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可能是太过伤心, 加之回忆起曾经莫家受到的迫害，刚才还面色红润的莫奶奶一下子脸色惨白，整个人散发着一阵暮气, 如同绝症濒死的老人一样, 毫无生气。

    “奶奶！”林晓言被这样的莫奶奶给吓了一大跳，她跟老人家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老人家永远都是乐呵呵，生活再困难，眼里都有着希望。

    可她没想到的是，不过就是一个三八红旗手竟然就把这么一个乐观的老人逼到绝境, 林晓言连忙安慰：“奶奶，不过就是一个三八红旗手，没关系的, 没有就没有了, 我不生气, 你也别伤心。”

    机灵的小光启看到这个情况，连忙跑到莫奶奶的床边, 伸着小肉爪抓着莫奶奶的手，奶声奶气地喊“祖祖”。

    “老婶子，你可别吓我们啊。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往好里想。而且……我们已经够对不起言言的了, 你要再出点什么事情，我们一家子就更加没法儿面对言言了。你不想想大的，也得想想小光启这个孩子啊。”

    于金花真担心今天自己来这么一趟，把莫奶奶给生生气死了。

    “言言啊, 奶奶对不起你啊。”莫奶奶声音一哑, 对着林晓言嚎啕大哭了起来。她觉得委屈, 她觉得特别委屈。他们莫家到底造了什么孽了，为什么非要受这样的苦，还没完没了。

    林晓言一把抱住了莫奶奶，小光启也踢了小鞋子，扭着屁股爬上床，学妈妈的样给莫奶奶拍背：“祖祖，不吐，不吐，小，小光光陪你玩。”

    林晓言也安慰道：“奶奶，没事的，我真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一个三八红旗手吗？您要真觉得它好，那我再争取下一次好不好？总不可能我们这么倒霉，下一次，还被顶吧？”

    “万一呢……”孙媳妇儿的话，莫奶奶是能听进去的，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等下一次，她只是心疼孙媳妇儿的辛勤成果就这么轻易被别人抢走了。

    “嗨，这根本就不是问题。”林晓言哄着莫奶奶，“奶奶，你看看，我今年才刚二十岁，怎么的，我也还能再过个五、六十年的三八节吧？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我还有五、六十次的机会呢，急什么？”

    莫奶奶擦擦眼泪：“可没了三八红旗手，你上大学的事，怎么办？”这损失的，岂止是一个三八红旗手啊。

    林晓言特别想告诉莫奶奶，上大学这事儿，她会自己考。只是于金花在旁边，这话她只好咽了回去：“奶奶，你要相信我，三八红旗手会有的，大学，我也总会有的上的。奶奶，我可是很有实力的人。”

    因为，她是“作弊”人士。

    搞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后，林晓言这个当事人反而是表现最淡定的那一位，情绪都没有多大的起浮，弄得比于金花和莫奶奶还像局外人。

    安抚好莫奶奶，林晓言又宽慰了于金花几句：“二婶，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回去之后，也跟我富生叔好好说道说道。我不介意的，也不生气，让富生叔别闹心了。”

    “想当初养那些猪，我也只想着赚工分，给村里做贡献，哪儿考虑过什么三八红旗手的事啊。富生叔说我有这个机会，我还以为是天下掉馅饼呢。所以现在没有了，也不算什么。咱啊，还是要踏实地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说起来，没有富生叔的帮忙，我连当选三八红旗手的可能都没有。您和富生叔在村里帮了我那么多忙，我特别感激你们。要是因为这事儿，让你们一家难受，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啊。”

    “咱胳膊拧不过大腿，集体的利益大于一切个人利益。二婶，咱还像以前一样处。平时我奶奶能出去走走，二婶记得多帮我照顾着我奶奶。二婶，您就是我亲婶呢，这些事情，我可都只指着你一个人，别的人，我一个都不放心的。”

    可以说，在这个村里，只要有二婶护着，她奶奶，她儿砸都可以在这个村里横着走。

    只要这一老一小好，那么她就没半点后顾之忧，可以安安心心地念自己的书，努努力力地考大学。

    于金花被林晓言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只觉得哪怕是亲闺女都不及林晓言对她那么贴心。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她都气炸了，替林晓言鸣不平，想要反抗。后来被男人劝着，又晓得那的确是一个坏东西，老百姓斗不过当官儿的，她再气，除了哭，也没别的办法。

    他们一家子为了这事儿，好几天，头一直抬不起来。

    他们家靠着林晓言，狠狠地在各领导面前刷了一把存在感，实实在在的好处拿了不少。结果反过来，属于林晓言的荣誉，他们却没办法替林晓言保住。

    这真的是……

    他们对这事儿都气得不能自控，当事人的林晓言却能表现得这么平静，不仅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让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于金花完全能够想象得出来，相同的事情要是发生在自家孩子身上，只怕孩子早怨上他们当父母的没有用，护不了他们了。

    林晓言不是她生的，只是叫她一声二婶，那股子贴心劲儿，却是任何亲生的孩子都比不了的。

    “言言，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可惜二婶没福气，没福气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于金花说这话的时候，是哽咽状态。

    呆了一下的林晓言没想到自己这番漂亮的话，竟让对方感动得都快哭了，只能叹一句，这个时候的人，真心纯朴，她说什么，他们信什么。“二婶，您这话说的，就是拿我当外人了。”

    “我喊您一声二婶，一直都是把你当成亲婶子一样看待的。有什么事情，我是不是一直找你帮忙来着。合着这么久，我把你当亲婶子，你没把我当亲侄女。二婶，你这个样子，我要生气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林晓言哄人自然是有点功力的，看到林晓言这俏皮的样子，莫奶奶跟于金花都可以肯定，林晓言是真放下三八红旗手的事儿了。

    难得孩子愿意费这个劲儿来哄自己，莫奶奶和于金花都笑了。于金花擦擦眼角：“行，婶子我没你嘴皮子利索，你说得都对。那婶子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哄好啊？”

    林晓言扭过身来，挽着于金花的胳膊：“那二婶你现在得跟我说，以后你都把我当亲侄女，不然，我还生气。”

    “亲侄女亲侄女，婶子以后对你比对自己的亲闺女还亲，行不行？”被林晓言缠得没办法，于金花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林晓言对于金花嘻嘻一笑，然后才说时间不早了，亲自把于金花送了出去。

    等林晓言再回来的时候，莫奶奶脸上的表情依旧有些凄凄：“言言，让你嫁到我们莫家来，真是叫你吃太多苦，受太多委屈了。奶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不该那么自私，非让你嫁过来……”

    不是这样的话，言言就遇不着这么糟心的事儿。

    对莫奶奶这话，林晓言那叫一个不依：“奶奶，你后悔，我可不后悔。我要不嫁过来的话，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可爱又聪明的一个儿子。一想到没有小光启，啧，我对做人都没兴趣了。”

    莫奶奶：“你、你还会有别的孩子……”

    林晓言摇头：“可我只要小光启啊。”这可能就是她跟这个孩子的缘分。

    不然的话，为什么在现代，她死都不肯结婚，看不上任何男人，喜欢孩子却怎么都没有去弄个高质量的米青子未婚生育？她穿什么不好，偏穿书，还穿到了这本书里，只成了小光启的妈。

    这都说明了，她跟小光启那是命中注定的母子缘分啊！

    林晓言跟莫奶奶的对话对小光启来说太复杂，能听懂得不多。可林晓言最后一句话，小光启听懂了。他听懂了，麻麻只要他这个孩子。

    欢喜不已的小光启摇头晃脑，红着一张小脸，猛地扎进了妈妈的怀抱里，撒娇地一个劲儿喊“麻麻、麻麻”。

    林晓言搂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肉，对莫奶奶笑道：“奶奶，你看现在，你还后悔吗？”

    小曾孙肉肉的小胖脸从孙媳妇儿的怀里露出来，黑葡萄的大眼睛可可爱爱地盯着自己看，莫奶奶心头的涩意被甜意所代，紧绷的身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或许，你说得对……”

    只要不想三八红旗手，他们这一家子的生活还是很幸福，她很满足的。

    林晓言抱着大胖儿子坐在莫奶奶的身边：“刚刚二婶在，我不方便说。现在，奶奶，你是真不相信我啊。我想当大学生，就要堂堂正正地自己考。别说三八红旗手了，特别是那个工农兵大学，我一点都不稀罕，看、不、上。”

    林晓言明白，莫奶奶真正心疼的不是三八红旗手的荣誉，而是成为工农兵大学的机会。

    荣誉只是荣誉，好处有，可没大学生的身份来得实在。

    林晓言对莫奶奶眨眨眼：“奶奶，百川和那位特别支持我看书。那一位跟百川说了，我现在看的书，都不会白看，很快，就会派上用场。”

    “工农兵大学，只要有推荐就都能上。上了的那些人，底子薄厚不一，但熊货比聪明人多得多。您想想，那样的大学能好好学知识和本领吗？这种大学，说句不好听的，跟闹着玩儿有多大的区别？”

    不是她为了安慰莫奶奶特意这么说，事实上，等高考恢复之后，工农兵大学里出来的大学生，的确是不吃香。要本事没本事，论嘴皮子第一名。

    “真的？”莫奶奶的眼睛亮了，假如这话真的是那一位说的话，那么消息肯定是没有错的。

    莫奶奶知道樊老如今的日子过得还没有他们莫家好，可她也知道，樊老不会一直这样。总有一天，樊老还是会回到他那个老位置上去的。

    这种人放出来的消息，怎么可能会有错？

    “真哒，等百川回来了，你可以问百川，我保证不跟他串供。”林晓言举起三根手指，表示自己是乖宝宝，“奶奶，你再想啊。要是我真能靠自己的本事，考上大学，你说说，工农兵大学，算什么？”

    “算个屁！”莫奶奶也是被今天这事儿给气着了，头一次在林晓言的面前说了脏话

    “算、算个屁。”傻呵呵笑的小光启跺了下小肥腿，跟着学嘴。

    “咝……”

    林晓言和莫奶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阵警醒。不能教坏小孩子，不可以当着小孩子的面胡说八道。

    林晓言为难地看着小光启，不晓得这个时候该怎么教孩子。想着小光启才三岁，小孩子嘛，忘性大。指不定自己什么都不说，过一会儿，这话，小光启自己就忘记了。

    要是自己一直跟小光启强调，这不是好话，加深了小光启的印象，反而让小光启把“屁”挂在嘴边，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么想，林晓言还是决定顺其自然，让儿子自己把这句话给忘了。

    林晓言这打算是挺好的，可惜她错估了她儿子的智商。小光启或许不明白“算个屁”是什么意思。但联想当时祖祖和麻麻的表情反应，小光启懂一点，那就是这肯定不是好话。

    这不，等天完全黑下来，忙了一天不见人影的莫百川回到家里，懒得自己去倒水，非把林晓言手上捧着喝了一口的杯子抢过来，仰头一饮而尽。看到讨厌的臭粑粑一回来就抢麻麻的东西，气极的小光启扑向莫百川的小腿，仰着小脑袋，扯着小嗓子，奶音破碎：“你你你、你算个屁！”

    林晓言：瞳孔地震！

    莫奶奶：莫明心虚……

    莫百川：火冒三丈！！！

    趁头顶都快气得冒烟的莫百川的大巴掌还没有落到小光启的小肥屁屁上，林晓言一把抢过儿子，认真严肃地教儿子：“光启，这不是一句好话，好孩子、乖宝宝是不可以那么说的。记住了吗？”

    小光启歪歪脑袋，企图“萌”混过关。看到麻麻还板着脸不笑，小光启嘟嘟嘴巴：“祖祖、说哒。”

    莫奶奶连忙说：“是祖祖不对，以后这话，祖祖不说了，小光光也不说了好不好？”

    小光启扭扭身子，又偷看麻麻的表情，最后哼哼：“不、不说了。”

    林晓言松一口气，第一次当妈，没经验，所以她也不知道孩子要怎么教：“那说好了，咱们以后不说这话。”

    小光启点点小脑袋：“那、那窝还是好孩子、乖宝宝吗？”

    林晓言笑着亲儿子：“是，只要以后你不说了，你就是好孩子、乖宝宝。不过，乖宝宝现在是不是跟爸爸说对不起？爸爸什么坏事也没有做，可是你却对爸爸那么凶，妈妈看了都害怕了。”

    小光启连忙伸出小手，在妈妈的脸上摸了几下：“麻麻，噗噗怕，窝、窝不凶腻，窝也不凶粑粑。”说着，小光启颠颠跑到莫百川的面前，奶声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道完歉后，小光启突然反应过来：“粑粑抢麻麻东西！”粑粑做坏事了，他可以凶粑粑哒！

    噗……她儿子这逻辑，满分啊。

    莫奶奶也反应过来，没好气地白莫百川一眼：“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当爸的样了？自己媳妇儿被人欺负了，你不在，一点忙都帮不上。回到家，你倒是逞起威风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欺负。”

    今天之前，莫奶奶一直觉得自己孙子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可以护得住媳妇儿儿子。可今天之后，莫奶奶觉得自家孙子也就那样，到了关键时刻，就派不上用场了。

    莫百川惦记一般地看了一眼儿子的肥屁屁，不紧不慢地坐下来：“今天谁来我们家了？”

    都能把老太太逼急说脏话，这事儿不小。

    林晓言感觉莫百川刚半杯水应该是没喝够，就又给倒了半杯。是莫百川喝她喝剩下的，又不是让她喝莫百川喝剩下的。只要莫百川不嫌弃，她也没多大的关系。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莫百川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挺自然的。一个杯子那么大的杯沿，莫百川并没有变态地非要沿着林晓言喝过的位置喝，林晓言才没那么排斥莫百川这个举动。

    别说是七十年代了，九十年代出生的林晓言跟家里人或者亲戚什么的同喝一个杯子的时候，也是很多的。

    这会儿的莫奶奶是真被林晓言安慰好，想开了：“于金花来过。”

    “三八红旗手的事儿？”

    莫奶奶皱眉：“你知道？还是说，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莫百川冷笑了一下，眼底的幽光很是诡谲：“放心吧，三八红旗手该是你孙媳妇儿的，还是你孙媳妇儿的。有些人做的坏事多了，也该遭报应了。这么多年，等得够久的了。”

    莫百川这话把莫奶奶和林晓言吓了一大跳。

    莫奶奶：“百川啊，你可别乱来。莫家安稳的日子，来之不易。”

    林晓言也连忙说道：“不过就是一个三八红旗手，我不在意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还不稳定，什么都没有人命来得重要。只要我们一家四口都整整齐齐的，别说是这一次的三八红旗手，哪怕这辈子我都当不上三八红旗手，也没关系！”

    因见到仇人时心底冰封的荒凉这一刻得到了治愈，莫百川的脸色回温：“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会乱来的。也是这些年，他做的坏事太多，想报仇对付他的人更多，所以，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在整个过程当中，他最多是牵个头之后，做了点推波助澜的小动作。

    听孙子那么一说，莫奶奶的表情也变得不一样了：“还是那位戈主任？”提到戈主任，莫奶奶的身上似乎传来了磨牙的声音，革委会主任姓戈，所以大家叫他戈主任，也算是附近红闹兵的一把手。

    闹得凶的时候，真真是戈主任说闹谁家就闹谁家，让谁死就让谁死。

    莫家不单有钱，莫家的人还长得好看，尤其是女人。戈主任又是个好色之徒，当初他盯上莫家，除了图莫家的钱之外，他还看上了莫家的女人。

    戈主任本来想着让手底下的人“闹闹”莫家的人，让莫家的人吃了大亏，被欺负怕学乖后，乖乖依附自己。

    到时候，不但票子有了，连女人都有了，财色双收啊。

    戈主任没有料到的是，他派出去的那帮子红小兵，年纪轻，易冲动，这一旦下起手来，直接打红了眼，根本收不住手。莫家好几个男人为了保护家里的女人，生生当场被打死。

    女人呢？

    哪怕勉强留下一口气，可也没法儿承受之后的折磨，还没药吃，没几天，人也没了。

    莫奶奶对戈主任的恨，那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以前不提，不代表莫奶奶把戈主任这个仇人给忘记了。

    莫家就只剩下她和莫百川两个人，假如她经常把仇恨挂在嘴边，天天咒戈主任不得好死，孙子听到她的这些话，还能平静过日子吗？

    跟和仇人报仇比起来，她更希望的是莫家留下来的人，可以活得好好的。总不能让莫家所有人，都死在姓戈的人手上吧？

    那么多年，莫奶奶不敢提，也不敢想，怕自己都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今天因着林晓言的事，莫百川提到这人，莫奶奶就有些忍不住了。

    “除了他，还有谁能干这种恶心人的坏事。”莫百川冷笑，“这么多年了，那个人还是改不掉好色的毛病，加上他一直是主任，在这一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胆子变得越来越大，但凡是他想要的东西，就没他不敢伸手的。”

    “你以为这一次，他为什么突然盯上言言的三八红旗手？那是因为他色胆包天，竟然对下乡的女知青出手。那个女知青也是狠的，因这抓住了他的把柄，威胁他帮她回城。”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小光启：你算个屁！

    莫百川：你想吃巴掌吗？

    小光启：/(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