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节
书页了。
“您的意思是不是,先生,”我接过话头,“希望我来向这位年轻的绅士传达这方面的信息?”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史蒂文斯。这会让我如释重负的。大卫爵士每隔一两个钟头就会问我是不是已经跟他的公子讲解过了。”
“我明白,先生。这在目前的压力之下肯定是很令人心烦的。”
“当然,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你的职责范围,史蒂文斯。”
“我会尽力而为的,先生。可是要找到合适的时机来传达这样的信息,恐怕会有一定的困难。”
“你只要愿意一试,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史蒂文斯。你真是太乐于助人了。听我说,没必要小题大做。只需传递基本的事实就够了。简单明了就是最好的方式,这是我的建议,史蒂文斯。”
“是的,先生。我将尽力而为。”
“真是感激不尽,史蒂文斯。请把进展的情况告诉我。”
您或许也能想象得到,我对于这一要求还是感到有点错愕的,而且放在平时,碰上这种事我一定会花上一点时间好好琢磨一下的。然后,这次却是在如此繁忙的节骨眼上突然降临到我头上来的,我可没那么多时间腾出来专门让它来占用,于是我决定一找到机会就速战速决。我记得就在我接受这个任务不过一个钟头左右,就注意到小卡迪纳尔先生独自一人待在藏书室里,他正端坐在一张写字台后面,埋头于几份文件当中。只要近距离地仔细观察一下这位年轻绅士,也就能体会爵爷——当然还有这位年轻绅士的尊亲为什么会知难而退了。我主人的这位教子一看就是一位态度诚恳、学究气十足的年轻人,五官清秀正派;可是碰上这样一个话题,你倒是宁肯对方更加轻松快活一点才好,甚而至于宁肯他是那种有些轻浮之气的年轻绅士。不管怎么说,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快刀斩乱麻,我也就硬着头皮走进藏书室,在离卡迪纳尔先生的写字台不远处停下脚步,轻轻咳嗽了一声。
“打搅了,先生,我有个口信要转达给您。”
“哦,是吗?”卡迪纳尔先生急切地道,把目光从那些文件上抬了起来。“是家父的口信吗?”
“是的,先生。也可以这么认为吧。”
“请稍等。”
这位年轻绅士伸手从脚边的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和铅笔。“请讲吧,史蒂文斯。”
我又轻咳了一声,尽可能保持一种就事论事的语气。
“大卫爵士希望您能知晓,先生,女士和绅士们在几个关键的地方是大为不同的。”
我在构思下句话的措辞时想必是停顿了片刻,因为卡迪纳尔先生这时叹了一口气,说:“对此我真是再清楚不过了,史蒂文斯。就请你有话直说好吗?”
“您已经很清楚了,先生?”
“家父总是低估了我的能力。对这整个领域我已经进行过广泛的阅读和扎实的基础研究工作。”
“真的吗,先生?”
“在过去这整整一个月里,除此以外我实际上就没考虑过其他的事情。”
“是吗,先生。既然如此,我要传达的这个口信或许就是多余的了。”
“你可以向家父保证,对于基本的情况我已经做到了充分的了解。这个公文包,”——他用脚碰了一下那个公文包——“就塞满了我对于但凡能够想到的每个可能的角度所做的笔记。”
“真的吗,先生?”
“我真的认为我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人类的大脑所能想到的每一种排列组合方式。希望你转告家父,请他但放宽心。”
“我会的,先生。”
卡迪纳尔先生显得轻松了一些。他又碰了碰那个公文包——我很想把眼睛别开,不去看它——然后说道:“我猜你也一直都纳闷为什么这个公文包我从不离手。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想想要是给不该打开的人打开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吧。”
“那可就不能再尴尬了,先生。”
“可不是嘛,”他说,突然又把身子坐直了,“除非家父又想出了什么全新的因素,希望我进一步斟酌考虑。”
“我想不大可能会有了,先生。”
“没有吗?关于这位杜邦伙计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资讯了吗?”
“恐怕是没有了,先生。”
我竭尽所能不流露出丝毫恼怒的情绪:原本以为已经圆满解决了的难题,这才发现实际上根本就还是原封未动地摆在我面前。我相信我正集中思想,准备重整旗鼓的时候,那位年轻的绅士突然间站起身来,一把抓起他的公文包,说:“好了,我想我该去呼吸点新鲜空气了。多谢你的帮忙,史蒂文斯。”
我本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另找机会再跟他谈一次的,可是实际证明已经是不可能了,主要是因为当天下午——比预定的时间早了足足有两天——美国的参议员刘易斯先生就到了。当时我正在楼下的餐具室里核对供货的清单,突然听到上头传来无可置疑的好几辆汽车驶进庭院停下来的声音。我赶忙上楼去的时候,在后廊里碰巧遇到了肯顿小姐——当然也就是我们上次不欢而散的同一场景——而或许正是这一令人不快的巧合促使她继续采用了跟上次一样的幼稚举动。因为在我问她是谁到了的时候,肯顿小姐径直地继续走她的路,只丢下一句话:“如果事态紧急就请人传个口信,史蒂文斯先生。”这实在太令人恼火了,不过当然了,我别无选择,只能赶紧往楼上跑去。
在我的印象中刘易斯先生是位人高马大的绅士,脸上总是挂着亲切的笑容。他的早到显然给爵爷和他的同僚们带来了不便,因为他们原指望还有一两天的独处时间可以比较充分地做好准备的。不过,刘易斯先生那不拘小节、令人愉快的举止态度,以及他在餐桌上的一番表态——美国“将永远站在正义的一方,为此而不惜承认凡尔赛已经铸成的错误”——却大大赢得了爵爷那“主场团队”的信任;随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的交谈已经慢慢地从诸如刘易斯先生的家乡宾州的诸多优点这样的话题,明确地转回到即将召开的会议上,而等到饭毕绅士们悠然点起雪茄的时候,他们提出来的某些深思熟虑的意见已经跟刘易斯先生到来前只在他们之间私下交流的看法同样私密了。其间,刘易斯先生曾对在座的诸公说道:
“先生们,我同意你们的看法,我们这位杜邦先生可能是位非常难以逆料的人物。不过容我告诉诸位,关于他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可以说有十足的把握。”他俯身向前,挥动着雪茄以示强调。“杜邦憎恨德国人。在战前他就憎恨他们,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他仇视德国人的程度之深恐怕是在座的诸位先生所难以理解的。”说完这句话后,刘易斯先生再次靠回到椅背上,脸上重又堆满亲切的笑容。“不过请告诉我,诸位先生,”他继续道,“你很难因为一个法国人憎恨德国人而责怪于他,是也不是?毕竟,法国人这么做也是有其正当理由的,是也不是?”
说完,刘易斯先生环顾了一下餐桌边就座的几位绅士,一时间气氛略有些尴尬。这时达林顿勋爵说道:
“有些怨恨当然是在所难免的。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英国人也曾跟德国人进行过长期的苦战。”
“不过你们英国人又自不同了,”刘易斯先生道,“貌似你们已经不再真心憎恨德国人了。但法国人是这样看的:德国人毁灭了欧洲的整个文明,再怎么惩罚他们都不为过。当然了,这在我们美国人看来未免不切实际,不过我们一直感到困惑的倒是你们英国人为什么没有跟法国人持相同的观点。毕竟,诚如您刚才所说,不列颠在那场战争中也损失惨重。”
餐桌上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大卫爵士这才相当不确定地说:
“我们英国人在看待事物的方式上经常跟法国人有所不同,刘易斯先生。”
“啊,一种性情上的不同,您也许可以这么说。”刘易斯先生在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一点。他顾自点了点头,仿佛很多问题对他而言已经迎刃而解了,然后就抽起了雪茄。也可能是后见之明影响了我的记忆,不过我有一种明确的感觉:就是在那一刻我第一次在这位表面看来非常迷人的美国绅士身上觉察到某种古怪的,或许是某种两面三刀的东西。不过,就算我当真是在那一刻起了疑心,达林顿勋爵却显然是居之不疑。因为在又一次一两秒钟的尴尬沉默之后,爵爷似乎下定了决心。
“刘易斯先生,”他道,“让我开诚布公地说吧。我们大部分英国人都认为法国人目前的态度是有些可鄙的。您当然也许会称其为一种性情上的不同,不过容我冒昧地说一句,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却远非这一点东西而已。在冲突已经结束以后,再继续这样地仇视敌人是一种很不得体的行为。一旦你已经把一个人打倒在地上,就应该到此为止。你就不能再继续对他拳打脚踢了。在我们看来,法国人的行为已经变得越来越像野蛮人了。”
这番言辞似乎让刘易斯先生感到了某种程度的满意。他咕哝了一句什么话表示赞同,并透过餐桌上面已经相当浓厚的雪茄烟云冲着几位共同用餐的绅士满意地微微一笑。
第二天早上,又有更多的客人提前到达;就是来自德国的那两位女士——尽管大家都会觉得她们出身背景悬殊,两人居然是结伴同行的——随行的有一大群男女仆从,以及数不胜数的行李箱。下午的时候,一位意大利绅士也先期抵达,有一位贴身男仆、一位秘书、一位“专家”以及两位保镖随侍左右。我无法想象这位绅士究竟以为来到的是什么地方,竟然特意带来了保镖,不过我必须得说,在达林顿府看到有这么两位身材魁伟、一声不吭的壮汉,无论那位意大利绅士出现在哪里他们都如影随形,时刻以怀疑的目光警觉地窥伺着周围数码内的动静,这实在算得上是诡异的一景。顺带说一句,在这之后的几天当中我们才得知,这两位保镖的工作模式是两人轮流休息,以确保整个夜里至少有一位在主人身旁当值。我在刚听说这一安排以后就想马上知会肯顿小姐,以便她能相机做出安排,可是她再次拒绝跟我交谈,为了尽快落实此事,我也只得勉为其难地写了张字条,把它塞进了她起坐间的门下。
第二天,又有几位客人到达,距离正式的会期足足还有两天的时间,而达林顿府已经挤满了各个国家的客人,要么聚在房间里闲谈,要么无所事事地闲逛,在门厅里、走廊上和楼梯平台上,细看墙上的画作和各种饰品。客人们相互间当然都以礼相待,尽管如此,这一阶段却似乎弥漫着一种相当紧张的气氛,主要的原因是缺乏互信。这种焦躁不安的气氛也表现在随行的贴身男仆和仆佣相互之间那明显的冷淡态度上,我自己的员工则很高兴由于过于忙碌而无暇跟他们过多地打交道。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面对各路要求应接不暇之际,我偶然往窗外一瞥,发现了小卡迪纳尔先生的身影,他应该正在庭院里呼吸新鲜空气。他一如既往地紧紧夹着自己的公文包,正沿着环绕草坪的小径缓步闲行,深深地陷在思绪当中。我当然会想起对于这位年轻绅士,我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而且我灵机一动,感觉户外的环境因为可以亲近大自然,尤其是旁边还有鹅群可以拿来当作实例,倒不失为是传递我肩负的那类信息的理想场合。而且我还看出,如果我现在就快步走出去,藏身于小径旁边那高大的杜鹃花丛背后守株待兔,很快就能等到卡迪纳尔先生从我身边路过。到了那时,我就可以现身出来,向他传达我的信息。这诚然算不上什么无比精妙的谋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也得承认这个任务固然有其自身的重要性,可是在那个节骨眼上却怎么也算不上最该优先考虑的要事。
地面和多数植物的叶子上都笼罩着一层薄霜,不过对于一年当中的这个时节来说,那算得上是温煦的一天。我快步穿过草坪,藏身于灌木花丛之后,不久就听到卡迪纳尔先生的脚步声近了。不幸的是我稍稍估错了现身的时机。我原打算在卡迪纳尔先生距我的藏身之处尚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从树丛后出来的,那样他就会提早看到我,以为我正要前往凉亭,或者也许是园丁的小屋。这样的话我就能假装是意外撞见了他,如此,便能赋予我们的谈话以一种临时起意的意味。结果却是我出来得稍晚了一点,恐怕真是吓了那位年轻绅士一跳,他马上把那宝贝公文包拿得离我远远的,用两条胳膊紧紧地抱在胸前。
“我非常抱歉,先生。”
“我的天哪,史蒂文斯。你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测呢。”
“非常抱歉,先生。不过我碰巧有件事要向您转达。”
“我的天哪,好吧,你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那就容我有话直说了,先生。您会注意到在我们的不远处有几只鹅。”
“鹅?”他有些困惑地四顾一望。“哦,是的。还确实有几只鹅。”
“同样的,还有鲜花和灌木。事实上,现在并非它们一年当中的鼎盛时节,不过您自然明白,先生,随着春天的到来,我们将会看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一种改变——一种非常特别的改变。”
“是的,我确信现在的庭院并非它们最美的时节。可是跟你实话实说吧,史蒂文斯,我其实并不太留意大自然的美好。眼下的事态实在令人忧心忡忡。杜邦先生是满怀能够想象得到的最恶劣的心绪来到这里的。这也是我们最不想见到的情形。”
“杜邦先生已经来到了这里,先生?”
“大约半小时前。情绪简直坏透了。”
“那抱歉了,先生。我必须马上去招待他了。”
“那是自然,史蒂文斯。呃,感谢你特意出来跟我聊天。”
“请您原谅,先生。关于这个方面——也就是您所谓的大自然的美好,我碰巧还有一两句话要跟您说。如果您肯屈尊听我唠叨几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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