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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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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以自身最后一丝生气为饵,窥测天意,留下了两大隐秘预言。

    此预言只有皇帝与下一任国师知晓。

    其一,南诏风阮天命为凰,太子可迎娶之。只公主天命所归的星宿以他的道行实在无法勘破,恐怕会对华朝带来未知变数。

    其二,紫光西游,华朝皇室隐现衰微之相,孤君在野,要小心提防西域之境有人篡位。

    华武帝自然最关心的是第二个。如今西域势微,西域诸国并没有一个国家可以与华朝相抗衡,这第二个预言听起来倒是不那么可信。

    然宏净法师道法精湛,造诣深厚,预言无所不应。这临世前的预言听起来无首无尾,华盛帝却不敢不信。

    华武帝掀开明黄色帷幔,自暗影深处走出,他如今五十六岁,看起来却像是八十岁。

    白灰的发丝随意披散着,脸上布满皱纹,颓败之相尽显,双眼浑浊不堪,往深处看,仿佛还流有精光。

    他穿着明黄的寝衣,衣袖上绣着双龙戏珠的纹样,缓缓行至玄姬面前,身量要比玄姬还要高半个头。

    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郎,这些年太过荒淫,以至于未到花甲之年已衰相尽显。

    华武帝在距玄姬一尺前站定,目光掠过她,悄无声息的游移到弗彻身上。

    玄姬跪在地上回答,“回陛下,臣近年来从无一日敢懈怠,每夜观望天象,紫光星四杀并照之相已濒临破解,东方星辉将升,主大吉。”

    玄姬垂着眼,声音沁凉如水,容颜微俯,嘴角讥诮的笑意被隐没在了阴影里。

    华武帝目光仍旧在弗彻身上不曾挪走,他又问道:“既如此,依你之见,琴师可还有......”

    华武帝话音悬而不落,玄姬明白他的意思,答道:“当年师父的预言是指西域诸国有反叛之心的王室,琴师并不属于这个范畴。”

    华武帝自私多疑,好色如命。

    当年弗彻身为俘虏入宫之时,险被华武帝困于床榻之间,沦为他一人禁脔。

    华武帝一生耽于情爱,最后竟为一男子真的折了心。

    宏净法师临死之前曾谏言圣上,西域狼子野心,此俘虏断不可留。而向来凉薄自私的华武帝第一次违逆了天意,心中恻隐无法杀他。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皇帝挥挥手,“玄姬,你跪安吧。不......你替朕守在门口。”

    14 杀人琴音

    玄姬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退了出去。

    华武帝望着弗彻,眼中带着点无法掩盖的喜色,“弗彻,朕缠绵病榻许久,想来已经多半年未见你了。”

    他仿佛已经忘记了上次勃然大怒,将弗彻打入冷宫的事情,自顾自弯腰搀扶弗彻起来,“来......地上凉,快起来......”

    他枯朽的双手拉着弗彻的衣袖,眉目间是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温柔,“方才,朕自沉睡中恍惚听到你琴声从远处飘来,混沌了许久的意识突然清醒过来。朕好久都没听你弹琴了,今日你为朕弹奏一曲吧。”

    他说罢,满怀希冀的看着一直垂目不语的弗彻,见弗彻一直不回答,不由心头升起层层阴霾。

    “陛下所请,罪人自当奉命执行。”弗彻不着痕迹甩开了华武帝的手,折身坐在了琴前。

    “陛下想听什么?”弗彻问道。

    他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眸,华武帝无法看清他眸中神色,左右华武帝也习惯了他这副冷心冷情的性子,只见到他,他便觉得心中热意喷流,海潮迭起。

    华武帝坐到弗彻两丈远处的案牍前,“给朕弹一首《凤求凰》罢。”

    明黄帘幕重重之后,两人相对而坐,蜡烛“噼啪噼啪”燃烧着,点亮方寸之地。

    华武帝享受着这般感觉,周遭环境黑暗不清,只余这一小方天地间有着烛火微光。

    宫人侍卫都被他挥斥到殿外,唯余他和他在这一方静室之中对立而坐,此处只有他们二人的气息。

    随着琴音缓缓弹起,华武帝轻轻闭上了眼,口中轻声随乐哼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华武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脑袋一耷拉,上半身直直往一旁倒下。

    御龙殿中所铺地毯是波斯进贡,厚实华丽,人倒在上面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

    烛火明灭不休,华武帝的倒下并没有打断弗彻的琴声,修长十指在琴弦间翻腾覆飞,薄唇轻声接下另半阙,附和着琴声缥缈,如玉石相击,飘在久远的时空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清冷磁性的腔调与缠绵的琴声相和,一曲毕,他从暗处幽光中走了出来。

    仿佛一瞬之间平日里的温润如玉,陌上君子模样被褪了个干净,隐忍太久,气质裂变。

    他眸中暗潮翻卷,蒙上一层妖异森然的光。高大身体压下的阴影吞没华武帝,薄唇微微一勾,所言话语如毒蛇吐信,低沉狠厉,“《凤求凰》,呵,凭你也配?”

    自殿门处走来一修长高挑身影,来人脚步轻轻,身上有股罂粟魅惑痴醉花香。

    弗彻负手而立,脚底是华武帝昏睡的身躯。

    在这暗夜幽光里,来人右手小指上星芒戒一闪而过,带着欲攫皇帝生命的杀意,“主上,可要趁机了结这皇帝老儿性命?”

    弗彻唇角挽起意味不明的弧度,黑夜中如一头昂首啸月的狼王,漆黑的眸子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皇帝,“已经杀了啊。”

    琴音不止怡人,必要时也可做杀人利器。让人在跳动的诡异音节中毫无生息。

    此《凤囚凰》中,暗含着他为皇帝准备多年的一曲《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生人回避。琴意侵脑,似鬼如魔,寸寸腐蚀心智,如坠噩梦深渊。

    凡闻此曲者,必死无疑。

    ***

    新年伊始,宫中处处张灯挂彩,天家富贵,御花园装饰的却婉转含蓄,阳光金子般洒在光秃秃的花树上,幽谧美丽。

    平日里香气四溢的御花园在冬日里只有沁薄的清新空气,风阮欣赏着这冬日里的景致,对着皇后娘娘道:“姑母约我来,所为何事?”

    本应在冷宫老老实实呆着的风阮被皇后娘娘又一次拎了出来,皇后娘娘剥下一颗这个时节特有的贡橘递给风阮,“陛下睡了这么些时候,昨夜突然醒来,不到片刻又突然睡去了。御医把脉后只说陛下龙体虚弱,瞧不出所以然来。宫中也请了很多道长来作法,效用甚微。姑母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知晓你颇通道法,姑母希望你能看一看陛下到底是有妖邪缠身还是真的身体虚弱。”

    风阮听罢若有所思,皇帝后宫佳丽三千,育有二十七子,向来风流多情,姑母如此言辞恳切是真的爱皇帝吗?

    父王与孟嬷嬷每每谈到姑母,总是欲言又止,仿佛在隐瞒什么事情。姑母在宫中数十年,身为后宫之首,看似鲜花着锦光鲜亮丽,风阮却注意到了她鬓边隐藏在黑发中的丝丝白发。

    姑母待她犹如亲女般爱护,吃穿用度一应不缺,甚至她被打入冷宫之后姑母也是一味相护,这样的姑母,四下无人之时,眼神中却总是透露出一种难言的哀愁。

    她的心事到底是什么,压抑在心底,华发都要掩饰不住了。

    风阮握住皇后的手,诚恳的道:“姑母,我会去看望陛下。只是风阮想问问您,您久居深宫,您过得当真开心吗?”

    风阮怜惜地摸了摸皇后耳边的白发,“风氏如素,年龄

    三十三。”

    十五岁和亲,十五岁生下太子,此后十八年再无子嗣。

    她缓缓拨开一层黑发,露出里面数根白发,“您的白发,是为何而生?”

    四面很安静,冬日里的风萧瑟寂寂,吹动亭中四面围帘飘逸飞舞,少女温柔的嗓音落在耳畔。

    您的白发,为何而生?

    皇后出神的看着眼前涉世未深而眉目倾城的少女,她眸中关怀未敛,眼底浮出阵阵担忧之意。

    久久之后,亭中传出一声叹息,这些年,她像是站在悬崖边缘,万分用心也步步惊心,伴君如伴虎,收敛了所有自己的情绪,坐稳这正宫皇后之位。

    这么多年,人人皆以为她风光无限,乱花渐欲迷人眼,有时候,她自己都快信了。

    但她知道,她的心早已冰封,冰封在了十八年前的洞房花烛夜。

    因为那夜过后,她再也配不上那个少年郎。

    皇后闭了闭眼,轻飘飘的道:“白发为何而生,不重要了。”

    风阮知晓皇后不愿多言,也不再多问,只劝了一句,“姑母,问问自己的心,问问它可愿放肆一回?我知姑母身上担当的责任,但姑母偶尔也可为自己活一次。我始终相信,有些东西,只要我们努力,是可以两全的。”

    这话既是对姑母说,也是对她自己说,既然来到了这世上,就要承担自己应当承当的责任,但也不可白走一遭,拼搏一番,总会搏出一个两全之法。

    两人起身前往御龙殿。

    刚至宫门,即墨随大步前来,给皇后请安,“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问道:“阿随是听说你父皇病了来看望吗?正好和本宫一起进去吧。本宫知晓公主年幼时跟随晓誉天下的凤知师父一同历练,遂请公主来看看你父皇。”

    三人一同进殿,皇后加快脚步,有意让风阮和即墨随并行。

    风阮领下姑母好意,但目不斜视,不看身旁那人衣角一眼。

    行至内室,皇后询问正在为皇帝号脉的御医,“李太医,皇上情况如何?”

    “回娘娘的话,陛下脉搏虚弱,同日前昏迷境况相同,恕老夫医术拙劣,实在无法医治好陛下。”

    李太医是太医院之首,可谓玉满杏林,更有可使枯骨生肉之说,若是他都无法,那么就代表整个太医院都已经束手无策。

    皇后也不为难他,“李太医不必妄自菲薄,你先出去吧。”

    "公主,你前来看看。"

    风阮上前,自袖中掏出御灵符,“四方诸法,妖异必现——破!”

    随着符咒自指尖燃烧,皇帝天灵盖好似有诡光一闪,如夜色苍穹雷电闪现,速度虽快,却绝对不会看错。

    皇后眉头紧皱,眸中尽是疑惑,“这是怎么了?”

    “回禀娘娘,”风阮面目凝重,“陛下昏睡不醒,并不是身体原因,而是梦魇住了。下咒之人道法高超,寻常术士很难看出,需得玄清宗特有的御灵符才能查验。”

    皇后闻言大惊,沉声问道:“下咒,什么是咒?”

    风阮想姑母久居深宫,自然不知这些阴诡之术,便细细解释道:“据《太平经》记载:天上有神圣要语,时下授人以言,用是神吏应气而往来也。人民得之,谓为‘神咒’。咒法分阴阳,咒可医人,亦可无声无息害人。”

    即墨随看着她素手翻转再次燃烧一张符咒,开口问道:“这又是在作什么?”

    风阮言简意赅:“破咒。”

    淡淡的清亮燃在风阮食指与中指之间,她伸臂将符咒送至皇帝额前,符咒燃尽,落下灰白的灰烬。

    “失败了,”风阮神态凝重,“此人功法强大,我不是对手。”

    若是师父来了,或许可以抗衡一二。

    皇后惊呼:“何人这么大胆?敢给陛下下咒!陛下昨夜既已苏醒过,想必是在这时间之后下的咒?”

    风阮回答:“的确。”

    她高声召来御龙殿掌事太监,厉声问道:“自陛下醒来后,都有谁进过陛下寝殿?如实道来!”

    掌事太监道:“回禀娘娘,昨夜陛下子时二刻闻得琴声醒来,先后召见了玄姬大人与琴师。琴师出殿后,陛下轻呼奴婢与玄姬大人进殿,交代了一些事情给玄姬大人。之后告诉奴婢不要有人打扰,奴婢便关上了殿门。之后再无人进殿。”

    即墨随冷笑一声:“如此说来,父皇是在你与玄姬出去之后被人拖入了梦魇,是你或者玄姬了?”

    15 噩梦之境1

    掌事太监□□听得此言“砰砰”磕头,哭喊道:“殿下明鉴啊,奴婢是跟随陛下多年的老人儿了,自小服侍陛下,奴婢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皇后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跟随陛下多年,玄姬是宏净法师亲选的传人,本宫觉得此事定有古怪。”

    风阮扭头看着即墨随,一语双关道:“殿下从来都是这么武断的吗?事情原委都没有搞清楚,就凭自己的直觉给人定罪?”

    即墨随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

    风阮静而凉的声音传来:“梦魇咒阴毒狠厉之处便是施咒人不必身临其境也可下咒。他们或许要凭借一些媒介,或被下咒之人的衣物,或发丝指甲皆可完成此咒。”

    皇后问道:“如此厉害,若是公主无法破解,那陛下...... ”

    “娘娘,还有一法,或可一试。”

    “什么方法?”

    “入梦。”

    “入梦?”

    风阮将入梦之法讲给她听,“陛下深陷梦魇,梦中情境如何我们不得而知。若是有陛下亲近之人入梦,或可将陛下自梦境中带离。换言之,击碎梦境,陛下自然醒来。”

    “亲近之人?”皇后疑惑道,“本宫可以么?”

    风阮摇摇头,“此亲近之人,需要与陛下有血缘关系,届时血脉牵引,或许可引得陛下自梦境中醒来。既是梦境,发生什么都尚未可知。但必须要在梦境坍塌之前,脱离梦境,否则入梦之人同样必死无疑。”

    即墨随沉声说道:“既然如此,孤入梦便是。”

    皇后阻止道:“不可。陛下昏迷不醒,倘若遇到不测,华朝需要新君。”

    即墨随想了想,依然坚持,“母后,与父皇血脉相关的人之中,唯有儿臣习武。”

    这倒是实话,华武帝所生二十六子之中,除太子之外,其余武艺都寻常,假如在梦境中遇到险事,不仅皇帝无法醒来,他们的性命也无法保全。

    皇后面上尽是担忧,“可......”

    “娘娘,”风阮笑着打断她,“我与太子殿下一同入梦,娘娘放心好了。”

    皇后眉头舒展,若是公主能与即墨随一同入梦的话,她也放心。

    ***

    依旧是华朝的皇宫,不过不同的是,此处的宫墙檐角刚刚漆过,红砖绿瓦,一切都是新的。

    宫人们在宫道上来去匆匆,有一小队经过,领头太监边走边教导:“大家都给我仔细着点儿!陛下近日刚登基,新君脾气难测,谁要是偷懒都给我小心着自己的脑袋!”

    宫人齐齐应答:“是。”

    “把手里的饲料都给我端稳了,要是饿着了陛下的新宠,就把你们做成饲料喂了它!”

    风阮与即墨随换上小太监的衣服跟在队伍的最后方,她低声对即墨随道:“小心了,这个梦境是噩梦,随着主人意识而动,并不遵循自然法则。所以,处处都有可能会发生危险。”

    “他们看得到我们吗?”

    “看得到,在梦境中,意识化形为身体,此刻的你我与真实世界中没什么两样,挨打了会疼,被杀死了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

    即墨随整理了一下春日小雨中被微微淋湿的衣袖,“我们现在正在走的这个方向是禁园。”

    “禁园是哪里?”风阮问道。

    即墨随瞥她一眼,知晓她刚刚进宫没多久讲解给她听,“华朝开国不久后,有一妖邪潜入宫廷,华雍帝召集四方大能合力绞杀,却只能将其镇压在湖底。湖底中布下锁灵阵,妖物这才沉沉睡去。此湖正是往生湖,自那之后,华雍帝便立下规矩,往生湖所在禁园永远不可踏入。”

    往生湖?这不就是弗彻身上镣铐钥匙的所在地么?

    两人边走边聊,约莫三刻钟后,来到了禁园之前。

    金宫玉阙中竟然有这样一处所在。

    废园外围是一堵高大厚实的墙,每隔三步远站着一个士兵,士兵手持红缨枪,面上肃穆冷峻。

    春日里的小雨浇在他们额头,顺着皮肤纹路流到眼睫上,微微的痒,他们眉头都不皱一下。

    风阮看得出来,这是一队训练的极其优秀的队伍。

    废园入口被两个士兵推开,其中一人道:“进园之后安静等待陛下到来,莫要触阵。”

    众人应是。

    宫人们鱼贯而进,风阮和即墨随不再言语,安静捧着盘中鲜红血肉走了进去。

    小雨和着微风,春日里泥土的气息混着鲜血的腥气,古怪而又难闻。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嗓音传来,风阮随着众人跪下。

    “起身。”

    男人冷厉寒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风阮身体微微一僵,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是......琴师?

    她抬起头,眸光掠过层层雨幕,落到了为首之人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绣金帝王服,五爪金龙翻腾在白色祥云中怒目而视。头戴白色珠玉制成的十二旒冠冕,高高坐在銮驾之上。

    珠玉后的面孔隐隐绰绰,但那青年漆黑的眼瞳,绯红的薄唇,英俊至极的面容,赫然是弗彻。

    风阮曾以为白色是最适合琴师的颜色,却不曾想他穿着黑色的风采比白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风阮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同。

    明明是同样的一个人,为何气质会相差这么多。

    好似陌上君子的模样中开出了黑暗罂粟花,他眸中不复往日的温润,看着人时,只觉得浓重深沉的黑压铺天盖地向自己涌来。

    风阮迅速扎下了头。

    眼下这是什么情况?皇帝老儿的梦境怎么会颠覆到如此地步?华武帝的噩梦也太过......诡异了吧。

    身边的即墨随看到这一幕之后,明显气息有些不稳。

    风阮想想也是,这在即墨随眼中应该是铁板钉钉的谋朝篡位了。

    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雨好像下大了起来,漫天雨幕中唯有帝王随意高坐于銮驾之上,片雨不沾身,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的那一池潭水。

    往生湖两侧通道较窄,中间圆圆一个环,更像是潭水的模样。

    帝王看了半晌,宫人们的衣物都湿了大半才道:“去,将那老匹夫给朕带过来。”

    四面是冷凝飘洒的初春寒雨,一片雨幕之中,有人双手双脚带着镣铐被人牵着脖子走了过来。

    正是华武帝。

    噩梦反应的是一个人心中最恐惧的部分,眼前的场景到底是什么意思?

    华武帝见到弗彻之后并不下跪,身边侍卫用力踢他的膝盖,“见到陛下竟敢不跪!”

    身旁即墨随爆出青筋,风阮立刻按住他扶在草地上的手,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华武帝被迫臣服在弗彻脚下,发出浑浊苍老的声音:“当年之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说吧,今日又要怎么折磨我?”

    弗彻闻言下了帝王銮驾,黑色龙纹靴停在华武帝额前,“当年你犯下弥天大错,朕父母一脉三十四人你悉数残杀。不过啊......”

    他笑了笑,只是笑意让人毛骨悚然,“倒也有趣,朕以琴师身份回宫,你明明对朕有猜忌,却隐而不发。让我猜猜......”

    “啧,倒是真的爱上朕了?”他眼神嫌恶,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真是恶心。”

    华武帝闭了闭眼,远方突然闷雷滚滚,似乎是要下一场大雨。

    弗彻说罢转身走了几步,来到跪地双手呈案宫人处,风阮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竟同现实中相差无多,多了一分华丽清艳的诡凉魅惑。

    弗彻走到谭边,负手而立,“朕十年枷锁,皆拜你所赐。今日,便赐给你一个了断罢。当年你将那钥匙沉往湖底,那今日,朕便将你沉向湖底。你以为如何?”

    华武帝知道这湖底有什么,他哆哆嗦嗦道:“不......你不能!”

    弗彻闻言,唇角勾起狠毒的笑容,“哦?朕为何不能?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朕不能的?”

    薄凉的声音继续传来:“来,先放点肉末进去给它塞塞牙缝,省得一会儿动静太大吵醒了湖底那被封印的老家伙。”

    领头太监指挥端着宫人将鲜红血肉抛至潭中。

    血色生肉划过雨幕,坠入潭中激起了一阵浪花,待这段波纹渐渐抚平,潭水静悄悄的没有了动静。

    平静的碧水潭上雨滴掉落,泛起了波光点点,水面之下似乎有大型生物在涌动,众人只能看到潭水下面有暗色的阴影在游动。

    弗彻凉凉笑道:“朕这只大家伙还挺傲气,只吃活物,不吃死物。”

    他眉眼间泛着寡淡的冰冷,“既如此,直接将他投下去吧。”

    华武帝挣扎着,苍老的面孔上满是畏惧,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脸上泛起潮红,“弗彻!不!你不能这样做!”

    弗彻冷酷地站在潭边不回头,漆黑瞳孔中杀意分毫不减,“扔下去。”

    话音刚落,两道影子腾空而起。

    若是此刻再不动手,恐怕华武帝今日就真的要命丧潭中。

    风阮白绫长长抛出,于半空中席卷了华武帝被抛出去的身躯,将人用力一甩交给即墨随,黑发在空中猎猎飞舞,眉间朱砂朦胧在雨丝中,“带着他快跑!我之后与你会和!”

    风吹动她的裙摆,像是半空中欲要乘风而起的蝶,数支白绫自身后排山倒海般涌向袭击而来的皇帝亲卫,碎裂了一地。

    她边打边催促,“你还在等什么,快走!”

    即墨随背起华武帝,看了身后拼命奋战的少女一眼,赤红着双眼,向着禁园外奔去。

    风阮舍弃柔软的白绫,卷起士兵落在地上的剑,冷厉的双眸一片决然,毫无惧色。锋利的刀光闪过少女莹白的脸庞,被护卫步步紧逼,鲜血渐渐染红了衣衫。

    陛下亲卫军骁勇善战,风阮身上被划伤数道,血液渗出,乌发之梢上血珠凝结,发尾散乱交织在一起。

    雨水下的更急,风声也紧了紧,一片混乱中,一只凌空而来的箭,以不可抵挡的破军之势,射中了风阮的左胸。

    鲜血喷溅,在雨幕中开出绝望惊心之花。

    而箭的主人,笑意凌然,穿着一身黑色绣金帝王服,缓缓收了手臂。

    风声混合着雨声传来主宰者薄凉的声音,“敢放走那老匹夫,便由你来填饱它的肚子吧。”

    16 噩梦之境2

    风阮再次醒来,已经在一间牢房里。

    地牢昏暗潮湿,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被人换上一身囚服,胸前的箭伤也被人包扎好。

    她扶着地面半坐起来,微微一动便牵连了深处的伤口,顿时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风阮环视了一眼四周,牢房地面上铺了一层干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小小的木头桌子,她身下是腐朽发霉的破被,三面脱落的墙壁,透不进来一丝光亮。

    无法分清楚是白天还是黑夜,也无法判断自己在这里已经睡了多久了。

    胸口的箭伤闷闷的发疼,那人没有想要杀死她,刻意避开了心脏,力道却下了足足有七八成,一箭破空,直入□□,穿透了她整个肩膀。

    想起那人的狠厉,风阮垂下了眉头,在华武帝的梦境之中,那帝王明明和弗彻一模一样的脸,性格却大相径庭。

    一人如九天琴仙,一人如鬼狱罗刹。

    伤势太重,风阮嘴唇泛白,脸颊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觉得身上异常寒冷。

    她蜷缩在地上,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来人。”

    “来人!”

    风阮声音很虚,也幸亏这地牢异常安静,她微弱的声音被正在打瞌睡的狱卒听到。

    “吵什么吵?”狱卒没有好气道。

    “我发烧了,劳烦大哥去给我抓点药来。”

    风阮蜷缩成小小一团,阵阵寒意侵袭,声音微弱,整个身体都被笼罩在一片暗色中。

    “身陷囹圄,还想让大夫给你瞧病,你配吗你?”

    “想必大哥应该知道,我是你们皇帝陛下亲自抓住的人,万一我今日死在了这里,那皇帝会不会饶过你?”

    风阮声音虽弱,但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到了狱卒耳中。

    他略微一思索,张嘴啐了口,“今日倒真是晦气!”

    还是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等他再次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风阮已经重新陷入了昏迷。

    大夫上前号了号脉,摇头道:“这位姑娘伤势过重,又被雨水湿冷侵体,此处潮湿,若是呆的时间太久,恐怕伤势还会有所加重。”

    狱卒听完不知如何是好,他一个小小狱卒,在牢里说不上什么话,廷尉大人送来之时交代过这是陛下重视的囚犯,务必要好好看守,可现在这囚犯发着烧一副就快病死的样子,他总不能让这囚犯死在牢房里。

    万一上边追究下来,他可是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狱卒郁闷地看了晕倒的风阮一眼,认命地出去通报最高典狱官张廷尉大人。

    张廷尉知道新来囚犯的重要性,听罢连忙去内廷禀告帝王。

    錾刻着细镂重瓣莲花的香炉缓缓飘出丝丝缕缕的青白色细烟,如同春蚕吐丝一圈圈盘绕而出,迤逦缥缈,帝王隐在淡黄色纱幔之后,身影朦胧。

    张廷尉不由将呼吸都放轻,帝王威压过盛,不管是第几次面见君王,他都不由得紧张小心。

    张廷尉将地牢里风阮重伤难愈之事交代清楚,帝王听罢,放下了手中御笔,隐于屏风之后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便接到太极殿来,朕亲自审问。”

    张廷尉听罢,不由地暗自吃惊,地牢里那位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帝王如此大动干戈?

    太极殿是陛下的寝宫,甚至从不允许宫妃踏入,此时陛下却让囚牢中的女子住进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起在地牢中的匆匆一瞥,那女子的容貌的确是惊为天人,姿容无双,重伤苍白的面容依旧难掩她的天资绝伦。

    君威难测,帝王心思更是诡谲多疑,思绪百转千回一瞬而过,张廷尉应了声“是”,便起身告退。

    ***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龙涎香,而有人正用微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始终不曾离开。

    “朕知道你醒了。”带着略微讥诮的嗓音打破了这冷凝的寂静。

    风阮睁开了双眼。

    入目所及是榻边男人冷峻的身影,是弗彻的那张脸,但风阮清楚的知道,他们身上的气质截然不同。

    琴师弗彻喜穿白衣,待人慈和宽悯,清雅圣洁。

    而眼前这人身着玄黑帝王服,置身于这四壁腾龙的金殿之中,像是万物的主宰一般垂着眼睫,眸中无悲无喜地盯着她看。

    风阮知道,隐在这副惑人皮囊之下的,是一副狠绝的心肠。

    夜风轻缓地吹进窗棱,烛光摇影里帝王嘴角扯出一抹弧度,“你们都退下吧。”

    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在殿中站着侍奉的宫女缓缓退出,临走之时将殿门一并关上。

    弗彻凝视着风阮苍白的脸庞,眼底泛着冷薄的沁凉之意,“你冒死随着前朝余孽去救那个老匹夫,关键时刻他们二人都弃你而去,说出他们二人藏匿的地点,朕可饶你不死。”

    风阮心底微一思量,惑心么这是?

    弗彻说罢,凝视着女子掩藏在薄被之下的身躯,目光肆意不加收敛。

    由于受伤又重新包扎的缘故,风阮昨日被他射穿的肩膀有鲜红的血迹溢出,烛光朦朦胧胧打在她的身上,有种破碎的朦胧美感。

    薄被之下她的身躯起伏有致,让人想起远方秀美的山峦,想起春日里迎风舒展的河畔杨柳,甚至这些景致都不如眼前女子的容色身姿半分。

    风阮支撑着做了起来,这样躺着同他对话气势完全被碾压不说,还有一种窒息的逼迫之感。

    起身的动作幅度不大,却依旧拉扯到了伤口,风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箭带来的伤势实在太重,恐怕出了华武帝离谱的噩梦依旧得将养些时日。

    半靠在床榻上,风阮平视着弗彻,“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皇上与太子的藏匿之地?可以。只是太子曾许诺我,若是可以成功救出皇帝,我可以做他的皇后。那么陛下呢?”

    风阮轻轻问道:“陛下可以给我什么?”

    弗彻挑了挑眉,眸色深深浅浅蛰伏在暗色殿中让人看不透,清冷的声线中亦有淡淡的蛊惑,嘴角扯开些肆意的弧度,“何必问我,你心中已经有思量了吧。”

    风阮点点头,微笑着缓缓凑近他的危险俊颜,心跳如鼓,是成是败只是一瞬之间!

    她倏然出手,欲要将手中白绫圈紧他的脖子之时,一双更加强硬霸道的手扳住她的双手,死死压制在了床榻之上。

    彼此之间鼻息交织,弗彻看着身下这张足以倾国倾城的面孔,薄唇轻启时声音温柔似水,蛰伏已久的野兽森然眸光却丝毫毕现,“姑娘可还有别的招数?”

    说话间温柔而又充满力道的捏紧了她的手腕。

    风阮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的手腕怕是会被这人硬生生折断。

    她看得出来,此人心中无情无爱,是个没有感情的魔鬼。

    “啧,美人凝眉,我见犹怜啊,可惜是个硬骨头......”弗彻微微笑道,“你想怎么死?罢了,朕亲自动手。”

    风阮这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杀意,尽管他正在微笑,尽管他的脸上极尽温柔。

    他笑起来美到阴怖,让人浑身发麻发抖。

    弗彻一手将风阮的两只手腕捏在头顶,腾出一手缓缓搭上了她的脖子,大拇指在她细嫩的脖颈间轻轻摩挲,粗粝的指腹与细腻的肌肤相贴让风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会很轻的。”

    杀戮让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温柔撩人,但风阮明显看得出来,这变态已经眼尾泛红,他此刻已经兴奋。

    不知为何,风阮陡然想起曾经身为琴师的弗彻在杀那只小麋鹿时也是眼尾泛红。

    他的手掌已经开始用力。

    千钧一发之际,风阮心中祭出了玄清观的清莲血咒。

    此咒无需符纸,心随念动,只是会大大损耗施咒之人的身体根本,身体三年之内都会变得虚弱不堪,无法再用任何咒法,而中咒之人顷刻间便不能再随意动弹,二十四个时辰之内皆会被施咒之人操控。

    不到万不得已,风阮是绝对不会用这个咒法的。

    施加在脖颈之上的重压被卸掉,风阮侧出头颅,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

    弗彻维持着伏在她身上的姿势,一动不能动,精致面容上浮现了困惑,嗓音依旧从容镇定,“你对朕做了什么?”

    风阮用力将他掀翻到地上,肩上的伤口受到撕扯又迎来一阵剧痛,她发泄的冲着躺在地上的君王踢了好几脚,却因为施了清莲血咒的身体太过无力虚弱而用不上什么力气。

    风阮半蹲到他的身侧,看进他的眼眸。

    他的眼眸比寻常之人还要黑,此刻幽幽荡荡晃着深沉的湖水,即使暗黑如魔物,却也不影响它的潋滟如黑曜石,华光璀璨。

    风阮此刻已经完全能将他和貌如谪仙的琴师区分开,对他恶狠狠道:“如今你已经是我的阶下囚,懂了吗!”

    想想自己那一箭之仇,还有刚才被捏痛的手腕以及险些被掐断的脖子,风阮毫不客气地又踹了几脚。

    她三下五除二将帝王双手捆起来,其实捆不捆都无妨,中了清莲血咒,除非施咒之人有命令,其余时刻是动弹不了的。

    风阮为了营造出他已经沦为人质的效果,方便他的亲卫军们放行,还是将他的双手捆起比较稳妥 。

    屈辱么。多给他来点,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梦境里嚣张。

    风阮将弗彻捆好,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自己手上,又找出一把长剑横在了弗彻的脖子上,一脚踹开了太极宫的殿门。

    她高声呵道:“从现在开始,按照我说的做,否则你们的皇帝陛下便要身首异处!”

    17 噩梦之境3

    一语毕,太极殿中灯火大亮,四面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殿院四周都布满了弩箭枪炮。

    好家伙,她知道帝王身边定会有暗卫相护,却没料到眼前这位动辄一个军队。

    宫禁本就森严,通常内殿之中为了方便安全,历代帝王都不会放置太多的军力在这里,而眼前这位不仅暗藏弩箭炮火,还设置诸多机关精巧。

    数不清的亲卫以包裹之势围卷了风阮,他们结成人墙。刀光剑戟所向,正是胁迫帝王的风阮。

    “真是惜命啊......”风阮在弗彻身边耳语道。

    “姑娘谬赞,如此阵仗,都不敌姑娘的一纸符咒。”

    弗彻已然明了,唯有玄清宗的清莲血咒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被他人操控,他还是小看了她。

    “让他们将手中兵器都扔掉,所有人退到殿内,半个时辰之内不许出来。”

    见弗彻未动,风阮手上用力,锋利的剑身刺破了弗彻冷白的肌肤,血液染上了月光下泛着华光的长剑。

    弗彻侧首盯着风阮,一字一顿道:“都给朕退下。半个时辰之内不许出来。”

    亲卫军首领卫瑨闻言应是,率领着众多亲卫军退居殿内,转眼之间,刚才还密密麻麻的庭院只余风阮和弗彻二人。

    “让我猜猜看,现下姑娘是要带着我去找即墨随了吧。”弗彻微微笑着,半点没有身为人质的自觉,只是稍乱的鬓角显露出此刻的他有一些狼狈。

    梦境之中的弗彻太过阴诡,风阮丝毫不敢大意,她不回答他的话,将长剑扔到一旁,拽着长绳牵制着弗彻向前。

    昨日只说让即墨随先走,去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华朝皇宫风阮还不熟悉,不知即墨随会将华武帝带到哪里。

    将人从噩梦之中带离需要击碎这个梦境,华武帝的噩梦既然是眼前的弗彻,那么击碎它只需要——

    在华武帝面前击碎眼前这个人。

    只是,即墨随现在会藏身在何处呢?

    宫禁森严,他带着华武帝一定没有出宫,那么华朝宫中什么地方能够藏匿两个大活人,经过整整一夜的搜查都没有发现?

    风阮拽着麻绳在寂静的宫道上走着,月色清辉照的两人身影长长,宫廷实在太大,风阮还没走出多久,额头上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肩膀上的伤口经过她这么一鼓捣已经发炎,加之清莲血咒的反噬,让她整个人已经虚弱不堪。

    风阮扯着麻绳对身后人命令道:“让你的人备一匹马来。”

    弗彻闻言唇角微勾,淡淡的嗓音不疾不徐,“给她牵匹马。”

    隐匿在宫墙之上的暗卫没多久便牵着马将缰绳放置于风阮身后数尺之外,由风阮亲自来取马。

    风阮谨慎地先让弗彻上马,见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坐到他的身后,令弗彻拿着马儿的缰绳。

    夜风送来他身上沁凉华贵的薄荷香气,竟与琴师身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风阮心下复杂,华武帝这梦境实在是颠覆了她的认知,此间弯弯绕绕她现在无暇细想。

    马蹄声打破了这宫道上的寂静,弗彻坐在前方幽瞳如此刻暗沉天色,他并未回首,问道:“去哪?”

    风阮目光闪了闪,触及宫墙上一抹不起眼的划痕,心下有了主意,“宫廷西北角。”

    宫廷西北角,那是冷宫所在。

    驾驭着缰绳的弗彻,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幽深如万年寒潭的双眸,闪过一丝兴味,快如游龙。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骑马来到了冷宫,这里的布局风阮已经非常熟悉。

    两人弃马而行,此刻已经月上中天,宫人们都已歇下,万籁寂静,只余虫鸣。

    刚才在马上惊鸿一瞥,风阮注意到宫墙之上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拼在一起,依稀是个“井”字。

    她和即墨随共同知道的地方不多,结怨的地方倒是不少,冷宫废井算是一个。

    所以风阮猜测,即墨随应该是将华武帝藏在了那片废井之中。

    那里地处隐蔽,很少有人踏足,更加不会有人拿着火把往黑黢黢的水井底下看,的确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两人行至废井,荒废的园子一如既往的杂乱,只不过梦中的世界正值盛夏,此处虫鸣阵阵,花草葳蕤,显得生机勃勃。

    “即墨随?即墨随你在这里吗?”

    风阮在井口呼唤了几声,井底无人应答。

    风阮皱眉,莫非自己想错了,不是此处?

    随即她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按照即墨随的谨慎程度,如果有人随随便便叫他,即使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他也不一定会出来。

    得想办法自证一下。

    风阮对着黑漆漆的水井小声说道:“即墨随,为了救你的侧妃,我和你一起进入过此处,井底有个大妖怪,你我还有......我们一同杀死了它。”

    井底依旧毫无动静。

    可能叙述的太笼统了,风阮暗自想道,她接着又道:“后来除夕夜宴,我不小心甩了你一脸酒......”

    井底的即墨随脸色黑了黑,确定是她没错,方对着上空道:“递根麻绳下来。”

    风阮将捆绑着弗彻的麻绳取下,有清莲血咒的束缚在,他没有她的命令压根动不了。

    麻绳一点点垂进井中,另外一头被风阮牢牢系在那棵紫藤花树干上。

    井底即墨随将麻绳捆在华武帝身上,再将华武帝绑在自己背上,双手双脚顺着麻绳向上攀爬。

    不多时,即墨随便将华武帝背了出来,只是由于惊惧过度又有两日没有进食,华武帝已经陷入了昏迷。

    长天之上明月在云海中沉浮,周围没有星星,一时隐在云中,一时又探出头来。

    长天之下华武帝昏睡在一侧,风阮匆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即墨随听罢看了弗彻一眼,眸光复杂难辨。

    他杀意微生,开口却语气平静:“父皇的心魔便是他,除去他,是不是父皇也能从此处解脱。”

    弗彻在场,即墨随隐去了梦境二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风阮应是,又补充道:“只是,必须要让陛下亲眼目睹这一切。”

    “呵。”

    弗彻精致的薄唇发出一个音节,神情阴鸷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隐隐透出些疯魔。

    风阮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祥的预感。

    “想杀朕?恐怕你们本事还不够。”

    他中了玄清观至高无上的秘法清莲血咒,怎么可能动弹得了,不可能的。

    在风阮震惊的目光之中,弗彻一步步退后,冲着她放肆地挥手以示自由,恶劣地笑意绽放在唇边。

    他看似退得慢,实则后退之时身形仿若一道暗劲深藏的飓风。

    抬起的手掌霎时有万丈光芒涌出,铺天盖地的光幕将华武帝包裹起来。

    变故生的太快,即墨随擅长近身格斗,而风阮身上已经失去符咒的加持,华武帝此刻已然命悬一线。

    这通天光幕由一束束光矢组成,触及华武帝的肌肤,不消片刻华武帝的外裳已经破损不堪,留下一身血迹。

    华武帝眉头紧紧皱着,冷汗滴滴落下,却依旧昏睡在梦中。

    即墨随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厚积薄发之下,即墨随悍然前冲的身影如雷霆之烈,人影划过圆月,惊破紫檀花树上栖息的候鸟,迫散了一地的尘埃。

    他用背部抵挡住入侵的光幕,把自己当做肉盾,但这光幕冲击力太强,一下子鲜血自口中喷涌而出,以硬碰硬生生将华武帝从光幕之中拽了出来,自己也晕倒在了地上。

    看着眼前的残兵败将,弗彻目光移到风阮身上。

    幽柔温淡的声音响起,眼眸静静凝视着她,眸中泛出来的寒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姑娘,游戏结束了。”

    ......你也该上路了。

    风阮奇异地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等等,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吧。你到底有没有中我的咒?”

    月光之下少女眸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是深邃无垠,像是一片浩渺波荡的深海,承载着破碎的月光,充满着奇异的诱惑力。

    弗彻罕见的被她眼底的光吸引住,破天荒在杀人之前同被杀者聊聊天。

    他回答道:“清莲血咒的确奏效了,只是朕的体质异于常人,这咒法只能困住朕不超过一个时辰而已。”

    风阮明悟,点了点头。

    风阮从未想过,自己的小命竟然搭在了一场噩梦中。

    眼前这人是食物链中的顶级强者,刚才的倾天光幕之中,蕴藏着无穷的自然之力,参悟自然之力并将之蕴藏道自己身上,自身力量便源源不断从自然中获取。

    的确是一个极致聪明的人。

    风阮胸前伤口的血液已经一层层洇湿绷带,由于动作幅度太大,一滴一滴顺着井边落到水井之中。

    弗彻指尖已经汇聚好莹莹皎光。

    他面孔英俊到极致,本身就高大挺拔的身姿在这一刻恍如神祇降临。

    其实比起神祇,他更像是一个魔王。

    暗黑鎏金帝王服在月夜下沉敛高贵,面露轻蔑,墨发被墨玉冠一丝不苟梳起,整个人威压可怖。

    讥诮的眸色毫不遮掩,这场游戏耽搁他太多时间了,是时候结束了。

    指尖荧光大盛,再一次铺天盖地涌向风阮三人。

    18 身孕

    随着时间的推移,今夜的月光愈发明亮。

    极盛的月光之下,照得整个废园有如白昼。

    同一时间,风阮的血液已经滑入井中。

    奇异的月光触发了此处阵法,井中重新盛满了水。

    坠落的一滴血液触及井水,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很快这般淡淡的血色消失不见。

    宫中水流错综复杂,只怕出了当初负责修建宫殿的老师傅才知道,废园深井的水与禁园那处湖水出自同源。

    血液弥散开来,湖底的封印一时间金光大盛。

    此刻,弗彻指尖的白光已经爆裂开来,点点耀目之光如成千上万的夜星般涌覆三人。

    与此同时,比这更加耀眼的金光自井口中喷射而出,随着金光大盛,一条蛟龙腾空而出。

    蛟龙似乎并没有实体,以半透明的姿态横贯在半空之中。

    顺便卸掉了弗彻的万千光矢。

    弗彻毕竟是个凡人,凡人的力量无法与蛟龙相抗衡。

    躲过光矢凌迟之痛的风阮轻轻呼出一口气。

    蛟龙回首深深忘了风阮一眼,随后又飞落半尺,高度与弗彻持平。

    蛟龙浑厚的嗓音带着无形的波浪惊得周边草木一颤,又潜藏着难以忽略的臣服,“龙脉已成,祈愿吾主早日归来。”

    消耗自身精血养育龙脉,怪不得蛟龙整个身体都呈现半透明的状态。

    语毕,蛟龙整个身体渐渐完全透明,随后金灿灿的光芒之中诞生了一根龙骨,龙骨化形之后又涌入弗彻的眉心。

    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风阮觉得此刻世界不像是梦中,梦境与现实无法分割。

    光幕逐渐变得黯淡,当最后一丝光线涌入弗彻眉心之后,蛟龙的身体已经完全消失。

    尘封了上千年的龙脉一经入体,巨龙身形在弗彻身后徐徐绽开,如旭日之升耀眼。

    如此磅礴的非自然之力从此间弥散开来,光之罡气在弗彻为中心的地方极其炽烈,边缘盈辉向四面冲开,在地面上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许是过了一炷香,又或者是过了许久,弗彻才再次睁开了双眼。

    风阮内心暗叹不好,这蛟龙哪里是来帮她的呀,明明是想让她的小命快点去西天才对!

    只是,在她望进弗彻那双犹闪现着琥珀金色流光双瞳之中时,心脏瞬间麻痹了一下。

    ......莫名地,多了一丝熟悉之感。

    废园之中夜风乍起,掠得他的黑色帝王服猎猎飞舞,金光一点点在他周边消逝,肆无忌惮的狠辣模样犹在,只是又好似多了几分琴师身上静水深流之感。

    眉宇间霜雪并未消融,依旧冷得毫无人间烟火气,幽暗如夜海的双眸金光已消,却仍望之心悸。

    仿佛龙脉之力唤醒了什么东西一般。

    他缓缓抬起了手。

    比之刚才更加盛大的光幕铺天盖地自他掌心涌出,携着无边杀气奔腾而来。

    这次的致命光矢避开了风阮所在的方向,而是直直射向了即墨随以及华武帝。

    风阮瞳孔一缩。

    电光火石间风阮冲进光影,弗彻见此,瞬间卸了力道。

    来不及细想弗彻态度转变的原因,风阮知道,华武帝陷入昏迷状态,在如此强大的敌人面前想要救出他,就如同螳臂当车,两者相权取其轻,风阮当机立断带着即墨随撤离梦境。

    弗彻见状眉间一凝,手指动了动,捏紧又放松,放二人离去。

    一片寂静之中,男人被自己气笑,精致潋滟的薄唇轻轻吐出几个音节。

    “呵,已经对她下不了手了啊。”

    ***

    风阮与即墨随双双负伤,狼狈自华武帝梦境之中仓促逃出。

    风阮施了清莲血咒反噬自身,又加上那凌空一箭,逃离梦境之后将即墨随抛给皇后,大概讲了一下来龙去脉,身体实在挺不下去,便去了偏殿休息。

    这一睡便睡了两日。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她不知道的是,梦中一日,人间一月。

    如今已是人间三月。

    春光却并不明媚,日头隐入云层之后,光亮挣扎着从丝丝缝缝的云彩中缕缕露出。

    整个天空上的云彩并不鲜亮纯白,灰蒙蒙的,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春雨。

    风阮睁开迷蒙的双眼,透过淡黄色纱幔,听到外间里宫女窃窃私语的声音。

    “陛下一病就病了三月不曾上朝,太子殿下也病了有三个月不露面,我听西三舍得太监宫女们说啊,华朝的天是要变了。”

    “嘘,别瞎说,你还不知道吗,太子殿下前两日病愈去拜见了皇后娘娘,轻纺昨日见到太子殿下了,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看上去倒像是无碍的。”

    “轻纺,轻纺,你快说说,太子殿下真的露面了?”

    叫轻纺的小宫女回答道:“我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的不成?”

    风阮养了两日伤,在外间宫女聊天的私语声中缓缓起身,思索着目前的局势,华武帝已经驾崩,皇后娘娘这三月以来对外宣称皇帝生病。

    她和即墨随回来之后,皇后娘娘与即墨随商讨现在局势混乱,敌在暗我在明,杀害皇帝的人还没有落网,若是昭告天下皇帝已崩,恐怕会引起朝野动荡,民生则不安,因此选择了密不发丧。

    起身的动作牵连到了胸前的伤口,风阮轻轻“嘶”了一声。

    随着风阮的一声轻呼,外间的宫女鱼贯而入,“公主,您醒了?”

    “......方才,你们说,”风阮一手摁住胸前的伤口,坐直身子,才拖着声音继续问,“太子殿下病愈之后去见了皇后娘娘,那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发生?”

    “其他的事?”小宫女们面面相觑,忽而其中一人答道:“倒是有一件。”

    回答的人是那个叫做轻纺的小宫女。

    她答道:“太子殿下进入皇后娘娘宫中不久,便有一支御林军前往冷宫去捉拿了琴师大人。”

    “想想很奇怪,琴师大人手无缚鸡之力,竟劳动一整支军队出动。”

    果然,风阮暗想道,在华武帝噩梦之中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不论弗彻有没有罪,以即墨随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的性子,定会将他杀了。

    甚至,就连她,在噩梦之境中回来之后 ,都会对弗彻产生怀疑。

    何况是即将帝王之尊的即墨随。

    只是,梦境终归是梦境,是凭借华武帝主观意识织就而出的,这样便将弗彻下狱,是对他的不公。

    风阮皱起了眉头,如今谜团重重,华武帝心中最恐惧的人为何会是弗彻?他既然对他有造反之心的猜测为何一开始没有直接杀了他,而只是把他打入了冷宫?当日西域使者为何说弗彻是华武帝的禁..脔?

    还有......

    风阮摊开手指,掌心赫然是梦境中蛟龙传送给她的钥匙。

    那时情况混乱不堪,蛟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之后,暗兜中便多了这枚银色钥匙。

    钥匙非常小巧,重量却不轻,材质非银非金,镌刻着古老而神秘的花纹。

    这是什么钥匙?

    “公主,你终于醒了?”

    风灵人未到,语先至,随着清脆的一声呼喊,小跑着来到风阮的榻前。

    风灵小跑着过来,双手执案端着的黑色药汁却没洒出来一滴。

    风灵风风火火赶来,由于跑的太急,脑门鼻尖冒出一层薄薄的汗,风阮淡笑着给她拭去,“你急什么?”

    风灵将药碗重重的放到她手心,“快喝药!”

    这是又生气了。

    风阮每次受伤,风灵都气鼓鼓地冷着个脸,次数多了,风阮也习惯了。

    风阮轻声一笑,“好了好了,我乖乖的喝药还不行嘛。”

    风灵看着她这副软硬不吃的样子,又有点被气到,呼吸加粗,忍了忍没忍住,开口问道:“这次又是怎么受伤的?怎么次次不在我眼皮底下就要受伤,公主,你再这样我就向玄清宗修书一封,让宗主或者你王兄过来!”

    风阮连连赔笑。

    风阮示意随侍宫女下去,才问风灵,“听说弗彻下狱了,此事你可知晓?”

    风灵“嗯”了一声,回答道:“是大罪。战青煜亲自带着一队御林军擒拿,说他是浮凉奸细,已经压入了死牢。”

    风阮皱了皱眉,只听风灵继续讲道:“太子下令,十日后问斩。”

    说话的间隙,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风灵,我需要去一趟死牢。”

    风灵知道公主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去看望琴师,公主至情至性,每每遇到不平之事,定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人。

    推开殿门,天地间已是春雨淅沥。风阮站在青石板前,风灵拿来一件雪莲貂绒披风,站在风阮左侧将油纸伞打开。

    风阮望着漫天雨幕,轻咳了一声,“走吧。”

    小雨滴答,下的并不是很大,绵绵密密被风吹在人脸上带来微凉的舒适感。

    穿过重重的宫道,风阮在东宫殿门前站定。

    要想去死牢里见到弗彻,需要通行令牌。

    镶嵌着深红铜钉的殿门前站立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人立刻进去禀告。

    不多时,里面出来了一个穿着藕荷色宫装的老嬷嬷。

    老嬷嬷向风阮施了一礼,声音沉着,“奴婢给公主请安。奴婢姓宋,太子殿下此刻正与诸位大人议事,交代奴婢,若是公主殿下拜访,先领您去侧殿小坐一会儿。”

    风灵挑眉,太子竟然早有预料公主醒来之后会来找他。

    风阮笑道:“那有劳宋嬷嬷带路了。”

    微雨蒙蒙,凉意丝丝沁人,雨水将青石路打湿。

    青石路两侧种植着古松怪柏,宫中亭阁台榭相互映照。

    不一会儿,出现了花石铺砌的人行小道,上等石材砌岸的池塘边,垂柳轻笼虹桥,玉兰花萦绕在旁,雨幕中朦胧地好似发出微光。

    行至殿门,远方袅袅婷婷走来一道碧色身影,待离得近了,风阮才看清楚。

    战碧柔。

    距上次一见,已有三月余,此番一见,她身形似乎单薄了些,昂着头腰背挺直,慢慢站定。

    战碧柔抬眼,目光里浮浮沉沉装载着含糊不明的幽光,带着摄人的亮。

    她温温柔柔开口,微笑着道:“太子殿下真是的,整日里政务繁忙,公主来了也不知赶紧过来,我替太子殿下向公主赔个不是,公主可莫要挂怀。”

    风阮也微笑,“无妨。”

    战碧柔言语间明枪暗箭,风阮懒懒回应两个字,她就如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剩下满腹言语都被噎在了肚子里。

    风阮见她一时无话,转头对着宋嬷嬷道:“宋嬷嬷,站着乏累,带我进殿坐下等候吧。”

    宋嬷嬷应“是”,见风阮和善可亲,便多说了两句,“太子殿下在正殿中召集群臣,只好委屈公主在偏殿稍等片刻了。”

    风灵悄声耳语,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公主,她怀孕了。”

    风阮玲珑的身影定了定,风灵医术卓绝,虽没到她师父那样出神入化的地步,但只要她诊断过的病人,从无错漏。

    风灵面色凝重,“......这孩子,有极烈的妖气。”

    19 牢房

    妖气?

    废园井底之中,战碧柔与蛇头双尾黑雀翎那场情..事后怀的孩子吗?

    战碧柔的那场情..事即墨随与战青煜掩藏的很好,战碧柔应该并不知晓......吧。

    三个月的身孕......三个月不来月事,想必战碧柔一定清楚自己的身体变化,这孩子有这样浓重的妖灵胎气,寻常大夫绝对不可能看得出来,如此一来,她定然以为这孩子是即墨随的。

    这孩子一半人类血脉,一半妖灵血脉,半人半妖,是最受世人所鄙视的血脉。

    看样子,战碧柔还没有告诉即墨随,否则即墨随早就一碗堕胎药灌了下去。

    风阮脑海中思绪纷纷,坐到沉檀椅上看着战碧柔身后的宫女端着各类茶水果子一一摆到她面前的小几上。

    战碧柔也跟着走了进来,“我怕公主在此处呆着无聊,特命我院里小厨房为公主准备了几样茶水果子。公主不妨尝尝。”

    战碧柔身边的侍女苏桥解释道:“良娣听闻公主喜食甜食,特将会仙酒楼的茶饭量酒博士请至宫中,为公主制作了这几样果子。”

    风阮微微笑了笑道:“良娣有心了。”

    风灵拿过几样点心呈给风阮。

    得到了风灵的肯定,风阮安心得吃了起来,不得不说,战碧柔小厨房的手艺着实不错,糕点香软适中,糯糯叽叽。

    一块点心还没有咽下去,外面便传来通报声,“太子殿下驾到!”

    即墨随长腿阔步踏门而入,目色深黑如夜上苍穹,缓缓掠过风阮。

    他坐上小几另外一端的位置,容颜平静,对战碧柔缓声道:“碧柔,你先出去。孤午间去你那里用饭。”

    战碧柔娇娇地应下,眼波流转,娇羞地道:“殿下,妾身......殿下在皇后娘娘处养病三月,妾身一直没能得见殿下一面。妾身想告诉殿下,妾身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语毕,她娇娇怯怯、眼含春波的又望了即墨随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小腹。

    即墨随闻言,悄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猩红的鲜血顺着他掌心向外流淌,他却仿佛感知不到手掌中的疼痛,将手掩在身侧,哑声问了战碧柔一句:“三个月......三个月了,你身体可有不适?”

    战碧柔听到夫君的关切之言下意识看了一眼风阮,嘴角抑制不住地笑,“妾身只是偶有不适,这孩子很乖,只是妾身近日身体容易疲乏,有些嗜睡。”

    “好,你先下去休息。”即墨随抬眼看着眼前垂首女子的发顶,又将目光移向她身后的苏桥,“照顾好你家主子。扶她下去休息吧。”

    此种情景,在迎上风阮如此透彻的目光之时,即墨随忽然觉得有些羞赫,还有无地自容。

    风灵暗戳戳地想,这不比话本子精彩多了吗!

    天潢贵胄的小娇妻和妖物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之后怀上了妖物的孩子,生性傲娇的太子殿下头顶好大一个绿帽子啊!

    这样的情景偏偏还被他即将迎娶进门的正室逮到,再迎上正室似笑非笑地目光,恐怕太子殿下已经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吧。

    风灵脑海中天马行空,被风阮出言打断,“太子殿下,我今日为琴师下狱一事而来。”

    即墨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无名之火。

    方才听闻碧柔怀了妖物的孩子她表情纹丝不动,来找他只是为了那个与她仅有几面之缘而已的琴师。

    近来,他心底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肯定碧柔流产之事确实与她无关。

    第一,与她这几次的接触中,他渐渐明白,她是真的不屑于做这样暗害他人的事情。

    第二,也是他愈发觉得难堪的一点,起初,他觉得风阮是为了博得他的怜爱才出此下策,但是现在看来,她是一点都不在意他。

    所有臆测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反而她这个人光明磊落皓月清风,行事专凭自己内心的道德准则,恐怕于她而言,他早已是一个自大狂妄怀有阴私之辈。

    他越想脸色越黑。

    即墨随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已经开始在意她的想法。

    风阮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但所思已跑远的样子,连声喊了两句“殿下”来唤回即墨随的注意力。

    即墨随轻咳了一声,说道:“弗彻身犯死罪,针对这件事情,你再清楚不过。”

    风阮偏头看他,清凝如雪的脸上有些疑惑,“我不清楚。”

    即墨随端起小檀木几上茶烟袅袅的鸦青色瓷盏,抿了一口道:“他是害父皇驾崩的罪魁祸首。”

    风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梦境中的一切本就扑朔迷离,况且梦中人本就是梦境主人自己意识所编制而出。梦中人所做的事情怎么能让现世之中无辜之人担罪?”

    即墨随不为所动,“公主不必多言。弗彻,孤绝不可能容他存活于世。”

    风阮眸中微光闪过,只是一瞬,她就明白了。

    帝王之术。

    即墨随生性多疑,就算是梦境,也依附于一定的现实。华武帝的梦境之中弗彻登基为帝,再联想到华武帝对弗彻种种奇怪的态度......

    弗彻此人,绝不仅仅是一个西域俘虏那么简单。

    想必现在即墨随已经派人去查了,且

    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弗彻活着,即墨随无法安枕于帝王卧榻,所以,弗彻必须死。

    风阮知道,自己再管这件事的话,定会引起即墨随的猜忌。她的身份敏感,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朝政关系,她的行动受到诸多限制。

    抛开这层不讲,在经历这样一场梦境之后,她的内心深处也存了一丝怀疑,弗彻是否......

    脑海中一时是漫天火光之中弗彻抱着一个孩童浴火而出,一时又是帝王弗彻给她的凌人窒息的死亡压迫感。

    梦境中的弗彻与琴师弗彻实在是大相径庭,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身为南诏公主,风阮不能枉顾家国社稷,她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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