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黑色的小蝌蚪
司娉宸幼时在凤鸣殿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她不过两岁,正在午睡时,她被烧焦味惊醒, 看到单明游烧了一幅画。
那时她在烧画, 司娉宸却觉得她烧掉的,是她的心。
仿佛在将心里最难以割舍的东西,一点点毁去,丢掉。
她只隐约看到, 那是一片紫色花海。
五岁那年,司关山带着司苍梧平定诸侯战乱,她因此在凤鸣殿住了两年。
一次单明游又和达奚旸不欢而散,同以往的淡漠平静不同,单明游红着眼圈谁也不见,只让春喧找了酒, 喝得满脸通红, 醉眼迷离地趴在桌子上画画。
然后怔怔看着画发呆。
这么呆了一晚上。
那时候的达奚珏喜欢闹司娉宸, 她嫌烦,跑到主殿躲闲, 看到这幅场景。
第二天单明游清醒后,抬手将画毁了。
又恢复了一副懒散、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
司娉宸不知道单明游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契印如何被人毁了, 只记得, 那画上的场景对她很重要。
重要到,仅靠着这么点虚无缥缈的念想,撑着度过这漫长又厌倦的后宫生活。
那是一片紫色花海。
一望无际的紫色鸢尾花, 从天边尽头蔓延至脚下, 倩丽身影御空而行, 在风中旖旎翩然的艳红裙角后,是漫天卷起的紫色花瓣。
女子回眸一笑,红唇艳艳,眉眼间明媚张扬,目光恍如看着画外之人,笑得恣意傲然。
司娉宸第一次送给单明游的就是一件淡紫色裙子,裙摆绘上淡雅的鸢尾,只有一层淡淡的水雾效果。
即便后来琳琅阁设计的“百花齐放”系列中,司娉宸也没想过给单明游的衣裳上设计感知情绪的阵法。
单明游很聪明,一次可能是意外,两次便会产生怀疑。
曾经她不过翻了下单明游房间桌上的书,即便那时她才六岁,也还是被单明游用微妙的眼神看过。
她时常觉得,不管是单枕梦,司关山,还是单明游,他们在很多时候十分相似,比如在有些事情上,即便是面对她这样的小孩,也会谨慎戒备。
就仿佛,他们对世上的所有人都很难信任。
也正是因为这点,司娉宸做得十分隐晦。
整整一年的布局,送的裙子只有第一次和最后一次,是最为关键的。
第一件裙子上绘有紫色鸢尾,是为了让单明游接受后面她持续不断送裙子的行为。
紫色鸢尾对单明游意义不同。
这种不同,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一面无法拒绝紫色鸢尾的诱惑,另一面也不能让人察觉紫色鸢尾对她的意义。
那么必然的,便不会拒绝司娉宸后续的行为。
鸢尾衣裙上的水雾阵法被晏平乐修改过,同另一个特制的阵法放在一起时,会导致水雾阵法缓慢崩坏,鸢尾和水雾都会变形消失。
而司娉宸送给单明游的最后十三套衣裙中,就有一件特殊阵法的紫色衣裙。
为了确保单明游能将紫色衣裙和鸢尾衣裙放在一起,司娉宸让花不怜在衣裙袖口上绣了一朵小小的鸢尾花。
她做的这些,就是要让借单明游的手,帮她收服琳琅阁。
在将军府和溪家,单明游和西贵人之间的矛盾爆发时,琳琅阁首当其冲的,会遭受毁灭性打击,这点在司娉宸拉上花不怜合作时,便是可预见性的。
司娉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琳琅阁合作。
自始至终,她要的,从来都是琳琅阁为她所有。
此时,单明游真的如她所愿,询问修补阵法的方法。
司娉宸有些难过地低头擦杏子,低落道:“前不久,她们被官府抓走了。”
单明游拢了拢衣服,坐起来问:“怎么回事?”
她将擦好的杏子放在单明游桌前,又接着擦下一个,低声叹气:“说是西贵人定制琳琅阁衣裳,却发现上面有杀阵,叫人抓走扔大牢了。”
她不解问:“杀阵还能刻在裙子上?琳琅阁的老板为什么要刻杀阵?还是西贵人的衣裳,她们有仇吗?”
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倒出,脑袋上仿佛顶着一排问号。
她难过又伤心说:“我最喜欢她们家的裙子了。”
单明游微微一想,便能理清前因后果。
前不久司娉宸给她送的十二套衣裙,十二种花色,花样百出,她随手送出去了几套,大概是这事让西贵人有了其他想法,而琳琅阁不过受到牵连罢了。
单明游抬手剥杏子,还没剥一会儿,满手都是甜腻的汁水,她皱了皱眉,不吃了,朝身后的人道:“春喧,去取我的令牌来。”
春喧领命出去。
司娉宸茫然望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瞧见桌上剥了一半的杏子,知道她想吃杏子不想剥,自告奋勇帮她剥杏子。
不过片刻,单明游看着递过来的杏子坑坑洼洼,嫌弃摆手。
此时春喧也进来,绿蝉跟在她身后,端了盆清水进来。
单明游一边洗手一边对司娉宸道:“跟春喧去将人带出来。”
司娉宸也跟着洗手,听到这话抬眼望她,满脸老实道:“可是她们在西贵人的裙子上画了杀阵。”
单明游用手帕擦干净手后直接不理她,显然不想跟她浪费口舌解释这些。
一旁的春喧笑着说:“既然娘娘这么说,那她们定然是被冤枉的。”
“真的吗?”司娉宸高兴,“是不是我又有小裙子了?”
单明游已经拿起书继续看了。
春喧往外走,司娉宸便也不计较单明游的态度,欢快跳到春喧身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将之前跟单明游说自己如何参与制作设计裙子的过程,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
地牢阴暗潮湿,花不怜趴在唯一的石床上神志不清,画棠抬手摸摸她的脸颊,仍旧高烧不退中,她眉头皱得死紧。
画棠垂着一条胳膊,忍痛来到牢房前,抬手拍牢房锁链,远处聊天吃花生米的两狱卒朝这边瞥了眼,转了转身体,权当没看见。
同个牢房的其他人忍不住说:“他们压根不会管我们死活。”
“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还没嫁给大郎呢!”
“那个什劳子杀阵,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不知道啊,花娘子就是不认罪才被打成这样,她也没修炼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下去……”
“是啊是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让花娘子得到治疗……”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这场突然降临的灾厄,或许之前就有预示,只是花娘子对他们有恩,便没人做那个忘恩负义之人。
大家都是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低谷爬上来,又再次跌落低谷。
说不失落绝望,是不可能的。
气氛低迷起来,画棠垂下眼睑,语气坚定说:“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几人逐渐望过来,她说:“会有人来的。”
地牢里的七个人都是从君恩殿出来的,大家相互扶持,在最艰难的时刻共同度过,对彼此信任帮助,可并不代表对其他人也是如此。
“你想说那个什么小姐?”坠着两个马尾辫的女孩一动,身上就疼得龇牙咧嘴,“人家是皇都贵女,哪里想得到我们这样的贱民,若是愿意救,早就出现了,花娘子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说不下去,别开脸沉默地擦着眼泪。
方才大家有意活跃气氛,可心头的沉重仍旧一寸一寸压上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是啊,那可是西贵人,皇宫里的大人物,一根指头都能将我们碾死,怎么可能会让我们活下去!”杨子断了条腿趴在地上,这是为了让他们认罪打断的。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刑,只是花不怜作为琳琅阁老板,严刑逼供时被特殊对待了。
“下辈子,我想当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有人忽然说。
“那我要当大官,不许对人屈打成招。”
“还是杨子有出息啊,我就只想跟大郎在一起。”
“我要做屠夫,天天都有肉吃!”
“每次都是你吃的最多,你怎么还想着吃?我想四处走走,这皇城繁华是繁华,可光鲜亮丽是别人的,我想去看看别处。”
许久,有人问画棠:“你呢?”
画棠依旧固执道:“会有人来。”
氛围再次沉默下来。
这破地牢,又冷又潮,光线暗沉沉的,仿佛有黑色粘稠挤压在空气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旦安静下来,这种感受越发明显。
画棠抬手在湿润的手臂上沾了血,往墙壁上做了个血淋淋的标记。
二十三。
他们已经被关押二十三天了。
牢狱的狱卒对他们的态度变了。
前二十天一直都是非打即骂,威胁逼吓,再或者言语调戏,可在三天前,狱卒忽然换了一波,态度也变成冷漠忽略。
外面一定发生了什么。
画棠咬着干涩的嘴唇,缓步走向昏迷的花不怜,在她耳边轻声安慰。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牢狱里豆大的灯苗显得明亮起来。
地上影子晃了晃,闲聊的狱卒忽然离开朝外走去,不过片刻,典狱官和狱卒簇拥着两个光鲜亮丽的女子进来。
春喧对典狱官说明来意,对方颤着脸皮犹豫片刻,将两人领到一件牢房面前,开口道:“小人刚上任三天,不知他们如何得罪两位大人?”
春喧温和有礼:“得罪倒是没有,奉皇后的旨意,来洗刷琳琅阁的冤屈。”
司娉宸在一旁安静站着,将自己当做一个花瓶。
典狱官抹了把汗:“这……”
春喧笑着说:“大人不必为难,娘娘这么说,那必然是事实,只是大人尽早查明的好,娘娘还有些事需要这牢里的人帮忙呢!”
“好说好说。”典狱官低头哈腰道。
春喧看了眼牢房里的人,提了句:“娘娘事情紧急,可不要让贵人耽误了娘娘要事才好。”
司娉宸看春喧靠着一枚令牌,几句客套话,便轻易解除琳琅阁危机。
对画棠惊喜的目光视而不见,她跟着春喧离开地牢,望着头顶的太阳,好奇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春喧低头道:“明天。”
这效率……
司娉宸有些可惜地看向她。
不能为她所用。
司娉宸离开后不久,立即有人前来给他们看病,花不怜的病情稳定下来,到他们离开地牢,不过三个时辰。
杨子瘸着一条缠满绷带的腿感叹:“有权有势可真好啊!”
秋枝深深吸了口气,感叹:“可算活过来了!还以为死定了!”
妙竹望向画棠以及她背上沉睡的花不怜,担心问:“花娘子还好吧?画棠,你的手怎么样?”
画棠点头:“撑得住。”
一行人回到琳琅阁,短短二十来天,如同过了几个月,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安顿好众人,画棠等花不怜睡熟后,静坐在昏暗的灯光里,沉默地等待着什么,她等的人没来,来的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老虎。
小老虎吐出一张纸条,见画棠盯着它不动,脑袋将纸条往她的方向顶了顶。
画棠问:“小姐让你来的?”
小老虎摇着尾巴跳来跳去,不安分的尾巴扫到安神香炉,在寂静的夜里骤然发出声响。
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它几个横跃,跳着消失在半空中。
画棠抬手拿起那张纸条,摊开看起来。
似乎是,水雾阵法?
好像又有点不一样。
她记起同司娉宸一起去地牢里的女子,说皇后娘娘要他们帮忙。
虽然不确定是什么,但肯定是司小姐在其中斡旋,劝动了娘娘救他们。
她不能辜负司小姐的良苦用心!
这么想着,抬手挑了挑灯芯,就着灯火研究起阵法图来。
解决完单明游的问题,司娉宸便回了将军府。
回来时不过傍晚,天空明净高远,嫣红色晚霞漫天铺陈,晏平乐正坐在院子里吃晚饭。
两只玲珑盒的饭菜铺了一圈,他坐在饭菜中央,眼前的吃完了就换个方向,就这么一个圈地吃着,吃到最后一点时,他抬头看到司娉宸,放下碗筷安静又沉默地站在她面前。
司娉宸站在这里看了他一会儿,目光觑了下整整一圈的空盘子,有些好笑问:“吃饱了?”
晏平乐点头:“吃饱了。”
司娉宸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说:“你的饭量又变大了?”
对这个问题,晏平乐显然不愿意承认,当做没听到,黑眼明亮地保持沉默。
司娉宸用“苍天有眼”观察他的契印,还是一样,没有半点被鬼气污染的痕迹,身体里的气也和以往一样。
半晌,她说:“是不是该减少点饭量,要是撑坏了怎么办?”
晏平乐睁大眼睛,明显不赞同:“不会。”
司娉宸狐疑地朝着空碟望过去,这可是整整两个玲珑盒呀,离开前考虑到她可能会在皇宫待几天,饭菜比平时装的多了不少,本来打算让他多吃几顿的。
确定不会出问题吗?
她不由问:“你平时都没吃饱?”
晏平乐眨眨眼:“吃饱了。”
就是说,吃饱了并不妨碍他继续吃?
司娉宸抬手按在他契印上,不确定问:“你是人吧?是吧?”
晏平乐眨眨眼:“嗯!”
也是被他惊到了,司娉宸收回手,指了指院子里的空碟:“收拾好进来。”
说着进了外屋,取出纸笔,提笔正要画,蓦地记起她那不堪入目的字迹,搁笔坐着,等晏平乐来收拾完进来,她下巴点了点身旁椅子:“过来。”
晏平乐听话坐下,在司娉宸的示意下捏起毛笔,她说,晏平乐画。
不过半个时辰,一张绘满线条的阵法图形成。
司娉宸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画出将军府的主要建筑,抬手在其中指
殪崋
出一条蜿蜒小道:“从这里走,送去琳琅阁。”
只要摸准换班时间,这条路可以完美避过将军府的巡逻和暗卫。
晏平乐照做,凝出小老虎。
小老虎一出现便绕着司娉宸摇头摆尾,晏平乐几次抓它都被它贴着司娉宸溜走。
司娉宸看着这只傻虎叹气,一抬手,傻虎自动跃过来,她食指按在乱甩的脑门儿上,定住它:“去送信。”
小老虎脑袋往前倾了倾,还在疯狂甩尾巴。
司娉宸催促:“快去。”
小老虎扭头吞下信纸,半空中腾跃两下,消失不见。
司娉宸不知道拟兽是不是都这样,但晏平乐的,明显比他本人还要傻憨憨的。
看着晏平乐依旧一无所知的神情,司娉宸越过这个疑问,撑着脑袋想,还是得找个机会同花不怜见上一面。
第七日,书院恢复上学。
也是同时,众人得到通知,盛会选拔不再以公开的形式进行,所有进入前五十名的学生,将前往皇宫别苑进行最后的比试。
最后十名被送回书院,剩下的四十人接受九境修士的训练。
一个月后的四国盛会,参加的选手会从这四十名中选择最出色的二十名。
没法再偷懒,学堂里一片哀嚎,学生们不得不收敛心思老实上课。
盛会选拔的话题随着开学而逐渐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溪家与尸鬼的消息。
书院里的王公贵族们,尸鬼相关的知识虽从小听到大,一个个也都知道尸鬼的可怕,但真正见过尸鬼的,没有几人。
天子脚下有戊林军以及无数的九境修士坚守,是整个大徵国最坚固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些小姐少爷们,对尸鬼的害怕,仅限于自己的想象。
然而真正见到尸鬼,看到身边的同伴被鬼气异化倒戈相向时,内心无疑还是震撼的。
原来,尸鬼要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可怕。
讨论尸鬼,那必然便会牵扯出溪家。
清徵书院停课的七日,便是在调查尸鬼一案。
原本作为盛会选拔负责人的司关山也会被牵连其中,但他拿出了能斩杀尸鬼的剑,立了大功,使得龙心大悦,便无人再提司关山的失职。
而将尸鬼带入书院的溪上碧,以及溪家,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不单单司娉宸,很多学生都被叫去刑部问话,相较盛会选拔这种大部分人没有直接参与感的事件,显然,众人对尸鬼这事更感兴趣。
“他们问我跟溪上碧熟不熟?”
“我也我也,我说不熟,只知道她天天跟着太子,还有啊……”这人压低声音,指了指趴桌上的司娉宸,“跟她算是有点恩怨。”
毕竟薇茗公主给司娉宸撑腰,去找溪上碧算账,结果纷纷被罚打扫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那人点头,唏嘘道:“也不知道这溪家人怎么想的,大摇大摆带着尸鬼去书院,这不是往剑刃上撞吗?”
“会不会是有人栽赃啊,毕竟溪家小姐也成了尸鬼,总不能是他们粗心大意,将自己人给害了吧?”
“怎么不可能?除去尸鬼这事不提,前段时间大家议论的那十三具尸体怎么说?刑部都已经断案结束,这就是溪家人所为,十三具还是找到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死了没找着尸体?”
说着说着,他有点义愤填膺:“真该往溪家祖上查查,看是不是咱大徵人,若是什么北陵太祁移民来的,可就真笑掉大牙了!”
“唉,这哪是哪,咱们不是在说尸鬼吗?怎么扯到祖上了。”
“怎么就不能?说不定就是其他国的探子,在咱们大徵落根,现在不过露了马脚。”
说话的一人见他越说越离谱,将路过的齐风一把拉住,让他来评评理:“齐风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扯到叛国探子了?”
齐风只是想回自己座位,便被快要吵起来的两人拦住。
他心里隐隐生出悔意,都是当初邵润木被杀的案子多了一嘴,此后每每出现这类事情,总有人让他说两句。
他能说什么?
他爹也不过是个小官,哪里知道这么多?
齐风抱着本书摸摸鼻子:“这,我听到的消息确实不多……”
“那你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就是就是,你说我们就信!”
不光这两人,学堂里其他学生也在讨论这事,见状纷纷望过来,带着求证真相的渴盼。
齐风:“……”
“这……十三具尸体的命案,确实判定为溪家人所为,至于尸鬼这事,”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这事牵连甚广,我也……”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司娉宸晃悠悠地竖起脑袋,若是平时,薇茗公主必然点名让她说上几句,但薇茗公主入了盛会选拔五十,此时正在比赛。
下意识地,他话锋一转:“这事,司娉宸应该知道不少,溪上碧当时就是追着她不放。”
正要捂嘴打哈欠的司娉宸陡然怔住,眨眨眼朝四周看了圈,数十道目光落在她身上,竟然还带了点认真期盼的意味。
半个哈欠就这样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司娉宸偷偷靠近晏平乐,小小声问:“他们为什么要盯着我?”
晏平乐漆黑眼珠望过来,同样小小声回:“因为好看?”
司娉宸:“……”
其他人:“……”
齐风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毕竟是他将人扯进来的,总得解释一二,便将刚才听到的争执简单说了下。
他问:“溪上碧当时为何追你?你是怎么逃的?还有,近距离靠近尸鬼,是怎样的体验?”
问到最后,原本不感兴趣的齐风竟也生出几分好奇。
“哦,”司娉宸捧着脸,慢吞吞说,“我不是溪上碧,不知道她为什么追我。”
“我有晏平乐,他很厉害的。”
“被尸鬼追,很可怕,我以为我要死掉了。”
说完她扭头问晏平乐:“对不对?”
晏平乐认真回答:“不对。”
其他人:“……”
司娉宸歪头问:“哪里不对?”
晏平乐说:“你不会死。”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只是“我饿了”这样稀疏平常的话,可经他嘴说出来,却莫名让人信服。
其他人:“……”
司娉宸点头赞同:“嗯,我不会死。”
你们答的好像是我想问的,又好像不是,唉?我想问什么来着?
经由司娉宸这么一打岔,聚过来的目光散了个七七八八,不过片刻,众人仿佛忘了这茬,又七嘴八舌起来。
司关山借由尸鬼一事除去溪家,又将他杀的“叛徒”嫁祸给溪家,坐享杀尸鬼的功劳,一面除了心腹大患,另一面,重新赢得了圣上的信任。
也许没有司娉宸将尸鬼同溪上碧联系起来这事,溪家也不会有好结局。
溪家一落马,刑部换人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那日去刑部救花不怜几人时,她以为新的狱卒是圣上的手笔,可嫁祸溪家背负数十条人命这事一出,恐怕其中还有司关山的手段。
溪家垮台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
司娉宸记起那个清高傲气的西贵人,被皇帝舍弃后,为了溪家舍弃自尊傲骨,去求她的死对头皇后,却连最后的希望也一点点被灭掉。
曾经有多深情,舍弃之时,就会有多绝情。
司娉宸转了转手里的笔,回想朱野收集的信息。
溪家祖上只是一个芝麻小官,因侥幸送去宫里的女儿得了圣上恩宠,就这么连升几级,大概是尝到了甜头,溪家后面每代都会送女子入宫。
这么几代积累起来,竟然也撑着溪家壮大起来。
上一任皇帝妃嫔芩妃,曾经帮过还是皇子的达奚旸,所以达奚旸在夺嫡成功后,将溪泠玉收进后宫封为西贵人,也给了她令人艳羡的盛宠,也从不拒绝溪上碧同太子走近。
直到溪家沾上尸鬼。
或许这正是达奚旸所期盼的。
达奚旸登基不过二十余载,可朝中世家贵族世世代代,犹如跗骨之蛆,纠缠庞杂,攀附在大徵这颗大树上,密密麻麻,触之伤筋动骨,置之不理,又伤民伤国。
溪家的败落,是达奚旸给各世家大族的信号。
司关山和达奚旸这两人,也无怪乎他们少年时一拍即合,惺惺相惜,各自成名强大后,又相互戒备。
可对司娉宸来说,司关山赢,作为弱点被推出去的她,死路一条,达奚旸赢,她身为叛贼之女,也毫无生路。
最好的情况是两者维持表面的平衡。
可这只是暂时的。
午膳时,司娉宸带着晏平乐寻了一处景色优美的亭子吃饭,晏平乐的饭菜刚铺了一地,便听到远处传来打斗的声响。
司娉宸用“苍天有眼”观察片刻,没趣地收回目光。
是达奚珏。
达奚珏在十岁后就搬去了自己的行宫青宫,只定期来凤鸣殿跟单明游请安。
上次在医馆对司娉宸发疯后,达奚珏很长一段时间待在青宫不见任何人。
所以司娉宸前几日去凤鸣殿未碰到达奚珏。
据说还是达奚旸派人传话,将太子从青宫中唤醒,连盛会选拔的机会也错过了,只能来书院老实上课。
不过两天,达奚珏已经揍了三人。
因为他们说溪上碧的坏话。
溪上碧一死,他就跟一条没了牵绳的疯狗,见了人就要咬一口,偏偏旁人还只能让他咬。
今天不知道又是谁触了他的霉头。
“哎哎别打了,你又追不上我。”
“你给本太子站住!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可是你说的哈,你是太子,我不得不照办,咳咳!我刚才说,那个溪上碧怎么回事,怎么就带了个尸鬼侍卫?真不知道是嫌命大还是嫌命硬!”
“你!!哪家的?!交出你的名字!”
“这……不了……哎卧槽!”
坐在亭子里的晏平乐手里端着碗,刚准备伸筷子夹起眼前菜,察觉了什么,瞬影一把搂着司娉宸的腰冲出亭子。
捧着水准备喝的司娉宸身体一空,紧接着,视野中风景急速倒退,黑眸倒映着木亭轰然倒塌的一幕。
待司娉宸站稳,晏平乐松了手,捧着自己的碗,盯着被亭子压得不见饭菜的滚滚烟尘,黑眸几乎要生出火花。
他愤恨地将仅剩的白米饭往嘴里扒,越扒越委屈。
好多菜,好多好多菜,全没了!
司娉宸抱着杯子望向半空中打得激烈异常的两人,显然没注意到被波及的他们。
想了想,她问晏平乐:“会放烟花吗?”
晏平乐刚扒完饭,嘴角的一粒米被他舔走,眨眼没说话。
司娉宸形容了下要他怎么做,随后道:“要是做得好,等下加餐。”
一听还有吃的,晏平乐立即点头。
打得如火如荼的两人都不是下手有分寸,不过片刻,湖水炸出雨幕,花草燃起一片烈火,风一吹,朝着远处的树林蔓延。
头顶忽而传来炸响,巨大的聚气烟花在天空盛放。
接连三声。
两个打起来的人感知到这烟花没有杀伤力,便不管继续打。
书院各处的教习察觉这边动静,三三两两从各处赶来。
一人提前察觉有人来要跑,被达奚珏的小蛇咬住肩膀,还是挣着跑了。
达奚珏气着要追过去,被急速赶来的教习拦着,他这才冷静下来,目光扫了一圈,见了狼藉疮痍的地面,脸气得铁青!
这混蛋!竟然不提前告诉他自己溜!
别让我逮住!
“太子,书院有规定……”
达奚珏牙齿咬得咯吱响,两眼几乎要冒火。
提前在医馆等着的两人见着淌血跑来的少年,司娉宸抬手拦住人,朝晏平乐看了眼,对方十分上道:“赔我饭!”
易瞳动了动胳膊,疼得龇牙咧嘴,他只想快点去疗伤,快速问:“什么饭?为什么要我赔?一定得赔饭,我赔钱行不行?”
司娉宸眨眨眼说:“我们正在吃饭,你跟人打架,将饭菜全毁了。”
易瞳不解:“你怎么不去找另一个?”
司娉宸老实说:“我不敢。”
陡然记起,达奚珏那个太子是不是要杀这个将军千金来着?
爆发尸鬼那日,达奚珏在医馆闹得那么大,他在隔间里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对这个漂亮的姑娘生出了几分同情。
他下巴指了指肩背的伤口,说:“我先去处理下,再请你们吃饭。”
司娉宸去看晏平乐,晏平乐点头,显然很高兴。
易瞳熟练地找到躲在药柜后歇憩的罗颐,将柜子上的书往他怀里扔,罗颐先一步抓住书,睁眼看见他身上的伤口时皱了下眉,没忍住问:“你才好多久,怎么又受伤了?”
易瞳没什么耐心:“无妄之灾,你快起来帮我处理。”
罗颐叹气起身,发现身后还有两个熟人,下意识问晏平乐:“你又是哪里伤到了?”
司娉宸黑眸浅笑:“我们没受伤,来陪他的。”
她指了指痛得咧嘴的易瞳。
罗颐看了几眼易瞳的伤口,接连打开数个药柜取药:“看这伤口,又是太子?这都第几个了。”
他扫视药柜上的标签找东西,头也不回道:“自己去找空的病床,脱了衣裳躺上去。”
大概是想到上次他赤身裸体几次被看的事情,忍了忍,易瞳还是忍不住问:“一定要脱衣裳?”
罗颐从药柜里扭头望过来,满脸无语:“那我给你缝个衣服得了。”
易瞳不解:“为什么?”
罗颐抱着药膏药碗往医室走,对跟过来的易瞳笑道:“治什么伤啊,将破口缝了就不用脱衣服了。”
在易瞳仍旧疑惑的神情中,他缓慢说:“没有伤口,自然不用疗伤,也就不用脱衣服。”
说完他笑着问:“你觉得呢?”
易瞳有理由怀疑,这人在阴阳怪气他,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他,满脸纠结站在布帘前,忽觉他是有帮手的,正要问司娉宸两人,已经进了隔间的罗颐继续阴阳怪气:“要不要我再去找根线寻枚针来?”
易瞳:“……来了。”
好憋屈!
罗颐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木桌上,整理好开始确定剂量,一回头,见易瞳还站着纠结,不由笑了:“要叫外面的人进来帮忙脱衣服吗?”
靠!
易瞳恼羞成怒:“脱就脱,老子还怕你不成?!!”
他这声吼震得布料晃动,司娉宸觉得这少年性子可真是……燥。
晏平乐同司娉宸坐在走道的木椅上,眼睛盯着易瞳所在的布帘,想到什么,他忽然靠近司娉宸,小声说:“他的屁股……”
“啊啊啊!!!那个谁!你给老子进来!!”
易瞳耳尖听到“屁股”两个字,敏锐察觉这个曾经的病友要泄露什么秘密,连忙将人打断,怒吼:“那个偷看老子屁股的,给老子过来!”
成功收获一众目光的司娉宸抬手捂脸,推了把晏平乐:“你去。”
晏平乐老实进了隔间,易瞳咬牙切齿瞪向他:“你不准说!听到没有!”
晏平乐没说话。
罗颐正在给他处理肩上和手臂上的伤口,闻言笑着没说话。
易瞳深吸口气,同他谈条件:“说吧,你要怎样才不会说?”
晏平乐眨眨眼:“吃饭。”
“成交!”易瞳立即答应,“我请你吃饭,你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晏平乐:“哦。”
罗颐的伤口处理掉暴躁混乱的气候,只剩个普通的咬伤,敷上加快治疗的药膏再缠上药布,罗颐处理很快。
不过盏茶功夫,易瞳换了身衣裳出来,完好的手搭在晏平乐肩上,又拉上收拾用过的药碗药膏的罗颐,笑着说:“走走走,去膳堂,我请客!”
罗颐闻言也没拒绝,简单收拾了下。
晏平乐朝木椅的司娉宸看了眼,她起身跟着过来。
此刻膳堂人不多,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只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大堂里说话。
易瞳十分豪气,朝着点餐窗口道:“想吃什么随便点!”
晏平乐自觉上前,一连串报出十多个菜名,说完不忘添加一句:“每个双份。”
易瞳眉眼微抽,按住准备找司娉宸的晏平乐:“点这么多吃不完吧!”
晏平乐认真点头:“可以吃完。”
然后拉开他的手,朝着坐在大堂的司娉宸走去。
话才刚说出口,再怎么也只能咬着牙咽下了。
易瞳不怎么爽的表情盯着罗颐:“你呢?”
那表情,一副“你也跟他一样我跟你没完”的威胁。
罗颐笑着指了两道菜:“就这些。”
易瞳这才挑眉,自己也点了两菜,转身朝晏平乐那边走。
还没过去,就听见晏平乐小声跟司娉宸说:“他的屁股上有黑色的小蝌蚪。”
司娉宸:“……”
易瞳:“!!!”
他整个人涨红成一只煮熟的虾米,朝着晏平乐怒斥:“好的不说呢?!!”
晏平乐表情十分纯良:“你本来就要赔我饭。”
易瞳:“……”
好像有道理,可是……
啊啊啊,毁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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