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节
作答。我正准备继续四处走动侍酒的时候,透过敞开的房门看到了肯顿小姐,她正朝我点头示意。我就穿过人群朝门口走去,可是还没到门口,杜邦先生就拉了一下我的胳膊。
“管家,”他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找些干净的绷带过来。我的脚又受不了了。”
“好的,先生。”
我继续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意识到杜邦先生就跟在我后头。我转过身对他说:“我会过来找您的,先生,一拿到绷带就马上过来。”
“请快一点,管家。真有点疼。”
“好的,先生。非常抱歉,先生。”
肯顿小姐仍然站在门厅里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地方。我一出来,她就默不作声地朝楼梯走去,奇怪的是举动中又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然后她才转过身来对我说:“史蒂文斯先生,我深感遗憾。令尊在大约四分钟以前过世了。”
“我知道了。”
她看了看她的手,然后又抬眼看着我的脸。“史蒂文斯先生,我深感遗憾,”她说。然后又补充道:“真希望我能说些什么。”
“不必了,肯顿小姐。”
“梅雷迪思大夫还没有到。”她低下头好一阵子,忍不住迸发出一声啜泣。不过她几乎马上就控制住了自己,声音沉着地问:“您想上去看看他吗?”
“我眼下实在是太忙了,肯顿小姐。过一会儿再说吧。”
“这样的话,史蒂文斯先生,您允许我为他合上眼睛吗?”
“如果您肯的话,我将感激不尽,肯顿小姐。”
她开始走上楼梯,但我又叫住她,跟她说:“肯顿小姐,请别把我此刻不肯马上上楼去为家父送终看作不近人情之举。您知道,我相信家父也会希望我现在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当然,史蒂文斯先生。”
“否则的话,我感觉,反而会让他感到失望。”
“当然,史蒂文斯先生。”
我转过身,那装着波尔图葡萄酒的酒壶仍旧在我的托盘里,重又回到了吸烟室。在那个相对狭小的房间里,就像是出现了一片由黑色的晚宴礼服、灰白的头发和雪茄烟雾组成的森林。我在这帮绅士们当中缓步前进,寻找需要添酒的酒杯。杜邦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管家,我的事情你关照过没有?”
“我很抱歉,先生,可是眼下还没办法立刻为您提供帮助。”
“你这是什么意思,管家?你们的医疗用品都用光了吗?”
“实际的情况是,先生,有位大夫正往这儿赶。”
“啊,太好了!你已经叫了大夫来了。”
“是的,先生。”
“好,很好。”
杜邦先生重新回到他跟旁人的谈话中,我则继续在房间里转悠了一段时间。其间,那位德国伯爵夫人突然从男人堆里冒了出来,我还没来得及为她斟酒,她就自己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些波尔图。
“你得替我夸奖一下你们的厨娘,史蒂文斯,”她说。
“当然,夫人。谢谢您,夫人。”
“还有你和你的团队也表现得非常出色。”
“非常感谢您,夫人。”
“在晚宴进行当中,史蒂文斯,我一度还当真以为你至少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人呢,”她说得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马上也报以一笑,说:“我很高兴能为您效劳,夫人。”
一会儿以后,我看到小卡迪纳尔先生就在不远处,还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我猛然想到,这位年轻的绅士置身于这么一大群显赫的人物当中可能会有些畏畏缩缩的。反正他手里的酒杯也已经空了,我于是朝他走了过去。他看到我过来显得非常高兴,立刻把酒杯朝前一递。
“我想,你热爱大自然是件极好的事,史蒂文斯,”他在我给他斟酒的时候说道。“我敢说,达林顿勋爵有你这么一位行家里手帮他督促园丁的工作,也真是一大福气。”
“您说什么,先生?”
“大自然呀,史蒂文斯。那天我们不是一直都在谈论大自然的神奇奥妙吗?我非常同意你的看法,面对我们周围的这些伟大的奇迹,我们都未免太过沾沾自喜了。”
“是的,先生。”
“我的意思是说,你看看我们整天谈论的都是些什么。合约啦,疆界啦,赔款啦,占领啦。而大自然母亲却一直都以她美好的方式生生不息。这么想问题的话确实挺可笑的,你说是不是?”
“是的,确实是这样,先生。”
“我有时在想啊,如果万能的上帝将我们都创造成为——呃——某种植物什么的,是不是会更好一些?你知道,全都牢牢地扎根在土壤当中。这么一来,像战争啊,疆界啊之类的这些鬼话岂不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出现了吗?”
这位年轻的绅士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儿的想法。他笑了笑,又想了想,又笑了笑。我也和他一起笑了笑。然后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我说:“你能想象得出吗,史蒂文斯?”然后又笑了起来。
“是的,先生,”我也笑着说,“那将成为一个最为奇特的替代性选择。”
“可是我们仍旧需要像你这样的伙计来回地传递口信、端茶倒水什么的。要不然,我们又怎么能办成任何一件事呢?你能想象得出吗,史蒂文斯?我们全都扎根于土壤中?你想象一下!”
正在这时,一个男仆出现在我身后。“肯顿小姐想跟您说句话,先生,”他说。
我跟卡迪纳尔先生告了罪,朝门口走去。我注意到杜邦先生显然一直就守在门边,看到我走近了,他就问我:“管家,大夫到了吗?”
“我正要出去看看,先生。我马上就回来。”
“我真是有点疼。”
“我很抱歉,先生。大夫应该很快就到了。”
这一次杜邦先生就干脆跟着我走了出去。肯顿小姐又一次站在门厅里候着。
“史蒂文斯先生,”她说,“梅雷迪思大夫已经到了,现在到楼上去了。”
她是特意压低了声音说的,可是我身后的杜邦先生却马上大声叫道:“啊,太好啦!”
我转身对他道:“那就请您随我来吧,先生。”
我把他领进弹子房,他在一把皮椅子上坐下来开始脱鞋子的时候,我赶紧把壁炉里的火拨旺。
“很抱歉这里实在有点冷,先生。大夫马上就会过来了。”
“谢谢你,管家。你做得很到位。”
肯顿小姐仍在门厅里等着我,我们俩默不作声地一起穿过整个府第。来到父亲的房间,发现梅雷迪思大夫正在做着一些记录,莫蒂默太太哭得很伤心。围裙还在她身上,显然她一直就是拿它来擦眼泪的;结果弄得她脸上尽是一道道油渍,她那副模样简直就像是在参加一场假扮黑人的滑稽说唱秀。我原本以为房间里肯定会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但是拜莫蒂默太太——或者是她的围裙所赐,房间里居然一股子烧烤味儿。
梅雷迪思大夫起身对我说:“请节哀顺变,史蒂文斯。令尊发作的是一次严重的中风。他应该没有遭受太多的痛苦,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这个病你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能为力了。”
“谢谢您,先生。”
“我这就走了。你会安排好一切后事吧?”
“是的,先生。不过如果方便的话,楼下有一位最为尊贵的绅士还需要您的诊治。”
“紧急吗?”
“他表达了迫切需要见到您的愿望,先生。”
我领梅雷迪思大夫下去,带他来到弹子房,然后立刻又返回了吸烟室,那里的气氛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已经变得越发欢快友好了。
当然了,绝不应该由我来暗示,我已经配得上跟我同辈的比如说马歇尔或是莱恩先生一样,跻身于“伟大”的管家之列了——虽然也不应讳言,确有很多人或许是出于谬赏之意,过于慷慨地倾向于如此认为。请容我澄清一下,当我说一九二三年的那次会议,尤其是那个夜晚在我的职业发展进程中构成了一个转折点的时候,我主要是以我自己那远为卑微的标准来衡量的。即便如此,如果您能考虑到那一晚我所承受的那些不可预料的压力,倘若我斗胆认为我在面对一切意外情况时,也许的确表现出了至少是某种程度上的“尊严”素质——这种素质只有像马歇尔先生,或者实事求是地说,像家父这样的管家才能具备的,您或许不会认为我是过于自欺了吧?的确,我又何必要惺惺作态呢?那一晚诚然会有种种令人悲痛的联想,但每忆及此,我发现一种巨大的成就感总会油然而生。
* * *
[1]西俗通常只有长对幼、上对下,或熟识的朋友间才会直呼其名(教名),否则应称呼对方的姓氏以示客气。
[2]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1883—1946),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主义创始人,认为失业和经济危机的原因在于有效需求的不足,主张国家干预经济生活并管理通货,主要著作有《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等。
[3]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1866—1946),英国作家,主要作品有科学幻想小说《时间机器》和《星际战争》、社会问题小说《基普斯》、《托诺-邦盖》以及历史著作《世界史纲》等。
[4]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一九一九年六月二十八日,协约国与德国在法国凡尔赛宫签署《凡尔赛和约》(Treaty of Versailles),于一九二〇年一月十日生效。一九一八年十月德国政府请求美国总统威尔逊协调停战时,宣称接受威尔逊提出的十四点精神作为公平合约的基础。但协约国要求“德国赔偿一切从陆海空入侵协约国时对人民及其财产所造成的损失”。条约是一九一九年春巴黎和会时起草的,当时的决策者为“四大领袖”: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法国总理克列孟梭、美国总统威尔逊和意大利总理奥兰多,前三人事实上握有决定权。战败国根本无权过问条约内容,其他协约国也只起配角作用。条约规定,德国的人口和领土均减少百分之十,德国的海外殖民地全部被瓜分。条约起草时,很难计算德国人赔偿损失的精确数字,尤其是对法国和比利时的赔款。到一九二一年,有一专门机构估定德国民众的损失总额为三百三十亿美元。尽管当时的经济学家认为筹集此项巨款势必扰乱国际金融秩序,协约国仍坚持要德国赔款。条约还规定,如果德国拖欠款项,协约国可以采取惩罚措施。四大领袖,尤其是克列孟梭,希望确保德国永远不会对世界造成军事威胁。和约包括许多这样的细则条款,比如德军人数不得超过十万,撤销总参谋部;禁止制造装甲车、坦克、潜水艇、飞机和毒气;只指定少量工厂生产武器弹药;拆除莱茵河以东五十公里内的一切堡垒和工事。《凡尔赛和约》遭到德国人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合约是强加给他们的,这与十四点精神背道而驰,认为合约要他们做出破坏德国经济的难以忍受的牺牲。《凡尔赛和约》在被批准后的几年间做出了不少有利于德国的修改。许多历史学家认为苛刻的合约以及后来对其条款的不认真执行,实际上为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德国军国主义的兴起铺平了道路。
第二天——傍晚
莫蒂默池塘,多塞特郡
看来,对于“怎样才算得上一个‘伟大’的管家”这个问题,似乎还有很大的一个维度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好好地思考过。对于这样一个如此心念系之,尤其是这些年来我已经反复思考过的问题,意识到这一点,不得不说真让我颇为忐忑不安。现在想来,我当初对于海斯协会有关其会员资格之规定的某些方面嗤之以鼻,或许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请先允许我解释清楚,我并无意收回自己对于“尊严”及其与“伟大”之间关键联系的个人观点。不过,我不免对于海斯协会的另一项规定做了些更为审慎的思考——亦即其公开承认加入协会的先决条件之一是“申请者须服务于显赫门庭”。我现在的感觉跟当初并无二致,仍旧认为这表现了该协会的一种不假思索的势利心态。不过,我现在想到,我所特别反对的或许只是他们对于何为“显赫门庭”的过时理解,而非其中所表达的一般原则。确实,在进一步对此问题进行过一番思考以后,我相信,“伟大”的先决条件是“须服务于显赫门庭”这种说法本身也许确有其道理——只要对于“显赫”的理解比海斯协会的认识更加深入即可。
事实上,只要将我对于“显赫门庭”可能的诠释与海斯协会对它的理解做一比较,则我相信就能极为鲜明地体现出我们这一代与上一代管家在价值观上的根本差异。我这么说,不仅是想请您注意到这样一个事实,即我们这一辈对于雇主到底是地产贵族还是“经商致富”的态度已经没有那么势利了。我想说的是——我并不认为这种说法有失公允——我们是远比上一代更加理想主义的一代。我们的老辈更加关心的或许是雇主是不是有封号的贵族,或者是否出身于“旧”族,而我们更在意的则是雇主的道德地位。我这么说的意思并不是指我们一心瞩目于雇主的私人行为,我的意思是我们更加热切地希望效力于那些——可以这么说——其作为正在促进人类进步的绅士,这一追求在上一代看来想必是颇不寻常的。打个比方说,我们宁肯效力于像乔治·凯特里奇先生这样尽管出身卑微,却为大英帝国未来的福祉做出过无可争辩之卓越贡献的绅士,而不愿意侍奉那些虽有显赫的贵族出身,却只会把光阴虚掷在俱乐部和高尔夫球场上的老爷们。
当然,在实际中,很多出身于最高贵家族的绅士一直都有着致力于缓解当前面临之重大难题的传统,所以乍看之下,我们这代人的抱负可能表现得与我们的先辈也并无多大差异。不过我敢断言,在态度上还是有根本之不同的,这种不同不仅表现在业内的同行相互间热衷于传达的种种话题,更反映在我们这一代中的众多翘楚人物在职位去留方面做出的选择上。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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