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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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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灯光那样亮得刺眼。在会议期间那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晚宴上——大部分来宾预计第二天用过午餐后就将动身离开——在座的来宾已经卸去了那在前几天里显而易见的大部分矜持和拘谨。不仅是闲谈更加随心和大声,我们发现斟酒的频率也显著提升。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晚宴进行得可说是相当顺畅,并无任何明显的差池;宴会临近结束之时,爵爷起身向众位宾客致辞。

    他首先向在座的所有来宾表示感谢,因为在前两天的讨论当中“虽不时有令人振奋的坦率陈词”,却也始终秉持友好的精神以及乐见“善”最终获胜的意愿。他在前两天中亲眼目睹的团结一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之预期,他确信,在次日上午举行的“总结”会上,与会者必将达成充分共识,承诺各自都将在瑞士即将举行的重要国际会议之前采取有效的行动。大约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知道他是否事先就已计划好要这么做——爵爷开始缅怀起了他的故友卡尔-海因茨·布雷曼先生。这实在是个小小的不幸,这一直都是爵爷心念系之的一个话题,而且他一提起来就会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或许有一点也该说明,即爵爷从来就不是那种可以被称为天生演说家的人,所以没过多久,整个宴会厅就响起了坐立不安的嘁嘁喳喳声,这表明听众们已经渐渐失去了耐心。说实话,到了爵爷终于把话讲完,敦请诸位来宾全体起立为“欧洲的和平与正义”而干杯之时,那种嘈杂的程度——或许也是大家尽兴畅饮的结果——在我看来已经迹近于失礼了。

    众人纷纷再次落座,闲谈重又开始启动之际,突然响起一阵颇有权威性的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杜邦先生已经站了起来。立刻,室内全都安静了下来。这位显赫的绅士以近乎严厉的目光环视了餐桌周围的众人一眼。然后他说:“我希望我并没有僭越在座的某位绅士所肩负的职责,不过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听到任何人提议大家共同举杯感谢我们的主人,最可敬、最仁厚的达林顿勋爵。”现场响起一阵喃喃的赞许声。杜邦先生继续道:“在过去这几天的时间里,大家在这幢府第里讲过了很多令人感兴趣的事。很多非常重要的事。”他稍作沉吟,此刻的宴会厅里一片肃静。

    “有很多言论,”他继续道,“非常含蓄甚或坦率地批评——这个措辞还不算是言过其实——批评了敝国的外交政策。”他再次稍作沉吟,神色相当严峻。你也许都会以为他动怒了。“在这两天当中,我已经几次听到对于欧洲当前异常复杂的情势所做的详尽而又睿智的分析。不过恕我直言,还没有一种分析对于法国为什么会对其邻国秉持这样的态度表现出真正的理解。然而,”——他伸出一根手指——“现在不是进行此类辩论的时候。事实上,在过去的这几天当中我一直都刻意地避免参与这类辩论,因为我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倾听的。现在请容许我告诉诸位,我在这里听到的不少意见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诸位也许要问了,这印象到底有多么深刻呢?”杜邦先生再度稍作沉吟,以一种近乎悠闲的态度挨个儿扫视了一圈所有注视着他的面孔。最后他才继续道:“先生们——还有女士们,请原谅——对此我已进行过反复的思考,我希望借此机会推心置腹地跟诸位交个底:尽管对于如何解读欧洲目前的真实现状,我本人与在座的诸位之间仍然存在着分歧,尽管如此,对于大家在这次会议中所提出的要旨,我深为信服,先生们,既为其正义性又为其务实性而深深信服。”一阵既宽慰而又欢欣的喃喃低语传遍了餐桌周围,可是这时杜邦先生却稍稍提高了嗓音,压过这阵窃窃私语继续道:“我很高兴向在座的诸位做出保证,我保证竭尽个人的绵薄之力,努力促成法国政策的重心之改变,以期符合本次会议的多数意见。而且我将赶在瑞士会议之前及早地采取行动。”

    宴会厅里响起了阵阵掌声,我看到爵爷跟大卫爵士交换了一个眼色。杜邦先生举起手来,不知道是表示接受还是阻止大家的掌声。

    “不过在我接下来向我们的主人达林顿勋爵表示感谢之前,我还有件小事不吐不快,希望能在此一抒胸臆。诸位也许有人会说,在餐桌上把自己胸臆中的东西吐出来可是有些失礼之举。”这句话引来了热情的欢笑。“不过我在这类事情上一直都是直言不讳的。这就像一定要正式地、公开地向达林顿勋爵表示感激之情一样,是他将我们召集到这里,并使得目前这种团结一致、友好善意的精神成为可能的;同样,我也相信一定要公开地谴责任何跑到这儿来滥用主人的殷勤好客,一门心思只想着散布不满和猜疑的宵小之辈。这种人不但在社交场合令人厌恶,在我们现今的社会气候之下更是极端危险的。”他再次稍作沉吟,整个宴会厅里再次鸦雀无声。杜邦先生继续语气平静、从容不迫地道:“对于刘易斯先生我只有一事不明:他那令人憎恶的行径在多大程度上代表了美国当局的态度?女士们、先生们,那就请容我斗胆一猜吧,因为对于这样一位几天来已经充分地展现出其欺诈水准之高的绅士,我们是没办法指望他能给我们提供一个诚实的答案的。所以,我也就只能姑且一猜了。当然了,如果德国不再继续赔款,美国自然会很关心我们对其债务的偿付能力。不过在过去这半年当中,我也曾有机会跟不少位高权重的美国人士直接讨论过这个问题,依我看来,该国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要远比他们这位在座的同胞所代表的观点高瞻远瞩得多。我们所有这些关心欧洲未来福祉的人尽可以但放宽心,因为事实上刘易斯先生现在的影响力——我们该怎么表述呢?——已经是今非昔比了。您也许会觉得我这么丝毫不肯假以辞色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但事实上,女士们、先生们,我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您瞧,我并没有把这位绅士一直以来对我说的那些话原样搬出来——关于在座的每一位。他所说的那些话,其技巧是如此拙劣低能,其态度是如此厚颜无耻,其内容是如此粗鄙下流,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不过谴责的话已经说够了,该是我们表示感谢的时候了。那就请跟我一起,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一起举杯敬达林顿勋爵。”

    杜邦先生在讲这番话的过程中,一直都不曾朝刘易斯先生的方向看过一眼,也确实,大家在向爵爷敬酒致谢、再次落座后,目光也似乎全都刻意地避免朝那位美国绅士看去。一种令人难堪的沉默一度笼罩了宴会现场,然后刘易斯先生终于站起身来。他的脸上仍习惯性地堆满了亲切的笑容。

    “喔,既然每个人都发表了讲话,我不妨也来说上两句,”他说道,听他的声音明显是已经喝得很不少了。“对于我们的法国朋友刚才的那一番无稽之谈,我没什么话好说。对那样的言论我根本就不屑于理会。有多少人都曾妄图将此谰言强加到我头上,我见得多了,但让我来告诉诸位吧,先生们,这也不过是枉费心机。枉费心机罢了。”刘易斯先生突然停住了话头,一时间似乎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才好了。终于他又笑了笑,继续道:“如我所说的,我不会再在我们那位法国朋友身上浪费时间了。不过事有凑巧,我倒确实还有几句话想说。既然我们现在都这么坦诚相见了,我也就实话实说吧。你们在座的诸位先生,恕我直言,你们全都不过是一群幼稚的梦想家罢了。你们要是不这么一门心思地想着掺和影响全球的那些重大事务的话,你们其实还都挺有魅力的。就拿我们这位善良的东道主来说吧。他是何等样人呢?他是位绅士。这一点我相信在座的没有任何人会反对的。一位典型的英国绅士。正派,诚实,用心良苦。可是这位爵爷却是个外行。”他在这个字眼上面略作停顿,并且环顾了一下众人。“他是个外行,而如今的国际事务已经轮不到这些外行的绅士们插手了。这一点,你们这些欧洲人越早明白越好。诸位在座的为人正派、用心良苦的绅士大人们,让我问你们一句,你们知道你们周围的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什么样子吗?你们可以出于你们那高贵的本性治国理政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只不过当然啦,你们这些欧洲人似乎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像我们善良的主人这样的绅士仍旧相信,他们就该去瞎掺和那些他们根本就不懂的事务。这两天以来,在这儿说了多少蠢话和废话。用心良苦、天真幼稚的蠢话和废话。你们这些欧洲人需要专业人士来掌管你们的事务。你们如果仍旧执迷不悟,很快你们就要大难临头了。举杯吧,先生们。让我们一起举杯——敬专业精神。”

    现场一阵惊愕,寂然无声,没有一个人动弹。刘易斯先生耸了耸肩膀,举起酒杯向所有人照了一圈,一饮而尽,坐了回去。达林顿勋爵几乎马上就站了起来。

    “我本不希望,”爵爷道,“在我们这济济一堂的最后一个夜晚陷入无谓的争执当中,因为这是个欢庆胜利的时刻,大家本该好好享受一下的。不过正是出于对您这种观点的尊重,刘易斯先生,我感觉就更不应该把它当作某个街头怪人的演说那样置之不理了。让我这么来说吧:您所谓的‘外行’,先生,我想在座的大多数人更愿意称之为‘荣誉’。”

    这番话引来了一阵响亮的赞许声,夹杂着几句“听听,听听”的感叹声以及几声鼓掌和喝彩。

    “更重要的是,先生,”爵爷继续道,“我相信我很清楚您所谓的‘专业精神’指的是什么。它指的无非是通过欺骗和操纵的手段来为所欲为。它指的无非是依照自己的贪欲和利益来排定轻重缓急,而绝非是为了看到善良与正义在世界上获得胜利。如果这就是您所谓的‘专业精神’,先生,我实在是有些嗤之以鼻,巴不得对它敬而远之呢。”

    这一席话赢得了迄今为止最为热烈的赞许声,继之以热情而又持久的鼓掌和喝彩。我看到刘易斯先生冲着自己的酒杯微微一笑,萎靡不振地摇了摇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觉察到第一男仆来到我身边,附耳对我悄声道:“肯顿小姐想跟您说句话,先生。她就在门外。”

    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悄悄退出,因为爵爷仍然站在那儿,正在发表进一步的看法。

    肯顿小姐一脸忧色。“令尊的情况非常危急,史蒂文斯先生,”她说。“我已经派人去请梅雷迪思大夫了,不过据我所知他可能要稍微耽搁一会儿。”

    我的面色想必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肯顿小姐又接着道:“史蒂文斯先生,他的情况真的非常不好。您最好是去看看他。”

    “我只能抽出一点点时间。先生们随时都有可能离席前往吸烟室。”

    “当然。不过您现在务必要去一趟,史蒂文斯先生,要不然事后您也许会追悔莫及的。”

    肯顿小姐已经在头前领路了,我们急匆匆地穿过府第,朝家父那个小阁楼上的房间奔去。莫蒂默太太,我们的厨娘,正站在家父的床头,身上的围裙都没摘。

    “哦,史蒂文斯先生,”我们一进来她就道,“他已经快不行了。”

    确实,家父的脸色已经变成了一种暗红色,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活人有过这样的面色。我听见肯顿小姐在我身后轻声说:“他的脉搏非常弱了。”我凝视了家父一会儿,轻轻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就把手抽了回来。

    “依我看,”莫蒂默太太道,“他是中风了。我这辈子亲眼看到过两次中风,我想他是中风了。”说着,她就哭了起来。我注意到她身上散发出浓烈的煎炸和烧烤的气味。我转过身对肯顿小姐道:

    “这太让人难过了。可是,我现在必须回到楼下去了。”

    “当然,史蒂文斯先生。大夫到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或者出现任何变故的时候。”

    “谢谢您,肯顿小姐。”

    我匆忙来到楼下,及时地赶上了绅士们正开始移师到吸烟室。几位男仆一看到我也似乎松了一口气,我马上示意他们各就各位。

    不管在我暂时离开期间宴会厅里到底发生过什么,反正现在的客人当中洋溢着的是一种货真价实的欢庆气氛。在整个吸烟室里,绅士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全都有说有笑,相互拍着对方的肩膀。刘易斯先生,据我判断,已经告退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我穿梭于诸位宾客之间,托盘上摆着一个装满波尔图葡萄酒的酒壶。我刚为一位绅士斟了一杯,一个声音在我背后说:“啊,史蒂文斯,你对鱼儿也感兴趣的,你说过。”

    我转身,发现是小卡迪纳尔先生正对我笑逐颜开。我也微微一笑,说:“鱼儿,先生?”

    “我小时候曾在一个鱼缸里养过各个品种的热带鱼。简直可以称得上个小水族馆了。我说,史蒂文斯,你没事吧?”

    我又笑了笑。“我挺好的,谢谢您,先生。”

    “你说得很是,我真该春天的时候再到这儿来一趟。那时候的达林顿府肯定美极了。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我想也是在冬天。我说,史蒂文斯,你确定你没事吗?”

    “我好端端的,谢谢您,先生。”

    “不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吧?”

    “绝对不是,先生。我暂且告退了。”

    我又继续为他们几位客人斟酒。我背后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我听到那位比利时神职人员兴奋地嚷道:“这可真是异端邪说!绝对是异端邪说!”然后自己又放声大笑。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肘,转身发现是达林顿勋爵。

    “史蒂文斯,你没事吧?”

    “没事,先生。我很好。”

    “你看起来好像哭了。”

    我笑了笑,掏出手帕迅速了擦了擦脸。“非常抱歉,先生。是劳累了一天,太紧张了。”

    “是呀,确实够累的。”

    有人跟爵爷讲话,他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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