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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chapter 103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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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留在之后说?非得在这个——”他指了指窗外:“大雨天里急吼吼地说?”

    “要真是那个决定,我看就是季犹逢亲来京城刺杀,兄长也是不会在乎的,区区一点布局算什么。”季玉钟道:“何况我兄长那个人,我看除了男女情爱这点事摆不太平,正事上是没耽误过的,也不差这三两个时辰。王二公子,你且想想,假若你那戏子转世重生而来,重来找你,你当下就是有上千万两的生意,也要先放一放的。”

    “那能这么比么!”王朗当即要喷火:“苏姑娘和我家……”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怒火一滞,没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说什么?你怎么会……”

    季玉钟看着他,伸手指了指天,然后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王朗几乎震惊到失语:“……啊?”

    “这怎么可能!”王朗断然道:“怪力乱神之事!”

    “说不准呢。”季玉钟淡淡道:“一个人竟然能珍重另一个人到这种地步,情之所钟,生死又算什么?王公子,你怎么就不想想,我兄长是个守诺到近乎迂腐的人,能承认情意已经是他的极限,怎么会突然想和苏姑娘成亲的?”

    王朗道:“……”

    他简直匪夷所思,却又觉得这一切确实顺理成章,刚想说点什么,正堂的门却突然被粗暴推开,叶轻舟浑身湿透,抱着苏照歌,慌张地冲了进来。

    王朗和季玉钟从未见过他这副神态,一时间都惊的站了起来:“怎么了?!”

    苏照歌面色苍白,闭着眼蜷在叶轻舟怀里,叶轻舟把她妥善地放在了屏风后的床上,裹好了被子:“玉钟!”

    季玉钟不用他多吩咐,立刻伸手探上苏照歌的脉门。

    叶轻舟近乎是无措地看着他,季玉钟把了半晌,脸上表情微妙一变,叶轻舟立刻问道:“如何?”

    “兄长安心,不是大事。应该是近来劳累,情绪大起大落,又在冷雨里站了太久导致的。”季玉钟道:“……是喜脉。”

    叶轻舟的表情霎时一片空白:“……”

    “算算日子,应该是去西域前的事。”季玉钟道:“一来是嫂子这段时间的确太奔波了,二来守忠的毒性虽解,到底是多年服毒,对体质总有影响。好在嫂子内力强健,不是大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叶轻舟轻声道:“怎么会……”

    “怎么不会?”季玉钟道:“很正常的,兄长和嫂子都正当壮年,按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算,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兄长之前没察觉到吗?应该会有什么呕吐,嗜睡,多思忧虑之类的状况出现的。”

    叶轻舟道:“叶家人向来子息艰难,我以为是血脉的问题,从前三年也一直没有,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和子嗣无缘了。”

    “凡事没有说的那么死的。”季玉钟道:“要真是血脉的问题长宁侯府早该绝户了,可能是苍天待兄长不薄,一回就回来两个,我该恭喜兄长。”

    “既然说是之前有毒性的积累,”叶轻舟却道:“又见喜脉,对她的身体会有损害吗?”

    “……”季玉钟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默了默,慎重道:“现在说不好。但是以嫂子现在的身体状况,小产才更伤身。”

    叶轻舟扶住了头:“……”

    “你在想什么呢!”王朗终于从这一大摊子乱局中找到一件他能立刻理解的事,立刻说:“这又不是小事,你多少和苏姑……”他卡了一下,立刻接上:“你多少和嫂子商量着决定!”

    “确实现在是多事之秋,”季玉钟道:“不过我觉得留下来不是坏事,嫂子若能安心留在府内养胎,调养身体,正好也避开外面那些波诡云谲了。嫂子现在最好是不要受什么刺激,来回奔波,担惊受怕更是不好。兄长不是也想把嫂子安置在侯府里吗?”

    叶轻舟定定地看着苏照歌的脸,季玉钟又道:“这其实是最好的了。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牵绊,嫂子一定会想帮你,在外面奔波劳苦。已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了,只要出门就可能被季犹逢盯上,侯府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叶轻舟几乎心乱如麻:“我想想,我想想……”

    季玉钟默默叹了口气:“我看今夜聊不了什么旁的了,明天早上再说吧,兄长好好陪着嫂子,我下去吩咐他们煎药。”

    他看了王朗一眼,把王朗也带出去了。

    许是真的有些伤了身体,苏照歌直睡到第二日午时方醒,叶轻舟正坐在她床边吹药。

    苏照歌感觉浑身都痛,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的什么暗伤发作,艰难问道:“我怎么了?”

    叶轻舟放下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不烧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苏照歌看着他,叶轻舟道:“我们有孩子了。”

    “嗯?”苏照歌刹那间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照歌。”叶轻舟把她扶起来:“我们都没发现,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晕过去。”

    苏照歌好像被这个消息震住,愣神了半晌,才低头,有点不敢相信似的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

    “现在什么都摸不出来呢。”叶轻舟笑了笑:“月份还太小,总得到三个月上才能有变化。”

    “这是喜事啊。”苏照歌抬头,扬了扬眉:“你怎么看上去有点忧?”

    “今早我叫了太医来看,照歌,你不要怕,”叶轻舟道:“说怀孕是很伤身的事,女子生产更是鬼门关。你可能会呕吐,生病,腰酸背痛,还会有很多其他的毛病,生的时候痛得要死,它会撑开你的骨头,有的人要疼三天三夜都生不出来,而你虽然武功高绝,但是毕竟多年暗伤累积,有可能会格外损伤母体……”

    “这哪里是我在害怕?”苏照歌听到一半就笑:“听上去是你怕的不行了。”

    “……我是在害怕。”叶轻舟道:“我是在说,我对子嗣没有执念,有固然很好,没有也没什么在意的,如果你……”

    “如果我不想要,我们可以不要。”苏照歌接道:“但是我想要。你呢?”

    叶轻舟一窒,半晌才说:“我也想,但是如果这意味着我有可能会再次失去你……”

    “你也想我们就留下来,我不会离开你的。”苏照歌笑了:“想一想不至于吧,又活一遍这么艰难才回到你身边,上苍要让我因为这件事再离开你一次吗?我不信。”

    “真奇妙啊。”苏照歌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叶轻舟想把手抽回来,似有些抗拒,苏照歌却没放开,叶轻舟初时抗拒,被苏照歌一按却也一静,试探性地摸实了。

    恰似父亲纠结的心。

    苏照歌轻声道:“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呢,却觉得好像已经感受到了它,我们当爹娘了,阿久。我们会保护好它的。”

    “……好。”良久,叶轻舟道:“我们留下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到这儿了!老叶这么个淡定人,写他崩溃好爽哈哈哈哈,情绪大起大落。

    ◎最新评论:

    “原来你一直停留在十年前的朱雀大街啊”看到这句话我真的一下眼泪就下来了!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快来看啊!!男主长嘴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看到他道歉我真的哭死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终于自己长嘴说话了

    这个身体强度… 怀了孕还能骑快马住山洞爬悬崖 果然是武林高手!

    王朗:吃瓜速度永远跟不上新瓜冒出来的速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叶强心脏也受不了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嗷呜————————

    是谁一天刷新85次的啊——原来是我自己(

    怀孕了好耶!

    终于等到你!!

    大大今天更新了吗?更了。营养液浇灌了吗?浇灌了。

    攒了三章,好爽。

    妙蛙妙蛙!

    啊啊啊啊太好了吧,总算坦白了,大大加油?

    哭死我了 终于相认了

    -完-

    chapter 114 ·

    [时间溯流而上,回到十年前的一个艳阳天。]

    苏照歌身子骨健壮,人还年轻,这段时间如此奔波劳碌,除了昨天晕过去,虚惊一场,孩子半点动静没有。

    她也没什么害喜的,以前听说妇人有孕后会呕吐什么的,她半点症候没有,醒过来之后就想下床。她是闲不下来的人,何况心里还记着长宁侯府血案的事。

    然而叶轻舟却坚持按着她要她卧床休息,苏照歌已经睡了一夜,哪里还躺得下,正僵持着,王朗从外面冲进来:“轻舟,你们醒了没有!嫂子怎么样?昨天夜里太忙乱没顾得上说,你有章程了没有?”

    二公子有一人当百人之聒噪,问题奇多,嗓门不小,一进来这整个屋子都被他灌满了。他一进来正好看见叶轻舟按着苏照歌的肩膀,而苏照歌似乎有些抗拒。他思路立刻不知道歪到了什么地方去,声音一卡:“啊,我是不是进来的时候不对?”

    “本来挺正常的一件事,”季玉钟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施施然展开折扇:“怎么叫你一问感觉就这么奇怪?”

    苏照歌趁这个空档赶紧把叶轻舟的手扒开,哭笑不得道:“我真没事!我已经躺一夜了!”

    许是心头所有秘密都已经放下,苏照歌感觉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和叶轻舟说开了,长宁侯府于她也不再只是一个客居的地方,而是阔别已久的故居。

    她身心都无比放松,甚至有心开开玩笑,笑道:“我看我是太率性了,从二公子到五公子,没一个会避讳我这闺房的。”

    “啊,”王朗立刻反应过来——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很难转变,他最开始识得苏照歌的时候苏照歌是流风回雪楼的花魁,而王朗早年胡闹时和花魁赌酒输了能穿着女裙狂奔三条街,什么男女大防的他自然想不到。

    而后苏照歌杀手的身份揭露,在王朗的心里又变成江湖侠女,私交中看,性情颇有些不拘小节,高来高去,想来也不太会在意俗礼,紧接着他们去了江南,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不知不觉间像是她的性别悄然消失,王朗再没注意过这些细节。

    而昨夜惊闻苏照歌就是十年前去世的良安郡主,且不说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如何发生,反正已经发生了。人家十年前可是正经的深宫郡主娘娘,长宁侯夫人,这段时间嘴上不说,保不准心里要挑他的礼节。

    他后知后觉,立刻赔罪道:“哎哟,嫂……郡主莫怪,我这段时间实在是失礼,还望您不要见怪。”

    苏照歌倒一愣:“你叫我什么?”

    王朗怎么知道的?

    叶轻舟终于找到机会把苏照歌按回到床上去:“……玉钟说的。”

    苏照歌看向季玉钟,季玉钟耸了耸肩:“猜到嫂子去说了什么,觉得已经没有瞒的必要了。”

    “原来如此……”苏照歌恍神,又道:“二公子不必介意,我早不是什么郡主了。”

    叶轻舟扶着她的手一僵,然而这变化非常细微,还未等她察觉叶轻舟便又松弛下来,转头道:“先不说这些。昨天的事确实有些复杂,疏之,玉钟,我们去外面谈。”

    苏照歌立刻又想起身:“我也去。”

    “你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叶轻舟俯身认真地看着她:“我与圣上是少时辅佐的情分,当年这些烂事他也是都知道的,这事只是有点麻烦,但并不凶险。你要相信我,照歌,没事的。但如果你牵涉其中,如果有个万一,这才真的是在杀我。”

    苏照歌愣住,叶轻舟又道:“别人不知道就罢了,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向来有什么便说什么的。向来求稳,有五分把握时说三分,有十分把握时说七分,从不会逞强。我说没有凶险,就真的是没有凶险。”

    他起身,最后深叹一句:“好好休息,照歌,就当是安我的心。”

    到底留下了苏照歌,直到了外间后山湖上的亭阁,叶轻舟吩咐人上茶。王朗周边看一圈,有些奇怪:“怎么不去正堂说,要来这么偏的地方?”

    叶轻舟面沉如水。季玉钟也抬头四下望了一圈,才道:“因为这儿不会被偷听。”

    这亭阁建造的时候应该是用了大心思,就季玉钟望去,上下四周通透,竟没有任何一个死角能藏得下一个人——也就是说不管来偷听的人是多么武艺卓绝的高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连她站的地儿都没有。

    可见是真的很不想让苏照歌牵扯进来了。

    “不过俗话说堵不如疏,兄长固然不想让嫂子插手,”季玉钟道:“可如此严防死守,连个情况也不叫她听,难道不容易适得其反吗?”

    叶轻舟道:“她听不得,她如果忍得住就不是照歌了。”

    王朗看看他的脸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你只是在安慰她……其实有凶险是不是!圣上要治罪?”

    季玉钟也抬眸,叶轻舟道:“圣上心意未决。季犹逢这一招先手不错,当年是我做的不利索,被捅到天下人面前,圣上没法袒护我的。昨日进宫我并未见到圣上,在殿外跪了四个时辰,圣上并未召见。”

    王朗震惊道:“所以……”

    虽然说是心意未决,但这其实已经是个相当不好的信号了。叶轻舟向来深得皇帝信任,御前从来甚有脸面。何况当今性情宽厚,从前哪怕是寻常臣子犯错,大多也是叫进上书房训话或问罪,少有叫人跪在殿外不理这样的折辱惩罚。

    何况叶轻舟不仅是官身,还有爵位。叶轻舟身体不好,昨天那样大的雨,叫他在外面跪四个时辰,可以说是雷霆震怒也不为过了。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朗急切道:“圣上到底知不知道长宁侯府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你到底杀没杀人?”

    “这话简直要把我问笑了。”叶轻舟真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不杀人?”

    时间溯流而上,回到十年前的一个艳阳天。

    长宁侯府。

    府内上下挂白,一片安静,仆从们在庭院中来来往往,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人人恨不得自己不呼吸以求绝对安静。

    先帝刚刚大行,正是国丧期间。但府内这压抑的气氛并不来源于此。

    谁能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竟然是出身不显的三殿下呢!前头一直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先帝临终前半个月,太子竟然突逢恶疾,年轻轻就撒手去了,剩下的几个皇子要么就是没有成年,要么就是已经流放到了属地,最后竟然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荣登大宝。

    而自家世子爷正是三皇子伴读,以往总在三皇子府上待着,面上向来是说和三殿下出去胡闹,可前两天京城大变,不少人看见是世子爷带着五城兵马司和一些陌生脸的暗卫扫荡了皇城内外不安分的人,再加上三殿下登基前后对世子爷的安排,是何等委以重任……这谁心里还不明白,世子爷以前常年在外,哪是在‘胡闹’!

    长宁侯府远离权争已久,在京城向来是边缘人物,可此番自家世子爷这样出息,满府上下却没有一人敢生出类似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痴心妄想。

    下人们在府中来回奔走,不敢大声说话,行动间彼此交流着诡秘的眼神。

    世子夫人——良安郡主,就正好在三殿下登基前去世了。

    满京城都知道世子和郡主夫妇情好,琴瑟和鸣。郡主是宫中贵女下嫁,嫁到侯府里来日子肯定没有宫里过得好,必然指着夫君出色,然而偏在这个世子马上要熬出头的时候……

    下人们传世子怕是有点失心疯了,半点不忌讳的,怎么就能把灵堂设在清宁轩,那可是他自己住的地方啊……世子已经在清宁轩待了三天没出门了。

    他是新贵,满府上下现在要仰着世子的鼻息过日子,没有敢不听话的,世子吩咐不让家里任何人靠近清宁轩,下人们也不敢进去打扫,现在唯一一个能进去清宁轩大门的人是世子从小到大的小厮冬至。

    冬至推开清宁轩的大门,大门‘吱呀’一声。

    哪怕是他也不禁心里一酸。少爷向来在意这些细节,清宁轩的门从前开开合合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就怕吵了里头的主子。可房子这东西或许吸人气,主子们走了,下人们不能进,偌大个院子顿时空了下来,这才几天,推门一声,平白是一地的萧索。

    推门进院,是满目的白。白幡挂满了整个院子,没烧干净的纸钱卷的院子里满地都是,草木没人打理,这几天就已经见荒了。而正堂里停着一口硕大的棺木,棺木上披着素白的绸缎,棺木前倚着一身白衣的少年,他仿佛坐不住,要倚着什么东西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他动作非常轻缓,正在一张张地把纸钱放进火里。

    却仿佛没有什么力量,有的纸钱他也握不住,风一吹就被卷到院子里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再重新拿一张。

    清宁轩以往总是满院浮动着隐隐的水沉香气,然而现在香气已经荡然无存,冬至一进来就被几乎要被烟味呛个跟头。也不知道世子烧了多久。

    叶轻舟捏着纸钱的手指极白,他的脸和手都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要和身上的素白衣衫融在一起。冬至不敢走近,只在门外跪下,静静磕了个头。

    “我今早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轻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翻了翻她的嫁妆箱子。前一阵子她说她的嫁妆太多,她庶务不通,都有点算不明白,我说哪天我有时间,陪你一起整理,可我总是没时间。今天我突然想起来去看看,果然很多,其实女孩子家没什么稀奇东西,都是些什么头面首饰的。”

    冬至不敢接这话,良久,叶轻舟又道:“她都没戴过呢。”

    话本子里常描写大喜大悲的时候该有场大雨,好衬托悲情,叫人哭也哭得畅快。可天不作美,这几日都是艳阳天。叶轻舟靠在棺上,望着太阳眯了眯眼,只觉得干涸酸涩,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冬至轻声道:“世子爷吩咐查的事情,易听风都……查妥当了。”

    叶轻舟抬眸盯住了冬至,冬至只觉得残忍,喉头发紧,不知道要如何表述,只是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轻舟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冬至却觉得看到了一场痛哭。然而他只得又道:“夫人……回府了。”

    叶轻舟扶住额角,仿佛疼痛难忍,然而良久,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去把叶铭带过来吧。”

    ◎最新评论:

    唉

    十三年,不能更多了。

    看见四个时辰还是很糟心……老叶身体又不好

    好耶!蹲到更新啦

    我也终于等到更新啦

    我也终于等到更新啦

    好耶好耶更新了

    -完-

    chapter 115 ·

    [长宁侯世子叶久袭爵,尚未及冠,时年十八岁。]

    他门外早侯了几十个暗卫,见世子起身出门,十分默契地各自散开,有的去把守住侯府各个角门,另一部分却向侯府正堂去了。

    他不动则已,然而甫一动作,长宁侯府瞬间被他围成了一个铁桶。

    叶轻舟步履如风,天气尚寒,冬至静默跟在他身后,将一件素白镶狐毛斗篷披在他身上。还只是暗卫斥候的易听风作家丁打扮,同样跟在他身后,低声交代着什么。

    这段路平时也常走,但哪次也不如这次漫长。等终于到了侯府正院,叶轻舟在院外驻足,已经有暗卫在门口侯着了,院内传来女人叫骂的声音,叶轻舟静静听着。

    “你不要以为你主子得了势,就可以在夫人院里放肆!”这声音是嫡母贴身的婆子,不愧是高门显贵家□□出的下人,骂起人来甚有威仪:“放你们这些武夫进院羞辱嫡母,难道这就是世子爷的教养吗?!还是说世子爷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凭着圣上宠信,就不管不顾了吗?就算世子爷如今得势,我朝孝道大过天,羞辱嫡母这罪名传出去也绝不是好受的!世子爷毕竟还只是世子爷,尚未袭爵,侯爷可还在世呢!”

    “双雀且不必再说了。”这是侯夫人的声音,倒还算平静,强撑着似的:“那孽障从来就不懂礼数,他如今得势,你再叫骂,他也是无所谓的。”

    叶轻舟淡淡听着,脸色毫无变化,倒像是突然被这婆子提醒了似的,转头问道:“侯爷呢?”

    他是长宁侯亲生子,然而称呼起长宁侯来却既不叫爹也不称父亲,而是分外疏离地称呼爵位。易听风心里不禁一叹,冬至上前回道:“侯爷在书房。世子放心,此间事了之前,侯爷绝不会来碍世子的事。”

    叶轻舟语气轻而冷,含着点说不出的悲哀与冷嘲:“这个家,向来是爹不像爹,娘不……”

    他似乎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摇了摇头,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内尚还整洁,仆人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身前站着两个家丁服饰的暗卫。而长宁侯夫人——叶轻舟的嫡母和嫡母身边的婆子倒还有些脸面,脸色苍白地坐在阶前的太师椅上。身边同样站着两个暗卫。一左一右地按着嫡母的肩膀,不让她动作。

    而她对面同样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前是一方小桌,桌上温着一壶茶,白雾袅袅而生。

    叶轻舟在她对面坐下,和嫡母对视,淡淡道:“……夫人。”

    “你终于不再叫我母亲了?”长宁侯夫人冷笑一声:“世子爷如今得势了,敢在家里动刀动枪了,我刚进家门,就被你的人按在这里。我这一屋子的丫头,你也半点没有忌讳,看来是打算撕破脸了。你想怎么样,这么大阵仗,是想杀了我不成?”

    “还没想到那儿。”冬至俯身将茶盏恭谨地递到叶轻舟手里,叶轻舟垂眸闻了闻茶香,仿佛没看到嫡母瞬间煞白下去的脸色:“但我确实已经犹豫了很久……”

    “你疯了。”长宁侯夫人沙哑道:“我是有诰命的,你凭什么杀我!”

    她怨毒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这样年轻,风华正茂,位高权重,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和他那个下贱的亲娘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就这么从容地坐在她面前!

    其实他本该有很多话想问,但是他突然漫无边际地想到八岁那年的事。有一天下午,他练字累了,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被夫人发现,便令下人将自己叫起来,拎到廊下罚跪,因为‘怠惰学业’,‘辜负期待’。她并不痛斥自己,只是冷冷地说长宁侯府艰难,自己却不成材,怎堪大任?他只觉得羞愧难当,从此再没荒废过学业。

    后来叶铭出生了,他路过夫人廊下,听到里面叶铭撒娇说练字手腕疼,夫人便笑说小懒虫,那就明天再写……叶铭便甜蜜蜜滚进她怀里。他在廊下听了一会儿,只把从外面带回来想给她尝尝的糕点交给下人,转身离开了。

    那不是一间他能进得去的屋子。

    “我小时候,夫人是待我好过的。虽然不能与后来的叶铭相比,但夫人确实曾用心教养我,延请名师,关心吃穿。我在夫人院里长大,曾将夫人看作是自己生身母亲,后来叶铭出生了。他是夫人亲生子,我自知在您心里无法与他相比。”叶轻舟轻声说:“但我真的很好奇,我在您膝下十年有余,从未有行差踏错,忤逆不顺之时。夫人为什么半点不肯怜惜我?”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长宁侯夫人仿佛不能理解,颇感荒谬地笑起来:“到今天,你一朝得势,竟然只想问我这个?”

    “夫人肯告诉我。”叶轻舟道:“我不杀你。”

    长宁侯夫人静了半晌。

    “当然是因为你不配啊!”她抽出帕子压了压眼角,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轻舟道:“长宁侯夫人。”

    “我是江南名族谢氏嫡女,长宁侯府是破落侯府,我嫁你们家,是低就。”长宁侯夫人道:“我本来是可以进宫的!最差也可以选一个公爵之家,但我父亲说长宁侯府虽说权势不显,却是个规矩人家,嫁过来不委屈。”

    她似乎也觉得荒谬,狠声道:“哪来的不委屈?嫁过来才知道怎么回事。我谢氏女是云端凤,怎能与青楼娼/妓共有夫君?!我怎能与她称姐妹!偏偏那贱人,那贱人……那贱人一副狐媚相貌!侯爷鬼迷心窍,竟放着发妻不管不顾!京城上下只会说长宁侯府子息艰难,嘲笑我谢环善妒不能绵延后嗣,又嘲笑我与青楼女同处一府!”

    叶轻舟闭了闭眼,长宁侯夫人冷笑道:“若只是如此也罢了,可嫡长向来该出自正室夫人之身,将来才不至于有什么多余的争端。可你看到了,到底是你先出生,长子出于青楼女子之腹,比妾生还不如!我十年无出,你以为我在京城中有脸面吗?我凭什么怜惜你?”

    “那何必养我!”叶轻舟把茶盏一撂,茶水洒了半盏出来:“一碗药结果了不痛快吗?”

    “我当然想结果你,可你爹不让啊,叶家五代单传,断送了你,怕叶氏绝后。说什么长宁侯府子息艰难,哈!”长宁侯夫人恶意地看着他,几乎有些愉悦道:“男人,不过都是这样的东西!喜欢的时候爱的不得了,甚至为此忽略我……我只能留下你——那又如何,我再不能忍受销魂奴那贱人了,要么去子留母,要么去母留子,你猜你爹选了什么?”

    叶轻舟捏着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毫无血色:“……我早就知道。”

    “什么延请名师,照顾吃穿……不过是因为我年轻,我怕了就如你爹所说,叶家代代单传,那你是唯一的后嗣……”长宁侯夫人道:“我怕养废了你,又白糟口舌罢了。然而天可怜见,到底赐我一个亲生子,你知道我有多欣喜,又有多恨你么?庶长子与嫡次子,年纪差距又这么大,简直是祸根之源!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如果当年养废你就好了……”

    “我从未……从未想与叶铭争过什么。我不稀罕什么爵位,我大可自己去争我自己的。”叶轻舟声音几乎在颤抖:“我避让了,你为什么不明白?”

    “你避让了?你指什么?你指你在青楼混迹,败坏名声这点小打小闹?”长宁侯夫人颇感有趣道:“叶大少爷,你怎么这么长不大?这算什么避让了?你们男人只要肯回头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年少时沉迷享乐后来却出息的人比比皆是,什么是避让了,你只要哪天想开回头,照样是我儿的心腹大患!你要是想避让,就该去奏请了圣上,脱离开长宁侯府,再别姓叶了!”

    “何况——何况你还受封了世子,成个亲,就成了世子……”长宁侯夫人道:“世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你避让了,世子之位你为什么不辞?难道说,你还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把已经到手的世子之位拱手让人?别说笑话了!”

    “这是你杀照歌的理由吗?!”叶轻舟骤然起身,他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小案,炉火,茶盏,茶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叶轻舟眼底一片赤红:“这些事……这些事和照歌有什么关系……世子也好什么也好,这些事都尘埃落定了,从头到尾都和郡主半点关系没有,杀了她对你有什么益处!”

    毫无益处之事,为什么她能这么轻易地毁掉……天地偌大,这个家,这个世间,他却只有那一个地方可供栖身,能回得去。

    “……你知道了。”长宁侯夫人语调冷淡:“不过你太激动了,我没有杀她。良安郡主是宫中贵女,我怎么敢杀她?”

    “你没有动手。”叶轻舟捂着脸笑起来:“你只是派人看着她的行踪,把她去了护国寺这个情报传了出去……”

    “那又如何?”长宁侯夫人冷道:“我和人聊聊我自己儿媳妇的去处,犯了哪条律法?”

    “为什么呢?”叶轻舟轻声道:“你有什么好处?”

    “她岳照歌在军中有旧,如果没有良安郡主,”长宁侯夫人道:“你就失去了军中助力。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问我?这世间之事就是这样,你抢我儿子世子之位,天下之事,有初一便有十五。”

    “简单的事情……”叶轻舟笑了:“我布置多年,我在军中如何,哪是照歌能改变的……毫无作用,你白打算盘,毫无作用……”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抹了一把脸,摸到满手湿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了满脸。他抬头看着长宁侯夫人,这个女人这样优雅,这样厉害,在他生命里,一直是这样坚不可摧。哪怕到了此刻,姿态也不落下风。

    “天下之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叶轻舟带着泪笑道:“夫人以为这就算十五?冬至,我弟弟呢?”

    长宁侯夫人的表情有瞬间的慌乱:“你想做什么?!他是你亲弟弟!”

    “我没有亲弟弟,我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亲人了。”叶轻舟擦干净了脸,轻声道:“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叫你看着叶铭怎么死。照歌怎么走,他就怎么走。你总会体会到我有多么痛的,母亲,你们……都会知道我有多么痛的。”

    “你疯了,你疯了……你……”

    叶轻舟没再接话,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门,易听风想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把挥开了。没过一会儿,院子内传来了歇斯底里的男孩与女人的惨叫声。

    易听风顿了顿,问道:“世子爷,侯夫人之后……”

    “关进地牢。”叶轻舟却仍旧在笑,声音仿佛揉进了一把粗砺含血的沙粒:“每天给她送饭,三个馒头一碗青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准给,不准给她见光,不许她死,我活多久,她就要活多久。”

    “是,”易听风道:“侯爷如何?”

    “他知道……知道谢环做了什么,他默认了。”叶轻舟觉得喉头像是塞着一块热痰,每说一句话都那样疼痛:“他……从来都没看见过我,那不是父亲,那只是一个……扔出去。不要让人看出他是谁,扔出去,随便他去哪。”

    “是。”易听风颔首:“那下人们?”

    “全杀了。”叶轻舟喃喃道:“都是眼线,都是帮凶,全清理了。放把火,这宅子……这宅子我不要了,太冷了……放把火。”

    是日长宁侯府满府突发恶疾,长宁侯及夫人不幸撒手人寰。当夜大雨,落雷击中府内古树,熊熊地烧了半夜,天明方熄。

    隔天噩耗递进宫城,世子半月内内接连丧妻丧父丧母,亲人尽绝,圣上甚哀。遂令长宁侯世子叶久袭爵,尚未及冠,时年十八岁。

    此后京城风传长宁侯命硬,杀孽过重,克父母克妻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长宁侯未言语,再半月后朝上奏对,自请离京驻守边境,十年未归。

    ◎作者有话说:

    老叶,病娇过.jpg

    ◎最新评论:

    哎

    唉,小叶太难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啊

    谢夫人该怪长宁侯的,她只是挥刀向更弱者罢了。

    催更催更

    乖乖隆地咚

    ~

    加油!!(刚刚打成0分了

    呜呜呜写的好好!作者加油!!!

    求求了,前面的都看了三四遍了,快更吧呜呜呜,作者写得真好,好久没看到这样感情不简单粗暴的文了

    等更新呀

    加油太太 喝了这瓶营养液,明日再战三万三!

    这章好带感哦

    叮叮叮,您的营养液已到货,请更新查收!

    这一章太太的文风好像回来了一些了哈哈

    -完-

    chapter 115 ·

    [未亡人,太苦了。]

    王朗浑身发寒,久久不能言语,良久颤声问道:“所以现在侯府地牢里……还关着老……老长宁侯夫人?”

    “怎么可能。”叶轻舟淡淡道:“我倒是想让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但奈何看不住一个想死的人。叶铭死后半夜下人来报说就说她自尽在地牢里了,否则我不会离开京城的。”

    半晌寂静无声,季玉钟道:“幸好死了。”

    叶轻舟笑笑,王朗回神,才又说:“那你说圣上知道……?”

    “当年我境况如何,圣上心如明镜,说什么暴毙而亡,谁听不出来是怎么回事?我进宫时密报过是我动的手,圣上训斥了我一顿,这事就算翻篇了。”叶轻舟道:“当年一时激痛,没想过这事会再被翻出来。”

    季玉钟问道:“你确定当年都清理干净了吗?”

    叶轻舟回答道:“自然清理干净了,谁动手留后顾之忧?我听了那妇人的说辞,细节多有对不上的地方,她不是当年侯府旧人。只是她将一部分真相与大量假的细节混在一起,虚虚实实,过去这么多年,早没法考证了,可信度才极高。”

    “那你怎么办?!”王朗顿时拍桌而起:“圣上既然早就知道,却还是这样态度——”

    叶轻舟打断他:“疏之慎言,不可怨怪圣人。”

    “行,不提这个。那你怎么办?这事你自己压根没法争辩,如你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没法考证,何况你又不是没做,从头到尾根本经不起细查!这不是被人按着打吗?你有没有什么朝堂上的朋友,能帮忙说说话的?”

    “别天真了,”叶轻舟轻声道:“圣安司地位特殊,我必须是个孤臣,最大的倚仗是君臣相和,无朋党才是保身之道,哪来的什么朝堂上的朋友?”

    王朗的表情看上去简直要骂人了。

    “能把这事翻出来的只有季犹逢,但如果只是长宁侯府当年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不足以扳倒我。”叶轻舟冷静道:“他下手不会只有这么轻,现在能做的事只有等,看他下一步怎么出手,我再谈怎么破局。”

    “想必他很得意吧。”季玉钟突然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和你争斗抢到了先手。”

    叶轻舟看着他,却笑了笑。他好像总有这样的能力,无论什么样的境况他都能笑出来,像是个先天不知道要怎样哭的人。

    “所以你不告诉嫂子……”季玉钟叹道:“境地既然不好,她又有身子,告诉她也是白白忧心。”

    “不全是。”叶轻舟道:“对手是季犹逢,我只希望她远离这团乱局。”

    王朗先走了,叶轻舟和季玉钟继续留在亭内喝茶。

    “我觉得挺奇怪的。”季玉钟突然道。

    叶轻舟挑挑眉示意疑惑,季玉钟接着道:“我觉得不太像你。”

    “你指什么?”叶轻舟失笑:“被季犹逢压着打不太像我?我又不是神仙,哪有人能一直赢到最后啊?”

    “有一部分是吧,这辈子他都输你,突然看起来他要赢,我确实觉得很奇怪。”季玉钟道:“这么聊了半天,却没聊出来应对之策,只能等,你说了这么多。又是旧事又是朝局的,倒像是在安王二和我的心,可我又觉得你不像是只能做这些的人。”

    叶轻舟语气很淡然:“谁知道呢?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这么多年过去,我的意气早平了,只想身边的人好好的。”

    “那不如兄长跟我交句实话,”季玉钟道:“现下嫂子不在,王二不在,我不是你需要照顾情绪的人。此番到底如何,你有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叶轻舟道:“有。”

    他接得实在太顺畅,十分不走心的样子,季玉钟倒是一愣:“嗯……?”

    季玉钟有些愠怒道:“兄长是在打发我。”

    “那没有。”叶轻舟耸耸肩,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有与没有如何?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尽信的,何必问我这种话?棋手收官前不敢论输赢,季犹逢才出了第一手,我也看不到结局。稳一稳吧,玉钟。”

    “……”季玉钟默了一瞬,又道:“假设——假设结局不好,兄长怎么打算嫂子?”

    “最差的结局我也不会让季犹逢活着。”叶轻舟道:“但最差的结局是我也死了。倘或如此,我会叫人给照歌送一碗堕胎药,从此天高海阔,任她去看吧。我知道她早该走的,我若不在,她早走了。”

    “……心真狠啊,别的罢了,你真不想要孩子吗?”季玉钟叹道:“你怎么就笃定嫂子会喝?你们夫妻情深,我看嫂子会把孩子生下来,留在这里。”

    “那是什么鬼日子?”叶轻舟顿了一下,又说:“未亡人,太苦了。给她留个孩子,她一定会停留在原地,一辈子也走不出来的吧。岂止是孩子,如果我不在了,我会把所有关于我的东西都毁掉。什么念想都不留,人走茶才凉。”

    “……我知道了。”季玉钟站起来离开,低声道:“你的确是没把握。”

    他往外走,思绪也有些乱。却没想到绕过长廊,正看见持伞的苏照歌站在庭下,静静地看着他们那个议事的亭阁。伞上有雪,不知道她已经站了多久。

    季玉钟脚步一顿:“嫂子。”

    苏照歌没有看他,季玉钟上前道:“天气冷,你站在外面,兄长要心疼的。”

    “我没有那么娇弱。”苏照歌道:“习武之人内力健旺,你兄长是小心太过了。”

    季玉钟便不说话,又听苏照歌道:“自初识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不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季玉钟心想其实我也没太懂。但他顺着苏照歌的话接道:“嫂子曾说,十年前的痛苦大半来源于兄长封闭自己,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常态,嫂子该宽心。”

    “我刚站在这里的时候想十年前,那不只是他的问题。我们少年夫妻,不懂怎么和对方沟通也很正常,我未必没有不对的地方。当年如果我问,他未必不肯说。”苏照歌说:“所以再见以来我改了。我去问,去摸索他的想法,也不怕把我的想法告诉他。果然很好,他坦诚了很多,没隐瞒过什么。但这次不一样。”

    季玉钟说:“嫂子是兄长心尖人,实话讲,兄长此次的谋划,我也不明白。既如此,如果嫂子去问,兄长或许会说也不一定。”

    “不会的。”苏照歌伸手指了指那个亭阁:“从前他和人说事情,知道我好奇,知道我会偷听,但他从不在意。只有这次他选了个我藏身不得的地方,这就已经是态度了。我去问,他也不会说。”

    苏照歌又道:“他告诉我很安全,没问题。”

    季玉钟默默,苏照歌轻轻笑了一下:“你不说话,我就明白了。”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在苏照歌面前自己无言以对,苏照歌没有问他任何话,他却觉得自己什么都隐瞒不了了。

    “兄长说现在只能等。”良久,季玉钟开口劝,然而也觉得苍白:“嫂子保重自己,就是……”

    “我不禁想,是因为这个孩子吗?”苏照歌垂眸,抚上自己的小腹:“从前的什么事,去下江南也好,他是不介意我跟他一起面对的。而这次他把我排除在外,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嫂子这样想也没错。”季玉钟道:“在兄长看来,女子怀胎是会危及性命的大事,外面虎视眈眈的人又是季犹逢。你自然要退守,以保身为主。”

    “……”苏照歌转身,并未往叶轻舟的方向去,而是朝自己来世的方向回了:“非我所愿。但既然他要我退守,那就退守吧。”

    季玉钟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却泛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来。

    这两日叶轻舟着人把清宁轩收拾了出来。

    这是他们当年新婚时的居所,自良安郡主死后就封起来了。叶轻舟不踏伤心地,也舍不得毁了,自己搬去别院另住,但这下身份说开,他便叫人又重开清宁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

    这过程苏照歌不知道,她没什么害喜的症状,只是嗜睡,心绪不好,难免显得神思不属。叶轻舟见她时她老在睡觉。

    清宁轩收拾完是个下午,叶轻舟回去叫她,苏照歌正歪在贵妃榻上睡着,叶轻舟没惊动她,只是俯身把她抱了起来,一路回了清宁轩。

    苏照歌再醒时天已经彻黑了,她谨慎习性,刚睁眼看见屋内陈设不对,瞬间就清醒了,立刻起身环视一圈,又一愣。

    恍惚大梦醒来,仿佛中间分别的十年,想法的分歧从未发生过。她在清宁轩歇晌醒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个傍晚。

    然而马上就有不寻常之处了。

    听见房内响动,叶轻舟端着碗药进屋,皱着眉看她。苏照歌刚开口:“这是清宁……”

    她看清了叶轻舟的表情,他难得表情如此严肃。

    苏照歌道:“怎么了?”

    “我下午把你抱回来的。”叶轻舟坐到她床边,把药搁下,伸手把她袖子拉上去,露出一把纤细的骨头:“你有孕快两个月,可却瘦了很多。”

    ◎最新评论:

    谁推的文啊,好狠的心啊,这都看起来要坑了QAQ

    马上要实现月更了

    我好久没看这本小说了,没想到昨天居然做梦梦到叶轻舟和照歌了……原本以为太太已经更了很多了,结果……TAT

    作者大大的脑洞棒,快来一瓶营养液继续头脑风暴吧~

    追文不容易,天天刷新,太太加油!

    最终还是没忍住,我本来想完结再看的呜呜呜

    老叶真贴心啊……好像走到未亡人那一步也不错(?)

    呜呜呜未亡人……

    春山居然和我同一个月生日诶,生日快乐!

    不要再苦了

    -完-

    chapter 117 ·

    [有钱。]

    他微微皱着眉头,表情有点严峻。

    苏照歌向来见他眉眼含笑的时候多,少见他严肃,顿时心里一紧,下意识道:“我没……我有好好吃饭。”

    叶轻舟倒一愣,苏照歌看着他,两厢对视,各自沉默了一瞬。

    “我不是在怪你。”叶轻舟肩膀一松:“我就是……”

    苏照歌道:“我知道。”

    气氛一时凝滞,叶轻舟轻轻叹了一声:“觉得和十年前有点像?”

    “什么?”苏照歌一愣。

    “你最近睡太多,心情不好吧。我问过太医,孕中的确可能嗜睡,但不至于如此。人一闲下来就想睡觉,我也是这样。”叶轻舟说:“在侯府里闷着很无聊吧?当年还有扶枝陪在你身边聊聊天。现在……”

    现在她没有什么贴心的姐妹,没有经年的旧仆,没什么可说话的人,只是在后院里苦熬,长日寂寂,他明白。

    她身份未揭露之前,在京城也好在江南也好,每次见面,总是有很多话说。而自从她回到侯府以来,却时常两两相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叶轻舟日常朝廷机密,不能为人道的计划与布局,总有一千八百个不能说。而苏照歌在后院枯待一日,看到风把树上的积雪吹落了,这更没什么可讲,说出来太像在找话题,太刻意。

    他们是阔别十年重逢的夫妻,谁都想不到再真正在一起竟是这样的局面。

    而十年前,叶轻舟从没意识到过这会是个问题。他白日出门办事,夜里回家休息,日子也是那样平淡温馨地过。郡主寡言,他也少语,夫妻二人吃完饭了就寝休息,他从没想过两个人需要什么‘交流’。

    要等到十年后,他在弟弟的屏风后偷听那个女孩子当年的痛苦,要亲耳听到她说‘我害怕做回长宁侯夫人,我害怕我们就像十年前那样无话可说’。他才惊觉原来她这么看重‘能交流’。哪怕不做什么侯爵夫人,哪怕不是什么郡主,哪怕只是青楼里的舞姬,哪怕不再留在他身边了。

    去江南的时候他们聊起水寨,聊起官场,聊起……她那时没有暴露身份,他还是个逃避自己感情的懦夫,但她那时要比现在快乐得多,眸中有光。

    他不解,甚至闲来无事看了不少讲闺怨的诗。他很少看这种诗词,以前觉得不知所谓,现在心情不同,看出那些哀婉的词句,字字句句都是空等的寥落。

    他如今方懂,因为他也空等了十年。不禁便自嘲,枉他自负才高,空说情深,心思玲珑看破人心,没有走过同一条路,他也无法感同身受爱人的痛苦啊。

    而近来每次回来见照歌,她的表情越来越沉寂,眸光淡了。

    “不会太长时间的。”叶轻舟说:“我不是想要困着你,照歌,我们……”

    他本想说我们不要闹别扭,临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对,这话倒像是在怪她什么。于是又改口:“不会像以前那样的。照歌,我知道你不喜欢每天只是在后院呆着。即使你回来也不必留在侯府里,你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只是这一次对面是季犹逢,我实在不敢……最多三个月,你信我。”

    苏照歌看着他,眉角微妙地挑了一下:“嗯……最好永远留在你视线内,再也不要迈出长宁侯府的大门,甚至连前堂都不要去。除了你谁都不能见,哪怕没有季犹逢,也不再允许任何人窥探。如果我逃,就抓回来废掉武功,加大看守力度,再不会给我重见天日的机会。说这些话的是谁呀?”

    “……”叶轻舟顿时站了起来:“照歌!我……”

    他词穷似的:“……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这么做。”

    没成想苏照歌倒笑了起来:“说的时候那么吓人,现在怕什么?我既然承认了我是良安,就是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离开你。就算你真这么做了,我也不后悔。”

    ……其实我近来偶尔想,或许你真这么做,才是我们两个最该有的结局。

    无论我们怎样有意无意地避免讨论这个问题,阿久,长宁侯夫人终究不能像你想象的那样自由。我告诉你自己是谁的那个雨夜就认清了这点,我留下来,就能接受回到十年前的日子。不仅仅是什么三个月,往后几十年如此,我也接受。你等了十年,我做回岳照歌。

    既然如此,你在不开心什么呢?

    她轻轻叹口气,向着叶轻舟伸开手示意要抱,叶轻舟站在原地顿了几秒,终究挨不过,坐下来把她揽进怀里。

    “说来说去都是怕我觉得闷,好吧,我确实有点闷,难免的。”苏照歌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我没有不开心,就算有,和你比起来也不重要。只是人闲下来确实容易胡思乱想,不如给我找点事情做?”

    她想了想,半开玩笑道:“家里的庶务你从来都没用我沾手过,正常该做夫人的管家吧?不如你把府里的账本拿来我算算?”

    叶轻舟摩挲着她的肚子,她还没太显怀,只感觉好像是稍稍胖了一些。

    “都是些烦人的账本活。”叶轻舟的心情也轻松了一些:“侯府账面复杂,再把家算亏了。”

    “还怕我败家啊?”苏照歌不忿道:“我算账还行的。”

    不过说着怕她没碰过帐把家算亏,可能是真的怕她无聊,可能是真无所谓自己的账面好坏,苏照歌说完,转天叶轻舟就送了两箱子账本来。

    苏照歌翻开看了一眼,只觉得叶轻舟现在做事真是实在,说送过来就什么小帐都没落下,翻开这边第一本,隐约是什么来往礼单,下面的数她看一眼就眼晕,再翻开那边第一本,是厨房的帐,什么鸡蛋几十斤鱼几十斤……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季玉钟说:“怀着孕,不好好卧床休息,为什么要算这么麻烦的数?还得我跟着你来,我最烦算账了。”

    “我没叫你来呀。”苏照歌奇道:“我跟阿久说这事的时候都没提过你。”

    “你没提过,兄长叫我来的。”季玉钟一脸菜色:“他觉得你可能会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边上有个我可以商量着来。我说我在流风回雪楼的时候也不负责管账,他说不重要,万事可以学,正好两个人学一学还算热闹,省得无聊——最后这一句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怕你无聊!”

    “哦。”苏照歌忍俊不禁:“想法真奇怪,你是及冠了的弟弟,他不在家,却把你派过来,他半点不在乎避嫌的吗?”

    “苏姑娘冷静一点,你在流风回雪楼跳了好几年舞,全京城就没有男人没看过,这他都不在乎,这种小事怎么可能在乎。”

    “还是说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真的不会限制我呢……”苏照歌嘟囔了一声,随手抓起一个账本瞎看——她压根不会,当时其实是话赶话说到这里,她看个热闹,并不打算认真学。

    天爷知道,她看到数字就头晕。

    她随手翻开第一页,这账本封面素净,长宁侯就随手勾了个“军”字。

    嗯?军?什么军?

    苏照歌打开一看,还没来得及看数,先被名目吓了一跳,立刻把账本合上了。

    “怎么了?”季玉钟奇道:“看到鬼了?”

    “差不多吧,”苏照歌又小心地打开看了一眼,确定了。她迟疑道:“……是军粮。”

    “啊?什么军粮?”季玉钟也一愣,把那账本接过来翻开,果然细致写着粮食几万几万石,走哪条路去的塞外,路上损失了多少……

    是长宁侯府出钱发的军粮,涉及金额岂止几十万两白银。

    苏照歌和季玉钟对视,彼此脸上都有点空白。

    “正常军粮是由户部调度发往四方边境,官发官运,从来没听说过长宁侯府……不,从来没听说过有哪家人自己掏这个钱。”苏照歌说:“这是大事,而且太敏感了。”

    首先是这钱太大了。边境军最少的也有五万人,那是五万个人,不是五万条狗,人一天吃三顿饭,吃上一个月就不是小数,耗量相当巨大。

    而京城中基本上没有能掏得起这笔钱的人家——或许有,但是偶尔出个半年一年的或许可以,要是……

    苏照歌往后翻了一下,骇然发现这账本从六年前开始记,一直记到今年上半年。

    六年!难道长宁侯府后山有个矿?

    何况就算能掏得起这个钱,又哪里敢做这种事!不说律法不允许,位高权重的贵族私下支援边塞军,这让皇帝怎么想?

    何况你这钱怎么来的!侯爵一年俸禄也才一千六百两,就算再加上每年的什么冰敬炭敬也不够给关外塞牙缝的!”身怀如此巨富,要是又让皇帝知晓,皇帝也要疑惑——你哪来这么多钱?

    季玉钟说:“也不是不能理解,听说户部老爱扯皮,军粮向来不准,质量也不好。各方将军要是全指着户部就得饿死,私下大约都有买粮的路子。”

    “太大胆了。”苏照歌道:“我不信皇帝丁点头绪都没有。但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这就是件大事。”

    季玉钟沉吟半晌,试探道:“既然如此,这账本不如烧了?”

    ◎最新评论:

    ?剧情直接把我整懵了

    催更催更

    喜欢呜呜呜呜呜呜,太太写的好好

    等到了等到了

    oh终于更新了 往小树坑里浇营养液,会长出参天大树吗?

    -完-

    chapter 855 ·

    [好疼啊,照歌。]

    今日雪大。

    叶轻舟跪在上书房前,已经有点感觉不到自己的膝盖了,他却微微有点出神似的,目光落在面前某一个虚无的点上。他睫毛上落满了雪,融化了成冰,压得仿佛眼皮都有点抬不起来。

    “哎哟,我的侯爷啊!”皇帝身边侍奉多年的老太监名唤李忠,出来一看,神色顿时一变:“您这脸色也太差了,怎么还跪着呢?”他一路小跑下来,左右小太监连忙跟上,他一甩拂尘将左右挥开,斥责道:“你们这群没眼色的东西!见侯爷跪得久了,也不知道进去通传一声?”

    “李公公不要难为下面人了。”叶轻舟并未起身,轻轻挡了一下李公公示意不用搀扶,语调尚且还平稳:“圣上震怒,就是要罚我,他们怎么敢多说话?”

    李公公想起来了正事,到底没坚持要把他扶起来,只是不着痕迹地探手在他膝盖处一摸。叶轻舟膝盖处衣衫干净,里面并没有垫什么官员罚跪时常用来自保的软垫。

    李公公脸色几变,最终低声急道:“侯爷何必如此!”

    他是从小就伺候圣上的,早在叶轻舟当年做皇子伴读时就相识。叶轻舟当时是圣上亲信,到底是侯府公子,身份也贵重,但性格却难得和缓,毫无骄狂之气。

    当年时局混乱,李忠家中老母被卷进有关太子的案子,事涉甚广,李忠也不敢拿自己家的琐事去向三殿下多嘴,倒是叶轻舟有一次注意到他面色难看,也没来直问,回去自己打听了情报,不知怎么的就把李忠母亲捞了出来。事后倒也未曾借此向李忠卖个好,要不是李忠自己觉得蹊跷多方问了问,差点不知道这事是叶公子做的。他拿这事去问叶轻舟,叶轻舟只说不是大事。

    他很记这个情,又都是多年旧臣的情分。

    “公公慎言。”叶轻舟平稳道:“我与您有旧,您又是御前的人,您在这时为我说话,圣上难免多想。”

    李忠面色难看道:“圣上终要再用侯爷的,侯爷还是要保重自己,何须自苦?”

    “倒也算不上自苦。”叶轻舟轻声说:“只是有些惭愧……”

    李忠一愣:“惭愧?”

    “想到当年雄心壮志,说话不知天高地厚……”叶轻舟叹了一声:“……我却终究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

    “这些不是现在该说的话,我失态了。只是这一次……”叶轻舟苦笑道:“看在过往情分的份上,我还不知道这次是因为什么呢,李公公不如告诉我,是我哪里不对了?”

    “……”

    李忠叹了口气:“这次事涉甚广,侯爷……是不是曾私供军粮给边境?”

    叶轻舟沉默:“……”

    “侯爷糊涂啊!”李忠沉声道。

    “既然说事涉甚广,”叶轻舟问道:“圣上……”

    难道打算彻查四方边境军需吗?

    但是他截住了这个话头,没再多问,这不是能大庭广众问李忠的话。

    “这两天御史台——不,不仅御史台。奴才也不清楚具体都有谁,但是上书来弹劾侯爷的人不少。”李忠踌躇,最终一咬牙,还是说了:“圣上震怒,也未必只是某一桩一件事……”

    “公公慎言。”叶轻舟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重复道:“接下来的话我不能听,您也不能说了。”

    二人僵持住,正此时书房里传来一声清晰地茶盏碎裂声,那是有人把茶盏劈手摔到了地上,想必是气狠了。叶轻舟和李忠同时一震,上书房里急急忙忙转出来个小太监,附到李忠耳边说了两句,李忠连忙道:“侯爷快快起来吧!圣上准您回去了!”

    语气肯定没这么客气。叶轻舟腹诽,想站起来,才发现在这么冷的天跪这么久,腿早麻透了,踉跄了一步,竟然没站起来。

    好在他向来重仪态,倒也没说摔个太丢脸的跟头。他撑着地想再发力,终究发现得缓一会儿。李忠着急,下意识伸手想扶,可动作做到一半却定在了原处,到底没实打实扶上去。

    “腿麻了而已。”叶轻舟咬牙站了起来,竟然还能扯出个笑:“公公回吧,我自己走。”

    上书房。

    外面落雪皑皑,上书房内地龙却烧得如同暖春。

    皇帝龙颜大怒,宫女太监不敢多留,早全退了出去。李忠再进来时只看见地毯上碎成了八瓣的青瓷茶盏和茶水残渣,他心下默默叹一口气,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俯身收拾了起来。

    “你那些徒弟眼里没活。”皇帝只穿了家常的衣裳,没有坐在龙椅上,却站在窗边,看着叶轻舟踉跄离去的背影。说是龙颜大怒都摔了茶盏,可神色却淡淡:“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把那儿收拾了,还要你亲自进来捡。”

    “奴才生来就为了伺候皇上,活没大小,都是奴才该干的。”李忠小心道:“皇上,您书桌还乱着,奴才现在收拾了?”

    “别动。”皇帝道。

    李忠垂首:“是。”

    “走的时候没让人扶?”皇帝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看他膝下垫东西了么?”

    李忠知道他问什么,连忙道:“侯爷是武将出身,虽然是受了点伤,为着脸面也不会叫奴才们搀扶的。”

    “‘受了点伤’。你这求情的话也省省,朕看见他步伐踉跄,知道是跪狠了。”皇帝说:“你说他是暗卫出身,该是个人情世故练达的老油条,却偏在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办事实在。要说是个直臣,平常说点什么,口吐莲花不够形容他的。”

    这话李忠不敢接,皇帝沉沉吐了口气,又问道:“在殿前都说什么了?”

    “侯爷只是奉劝奴才谨言慎行,一句话都不肯多听。仅打听了一句皇上是为什么生气,奴才说是因为关外军粮一事。”李忠如实道:“奴才倒是主动提了最近御史台及六部官员弹劾渐多,刚提了个头,侯爷便不让奴才继续说了。”

    皇帝叹道:“他这点君臣之道啊。”

    “倒是别的话,”李忠犹豫了一下:“奴才探到侯爷膝下空荡,便劝侯爷莫要自苦……”

    皇帝道:“良安死后他就长了这毛病。”

    “……侯爷却说惭愧。”

    皇帝一愣。

    “奴才不知侯爷缘何妄自菲薄,侯爷原话说惭愧自己终究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李忠说:“奴才不解此话何意,却觉得这话中之意是对您讲的。”

    皇帝默默良久。

    当年侯府庶子少言寡语,跪在他面前说愿为殿下效力。他问叶轻舟有何所求,叶轻舟说愿置身风波中,扶摇青云上。他激赏一个侯府庶子的野心——恰如一个皇室庶子的野心。他在一众世家子弟中选了和自己最相似的那个做心腹,这么多年来毫无保留地信任与看重,并从未后悔过。

    没什么出息的人啊……

    “他没什么可惭愧的。”皇帝缓缓道:“胡话而已。”

    “不过侯爷私筹军粮去关外一事……”李忠小心翼翼道:“皇上心中想必已有定数。”

    “什么定数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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