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节
盘菜;随着另一道菜肴被端上餐桌,我们的兴致又高涨起来。有时候,我们甚至顾不上赞叹丰盛的菜肴,因为注意力被那些瓶颈上裹着白色纸巾的红酒分散了。当我们把红酒盛在水晶酒杯里的时候,我们惊讶地发现,有那么几个瞬间,酒杯里的深色液体似乎在空气中膨胀了起来。
在免费餐厅吃过几次饭之后,我渐渐习惯了那些摆在桌上的餐具,学会了如何“自弹自唱”地进食。但食客彼此间表现出的疏离感,还是会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第二个月,当“乐队指挥”出现的时候,我开始觉得,他殷勤招待我们并不是因为他的女儿。我坚持认为,他的女儿已经淹死了。无边无际、迷茫缥缈的思绪带领我穿越了数个街区,来到了河边;我开始想象:主人的女儿在河面上浮沉,淡黄色的月光洒在了她的身上。与此同时,她的华服、双臂以及面孔上都透出了明亮的白色。也许那一奇景,都得益于她父亲的财富,以及他为她做出的那些难以计算的牺牲。我把那些面朝着我、背对河岸的食客想象成溺死的落水者:他们的身体倾向餐盘,仿佛挣扎着想从河底浮上来。而我们这些坐在他们对面用餐的人,朝他们的方向鞠着躬,却没有向他们伸出手。
有一次,我在餐厅听到有人说话。一个身材无比臃肿的食客忽然说道:“我要死了。”接着,他的头猛地砸进了面前的汤盘里,就好像他正尝试着不用勺子喝汤;其他人都回过头来看这个把头埋在盘子里的人,餐具之间相互撞击的声音瞬间就停止了。接着,四下响起了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声音,仆役们把死者带去衣帽间,并打电话叫了医生。在尸体冷却之前,大家又回到了自己的餐盘前,餐具重新开始叮当作响。
渐渐地,我在工作的时候,脚步变得越来越迟缓,整个人在沉默中逐渐衰弱下去。我就像陷入沼泽一样沉溺于自身。我的同事们开始频频与我相撞,我逐渐成了一个四处飘荡的障碍物。我唯一能做好的,就是擦亮燕尾服上的金纽扣。有一次,我的同事对我说:“你抓紧点,河马!”“河马”这个词语掉入了我的沼泽,黏在了我的身上,开始下沉。接下来,他们又把其他侮辱性的话语砸向我,那些话像脏碗一样堆积在我的脑海里。后来,他们看到我便选择绕开,避免与我相撞,远离我的沼泽。
这样萎靡的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我被辞退了。我的一名外国朋友帮我在一个平民剧院谋得了职位。那个剧院里往来的女人大都衣着寒酸,男人给的小费也少得可怜。不过,我还是想着设法保住这份工作。
然而,就在那段最为悲惨的日子里,某种奇迹忽然在我的身上降临,从而弥补了我之前经历的所有不幸。最开始,那奇特的感觉一直若隐若现。一天晚上,我在寂静而黑暗的房间里醒来,在绘有盛放花朵的墙纸上看到了一点光斑。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降落到了我的身上,但我并没有感到惊慌。我将目光转向一边,墙上的光斑也随之移动过去。这个光斑就像是瞬间被熄灭的灯光在黑暗里留下的余韵,但它持续的时间更长,目光可以穿透它。我垂下眼望向桌面,那里摆着几个瓶子和我的一些私人物品。毫无疑问:那束光是从我自己的眼睛里射出来的,它从很久之前就开始酝酿了。我盯着自己的手背,看到了张开的手指。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倦意。光线逐渐减弱,我闭上了眼睛。不久,我又睁开了眼睛,以确保我刚才之所见不是幻觉。我抬头望向电灯,发现它被我的目光照亮了——这次我终于相信了。我露出了一个微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在黑暗中用自己的眼睛看清一切呢?
我眼中光芒的强度逐夜增长。白天我在墙上钉满了钉子,到了晚上,我就把那些在视觉里最为明亮的器物挂到钉子上:玻璃制品和瓷器。我有一个小小的衣柜,上面刻着我名字的缩写,但那并不是我刻上去的。柜子里存放着几只高脚杯——我用绳子绕住杯脚,把它们系在了一起,而绳子的另外一头则拴着几只酒瓶的瓶颈;除此之外,柜子里还有边缘镂空的小碟子,也被绳子拴在一起,以及漆有金字的小茶杯等等。某一个夜晚,我被一阵恐惧击倒,差点被吓疯了。那晚,我起身去看衣柜里是否还放着什么别的东西;我没开电灯,就着我自身发出的光芒,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面孔和双眼。我晕倒了。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倒在床下。我可以看到铁制的床架,就仿佛置身于桥洞一般。我发誓再也不去看我自己的那张脸,还有那双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眼睛。那是一双黄绿色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某种未知疾病胜利的光芒。双眼形成了巨大的圆圈,而脸孔被打成了碎片,没有人能将它重新拼凑起来,也无人可以理解它。
我一直醒着,直到斧头劈断、剁碎骨头的声音响起。
第二天,我忽然想起,就在几天前的一个晚上,当我穿过池座旁的过道时,一位女士盯着我的眼睛,眉头紧锁。而在另一个晚上,我的外国朋友嘲笑我说,我的眼睛像猫的眼睛那样闪着光。商店橱窗里的灯光已经熄灭了,我试着不去看自己那倒映在橱窗玻璃上的面孔,也不去看橱窗玻璃后的商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只在独处的时候使用我自身的灯光。
在一次晚宴上,宅子的主人出现在了那扇白色的门前。我望向那扇虚掩的门后隐藏的黑暗,忽然生出了一窥究竟的欲望。于是,我开始计划着如何进入那个房间,因为我已经瞥见里面有着摆满物品的陈列柜,而我眼中的光芒变得更为强烈。
我每次都是从宅子的后门走进餐厅的,而这座宅子横跨整个街区,它的正门设在另一条街上。我曾多次在后门面对的大街上散步,有好几次都看见了这座宅子的管家:他是夜晚时分唯一在那附近出没的人。从正面看,他走起路来,双腿和双臂外翻,仿佛是一只猩猩。而从侧面看,他那燕尾服上坚硬的后摆高高翘起,看起来活像一只翘尾巴的鸟。一天下午,在晚餐时间到来之前,我鼓起勇气上前和他搭话。他望着我,双眸隐没在浓密的眉毛投下的阴影之中。我开口道:
“我想和您说一件比较特殊的事情。但在这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替我保密。”
“在下洗耳恭听。”
“我……”他低头看向地面,等待着,“我眼睛里能发出光,所以我在黑暗处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我明白,先生。”
“不,您不明白!”我有些生气地说,“您肯定从未见过像我一样能在黑暗之中看清事物的人。”
“我指的是,我从字面上理解了您刚才说的话;当然了,您说的这件事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您听我说,现在我们就进屋,到衣帽间去,然后我们把门关上,您可以从口袋里掏出任何一样物品放在桌子上,然后我能说出您掏出来的是什么。”
“不过,先生,”管家说道,“但万一到时候……”
“如果被主人撞见了,那我允许您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求您帮我这个忙吧,只需要一小会儿。”
“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您很快就会知道的。您只需要在我关门的时候把随便什么东西放在桌上,我立马就能告诉您……”
“先生,请您的动作尽可能快一些……”
他轻轻地走了过去,靠近了桌子,我迅速关上了门,然后立刻对他说:
“您把手张开了,其他什么也没有!”
“好的,先生,您已经向我证明了。”
“还是请您从口袋里随便掏出些什么吧……”他拿出了一块手帕,我笑着对他说:
“这手帕真脏啊!”
他也笑了起来;然而,突然之间,他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惨叫,然后冲向门口。他打开门之后,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浑身颤抖。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在黑暗中看到了我的脸,这一点,我事先没有料到。他带着恳求的语气对我说:
“请您离我远一些,远一些!”
然后他穿过餐厅——餐厅里灯火辉煌,但是空无一人。后来,我恰好碰上了主人与我们一起用餐,我请我的朋友让我坐在靠近主桌的位置——主人就坐在那里,而管家肯定会侍奉左右,所以他一定会看见我。当管家端来头盘的时候,他感觉到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因此他的双手颤抖起来。就在餐具的碰撞声打破沉寂的时候,我开始对他步步紧逼。当他再次出现在大厅的时候,他对我说:
“先生,您这样下去会毁了我的!”
“如果您不按我说的做,我确实会对您不客气。”
“但是您究竟要我做些什么呢?”
“请让我看一眼餐厅后面的房间里的陈列柜,我就只是看看而已,您到时候可以在我离开之前搜我的身。”
他打着手势,龇牙咧嘴,迟迟未能组织出连贯的话语。最终,他开口了:
“先生,我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在这个家工作了……”
我对他感到抱歉,并因为感到内疚而觉得恼火。由于我是如此渴望能目睹那些陈列柜,以至于我把管家视为了一个复杂的障碍。他向我讲述了他生活的经历,向我解释了为什么不能背叛他的主人。我打断了他的话,威胁道:
“省省吧,他是不会发现的。况且,如果您这么不配合,我就会把您整垮,到时候,保不定您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今晚我两点钟过来,我会在房间一直待到三点。”
“先生,请您现在就把我整垮,然后杀了我吧。”
“不,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转身离开的那一瞬,我对他重复道:
“今晚两点,我在这扇门门口等您。”
从那里离开之后,我的内心充满了犯罪感。为了自我安慰,我说道:
“当他发现我不会做任何坏事的时候,他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那晚我恰好在那幢宅子里吃饭,所以我希望当晚就能看到陈列柜。主人供应的美酒佳肴让我兴致高昂,眼睛里发出来的光芒也更加明亮。
刚才吃晚餐的时候,管家并没有如我预想的那样紧张。我猜想,他不会给我开门了。然而,就在我两点到达的时候,他为我打开了门。他手里举着大烛台,领着我穿过餐厅,就在那时,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管家可能因为我的威胁而饱受折磨,最后实在承受不了,把一切都向主人坦白了。他们一起布置好了陷阱,就等着我往里钻。在我们即将步入陈列室的时候,我朝管家看了一眼:他低垂着目光,面无表情。这时,我对他说:
“请您给我拿一个垫子来。躺在地上会看得更清楚,我想躺得舒服一些。”
他轻晃着烛台,面露犹豫之色。之后,他走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环视四周,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星座的中心。我想,他们很快就要来抓我了。管家过了许久才回来。如果是为了抓我的话,他没必要花那么多工夫。他回来的时候,一手拖着床垫,一手举着烛台。他的声音在这个布满陈列柜的房间里听起来格外响亮:
“我会在三点钟的时候回来。”
起初,我害怕看到自己倒映在大镜子或是陈列柜玻璃上的影像。不过,只要躺在垫子上,就可以避免这一切了。为什么管家表现得如此平静呢?我眼中射出的光芒在这个宇宙中荡漾,但我并不觉得快乐。为了见到这一切,我之前做出了那么胆大妄为的举动,而此时此刻,我再也没有勇气保持镇定了。当我看向一样物体的时候,我会用眼睛里射出的光芒持久地包裹住它,并以这种方式将它占为己有,但只有当我放轻松,并告诉自己有权利看它的时候,才会这么做。我决定仔细打量面前的一小块角落。那里摆着一本弥撒书,封面是焦糖色的玳瑁制成的,上面布满了纹路;封面的一角被镂空了,上面摆着一朵干花。书的旁边放着一串宝石念珠,就像是一条盘曲着的爬行动物。这些物件的上方摆着几把大扇子——它们就像是展开宽裙摆的芭蕾舞演员;当我的视线扫过一些带有闪光箔片的物件时,我眼里发出来的光线微微地晃了一下;最后,那道光落在了一个面孔由珍珠母制成、穿着丝绸套装的中国人身上。只有这个中国人可以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保持遗世独立的姿态;他那泰然不动的样子既神秘又愚蠢。然而,在这个晚上,他是我能将之占为己有的唯一物件。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想要给管家一点小费。但是他拒绝了:
“先生,我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钱。这一切是您逼我做的。”
第二次潜入房间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放在了一些碧玉微雕上;然而,当我的目光照向一座上面有大象通过的小桥时,我察觉到,在这间房间里,除了我的光芒之外,还有一道源于别处的光。在转头之前,我偏过视线,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她手握烛台,从陈列柜一旁的大道深处徐徐走来。我感到我的太阳穴在颤抖,那颤抖就像沉默的溪流,很快就顺着脸颊向下流淌,然后,像头巾一样缠住了我的脑袋。最后,它们顺着我的大腿滑落,在膝盖上打了结。女人迈着缓慢的步子,头部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我等待着她走近,用手里的烛台照亮我的垫子,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她时不时地会停下脚步;当她再次迈步之前,我觉得我还有时间可以逃跑;但我居然不能动弹。尽管她的脸上落有几道暗影,但她看上去还是美极了:像是有人事先在纸上画好了她的轮廓,然后照着草图,手工将她造了出来。她慢慢走到了离我很近的位置;但我决定保持不动,直至地老天荒。最后,她停在了垫子的一侧。她继续往前走,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则踏在床垫上。此时此刻,我就像是一只被展平之后放在橱窗里的玩偶,而她则一只脚踏在人行道的边缘,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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