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节
,过了一会儿,她又走到了花园,手里撑着一把带有白色薄纱褶边的鲑鱼色阳伞。到了中午,她没有出现在餐桌前。我和老人中午吃得很少,酒也只喝了一点。后来,我又出去买了一本书,准备在某个寂静的夜晚,吃饱喝足之后,躲在某间杂草丛生的空屋里读它。
当我返回老人家的时候,我经过了女孩的阳台。走在我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老迈而可怜的黑人,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头上戴的绿色草帽的边沿很宽,像极了墨西哥人戴的那种宽边帽。
阳台上露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倚靠在一片绿色的玻璃上。
那晚,我们一入座,我就开始讲故事。而女孩并没有提出要念诗。
老人和我肆意大笑,仿佛是为了应对餐桌上数量惊人的美酒佳肴。
有一瞬间,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女孩忽然对我说:
“今晚我想听音乐。我先回房间,然后把钢琴边的蜡烛点上。那些蜡烛好久都没有亮过了。可怜的钢琴,它是我母亲的朋友,它可能会以为演奏的人是我的母亲。”
不管是老人还是我,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过了一会儿,塔玛里达过来传话,说小姐已经在等候了。
当我奏响第一声和弦的时候,沉默仿佛是一只抬起了爪子的庞大动物。第一声和弦之后,旋律开始起伏摇曳,仿佛是蜡烛的火光。我又奏响了一声和弦,仿佛向前进了一步。就在这时,当我想要弹奏另一个音符的时候,一根弦断了。女孩大叫起来。老人和我都愣住了。老人走向他的女儿——女孩已经捂住了眼睛,他开始安抚她说,那些弦已经很老了,都生锈了。
但她仍然捂着眼睛,摇头表示不愿接受。我感到不知所措。我之前从未遇到过琴弦断裂的情况。打过招呼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穿过游廊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地上的阳伞。
第二天早晨,我来到走廊的时候,老人和女孩已经坐在了花园的长凳上。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女孩说的话:
“乌尔苏拉的情人昨天戴了一顶帽檐极宽的大草帽。”
我不敢相信昨天下午经过阳台的那位老迈、瘸腿的黑人就是女孩口中那位乌尔苏拉的情人;我也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晚上把那些消息传给他们的。
中午时分,餐桌上又只有我和老人。于是,我乘机对老人说:
“走廊里的视野非常好。但我今天没有在那里久留,因为您和小姐在谈乌尔苏拉的事情,我不敢贸然打扰二位。”
老人停下了用餐的动作,压低了嗓音问我:
“您听到了?”
我见老人似乎要对我吐露些什么,于是回答道:
“是啊,我听见了。但我不明白,乌尔苏拉怎么会觉得那个瘸腿、戴着绿色宽檐帽的老黑人长得帅呢!”
“啊!”老人叹道,“您不明白。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女儿就逼着我听那些她杜撰出来的人物身上发生的故事,而且她还要我参与干涉故事的走向。我们总是会追踪那些人物的经历,不断了解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就好像那些人物真实存在一样。她把每天在阳台上看到的事件、往来行人的服饰都化用在她的人物身上。假如她昨天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戴着绿色帽子的人,毫无疑问,她今天就会让自己的人物戴上绿色的帽子。对于故事的发展,我总是显得很愚钝,她老是因为这一点和我生气。为什么您不帮她编一下故事呢?如果您愿意的话,我……”
我打断了老人:
“先生,我无法答应您。我编的那些故事会伤害她的。”
到了晚上,女孩依然没有下来吃晚餐。老人和我用了晚餐,喝酒聊天至深夜。
待我回到房间躺下之后,我感到有木头在咯吱作响——那不是家具发出来的声音。最后我发现,是有人上楼来了。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地敲响了我的房门。我问,来访者何人,我听到了女孩的声音:
“是我。我想和您聊一聊。”
我点了灯,把门打开了一道缝。她对我说:
“您把门虚掩着也没用,我可以从门缝里看到镜子,镜子都照出来了,您没有穿好衣服。”
我立刻把门关上了,并请她在门外稍等。当我告诉她可以进来之后,她打开了门,又径直走向我房里的另一扇门——那扇门我一直未能打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那扇门,那扇门通向另一个房间,她在黑暗中摸索进了那个我没有见过的房间。片刻之后,她从里面取出了一把椅子,然后把它放在了我的床边。她掀开身上的蓝色斗篷,取出一本写有诗句的笔记本。当她念诗的时候,我竭尽全力才没有睡着。我挣扎着抬起眼皮,但我做不到。后来,我用了相反的办法:把眼珠朝上转。我做那个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大概像个垂死之人。突然之间,她像钢琴弦断裂的时候那样尖叫起来,我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在地面中央,出现了一只巨型蜘蛛。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并不在爬动:它的三条腿抽搐着,仿佛要跳起来。我赶紧把鞋子朝它丢过去,但并未砸中它。我站起身,但她让我不要靠近,说那只蜘蛛在跳。我拿起灯,沿着墙壁绕到了洗脸台前,然后朝蜘蛛扔去了一块肥皂,一只肥皂盒的盖子,还有一把刷子。只有那只肥皂盒盖子砸中了蜘蛛。那只蜘蛛蜷起了触肢,团成了一个仿佛用深色羊毛线缠成的小线团。老人的女儿请求我什么都不要和她的父亲说,否则她的父亲会反对她工作或者阅读到这么晚。她离开之后,我用鞋跟碾碎了蜘蛛,然后没有灭灯就去睡觉了。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我无意识地蜷起了脚趾,这让我感觉好像那只蜘蛛爬到了我的脚上,我吓得再次跳了起来。
第二天早晨,老人前来为蜘蛛的事情向我致歉。他的女儿把事情都告诉了他。我告诉老人,那点小事不值得在意。为了岔开话题,我告诉他,过几天我要在临近的小镇开一场音乐会。老人觉得这是我准备离开的借口,我只能向他保证,音乐会之后,我一定会回来。
在我告辞的时候,女孩不容拒绝地在我手上亲吻了一下。我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老人和我拥抱了一下,忽然之间,我感觉到他在我的耳朵附近吻了一下。
音乐会没能办成。短短几天之后,我接到了老人的电话。寒暄几句过后,老人说:
“我需要您来我家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
“我只能说,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是关于您的女儿吗?”
“并不是。”
“那么是关于塔玛里达?”
“也不是。现在我不能告诉您。如果您能推迟一下演奏会,拜托您坐四点钟的那班火车。我想在剧院咖啡馆和您见一面。”
“您的女儿还好吗?”
“她在床上躺着。她的身体没有问题,但就是不想起床,不愿意看到日光。她现在只在灯光下活动,而且还让人把阳伞都收起来了。”
“我明白了,那我们一会儿见。”
到了傍晚,剧院咖啡馆变得非常嘈杂,于是我和老人去了另一个地方。老人看起来很沮丧,但见到我之后,他像是看到了希望。服务生给他送来了盛在小杯里的深色饮料,老人开口对我说:
“昨天有一场暴风雨。傍晚的时候,我和她坐在餐厅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我们很快就意识到那不是暴风雨的声音。我女儿向卧室冲过去,我紧跟在她身后。当我跑到房间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通往阳台的那扇门。门后面,只剩下天空和暴风雨中的闪电。她捂住了眼睛,然后就晕倒了。”
“是闪电的光伤害到她了吗?”
“我的朋友,您怎么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
“我们失去了阳台!那个阳台塌了!她看到的不是阳台上的光!”
“但是,一个阳台……”
我立刻闭嘴了。老人请求我不要在他的女儿面前提起任何有关阳台的话。那我又该做什么呢?这个可怜的老人很信任我。我想起了我们一起纵酒畅聊的时光,于是我决定耐心等待,看看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候,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安慰她。
看到走廊上没有了阳伞,我感到心里泛起了一阵苦涩。
那晚,我们吃得很少,也只喝了一点酒。接着,我和老人一起来到了女孩的床前,很快老人就离开了。老人在场的时候,女孩一个字也没有说。然而,老人一走,她就把目光转向了那扇通向废墟的门,对我说:
“您看到他是怎么离开我们的了吧?”
“小姐!那个阳台是塌掉的……”
“他没有掉下去。他是跳下去的。”
“好吧,但是……”
“不止我爱着他,我确信他也爱着我。他曾经向我流露出过爱意。”
我低下了头。我感到情况很复杂——在我做好准备之前,就被迫承担了某种责任。她已经开始向我倾吐她灵魂深处的话语,我却不知道如何回应,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个可怜的女孩喃喃说着:
“都是我的错。那晚我去了您的房间,他就嫉妒了。”
“谁?”
“还会有谁呢?是阳台,是我的阳台。”
“小姐,您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它只是太老旧了。有些东西会因为自身重量而坍塌的。”
她并不理会我,继续说道:
“就在那天晚上,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威胁我了。”
“您听我说,怎么可能……”
“您不记得是谁威胁我了吗?……是谁盯着我看了好久,还举起了那些毛茸茸的脚?”
“哦!您说得有道理。是那只蜘蛛!”
“那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她抬起了眼皮。紧接着,她把被子掀到床的一边,穿着睡衣下了床。她走向那扇通往阳台的门,我觉得她是想要从阳台塌陷的地方跳下去。我欲伸手抓住她,但考虑到她只穿着睡衣,我迟迟不敢有动作。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路线:她径直走向那张小桌子——它就摆在那扇通往废墟的门的旁边。
在她还未走到桌前的时候,我就看到了那本黑色橡胶封面、写着诗句的笔记本。
然后,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打开笔记本,开始念诗:
“阳台的遗孀……”
领座员
我刚来这座摩登都市的时候,几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这座城市的市中心沿河伸展,匆忙的行人穿梭于高楼大厦之间。
我是一名剧院的领座员;上班的时候,我穿梭于剧院中为来宾引座,而工作之外的闲暇时间,我也习惯于东奔西跑,如同一只老鼠,在旧家具下面窜来窜去。有几个地方是我最常去的,它们像是分布在这座城市里的隐秘洞穴,每当我钻进去,就会发现其实它们之间充满了意想不到的联系。此外,我总是在想象里勾勒这座城市对我来说陌生的部分,并乐此不疲。
我通常在剧院里值晚班。上班时间一到,我就会冲进更衣室,擦亮我金色的纽扣,然后在灰色的背心和长裤外面披上一件绿色的燕尾服。准备就绪之后,我会站在池座左侧的通道上,准备收取男士们的号码牌。男士们纷纷走在女士们的后面,而我则迈着沉甸甸的脚步,领着她们走过红色的地毯。将来宾送到座位之后,我会伸出手,做一个小步舞式的转身,然后鞠躬。我总是期待着小费数目给我带来的惊喜,也知道该如何带着尊重或蔑视低头致谢。我不在乎他们是否注意到了我的优越感。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扣眼里别花的老光棍,有着明智的处世之道。我很喜欢看那些穿着不同礼服的女士,也很享受舞台灯光熄灭、池座陷入黑暗那一刻忽然涌起的混乱。随后,我匆匆赶回更衣室清点小费,然后便离开剧院,开始探索这座城市。
夜间冒险结束之后,我疲惫地走回自己的住处。当我走上楼梯,穿过走廊的时候,仍然期待着能透过那些半掩的房门,看到更多的风景。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一打开灯,墙纸上的图案瞬间就被染上了颜色:黑色的背景上绽开了红色和蓝色的花朵。天花板的中央垂下了一盏吊灯,几乎快碰到我的床尾了。我用报纸做了一张遮光板,然后躺在吊灯下看书。这样一来,光线减弱了,墙纸上花瓣的颜色也暗淡了一些。床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其他的物件,我可以连续好几个小时盯着它们。关灯之后,我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听见窗外传来斧头斩断、劈碎骨头的声音,以及屠夫的咳嗽声。
我的一位朋友经常会带我去一个免费供应晚饭的餐厅吃饭,频率是一周两次。那个餐厅装修得富丽堂皇,平时里面总是鸦雀无声。餐厅位于一间大宅内,要进入餐厅,首先要穿过一个几乎和剧院一样宽敞的大厅。免费的晚餐都是由宅子的主人提供的。为了履行他的女儿被人从河里救出的时候他所做的承诺,他在有生之年将一直无偿供应晚餐。前来的食客都是些难忘旧日时光的外国人。这些食客有权每周带一个自己的朋友到餐厅吃饭,而主人则每个月都会与食客共进一次晚餐。主人到达餐厅的时候,仿佛是一个在各位乐手就位之后登场的乐队指挥。然而,他唯一指挥的就只有沉默。八点整,餐厅尽头的白色双扇大门被打开了一扇,一片黑色的空旷从门后的房间里透出。有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高大身影从那片黑暗中走出来,他的头微微歪向右侧。主人边走边举起一只手,示意我们不用起立。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朝主人望去:大家都未从前一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指挥员在入座的时候向众人点头致意,乐手们则低头看向餐盘,弹拨起各自的乐器。每个人都是沉默的专家,习惯于自弹自唱。起初,周围回响着餐具相互碰撞的声音,然后这声响很快就被众人抛在了脑后。对我来说,这仅仅是一顿饭。但对我的我朋友和周围其他人来说,这是一个用于回忆和思念祖国的时机。忽然间,我觉得自己被局限在了餐盘之上,忘却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其他人在仆役的监视下,似梦似醒地进食。直到面前的盘子被撤走,我们才意识到已经吃完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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