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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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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脚则留在马路上。尽管她手中烛台的灯光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晃动着,我还是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势。她转身往回走,在陈列柜之间隔开的缝隙里曲折前行,她长袍的下摆轻柔地卷住陈列柜的柜脚。我感觉,在她走回门口的那段时间里,我已经睡了一小会儿。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离开的时候依然没有。当我发现身后还有另一束光的时候,女人手中烛台发出的光芒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离开的时间到了。我抓住了垫子的一角,然后起身去找管家。只见管家的整个身体连着手中的烛台一起颤抖。他的假牙在不住地打战,以至于我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下一次去的时候,她会再次出现。我干任何事都无法集中精力,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着她。当她出现的时候,我就平静了下来。之后发生的一切,都一如初见:她空旷的眼睛里似乎总是饱含着同一种专注的目光,然而,我能莫名地感觉到,每个晚上,她的目光都是不一样的。在这个房间守候着她已经变成了我充满柔情的一个习惯。每当她靠近垫子的时候,我的心会猛地不安起来:我发现,她并不准备沿着垫子的边沿走过,而是要从我的身上踏过去。我又开始感到一阵恐慌,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尖叫出声。她停在了我的脚边,然后往前走了一步,踏上了垫子。她又走了一步,踩上了我的膝盖——它们颤抖着分开了,让她的步子有些打滑。下一步,她的一只脚落在了垫子上,另一脚却踏上了我的腹部。再下一步,她踏过垫子,然后把赤裸的脚踩在我的喉咙上。最后,她那喷着香水的长袍下摆整个儿拂过我的脸颊,那一刻,我彻底丧失了对那细微触觉的感知能力。

    每晚发生的事情都大抵相似,但我每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这些相似的记忆在我的脑海里逐渐变得模糊,以至于我仿佛觉得自己只度过了寥寥几个夜晚。那长袍的下摆抹去了不好的回忆,它把我带回了那些无比温柔的时刻,仿佛被裹入了童年的床单。有时候,她那长袍的下摆会在我的脸上停留几秒,那一刻,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痛苦涌上心头;与此同时,我也感到了一种未知的现实的威胁。不过,当她长袍的下摆重新挲抚我的脸颊时,我们之间的鸿沟瞬间就被填平了。我觉得暂停的那几秒像是一个温情脉脉的玩笑,在那下摆被抽走之前,我尽情地吮吸着上面遗留的香气。

    有时候,管家会对我说:

    “啊,先生,您什么时候才能看完呢!”

    但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离开宅子,走回自己的房间。我把套装脱下,贴在自己的腹部,任由它垂落在膝盖上,然后慢慢地抚摸着它。我躺在床上,思念着她。我已经忘记了我自身发出的光芒:如果能让我清晰地记住她那被烛光笼罩的模样,我情愿交付自己的一切。我回味着她的每一个脚步,幻想着,某天夜晚,她会走到我的身边,然后跪倒下来。这样一来,拂过我脸颊的将不再是长袍的下摆,而是她的发丝和嘴唇。我在脑海里用无数种方式演练这个场景,有时候我幻想她会说:“亲爱的,我一直在骗你……”不过,我后来又觉得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于是,我不得不重新幻想这个场景。那些在我脑海里演练的场景让我迟迟无法入眠,后来它们甚至一点点入侵了我的梦境。有一次,我梦到她穿过了一座巨大的教堂。烛光摇曳,照亮了红色和金色的背景。最亮的烛光照在了她那身白色的婚纱上,她正拖着长长的裙摆,缓步上前。她要结婚了,却只身一人,并将自己的双手交握在一起。而我则是一条毛光水滑的黑狗,正趴在她婚纱那长长的裙摆上。她带着骄傲,拖着我前行,而我似乎睡着了。与此同时,我又仿佛获得了另一种视角,混在一群宾客中,看着新娘和狗。带着这一视角,我被赋予了与我母亲相似的思想和感受。我尽可能地靠近那条黑狗。它看起来很平静,仿佛睡在一片沙滩上,时不时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被泡沫包围。我把自己的一个想法传递给了这条黑狗,它微笑着接受了。这个想法是:“放手吧,不过你可以想想其他的办法。”

    清晨,用斧头剁肉和拍打肉块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一天晚上,我只收到了少得可怜的小费。我离开剧院,走到了河边的一条街上。我感到双腿很疲软,但眼睛仍然想要四处张望。我在一个卖旧书的摊位前停了下来,看到一对外国夫妇从我面前经过。丈夫身着一袭黑衣,戴着一顶法式贝雷帽;而妻子则在头上围着一块西班牙式的头巾,我听到她说的是德语。我向他们走去,但他俩行色匆匆,把我甩在了身后。不过,那对夫妇走到转角的时候,撞上了一个卖糖果的小孩,小孩手里的糖包被打翻了。那女人笑了起来,她帮着孩子拾起了散落在地的糖果,临了还塞给他几枚硬币。她离开之前,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孩子,而我立刻就认出了我的梦游情人,那一刻,我如同跌入了空气中的一口深井。我急切地追了上去,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胖胖的女士,她骂道:

    “好好看你的路,蠢货。”

    我小跑起来,几乎哽咽出声。那对夫妇来到了一家廉价影院,就在丈夫掏出电影票的时候,妻子回过了头。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带有某种坚定的意味,而我的焦灼被她撞破了。不过,她并没有认出我。但我毫不怀疑,那就是她。进入放映厅后,我坐在了他们前面的几排。我频频回望她,某一次,她对上了我的视线——她应该看到了我那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因为她对着自己的丈夫紧张地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回过头;他们又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简短地说了几句,音量很高。随后,他们起身离开了放映厅,我也跟着他们出去了。我跟在她的身后,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没有认出我,还跟着其他人从我身边逃走了。我内心从未如此激动过,尽管我隐约觉得这样做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我无法控制自己。我确信,这一切都是命运的捉弄。那个拽着她胳膊的男人把头上的贝雷帽拉到了耳侧,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我们三个都加快了步伐,仿佛要逃离一场大火。我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我等待着我的结局——天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他们走过人行道,跑着穿过大街;我正要跟上他们,下一秒却被一辆汽车拦住了。司机是一个同样戴着贝雷帽的男人,他已经朝我响了喇叭,嘴里发出喋喋不休的辱骂。那辆车刚离开,我就看到那对夫妇朝一个警察走去。我不慌不忙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走了几步,我转过身,发现身后没有人跟着我,于是,我放慢步伐,回到了日常的世界。我慢慢地踱步,心里想了很多。我感到胸中涌起了一阵强烈的苦涩,于是我走进了一家灯光暗淡、酒客稀少的酒馆。我点了几杯酒,慢慢花掉我攒下用于付房租的小费。有一扇窗开着,屋内的灯光透过铁栅落在了大街上,照亮了立在人行道旁的一棵大树上的树叶。我发现自己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的事物上。酒馆的地面上铺着满是破洞的地板。而我心想,我和她相遇的那个世界,是不可侵犯的。她的长袍下摆已经无数次地抚过我的脸颊,她不能就这样将我抛下:那是一个在命运的支配下进行的仪式。我得做些什么,又或许,我应该等她在某个相伴的夜晚给我释放信号。然而,她似乎不知道,那些清醒的夜晚会给她带来很大的风险,因为她会做出一些违背她梦中步伐所指令的事情。我为自己感到自豪,虽然我只是一个领座员,此时此刻正坐在一个寒酸的酒馆里喝酒,但只有我知道——连她本人都不知道——我眼睛里的光芒融化了一颗对他人冰封已久的心灵。我走出酒馆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戴着贝雷帽的男人,接着我又看到了一群戴着贝雷帽的男人。我忽然觉得,戴贝雷帽的男人无处不在,但是他们都与我无关。随后,我登上了一列有轨电车。我想,下次我要随身藏着一顶贝雷帽去陈列室赴约,见面的时候,把帽子拿出来给她看。这时,一个大块头走了过来,他肥胖的身躯挤在了我的身旁。我的思绪停止了。

    在随后的一次赴约中,我随身带了一顶贝雷帽,却不知道最后会不会用到它。然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房间尽头的时候,我取出了帽子,不断向她挥舞,就好像提着一盏黑色的灯笼。很快,那个女人停下了脚步,而我本能地把帽子收了起来;不过,当她重新走动的时候,我又把帽子取出,开始挥舞。当她来到垫子旁边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害怕。我把帽子扔向了她:贝雷帽先是击中了她的胸口,最后掉在了脚边。过了好几秒钟,她才失声尖叫起来。她手里的烛台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烛火熄灭了。紧接着,我听到她那雪白的胴体落地的声响,随后是更重的一下,那是她的头磕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我站了起来,伸出手,仿佛在摸索其中某个陈列柜。就在这时,我发现我自身发出的光亮照在了她的身上。她倒在地上,仿佛进入了一个幸福的梦境。她的双臂微张,头歪向一侧,脸孔害羞般地埋在了波浪般的长发里。我借着眼睛里的光线在她的身体上来回扫视,就像是一个提着灯笼将她全身看遍的强盗。当光照到她的脚边时,我惊讶地发现了一枚黑色的刻章,不过很快我就认出,那是我的黑色贝雷帽。我发出来的光芒,不仅照亮了她,还从她的身上夺走了一些东西。我满意地看向那顶帽子,心想,它是我的,不属于任何其他的人。然而,我忽然发现她的脚上闪过了一种黄绿色的光——曾有一晚,透过自己房间衣柜的穿衣镜,我看见自己脸上折射出了类似的光芒。那黄绿色的光在她的脚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忽然,光线照亮了一小节白色的东西,让我想起了脚趾的骨头。一阵剧烈的恐怖,犹如一股被困住的烟雾,在我脑海里旋转。我开始重新打量她的身体:那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具身体了,我无法辨认它的形状。她的一只手横在腹部的位置,没有血肉,只剩下森森白骨。我看不下去了,使劲地闭上眼睛。但我的眼珠就仿佛两条蠕虫,不断在眼眶里扭动。最后,我眼睛里的光照在了她的头部。她的头发都消失了,头骨散发着幽灵般的光,如同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星辰。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管家来了:他的脚步声很大,他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发疯似的大叫起来。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我已经不敢再看向她了。主人从我身后的一扇门走了进来,奔向他的女儿,然后把她抱起。正当他抱着自己的女儿准备离开的时候,另一个女人出现了。所有人都离开了,只剩下管家一人在不停地叫喊:

    “都是他的错,他的眼睛里散发着地狱之光。我不想放他进来的,是他逼迫我……”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大错。我本来早就应该离开,可是我留在了原地,直到主人再次走了进来。主人的身后跟着管家,管家看到我说:

    “您怎么还在这儿!”

    我酝酿了许久,才开口回答他。我说的话大致如下:

    “我并不能就这样从这个家离开。而且,我觉得有必要向诸位解释一下。”然而,我忽然觉得,最体面的做法应该是闭口不答。主人走到了我的身边,他用手指理了理头发,看上去神色凝重。他高傲地抬起头,紧蹙双眉,眯起眼睛,向我问道:

    “是在下的女儿邀请您来这里的吗?”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藏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我感到无比慌乱,勉强吐出几个字:

    “不是的,先生。我来这里是想看一眼您的藏品……而她从我身上踩了过去……”

    主人还欲说些什么,但只是嘴巴微张,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重又用手指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仿佛在说:“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复杂。”

    管家再次开始向主人解释我眼睛里的地狱之光,还有其他的事情。我忽然感觉,对于他人来说,我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存在。为了重拾尊严,我开口道:

    “先生,您是永远无法理解这件事的。如果把我送到警察局会让您好过一点的话,就请您动手吧。”

    他也开始维护自己的尊严:

    “我不会叫警察来,因为您是我的客人。但是,您辜负了我的信任。我相信您是个体面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开始想一些辱骂他的话。第一个跳出来的词语是“伪君子”。就在我搜肠刮肚想要用别的话骂他的时候,一个陈列柜的门自动打开了,一只曼陀林掉在了地上。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琴盒和琴弦发出来的声音吸引了。随后,主人转身走向里屋,而管家则趁机捡起那只曼陀林。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伸手去碰那只琴,好像它染上了什么巫术,尽管这可怜的曼陀林看上去更像一只干瘪的死鸟。我也转过身,穿过餐厅,脚步踏在地上吱呀作响,就仿佛我在一个音乐箱里穿行。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郁郁寡欢,最后又丢了工作。一天夜里,我正要把一些玻璃器物挂在墙上,却忽然发现这一切非常荒谬。我发现,我正在一点一点地失去我的光芒:当我在黑暗里把手伸到眼前的时候,几乎看不清自己的手背。

    除了胡利娅

    在我小学的最后一年,我总能看到有个男孩把他那硕大的黑色脑袋靠在一堵刷着绿色油漆的墙上。男孩有一头鬈发,虽然不长,但是它们已经像爬山虎一样从男孩的头上蔓延开来,遮住了他那无比苍白的前额,盖住了他的太阳穴,从他的耳朵上方溢出,最后顺着他的脖颈钻进了那蓝色灯芯绒外套的领口。男孩总是很安静,他既不学习,也不做家庭作业。有一次,老师让他回家去,并问我们有谁愿意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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