中的杀欲疯狂叫嚣。

    一向自持冷静的心轰然塌陷,任由狂风卷过沙浪,扬起尘沙迷乱心脏,那沙浪带着罂粟花的剧毒,焚心蚀骨,冲击的他肌肉颤抖,控制着自己当场在她面前了结弗彻的冲动,将掌心握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初次见面时她对自己的冷言讽刺,是她裸肩于温泉池中的纯.欲缠绕,是井底之下她二选一悍然弃掉自己奔向弗彻的奋不顾身,亦是为了救出父皇甩出白绫让他带父皇先走的决绝勇敢。

    可今夜她甚至一眼都未曾在自己身上停留。

    如今方知,佛说八苦,求而不得,是有多苦。

    不,即墨随目光一凝,最后望了一眼风阮已熄烛的房间,踏步离去。

    他不会求而不得,等明日回京,他会亲自准备帝后大婚,保南诏百年太平,他会让她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皇后。

    即墨随想通了一般,嘴角勾起,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

    30 太子是个绿茶男

    岐水镇的妖物并未降服, 是以第二日这酸雨依然在下。

    风阮沉沉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巳时三刻,她看了一眼浑身上下被风灵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双腿轻微一动传来钻心的疼痛。

    风阮皱着眉头, 双腿怎么依然不能走动?

    风灵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便瞧到风阮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将汤药放到她掌中, 说道:“公主, 你这双腿,恐怕得再养几日才能行走了,这几日呀, 你就在床上好好养伤吧。”

    风阮一口将苦涩的药汁灌下,问道:“师父呢?”

    风灵自荷包中拿出淡黄色的蜜梨糖放到风阮口中, “清守道长有事先走,命清御道长带着一众玄清宗弟子捉拿妖物。”

    “太子去了太守府, 好像是要斩杀太守,开仓放粮什么的, 太子令禁军看守在客栈之外,公主在客栈中休息一两日之后再与他一同出发回京城。”

    风阮哦了一声,风灵瞧出她想问什么,说道:“琴师被太子的禁军抓了起来,过两日同我们一同回京城。”

    风阮垂下眼睛, 静默不语。

    风灵同风阮一同长大, 自然猜测得到风阮心中所想,她蹲在风阮床侧, 仰着头道:“公主, 你要知道,你跟他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的。”风阮低声说了一句, 也不知是说给风灵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有了玄清宗相助,岐水镇的事情料理得很快,清御道长带着一众玄清宗弟子启用阴阳阵,将胥绿困阵中,由清御亲自将其灭魂。

    即墨随命岐水镇周围富户开仓放粮,允诺朝廷会进行补偿,又将岐水镇太守当街斩首,以儆效尤。派一众部下安抚民心,挨家挨户派送粮食伤药。

    等事情解决的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日,这三日里风阮的双腿养得也可以下地行走,不过不管她走到哪里,风灵就跟到哪里,恨不得让她呆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胥绿的离开使得岐水镇的天空露出了久违的太阳,春光一片大好。

    阳光明媚,陌上花开,正是回程时。

    一大早,客栈门口便热闹了起来。

    今日风阮便要跟随即墨随启程返京,腿上的伤虽然见好,但胸前被瞿囡囡那一刀插得太深,一受风便容易咳嗽。

    风阮穿着一袭淡蓝色裙衫,梳着民间女子的发式,绸缎般的长发披于身后,在晨间的阳光下闪耀着墨色光辉,她莹莹孑立于客栈门前,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禁卫们准备粮草,准备马车,有些出神。

    即墨随自客栈中下楼便见到她这副模样,像是一只轻飘飘的蝶,风一吹便会飞走。

    他上前将手中的蓝底玉兰绣花披风披到风阮身上,“这里风大,上车罢。”

    风阮阻止了他为自己系披风的手,说道:“多谢殿下,我自己来。”

    即墨随顿了一下,双手自她脖颈前离开,告诫自己莫要着急。

    清御师叔同玄清宗的弟子们需要先回宗门,再转至京城降服妖蛛。风阮是和亲公主,只得跟随即墨随先行回京。

    没有了玄清宗的咒法加持,若是要回京城,仅靠车马的话,需要跋涉一月。

    即墨随到底与风阮尚未成婚,不好同乘一车,两人的马车先后而行。

    马车一路行至岐水镇渡口,风灵搀扶着风阮上了船。

    太子回京,岐水镇新任太守连忙派亲信自隔壁的岐阳镇调了一艘最好的官船来,船体颇大,船舱内房间也多,就连为太子解闷的歌女舞姬都安排好,一并为太子送上了船。

    阳光倾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风阮立在船前,目送着渐行渐远的岐水镇。

    风灵将热药端来,“公主,该喝药了。”

    风灵每日里一顿不落地为风阮熬药,监督喝药,年纪不大却活脱脱像是一个管家婆。

    风阮弯起眼睛,笑道:“风灵,你这副模样,以后的夫君会害怕的!”

    风灵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公主是公主,夫君是夫君,夫君怎可与公主相提并论?”

    夫君可以再换,公主只有一个。

    风阮哈哈一笑道:“不如这样,下月我大婚的时候,风灵你回南诏吧,王兄不靠谱,我拜托祖母帮你物色几个如意郎君可好?”

    风灵就知道风阮这几日郁郁寡欢,病情不见起色是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

    去年初来华朝之时,公主心中无牵无挂,自然和亲什么的也不甚在意。

    如今定下的婚期在即,她喜欢上了别人而不得法,那人又为护她安然离开岐水镇,不幸被太子抓住了行踪,马上就要被处死,公主不是束手就擒的人,想必脑海中一直在思考如何破解这一困局而不连累周围人,所以这才半调笑着想将她送走。

    风灵扳正风阮的肩膀,一字一顿道:“公主,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风阮抿着唇,静默许久,道了一声:“好。”

    在船上这几日中,风灵同风飞飞玩得不亦乐乎,仅仅几日,凤飞飞便长大了许多,风阮一只手掌都快握不住,这样的生长速度不禁让人有些咂舌。

    船行驶了两三日之后到曲明府停下,此时风阮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胸前的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趋势,风灵这才不坚持为她熬药,而改成每日里抹药。

    曲明府位于华朝西北之地,民风淳朴,以灯景闻名。

    风阮到的这一日,正值四月四,曲明灯景节。

    车马走在曲明的主路上,便听得今日民生鼎沸。风阮从马车内探出头来,看着曲明的灯会盛景。

    路边家家户户都张挂着各色彩灯,富户人家门前建造着用竹竿搭成过桥的灯棚,上面挂雪灯一,灯球六,曲折小巷中的穷苦人家门口挂着两颗彩灯。

    风阮瞧着这盛景,不禁有些感慨,同岐水镇饿殍遍地的模样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日暮西山,属于曲明一年一度的盛夜才刚刚开始。

    即墨随下马走向风阮,敲击了两下车门,沉冷的声音夹杂着一点小心翼翼,“风阮,今日曲明灯节,我们今夜在此处停宿,明日再启程如何?”

    风阮行动不便,风灵跳下马车,似有意似无意将即墨随往旁边一挤,伸出一手搀扶住风阮。

    风阮借着风灵的力下了马车,对即墨随笑道:“你安排即可。”

    她对他笑着,即墨随却感受得出来,这同那夜她对弗彻的笑意并不相同。

    她对他的笑不是疏离客气,就是暗含讽刺。

    可他在龙王庙那夜明明看到,她对弗彻的笑满眼都是欢喜。

    即墨随压下心中层层翻涌的郁气,道:“那今夜便与我一同出行赏灯景罢。”

    风阮应下,没再看他一眼,去了客栈休息。

    曲明灯景甲天下,今夜的街市彩灯展出十分盛大空前,锣鼓震天,街边空地上跳着大头和尚,来往的男男女女几乎人人提着一个样式精巧的小灯笼。

    即墨随买了两盏纸糊的魁星灯,背后是澹月西斜挂于树梢,灯火辉煌盛大,他静静站在客栈门口等风阮出来。

    风阮见到他手中花灯愣了一瞬,自他手中接过花灯,细细端详一番道:“做工精巧,上面这小人画得跟真的一样。”

    魁星灯上画着一幅男女相偎图,画中男子身穿黑衣立于树下,怀中拥着蓝衣女子,两人交颈而拥,形态亲密。

    两人服装颜色一如今夜的即墨随与风阮。

    风阮看完将话题转得极快,问他道:“今夜去哪里看灯?”

    “去西桥。我打听过了,西桥处人群没有主道上那么拥挤嘈杂,往前走十几米便是望月楼,在那里,可以看得到满城灯火。我已经将那里包下来了,不会有人来打扰。”

    曲明灯会的精髓所在便是热闹欢快,即墨随将望月楼整个包下来,就他们二人,哪里来的热闹欢快。

    罢了,槽多无口,风阮沉默着跟上即墨随。

    即墨随向前走了几步,应该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他定了定,等风阮走到自己身前,不容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臂,让她与自己并肩而行。

    两人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闹市,穿过形形色色的叫卖小摊,穿过西桥,一步步踏入了望月楼最高层。

    风阮腿伤未愈,上楼时即墨随执意要抱她上来。

    风阮拦住他的双手,含笑拒绝即墨随,“我腿伤已然大好,上楼无碍,便不劳烦太......你了。”

    即墨随闻言收回手臂,一言不发的看着女子登上阶梯。

    他冷着一张脸,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收回手臂。

    望月楼楼高数十尺,恢弘盛大。对面是挂满五彩灯笼的西桥,桥下是波光粼粼的落樱河,落樱河畔种植着不少樱花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粉色花朵飘落而下,好似在河上生成了涳涳濛濛的雾花雨,人立于望月楼巅,实在是最好不过的观景所在。

    风阮瞧着楼下盛景,想着果然有银子真好。

    她雪色脸庞上辉映着熠熠灯火,与眉间朱砂交织成一幅瑰丽画卷,看得即墨随喉头一动。

    想说话,却又怕惊扰了这盛世美人。

    漫天灯火之下,即墨随将自己的心意摊开来揉碎了讲给她听。

    “风阮,我知晓起初我对你有些误会,让你承受了很多委屈。但与你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发觉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

    “回京之后,你可愿心甘情愿做我的帝后?我会许你一世荣华,南诏百年太平,只要有我在一日,南诏绝无外敌来犯。”

    即墨随说完,看着风阮沉静的眉眼,心知,女子在听到心仪男子表白之时不是这副模样。

    风阮静默了一会儿,轻巧的话语被夜风送来,“太子厚爱,我之荣幸。”

    她的结局本该如此,平安盛世里承受子民爱戴,和亲他国为后,保住家国太平。

    至于即墨随的心意,他喜欢他的碧柔小娇妾也好,反过头来喜欢上了她也好,她都不在意,爱喜欢谁喜欢谁,将来登临大宝,她还可以给他纳三千佳丽,日日让他换个人喜欢。

    即墨随听得出来,她笑着,眼眸深处却溢出一层寡淡来。

    即墨随早有预料,立于望月楼之巅,他轻轻敲击了两下手掌。

    琉璃花灯自地底升起,逐渐占据整个天幕,漫天花灯逐渐变幻阵型,形成了两个字“随风”。

    与此同时,即墨随突然靠近风阮,慢慢俯下身,薄唇距离她耳侧不过几厘,一手抱住她要后退的细腰。

    他在她耳侧呢喃,靠得太近呼吸都喷洒在了风阮的颊边,“孤之心意,早已随风。”

    即墨随,风阮。

    他在这样漫天花灯之下告白,极其聪明的将暧昧氛围烘托到极致。

    于是,从弗彻的角度来看,即墨随好似在亲吻风阮的唇边。

    他们二人相偎在一处,两人的墨发在夜风吹拂下交缠在一起。

    女子背对着他,弗彻看不到她双手推拒在即墨随身前。

    而即墨随的唇边带笑,眸中情意深深,分出一丝冷光得意睥睨着他。

    弗彻被囚于笼中,一袭白衣经过几日的恶劣对待已经不辨原来颜色,双手双脚上的镣铐不知为何卷上了许多溃烂之物。

    他在龙王庙中那夜的伤口经过酸雨一夜的淋漓浇灌变得化脓发炎,与衣物贴在了一起。

    即墨随微笑着离开了风阮的颊边,带着她大步离开望月楼。

    风中传来独属于风阮的味道,弗彻握紧手中的同心发结,良久,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发结放入那枚被他护在胸口的戏水鸳鸯锦囊中。

    他囚于笼中,四面灯火环绕,漆黑双眸看着漫天的琉璃花灯布成“随风”的字样。

    四月的风吹乱他的鬓发。

    他仰望着苍穹,如同仰望着神灵,渐渐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那血迹顺着下颌滴在他本就布满血迹的脏污白衣之上,铺成了一朵更大的恨意之花。

    这是,他的恨。

    31 风雨欲来

    在曲明府停宿一夜之后, 众人继续向京城方向前行。

    车队约莫走了一个月,才抵达皇城。

    皇城门前一如一月之前的诡异,妖蛛未灭, 门前已悬浮起七位大人的人头, 人头脱离人身, 竟未腐烂, 甚至连额头上刻下来的远古文字都愈发清晰。

    即墨随驱马到风阮马车身侧, 侧首道:“清御道长已在一日前带玄清宗众人抵达京城,现下天色已晚,先行回宫明日再与他们一同面见母后可好?”

    风阮点点头, “殿下安排便是。”

    即墨随是秘密出京,回宫也未曾声张, 车马一路穿过宣武门,穿过重重宫道, 行至兰雪殿。

    风灵心中冷哼,初时待公主弃若敝履, 战良娣婢女的一面之词就要一杯鸩酒赐死公主,逐到萋芳殿。现如今又鞍前马后的送回兰雪殿。

    话本子里都怎么讲的来着,迟到的醒悟,比狗还贱。

    风灵在心中礼貌问候了太子一番,圆脸上丝毫不显, 走上前再次不露痕迹地将即墨随赶到一边, 扶着风阮下车。

    风阮瞧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勾了勾风灵鼻尖, “好了, 我的腿已经大好啦。你再皱着一张脸,小心长皱纹。”

    风阮倒是没有骗她, 距离腿上受伤那日已逾一月,伤口已愈合大半,仅腿上最重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胸前被瞿囡囡深刺的那一刀还未完全愈合,身上其余地方的伤口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风灵不听风阮打趣,正色道:“虽然不用再喝药,但仍旧需要每日换两次药,不可松懈,这样伤口才会好得快。”

    兰雪殿是风阮初入华朝宫廷时便居住的地方,没想到再次站在殿前,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即墨随立在门口看着风阮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殿门,收回目光,大步离去。

    有风透过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风阮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在无人时,倾城的眉眼间落下了寂寥的暗影。

    风灵拿着刚配好的祛疤伤药进来,解开风阮的衣服,一边涂抹一边小声道:“公主放心,那药我用传送咒每日都送到琴师的身边,他的伤势比你稍轻一些,我估计,如今应该已经好全。”

    风阮轻轻应了声好。

    风灵看着风阮,语调中夹杂了点哭意,“公主,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在南诏时,在玄清宗时,很快乐的,我们回南诏吧好不好,我们回玄清宗,这和亲谁爱和谁和!”

    风阮伸手抹掉风灵圆圆小脸上掉落的泪珠,知道风灵最看不得她不开心,她弯起眉眼,“风灵,你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掉金豆子,好啦,人活一世,总要向前看嘛,我晓得的。”

    “我不会自苦,若是......没有中意之人白头到老,倒也无妨,毕竟人的一生中还有那么多真挚的情感,亲情、友情,每一样都值得珍惜。可我也希望,他能一生平安,我不想他死。”

    大约是风灵的哭声吵醒了风飞飞,风飞飞自乾坤袋中钻出来,它个头长大了不少,挤出来的时候哗啦啦将乾坤袋中的东西洒落了一地。

    风飞飞刚出世没几个月,跌跌撞撞就要爬到风阮膝头,风灵一把捉了它去,却眼尖地看到地上掉落的一把钥匙。

    “公主,这是什么?”

    “瞧着不像是寻常铜铁所造,拿着还怪沉的。”

    风阮瞧着风灵手中这把小钥匙,脑海中电花闪过。

    噩梦之境中蛟龙自废井而出,然废井之水与往生湖相接,往生湖中不仅封印着蛟龙还......

    记得与弗彻初遇之时,宫人曾对她说过,琴师身上玄铁镣铐的钥匙被华武帝一把扔进了往生湖。

    蛟龙来自往生湖,在噩梦之境中把这把钥匙给了她......

    那这把钥匙是......

    风阮垂下双眸看着手中钥匙,瞳孔紧缩。

    当初自噩梦之境出来之后,即墨随下令将弗彻处死之时,当时她心中亦存疑虑,不敢轻易再动救弗彻的念头。

    可跳下无回渊之后,弗彻以命相护;在岐水镇,为护她安然离开,以身为饵,遍体鳞伤,本有机会安然离去,却因护她耽搁离去的最好时机,再次落入即墨随的手中。

    噩梦之境中的他杀死了华武帝,登上帝位,这对于任何一个在权利最中心的人来讲都是威胁,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可一旦引起了君王的猜忌,即墨随也不会给他活路。

    此局无解,弗彻难逃一死。

    风阮摩挲着手中的钥匙,眸光逐渐坚定。

    风灵将风飞飞塞回乾坤袋,看风阮皱眉沉思,问道:“这钥匙是有什么问题吗?”

    风阮将钥匙收回乾坤袋,认真地看着风灵的双眼,“风灵,最后一次,允许我再任性最后一次,我要救他出皇宫,我要他自由地活着。”

    哪怕他的余生再无她。

    ***

    五月已至,风阮往清仁殿一路行来都闻的到扑鼻花香,宫道上以虞美人为主,素馨、山兰为辅,纵横交错地摆放,花朵的颜色不一,看起来却是情致十足,颇具画意。

    行至清仁殿,皇后已等待多时,她瞧着风阮面色如故,将心放下来,嘘寒问暖了一会儿,便提起了帝后大婚。

    即墨随闻言说道:“母后不必担心。父皇驾崩一事瞒不了多久,孤与内阁众元老商议,待妖蛛事了,再命玄姬法师为孤占卜,择日登基。”

    他说完将眸光转向风阮,“登基那日,便是我与公主大婚之时。母后意下如何?”

    皇后见他并不再像从前一般抗拒此事,心下宽慰,道了声好。

    外间宫人匆匆而入,“禀皇后娘娘,玄清宗清御道长在外等候。”

    “宣。”

    皇后说完,又含笑看着风阮,“本宫早就听说玄清宗能人辈出,昨日也听太子说今日宗中道长前来捉妖。不知这位清御道长道法如何?”

    风阮回道:“清御师叔乃师祖的亲传弟子,道法高深,降妖从未有败绩。”

    随着风阮的话音落下,清御已从殿外走来。

    他穿着蓝色道袍,行走之间飘逸如仙,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模样俊秀,神情冷然。

    “啪——”

    皇后看着逐渐走近的人影,失手打碎了宫女递上来的茶盏。

    她面色激动,一时无法自控,抖着唇瓣,目光紧紧锁在清御身上。

    清御微低着头,缓缓施礼,一字一顿道:“贫道玄清宗清御,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久久未曾应声。

    即墨随在一旁提醒道:“母后?”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轻轻扭转了一下身子,由孟嬷嬷擦掉眼睛中溢出来的泪珠,“被茶烫到了手,一时有些失礼,道长勿怪。”

    话中没有用本宫,也未加任何主语。

    说罢又对即墨随说道:“你与道长在这里先商议吧,母后下去换身衣裳。”

    未等即墨随言语,皇后已匆忙离开。

    风阮瞧着这一幕若有所思,想起孟嬷嬷曾在言语之间曾无意透露姑母并不心悦皇帝。

    降服妖蛛一事既然有了清御师叔相助,风阮在这里呆着听他们二人商议也觉得无聊,于是便起身去寻皇后。

    孟嬷嬷领着风阮进殿,在殿门前定了一定,说道:“公主您冰雪聪明,今日一观想必也知晓娘娘心中为何这么多年郁郁寡欢。娘娘一直不让老奴瞒着她的病情,可事已至此,老奴无法再替娘娘隐瞒。”

    风阮说道:“孟嬷嬷,你是真心为姑母好的,你说便是。”

    孟嬷嬷咬了咬牙,一股脑讲了出来,“娘娘沉疴良久。自前年里夜间便犯上了咳疾,召御医前来只说心中郁闷难解,神思不畅所致,以为开了几服药有了起色。哪知娘娘竟然连老奴也瞒着,不久前娘娘宫中的翠儿告诉老奴,在娘娘换下的绣帕上看到了血迹,老奴才知娘娘已经病重至此!”

    “娘娘她这是要熬死自己啊!老奴是看着娘娘长大的,她心里藏着什么事情老奴清楚得很,她这是想耗完自己的生命!”

    孟嬷嬷跪在风阮脚下,“您是如素的亲侄女,您可能不记得,您小时候她抱过您,整日里带着您玩,老奴恳请公主救一救她,御医说再这样消耗下去恐......活不过今年!”

    风阮扶起声泪俱下的孟嬷嬷,喉中有些干涩,“孟嬷嬷,我问你一事,你不可再瞒我。”

    “您说。”

    “我师叔......清御,他以前是不是认识姑母?”

    “是,”孟嬷嬷答道,“大约十七年前罢。”

    十七年前,风如素还未及笄,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那一年,她跟随王后去上香,又嫌弃山上蚊虫太多央求着王后早早下山,王后耐不住她的磋磨,便派了一队人马护送她先行离去。

    谁知路上遇到了山匪,山匪人数是侍卫的四五倍,尽管宫中侍卫训练有素,但却架不住对方人多,风如素便被抓进了山寨中。

    山匪们见她长得好看,便将她进献给了寨主,寨主也是一个好色的,立刻着人布置,两日后要同她成婚。

    当夜,风如素害怕得不敢入睡,恍惚看到房门外众人的厮杀声,停止了哭泣,起身去瞧,才发现山寨中已经躺了一地尸体。

    一个冷面俊秀的道士模样打扮的郎君看到她,劈开房门上的锁链,将她救了出来。

    那时的风如素并不知晓自己心脏的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见钟情。她知晓自己日后会和亲的结局,但依旧控制不住一颗为他而跳动的心脏,于是,她第一次大着胆子,告诉自己,只要这一年。

    她假装失去记忆,不记得家人在哪里,这一年中小道君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跟随着小道君走遍九洲大陆。

    时间很快,转眼便到了及笄之年,纵然对小道君再不舍,也拗不过冷冰冰的责任与命运。

    害怕自己日后打听他的行踪,她连他是哪个宗门的都不敢询问,她知晓最先招惹他的人是她,如今要离他而去的人也是她,是她有负于他。

    小道君那时也没有拦她,未发一言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他无法忘却这一段尘缘,师父便为他改名为清御,灵台清明,方能御心。

    世间再无小道君,唯有玄清宗清御道长。

    离开清御的许多年里,思念像是附骨之疽缠绕在风如素心中,心疾无解,沉疴难愈。

    ......

    曾经的故事消散在时间长流中,风阮听完久久未动。

    她抬头望了望皇城四四方方的天空,眸光虚虚望着前方在风中飘摇的一片树叶上,苦笑了一下。

    “孟嬷嬷,我不必进去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

    姑母身为一国公主的职责已经履行完毕,既然接下来的责任该由她承担,又何必让姑母继续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中。

    让姑母远走高飞,她来买定离手。

    赌一赌这荒唐的命运,会不会为姑母开一扇窗。

    ***

    “我日你仙人板板!不知道近日太子殿下重视咱们这处死牢么!”

    “小狼崽子们还敢聚堆赌钱!”

    “还不快给我撤了!”

    沉而稳的脚步声自甬道外走来,绣着四爪蛟龙的墨色长袍在本就暗沉的囚牢中更显压抑。

    即墨随的目光宛如千斤玄铁一般压在狱卒头子身上,“带路。”

    狱卒自然知晓他要见谁,起身太过慌忙还不慎崴了下脚。

    他跛着脚在前边执灯引路,边将情况讲给他听,讨好道:“按照殿下的吩咐,他周围一旦出现伤药之类的立刻撤走,饭食也隔三差五的送一顿馊的来,但确保他能活着。”

    就是活着的滋味不大好受。

    即墨随嗯了一声,行至牢门前,将烛灯拿到手中,“你退下吧。”

    他缓步行至盘坐于地的弗彻身前,毫无感情的目光带着压迫打量着他。

    经过一个多月的磋磨,他身上的伤口未经过处理,也奇迹得好了大半。

    身上白衣染血脏污不堪,一个月的残忍对待让他身形消瘦了不少,面上的肌肤却保持着晶莹光洁。

    看到他来了,脸色平静,双眸并没有起太大的波澜。

    即墨随将烛灯放置到牢中小木桌上,负手而立,俯视着他,“弗彻,这些年,你雌伏于父皇身下,魅惑君上,使得母后郁郁寡欢。之后又引得公主为你倾心,实在是罪无可赦。”

    最罪无可赦的便是,梦境之中的帝王弗彻毫不犹豫地杀了华武帝。

    即墨随垂着眸子,嗓音冷寒,“孤本想将你放到象姑馆,但碍于公主,孤才姑且绕过了你。只是孤有一事疑惑许久,必须要来亲自一问。”

    即墨随走进他,杀气一同扑到面前,森然道:“你究竟是谁?你同父皇......到底有什么纠葛?”

    为什么这些年父皇将镣铐带到他身上,放到冷宫命人暗中看守而不直接杀了他?为什么父皇的噩梦中最恐惧的人是他?

    弗彻眼底掠过一道幽凉的光,在嗜人的逼迫下轻笑出声,“这个问题,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现在可没到时候。

    即墨随闻言暴怒,将早已有腐朽迹象的木桌霍然踹成齑粉,激愤道:“任何有危于华朝之人孤都不会放过!那便用你的死来祭孤的登基大典......”

    他恶劣地笑了笑,“还有,孤与风阮的大婚。”

    即墨随离开之后,黑暗中又有一人踱步而出。

    来人身上带着罂粟般魅惑花香,暗色的灯烛下紫衣迤逦于地,柔声问道:“主上,属下听说胥绿一事未成,她被玄清宗的道士们收走了妖魂。”

    弗彻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听不出喜怒,“无妨,已经达到了预想的效果。”

    紫衣女子抬起右手,小指上星芒戒一闪而过,将手中物什递给弗彻,启唇道:“按照主上吩咐,妖蛛已集齐七颗人头,只差最后一颗。”

    弗彻把玩着手中华朝虎符,悠然道:“做得不错,收网吧。这最后一颗......”

    他修长的手指在虎符中摩挲了一番,轻轻敲击了几下,金色虎符便裂成了两半。

    弗彻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军防图,眸光一厉,吐出的话语如极北之地的寒川冰刃,“最后一颗人头,便从华武帝的尸体上取。”

    “是,”紫衣女子应下,疑惑道,“主上,万事皆备,您为何还不出囚牢?”

    弗彻寒凉的眸光里生出淡淡的笑意。

    “我在等......她。”

    32 大婚前夜

    天气渐渐变暖, 然而妖蛛未除,京中百姓仍然人心惶惶,不敢出门。

    风阮和玄姬与妖蛛接触过, 风阮毕竟与清御出自同门, 因此风阮便承担了为清御讲这妖蛛一事具体来龙去脉的任务。

    风阮将事情跟他细细说道了一遍, 清御站在皇城门前, 看着悬空的七颗人头静默不语。

    这七颗人头血液已经流失大半, 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话语,每一颗人头额前都闪现着神秘字符。

    皇城门下人影寥寥,看守的士兵倒是多了不少。

    谢娉走到清御身侧, “师父,您可有什么发现?”

    清御回答道:“谢娉, 为师命你速去玄清宗,将《无相云经》拿来。”

    谢娉应是, 指尖燃起缩地符,缩地千里, 疾驰而去。

    谢娉离去之后,大理寺卿宁宽上前,“宁某对玄清宗大名早有耳闻,不知道长对降服妖蛛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

    宁宽闻言一噎,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风阮瞧着这位官场老滑头吃瘪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又正色道:“方才师叔所提到的《无相云经》一书, 乃玄清宗百年前就收录在藏书阁中的经书,上面篆刻着各种复杂神秘异域文字, 想必诸位死去大人额头之上的文字今日便可破解。”

    “原来如此, ”宁宽道,“道长可要再去看看这几位大人游离不定的身体?这些日子来, 无头人身都被存放在地释狱中,看守得铁桶一般。”

    清御颔首,“劳烦宁大人带路。”

    地释狱是大理寺看押犯人最紧要秘密的所在。牢狱门两侧摆放着砖石砌镶的两头雄狮雕塑,威严矗立,用御廊杈子隔绝在内侧。

    大狱门前还有一人。

    姜澄泽身着一身紫袍,锦缎在阳光之下熠熠生出些光泽来,头戴紫玉冠,同门前狱卒争吵着什么。

    众人走进,才听清楚这小霸王与狱卒之间的对话。

    “给小爷让开,知道小爷是谁嘛你!”

    “哎呦,小的知道您是宰相大人的儿子,金贵得很,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可别在这里为难小的了!”

    “快给我让开,今天不让小爷进去,信不信小爷把你......”

    宁宽上前道:"贤侄,你这是在作何?"

    “宁叔父,您来得正好,快带我一同进去,以我的聪慧,查破此案还不如虎添翼?”

    “我的贤侄哟,你可别再给我添乱了,上次添的乱子还不够大吗,你快回府歇着吧。”

    姜澄泽硬着头皮:“叔父,就因为上次我害得那两位郎君掉入了无回渊,今日才来将功补过的。”

    他握紧拳头,“我会降服妖族为他们二人报仇雪恨!”

    宁宽还要说些什么,风阮上前似笑非笑道:“宁大人,那便让姜公子跟着吧,看姜公子如何将功补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姜澄泽看过来,他确定眼前容貌绝美的少女他未曾见过,但好像又在哪里见过......

    少女容色太过摄人心魄,他定了一定道:“不知这位娘子是......”

    风阮微笑道:“南诏,风阮。”

    姜澄泽被她这笑晃了晃神,回过神时,已经跟随几人步入了狱中。

    宁宽在前方带路,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在一座石门前指节规律地敲击了几下石板,石门“轰”的一声缓缓打开。

    步入石门之内,顺着台阶往下走了约有两层,停驻在铁杆牢房前。

    透过铁杆,牢房内的场景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狱内昏暗,七具无头人身脖颈被妖蛛斩断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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