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倾慕你。
司娉宸眨着眸子, 视线偏移了一瞬,被敏锐的易瞳感知,连忙将罗颐拉至身前挡着, 一脸被侵犯了的抓狂:“往哪里看?你别看!”
罗颐好笑道:“这么大声, 你是想所有人都知道吗?”
说完不管他,在司娉宸占好的桌子前坐下。
易瞳别扭地过来坐下,就听司娉宸好奇望过来,小声问:“真的有小蝌蚪吗?”
易瞳:“!!!”
罗颐一把拉住起身就要冲出去的易瞳, 快要笑出声,在易瞳愤恨的目光中,他忍住笑,跟司娉宸简单解释了句:“是咒,易家的男子都有。”
晏平乐一脸无辜,就要说什么, 被易瞳提前感知, 连忙指着准备饭菜的窗口:“菜菜菜!菜好了!”
晏平乐望过去, 窗口处已经放了好几个装了菜的托盘,便自觉过去取。
谁知下秒就听到司娉宸问:“都是屁股吗?”
易瞳:“……”
啊啊啊!谁来杀了我吧!
拦住一个没拦住第二个, 易瞳持续性癫狂中,可对面是个娇弱未修炼的小姑娘,他只能将自己憋了个半死。
“不是, ”罗颐简单解释了下, 一根手指贴在唇边,笑着说,“这个是易家的秘密。”
司娉宸便了然地点头, 不再问了。
晏平乐也端了不少饭菜过来, 将司娉宸喜欢吃的几碟菜放在她跟前, 又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直到左边的两张空白桌子上也摆满菜,他才开心坐下来,低头埋在饭菜里。
原本以为也有自己份的易瞳罗颐:“……”
无奈,罗颐只能再去取两人饭菜。
不过取个饭菜的时间,晏平乐已经解决完了两碟菜,还在埋首解决第三碟。
易瞳目瞪口呆:“他饿死鬼投胎吗?!”
司娉宸熟练地解释:“长身体,吃得多正常。”
“嘶——”易瞳转向从托盘取菜的罗颐,自觉将剩下的拉过来,语气难掩震惊:“谁长身体吃饭吃两大桌子饭菜啊?”
罗颐也诧异地看了眼晏平乐,随后低头吃饭,不理会易瞳的匪夷所思。
司娉宸好脾气答:“晏平乐。”
易瞳:“……”
晏平乐鼓着腮帮子从饭菜抬首望过来,司娉宸侧目:“没叫你,继续吃吧。”
晏平乐继续。
易瞳看了一圈认真吃饭的三人,不由开始怀疑。
大家都不震惊吗?是我太大惊小怪了吗?吃这么多是正常的事情吗?
他目光瞥到频频往这里看的其他学生,顿时挺直身板,扬眉吐气,看!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奇怪,吃这么多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么想着,心里舒坦了,也跟着埋首吃起来。
罗颐吃完提前离开,医术弟子日常任务重,要学习的也多,需要早早回去。
司娉宸撑着侧脸看晏平乐吃,易瞳吃完也跟着看了会儿,目光逐渐落在司娉宸身上,忽然问她:“太子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啊?”
司娉宸侧头望过来。
就听他不解:“你长得漂亮,还是将军府千金,我听说你们从小定亲,也算青梅竹马了,怎么关系就这么……”
他找了个偏中性的词:“水火不容?”
司娉宸摇头,茫然道:“不知道呀!”
易瞳问:“那溪上碧比你长得更好看?”
司娉宸眨了下眼,晏平乐从饭菜中抬头插了句:“不是。”
易瞳朝他望过去时,他又头也不抬地吃起来,于是摸着下巴思索,再次问司娉宸:“那是太子不喜欢你这种乖巧可人型的?”
这人呐,就是经不起念叨。
这话刚落,进膳堂的达奚珏就瞥见易瞳,刚平息一点的怒意再次窜起,近到跟前才看到司娉宸,怒气发向她:“司娉宸!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司娉宸微微仰头,看着对她怒目而视的人,单纯道:“他请吃饭。”
达奚珏被她这个回答气到说不出话,好半晌冷笑怪道:“是个人请吃饭你就要去吗?既然你这么想要当这个太子妃,就给我老实守本分!别跟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司娉宸还未有什么反应,易瞳无语望天:“教习怎么放你出来了?”
提到这个,达奚珏火气蹭蹭直冒,握拳凝气,咬牙道:“去演练台打一场!”
易瞳拉了下领口,示意刚处理好的伤口说:“不打,我受伤了,太子想要趁人之危不成?”
“哐!”
拳头落在桌上,木桌轰然倒塌。
晏平乐险险抱住手里的碗,侧过身连忙扒了几口饭,放下空了的碗看着两眼冒火的达奚珏。
达奚珏:“你打不打?”
易瞳笑得嚣张:“不打!”
膳堂窗口的师傅看这边气氛不对,朝着他们大喊:“这里不兴打架啊!要打出去打!”
达奚珏刚被教育过了,父皇现在盯他盯得紧,对他的小打小闹不放在心上,但多来几次惹得书院不快就不行了。
他狠狠按下这股戾气,朝司娉宸瞪来:“你出来!”
司娉宸眨眨眼,目光落在另外桌子上没吃完的饭菜,犹豫着没动:“可是还没吃完。”
达奚珏狠狠皱了下眉,膳堂零星几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瞥过来。
“上碧的死,你别以为就这样过去了!”他深吸口气,压低声音恨声道:“当时只有你们两人在,为何她染上鬼气,你却能安然无恙,司娉宸,你心知肚明!”
声音满含恶意在她耳边低喃:“别以为所有人都被你骗过去了,你是个怎样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
他起身俯视她,居高临下:“真是好得很呐,我的……未婚妻!”
司娉宸怔然望过去,像是被吓到般,直到达奚珏的身影从膳堂离开,她还呆呆地。
晏平乐见没有威胁,又转身吃起来。
易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艰难吐出一句:“太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啊!”
司娉宸朝他软软笑了下,然后低落地垂着眸子,一副被伤得很深的模样。
易瞳浑身仿佛有蚂蚁再爬,他宁愿跟达奚珏去演练台打一架,安慰女孩子什么的,瞧见无知无觉吃饭的晏平乐,眉角一抽,在桌子底下抬脚踢他。
晏平乐从碗里抬头,易瞳示意司娉宸,无声开口:“安慰下你家小姐。”
晏平乐抱着碗转向独自垂眸的司娉宸,想了想,将碗放在她跟前,然后盯着她。
易瞳:“……”
你们家这侍卫,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司娉宸怕再装下去,晏平乐直接跟易瞳说她没有不开心。
从很早前她就发现,晏平乐似乎对她的情绪感知特别敏感。
她在司关山面前哭,在达奚珏面前难过,晏平乐向来无动于衷,可只是静静坐在茶楼里发呆,却一口咬定她在难过。
被否认了,还要执着证明自己是对的。
达奚珏的话她并不放在心上,毕竟谁都知道,他为了死去的溪上碧到处发疯,她这个被太子讨厌的未婚妻受到情绪波及,不是一件很能让人同情的事吗?
司娉宸抬眼问晏平乐:“吃饱了吗?”
晏平乐眨眼,显然还想吃的样子,下刻眼睛睁大,仿佛想到一个好主意,目光直落在她腰间。
司娉宸如他意解开玲珑盒,看他将还未吃的饭菜收起来,显然是打算等会儿找个时间吃完。
易瞳已经不想表达自己的少见多怪了。
打包好饭菜,三人各自散开,司娉宸想了想,还是逃了下午的课。
最近司关山在忙盛会选拔跟选手特训的事情,没空盯着她。
琳琅阁被查封后,又重新开了。
只是比起之前,却是真的败了下去。
店内就一个闲闲看着铺子的女孩,看见司娉宸时眼睛亮了一瞬,司娉宸笑着说:“最近有新设计的裙子吗?”
女孩点点头,将人引入内室,她走在前面,高兴喊着:“来客人啦!”
女孩是同花不怜一道入狱的五人之一,叫秋枝,原本在君恩殿当花牌的丫鬟,只是她跟的人不是个好相与的。
花牌娘子每每在客人那里受了罪,就会连本带利地打在秋枝身上。
一个好好的女孩,硬是被打得半死不活。
弄妆自身难保,管不了这种事情,花不怜当时已经离开了君恩殿准备开琳琅阁,听了这事,便用自己的钱两将秋枝买了回来,给她治病,教她做衣裳。
除了秋枝,还有杨子,花青,妙竹,素桃。
有的是花不怜救下来的,有的是没有去处,在琳琅阁里安定下来的。
他们知道司娉宸是琳琅阁的贵人,琳琅阁存活至今,他们能再出牢狱,也是因为她。
花不怜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推门见来人是司娉宸,几步上前,神情动容:“司小姐!”
司娉宸笑着点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晏平乐自觉在外面守着,花不怜让人将闭门不出的画棠叫过来,领着司娉宸进了一间屋子。
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花不怜苍白着脸,扶着桌子朝司娉宸跪来,恭敬道:“这次我们能死里逃生,全因司小姐心善慈仁,你的大恩不怜无以为报。”
司娉宸上前将人扶起,面色平静道:“弄妆来找过我。”
花不怜微微抬头,诧异望着她。
刚进来的画棠呆愣在门口,怔怔然望着司娉宸。
从地牢出来第二日,画棠被一个叫春喧的姑娘带进皇宫,见到了皇后。
皇后让她修理一件紫色鸢尾水雾裙,而修正后的阵法,正是司娉宸半夜给她送来的阵图。
将水雾裙调整好后,皇后准备赏赐她珠宝,画棠提出让皇宫里的医者给朋友疗伤代替赏赐,也因此,他们的伤势才能在短短几天内恢复正常。
只是花不怜的身体还需慢慢调养。
事情安定后,原本她打算等姐姐来找她,可没想到,她等来的,是姐姐死讯。
面对画棠的惊愕,司娉宸神色未变,平静地望回去。
画棠张了张嘴,只觉得嗓子仿佛堵住了般,什么都说不出口,还是花不怜问道:“弄妆她……去求司小姐了吗?”
司娉宸没有隐瞒,直言:“没错,她求我救你们。”
她不紧不慢道:“作为合伙人,我自认为做了我该做的,甚至可以说,我已仁至义尽,剩下的看你们的运气和造化。”
“但是很显然,你们的运气不太好。”
画棠缓慢低下头去。
花不怜两手握紧,静静听她说下去。
“这事我原本是不打算继续管的,弄妆找到我时,我并不想答应,救你们对我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价值,弄妆大概也是知道了这点。”
司娉宸抬眸望向两人:“她用她的死来跟我谈条件。”
画棠猛然抬头,盯着司娉宸的眼睛逐渐通红,颤着声问:“姐姐她是自愿的!?”
司娉宸司点头:“我与她说过,我只会救我的人,她替你们答应了。但她毕竟不是你们,我来就是要问你们,你们是否愿意?”
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弄妆用她的死为司娉宸保守秘密,与之相对的,司娉宸收下花不怜他们,从地牢里将他们救出来。
只不过她隐藏了条件的内容,以及她在其中所起的作用。
花不怜几乎是没怎么犹豫,便再次跪了下来,声音恭敬:“司小姐数次救琳琅阁和花不怜,花不怜感激不尽,能为司小姐做事,万死不辞!”
司娉宸上前将人扶起,声音柔和:“花姐姐,我不会让你万死不辞的。”
花不怜望向画棠,带着些迟疑:“她……”
司娉宸浅笑:“花姐姐不用担心,我不会勉强任何人,毕竟这么做,对我也没有好处。”
画棠站在屋子中央沉静垂眸,连着脸颊脖颈的疤痕如同狰狞的蜈蚣,扭曲盘踞在脸上,司娉宸也不催她,只坐下同花不怜喝茶。
满室只余茶香寥寥。
一盏茶喝完,画棠缓慢朝着司娉宸跪来,平静道:“我信姐姐,既然姐姐让我跟着司小姐,那我便跟着司小姐。”
司娉宸低头看她:“那你呢?你自己愿意吗?”
画棠点头:“愿意的。”
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姐姐用这样极端的方式为他们寻求生机。
用姐姐的命换她的命,她宁愿一直待在牢狱里。
司娉宸与花不怜有话谈,画棠低头离开后,她说出花不怜的第一个任务:“去浮郄屿。”
司关山和达奚旸之间的明争暗斗迟早会浮出水面,司娉宸必须在混乱产生之时,找准机会逃出这里。
大徵国不能留,其他三国司娉宸丝毫不了解,唯有浮郄屿。
浮郄屿位于四国之外,没有国界,来往的人涵盖各国各种势力,错综庞杂,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能让像她这样身份敏感的人栖息而居。
并且,因为晏平乐,她迟早也要去一趟。
她必须提早布局,将未来暂时停留的地方建立起来。
司娉宸道:“我需要你带人去那里站稳脚步,我会派值得信赖的人同你们一起。”
花不怜指指脚下,问:“那琳琅阁如何处理?”
司娉宸沉吟片刻:“维持,但不必同之前那样,开着就行。”
朱野手下的少年还太过稚嫩,修为一时半会儿没法快速成长,这就是培养小孩的弊端,时间太短,只能让他们跟着练手。
前段时间朱野来信,他用神技救了一个长者的孩子,因为神技掌握熟练度不够,那孩子要长期治疗,长者作为报答,一直在帮朱野做事。
司娉宸不插手朱野如何行事,只要他能完成她的需求。
之前花不怜还不能完全信任,司娉宸并没有让朱野浮出水面的想法,但现在不同,朱野同花不怜之间会有很多合作,还是要让两人相互认识一番。
正好让那位长者随花不怜去浮郄屿。
司娉宸在心里做好打算,给朱野去信。
安排完这些,天色还早,司娉宸让花不怜送几套衣裙去将军府,想了想,还是带着晏平乐回了书院。
看到学堂空无一人,她才想起下午是射箭课,学生都去射箭场了。
反正她也上不了,司娉宸拉着晏平乐去常光临的小山坡,山坡之上有一颗苍天大树,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仿佛一朵巨大的蘑菇。
此时已经接近夏末秋初,空气残留着丝丝暑气,却又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树荫下微风拂过,清凉舒爽。
司娉宸跟晏平乐坐在树干上,她晃了晃腿,桃红色裙摆掩映在绿色汪洋里,这处正好可以眺望不远处射箭场的画面,她安静地注视着认真射箭的少年少女。
十三岁。
司关山在她一岁时开始布局,或者更早前就在进行了。
超过十二年的规划。
溪家的落败让司关山和达奚旸之间,暂时达到了平衡,可这只是一戳就破的表象。
司关山重新拿到兵权,但尸鬼信息的泄露会让他更加警惕,皇帝那边近期内也不可能没半点戒备。
短暂时间内,司关山不会做什么。
司娉宸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就是在司关山行动的那刻,届时整个皇城必然大乱,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小小的她,她只需借由这个机会逃得远远的。
到时候,不管是司关山叛反成功,还是达奚旸捉拿叛臣成功,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和平打破前,司关山不会让她有生命危险,她要做的,便是时刻关注司关山的动向,同时收集信息,规划出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
想到这里,司娉宸的心情难得轻松了片刻。
从前的她仿佛在迷雾中寻找,看到一角,摸到一隅,独自一人拼拼凑凑,勉强了解自己的处境,又小心翼翼前行,从旁人的只言片语拼凑出背后脉络。
直到此刻,她才清晰地看到,掩在整座繁华的皇城之下,在酝酿一场怎样的风暴。
而她作为暴风雨中的独行者,已然有了方向。
司娉宸歪头靠在树干上,一旁的晏平乐频频望过来,想说什么,却被不远处树叶的破裂声打断,朝着那边望过去。
看到来人,司娉宸将垂下的桃红色裙摆捞起抱在怀里,安静又好奇地望着如画般的场景。
隆起的小山丘一片青翠,微斜的余晖洒在草地上,勾勒出一条金线,少年少女并肩而来。
少年正在低头同少女说着什么。
少女微垂的眉眼泛着努力掩盖的春色,羞红的脸颊在光芒里十分耀眼。
纯情又纯粹。
司娉宸不自觉将目光落在司苍梧的脸上。
少年五官显出几份昳丽,气质却是温和清隽的,掩盖住几分容貌带来的冲击,让人见之难忘。
司关山的好看带了强烈的冲击性,能在一瞬间攫住人心,即便他用温和的气质压了几分,却也还是让人狠狠惊艳。
相较而言,司苍梧却是少了几分攻击性,多了些柔和清朗,乍一眼吸引人,却寻不到来由,只得细细看,用心琢磨,才恍然,原是这令人动魄的几分好样貌。
司苍梧是不是……越发好看了?
不单单是司娉宸有这样的想法,达奚蓼也这样想。
只觉得司苍梧越发耀眼,让她看一眼,便觉得心里更加欢喜,不敢再看多,就怕自己慌张之下唐突了对方。
司苍梧忽然停了下来,温柔笑着问:“达奚小姐,你觉得如何?”
“啊?”达奚蓼从恍惚中醒神,不敢抬头看他,别开视线道:“嗯!司公子说的必然对极!”
司苍梧握拳抵着唇低笑了声:“我方才在说,天上的乌云很厚,可能会下雨。”
达奚蓼下意识抬头望天,朗朗晴空飘着几朵松松散散的云,被夕阳染成赤金色,是一片绚烂美丽的晚霞,哪里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她不解望向司苍梧,见他眉眼含笑,瞬间明了这是在逗弄她,当即闹了个大脸红。
司苍梧忽而笑出声,达奚蓼看呆了。
在淡淡余光里,绿波红霞中,清绝冶艳的贵公子眉眼舒朗,笑得毫无阴霾,活脱脱一个恣意闲适的俊美少年郎。
从前的很多时刻,达奚蓼总能在他身上感受到淡淡的孤寂,让她觉得这人明明就在眼前,却又那么远,她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
而此刻欢笑的少年,她觉得他们的距离很近。
这么想着,她的手不自觉拉住他的袖口,定定看着他。
少女明亮温柔的眼眸里燃着点点炽热。
司苍梧目光顺着细微的力道看过去,在那双白净纤长的手指上注视片刻,眉眼的笑意逐渐收敛起来,察觉到什么,抬眼同她对视,目光略沉。
达奚蓼沉醉在少年极为难得的笑里,眼眸里仿佛被星火点燃般,她深吸口气,带着孤掷一注的决心,双手紧紧攥住那截袖口布料。
那么紧。
仿佛攥住了她狂跳不已的心。
达奚蓼咬咬唇,缓慢而坚定地抬眸,望进司苍梧的眼里,声音温柔朝他说:“司公子,我倾慕你。”
司苍梧凝在嘴角的温和笑意慢慢散去,沉默地抿成绷直的一条线。
那一刻,察觉到他态度的转变,达奚蓼泛红的脸色骤然一白,双手仿佛失去了力量,一点点松开。
沉默在两人间流淌。
夕阳余晖仍旧倾泻而下,达奚蓼却觉得这光冰冷刺骨,冷得她想哭。
我将一切搞砸了。
她想,司公子肯定讨厌死我了。
达奚蓼心里暗自懊恼,又觉得难堪,眼眶微微泛红,她努力遏制住落泪的念头,故作轻松道:“司公子大概不知道,有好多女孩心慕你,但是最先说出口的是我。”
她低头看着胡乱纠缠的手指,心里难过得厉害,语气却是轻快的:“我是最厉害的呢!”
她不敢看他,也就没看到,司苍梧逐渐变得冷冽起来的神情。
目击这一切的司娉宸歪头,这反应,是不是不太对劲?
沉默和难堪在空气中发酵。
达奚蓼试图缓和气氛,没有成功。
她半点不敢抬头看司苍梧的神情,此刻只希望有一个大洞,可以将自己埋进去。
司苍梧沉寂地注视着她,在达奚蓼即将羞愧欲死之时,他神情缓了缓,仍旧是平日的温和,只是多了几分冷淡与疏离。
他抬手拿走一片落在她发上的落叶,声音轻淡道:“走吧。”
达奚蓼微微怔愣,余光偷偷瞥了眼身形挺拔的少年,他绕过她一步往回走,下刻又不自觉别开视线,达奚蓼咬咬唇,垂眸跟着他往人群的方向走。
一面为他的温柔举动心跳不已,一面又因无声的拒绝心灰意冷,让她死心的同时,又割舍不下。
两种情绪在胸膛发酵,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又是怎么跟他分开回到学堂的。
直到同伴在她耳旁叫了几声,她才恍惚应了下,打起精神应付。
清风丛丛,树声涛涛。
司娉宸捏着下巴思考司苍梧方才的反应,桃红色裙摆在青翠中如花瓣摇曳,明艳耀眼。
等她从沉思中抬头,发觉司苍梧去而复返,直直朝着这棵大树而来,很显然早就发现有人在这里。
司娉宸眨眨眼,就听司苍梧朝着她的方向道:“下来吧。”
语气淡定,很明显知道是她。
拍拍晏平乐,晏平乐会意,两人御风落地。
她刮刮脸颊,难得不好意思说:“哥哥,我不是故意看到的。”
司苍梧温和一笑:“我知道。”
“哥哥知道我在?”她惊讶捂嘴。
司苍梧抬手摸摸她脑袋:“你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听完她低头看自己的裙子,桃红色裙摆上绣着淡雅的粉桃瓣,顿时懊恼道:“我都藏好了的,怎么还是发现了。”
司苍梧轻笑:“快下学了,走吧!”
司娉宸就不再纠结了,跟着他下山,跳着在他跟前萦绕,好奇不已:“达奚蓼原来喜欢哥哥呀,可是她为什么不同我说呢?”
“她什么时候喜欢上哥哥的?”
“哥哥喜欢她吗?我喜欢她,哥哥要是喜欢她,那也太好了!”
“哥哥……”
“哥哥……”
晏平乐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看司娉宸围着司苍梧问个不停,满脑子都是“哥哥”“哥哥”的。
接连不断的问题让司苍梧有些头疼,直到上了马车,司苍梧捏住她的鼻子,司娉宸住了嘴,眨眨眼不解望过来。
司苍梧收回手说:“这种事情以后不要提了,对女孩子声誉不好。”
司娉宸低低“哦”了声,片刻后又抬眸问他:“那哥哥,喜欢是怎样的?像我喜欢哥哥,喜欢爹一样的喜欢吗?”
少女明亮的眸子里充满疑惑,带着懵懂无知的好奇。
司苍梧静静注视她,心想,无知真好啊!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结局如何,只要开开心心过好现在就好。
至少是开心的。
他说:“不一样的。”
脸上的笑意盛放了些,显得真切,似乎是真的有什么事值得他高兴了。
司苍梧:“亲人之间的喜欢,和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司娉宸更加困惑望过来:“哪里不一样?”
司苍梧笑着说:“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唯一的,只有彼此的,多一个人都不行。”
司娉宸水眸莹润,歪头说:“像爹娘那样吗?”
司苍梧沉默片刻,轻笑:“算吧。”
司娉宸低头认真思索,仿佛努力理解这话的意思,想着想着,眉头逐渐蹙了起来,她忽然抓住他的衣袖,不解问:“太子哥哥和溪上碧是喜欢,那我呢?”
司苍梧神色越发温柔,轻声问她:“太子喜欢你吗?”
显而易见的,司娉宸摇头。
他又问:“你喜欢太子吗?”
司娉宸迟疑着摇头,又点了下头,满脸茫然说:“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讨厌太子哥哥,小时候他可喜欢我了,还带我去射箭场玩。”
司苍梧轻声诱导:“那你讨厌他带你玩吗?”
司娉宸果断摇头。
司苍梧确定道:“你喜欢他。”
“诶?”
司娉宸靠近他,白净小手抓着他清瘦的手指,带着点温暖,黑眸不确定问:“这就是喜欢吗?”
“嗯。”司苍梧抬手轻抚她摇摆不定的情绪,声音温和有力量,坚定道:“你喜欢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司娉宸:“这样吗?”
司苍梧笑着回答:“是的。”
少女似懂未懂,黑眸懵懂纯真,他温声说:“现在不懂没关系,你以后会嫁给太子,总会明白的。”
少女不理解,但还是乖乖点头。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怔然抬眸,不安道:“可是哥哥,太子哥哥讨厌我。”
司苍梧温柔一笑,声音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那是他还不了解你,等成亲以后,你们相处多了,他自然会知道你的可爱。”
司娉宸杏眸微亮,嗯嗯点头:“我信哥哥的。”
司苍梧轻声笑了下,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司娉宸展眉憨笑,低下头时却在想,司苍梧这是见不得她过得开心呐!
一个懵懂无知的蠢妹妹,在司关山的营造下,爹疼娘爱,哥哥宠溺,外人也不敢欺负,遇到的烦恼,最大不过是裙子不好看,担心大考不过。
就连看她不顺眼的太子,也因着皇后的关系,无法对她做什么。
如同一朵生活在玻璃房的娇花,漂亮又脆弱,可所有的伤害都近不了身。
她就那么无知又无害地活着。
达奚珏明显恨她入骨,司苍梧却误导她,要让她卷入情爱的苦中。
这一刻,司娉宸是真的好奇了。
她的存在,究竟如何阻碍到司苍梧了,竟让他这么仇恨她。
仅仅只是因为血脉神技吗?
一路上,两人和谐友爱地相处着,到了将军府,各自怀着心思下了马车。
第二日,在学堂里,司娉宸捧着脸盯着达奚蓼观察片刻,见她神色如常地同周遭伙伴谈笑,不觉感叹,不愧是王府郡主,除了在司苍梧面前,其他时刻还是挺有王府贵女的风范的。
不过多久,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学生们的谈论上。
盛会选拔今日结束。
司娉宸侧着耳朵听了会儿,最热门的选手是高年级几个,有她熟悉的达奚理和卫辞。
卫凝在前几日就被淘汰,下学时他和司苍梧一起出书院,司娉宸在等司苍梧,瞧见从他衣衫中露出的手臂脖颈处贴了雪白的药布。
看上去伤得不轻。
但他显然跟晏平乐是同一类型,即便病得走两步都得缓缓,也要表现得活蹦乱跳。
他的手搭在司苍梧肩上,勾着脖子在同司苍梧说什么,被司苍梧嫌弃地一把推开,卫凝余光瞥见司娉宸,又抬手跟她打招呼:“娉宸妹妹!”
司娉宸笑着应:“卫哥哥。”
卫凝收回手,几步过来笑问:“好些时日未见,娉宸妹妹想我吗?”
司娉宸:“……”
司娉宸的笑而不语并没有让他觉得尴尬,反而笑得灿烂:“唉,娉宸妹妹没来看我比赛,没有娉宸妹妹的运气加成,没上两场就败了,实在是可惜。”
少年风趣又健谈,直率开朗,也难怪那么招女孩子喜欢。
司娉宸微微睁大眼,仿佛真的信了般,怔然片刻,抬手捂嘴问:“这样吗?”
司苍梧看不下去了,朝他伤口揍了拳,卫凝疼得龇牙咧嘴,捂着伤口靠在马车上暗自伤神,看得司娉宸一愣一愣的,满脸担忧。
司苍梧无奈道:“他装的,不用管。”
还不待司娉宸惊讶,卫凝站好,抬手按着被他打的地方,龇着牙道:“兄弟,你也太狠了吧,打就算了,还让我当着娉宸妹妹丢脸,我跟你没完啊!”
司苍梧不想理他,指了指卫家的马车,示意快走。
卫凝捂着胸口伤心欲绝离开,看得司娉宸直乐。
想到这,司娉宸不由好奇,司苍梧对她这个妹妹这般冷血,那同卫凝与达奚琅呢?
也是逢场作戏?
若真是这样,那这将军府的人,怕是没有心了。
盛会选拔第二天,顺利进入选拔的四十人名单公布了。
达奚理、卫辞理所当然在列,令司娉宸惊讶的是,达奚薇竟然也在其中。
司苍梧经常同司关山交谈,知道不少,司娉宸从他这里听说,达奚薇虽进了特训,但伤得太过严重,只能等伤养好再去。
选拔结束第三天,特训就开始了。
特训因为书院发生尸鬼事件缩短了七天,这意味着,特训只有二十三天,而达奚薇却要至少养伤十多天,白白错过十多天的时间。
而与之相对的,达奚珏得了圣上手谕,被司关山带进了特训基地,同其他选手一起训练。
司娉宸可以想象到她的懊恼和憋屈。
盛会特训在如火如荼举行之时,花不怜数人在陈老的护送下已经前往浮郄屿,朱野陆陆续续收到他们的消息,跟司娉宸报过几次。
中间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大徵国的帝都繁华安全,可越往外,越是混乱,加之诸侯国之间的潜在矛盾,几次险之又险地避过战乱和抢劫。
在盛会特训结束的那天,司娉宸收到信,花不怜已经到了浮郄屿。
也是这时,参与盛会的其他三国陆续来到大徵国,包括三国的九境修士和精英弟子。
大徵皇帝热情招待,九境修士与九境修士一道,在皇帝专门待客的宣尘殿谈笑晏晏,而精英弟子们则由大徵的皇子公主招待,另聚一堂。
大殿里都是些心高气傲的少年天才们,多是出生高贵,被人捧着长大的,即便见着大徵皇子公主,也自视甚高,谁都不服谁,只秉持着基本的客人之礼。
在一番寒暄吃喝交谈后,酒过三巡的大殿内,有人忽然提到清徵书院。
“听说清徵书院闻名天下,聚集大徵的少年天才们,不知我等是否有荣幸见上一见?”
大皇子达奚理浅笑着没说话,抬手饮了一杯薄酒。
三皇子达奚琅保持一贯的沉默。
公主达奚薇朝说话之人望去,又撇撇嘴垂下眼。
七皇子达奚璨满心满眼只有眼前的糕点果子,捏着一颗红果放进嘴里,纯澈双眸朝着说话人望去。
问话之人是北陵的三皇子谷梁楼,若说其他人是自视甚高的天之骄子,那么谷梁楼,则是其中最狂妄之人。
但他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太子达奚珏面对他的嚣张挑衅,脸上维持着基本的微笑,抬手朝对方示意酒杯:“当然。”
谷梁楼傲然大笑,目光却转向达奚理,毫无顾忌道:“听说你是你们中最强的,我期待与你一战,在我之前别被其他人打败了。”
达奚理懒散瞥来一眼,挑眉回:“同样的话送给你。”
两人旁若无人的放狠话,达奚珏脸上的笑几乎要维持不住了,握着酒杯的手指泛白。
太祁的蓝松筠坐姿端雅,适时开口:“两位看起来都有把握夺得魁首啊!”
他长得俊秀,行为举止透着温雅,望向两人的目光带着笑意,话锋却是一转:“可我听说,浮郄书院也有人来了,还是圣者徒弟,现在下定论,未免过早。”
与他同坐的闻人蒲低头吃菜,对这一切不太上心。
这话一出,让北陵和詹月的几人面色一变,不动声色地朝大殿扫视一圈,试图找到这位浮郄书院的参赛之人。
达奚珏终于找到自己的主场,笑着朝众人道:“蓝公子说得不错,这次四国盛会确实邀请到了浮郄书院的人。”
见目光纷纷落在自己这片,他脸上的笑大了些,直言:“只是浮郄书院只来了这一人,此时正在宣尘殿,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谷梁楼冷声道:“我若没记错的话,这四国盛会只有四国,何时多出来这浮郄书院?”
他身边的常殊云蹙眉,但终究是没说什么。
一向低调沉默的詹月国也忍不住发声,许森面色沉凝:“这事做得不合规矩。”
蓝松筠一句话让整个大殿的气氛紧张起来,与他同行的闻人蒲抬头看了眼他,又默默低下头。
达奚薇拧着眉看蓝松筠,转向达奚珏的目光带了丝担忧。
她虽不喜达奚珏,但这种时刻,达奚珏若说得不好,便是丢了大徵的脸面,连他们也会面上无光。
达奚琅仍旧沉默不语,最小的达奚璨察觉到气氛的不对,放下手中饮品,咽了咽口水,朝最可靠的大皇子达奚理看去。
达奚理却没有半丝反应,转了转指尖杯盏,脸上的笑懒懒的。
达奚珏不慌不忙,秉持着太子礼仪,笑道:“虽然这四国盛会说的是四国,但它存在的意义是学习交流,太阿大陆不是一成不变的,浮郄书院能在这四国之间占有一席之地,必然是有它的过人之处,学习交流学习交流,四国之间如此,多加一个浮郄书院,又何尝不可?”
“还是说,诸位觉得自己对上浮郄书院,没有胜算?”
谷梁楼冷笑了声,神色倨傲:“见识一番又何妨。”
许森皱眉,面色肃然:“还是有失妥当。”
蓝松筠拍掌温笑:“大徵的这行事,着实令人惊喜。”
这么说着,虽有人颇有微词,但也不再说什么。
有人陆陆续续讲到修行,大徵的阵法、北陵的御物术和医术,太祁的机关术,聊到兴起,不少人参与话题,气氛再次融洽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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