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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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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再陪他一小会儿。我开口道:

    “令爱不能出门,真是可惜啊。我们大家都需要出门散散心,干点什么消遣一下。”

    老人那硕大的嘴唇刚贴上那只小杯子,还未沾到饮料,便抬头向我解释说:

    “她有办法解闷。我买下了一幢老房子,它对于我们父女俩人来说,太大了些,但设施保养得不错。那房子有一个带喷泉的花园。她的房间在转角上,房间里有一扇门直通阳台。在那个阳台上可以看到大街。几乎可以说,我女儿整天都窝在那个阳台上。她有时候也会在花园里散步,偶尔会在晚上弹钢琴。您可以随时到我家做客,用个晚餐。若您能光临寒舍,在下不胜荣幸。”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我和老人商定了一个日子,约定好到那天我会去他家用晚餐,弹钢琴。

    老人来酒店接我的那个下午,外面的日头还很大。他向我远远地指出了他家那个阳台所在的转角。阳台就在一楼。我们走进了屋侧的大门,进门就能看到一个带有喷泉的花园。花园里还有几尊塑像,淹没在了杂草丛中。花园被一面高墙围住了,墙顶插满了玻璃的碎片。我们走上一段石阶,进入了屋内的一段游廊。透过游廊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花园。我惊讶地发现,那段长长的游廊上摆着许多撑开了的阳伞;它们的颜色各异,看起来仿佛是大型的温室植物。老人赶紧向我解释说:

    “这些阳伞大部分都是我送给她的。她喜欢把阳伞都撑开,欣赏伞面上的色彩。每当天气晴好,她就会挑上一把,然后撑着它在花园里走上一小圈。若是碰上有风的日子,这扇门是万万不能打开的,不然阳伞都会被吹走,我们得走另一边的门上来。”

    阳伞和墙壁之间隔开了一点空隙,我们沿着这段缝隙一直走到了游廊的尽头。我们走到了一扇房门前,老人用手指敲了敲门上的玻璃,里面传来了一个恹恹的声音。老人将我迎进了房间,我立刻就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女孩。她面对着我和她的父亲,背靠在彩色的玻璃上。当我们走到厅堂中央时,老人的女儿才跨出阳台,朝我们迎面走来。她朝我远远地举起了手,嘴里念着欢迎我到访的话语。屋里最暗的角落里摆着一架小小的钢琴,琴盖打开着,淡黄色的琴键组成了一个巨大微笑,看起来天真而无辜。

    她为没能出门迎接我而向我致歉。然后,她指着空旷的阳台对我说: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指着钢琴问道:

    “这个小可怜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我们坐在女孩置于床脚边的椅子上。趁着谈话的空当,我看到房间的四面墙壁上挂着许多张绘有花朵的小画,都被挂在了同一高度,构成了一圈装饰带。

    女孩的脸上挂着一抹不落凡尘的微笑,看起来就和那架钢琴的笑容一样纯真。她头上的金发有些褪色,身量瘦削,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气韵。老人几乎是踮着脚离开了房间,这时候,女孩开始向我解释,为什么钢琴和她的关系不如阳台和她的关系那样好。她说:

    “那架钢琴是我母亲的密友。”

    我起身去看那架钢琴,然而她睁开了眼睛,抬起了一只手阻止了我:

    “很抱歉,我更希望您可以在晚饭后弹奏,到时候我会点灯。我从小就养成了只在夜间听钢琴曲的习惯。我的母亲只在夜晚弹钢琴。弹琴之前,她会点起烛台里的四支蜡烛。寂静中,一个个音符从她的指间缓慢地流淌出来,仿佛正被她逐一点亮。”

    随后,她站起身,向我打了个招呼,走向了阳台。走到阳台之后,她把裸露的双臂搭在玻璃上,就好像她正倚在另一个人的胸膛上。

    不过,她很快就走了回来,对我说:

    “一般每次被我看到的时候都恰好经过红色玻璃的人,事后都被证实有暴力倾向,或者脾气不好。”

    我忍不住问她:

    “那我呢?我经过了哪块玻璃?”

    “绿色的那块。一般经过绿色玻璃的都是在乡村独居的人。”

    “恰好我就很享受那份被植物环绕的孤独。”我回答她说。

    房门被推开了,老人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位女佣——她长得非常矮小,以至于我怀疑她只是个小女孩,或是个侏儒。她那短小的手臂举着一张小桌子,红红的面孔探在小桌子上方。老人问我:

    “您想喝些什么?”

    我本想说“什么也不需要”。但我担心这样的回答可能会让他不高兴,所以就随口说了一种饮料的名字。

    老人喝的是一小杯深色的饮料,这和他在音乐会结束之后喝的饮品一模一样。当夜幕完全降临的时候,我们向餐厅走去,途经那段摆满阳伞的游廊;她变换了几把阳伞的位置,当我赞美那些阳伞的时候,她的脸上溢满了幸福的神色。

    餐厅所在的位置要比街道更低一些,透过装有格栅的窗户,能看见街道上往来行人的鞋子和小腿。一盏带有绿色罩子的灯将光线直接洒在了白色的桌布上;属于这个家族的古老物什堆放在餐桌上,仿佛在进行一场怀旧的盛宴。我们三个落座之后,沉默了一会。这个时候,桌子上的器物仿佛是沉默优雅的化形。我们把双手伸到桌布上,好像它们原本就是餐桌上的一员。我情不自禁地思考起关于手的生命来。多年以前,有人用双手强行把桌子上的器物塑造成了某种形态。几经辗转,这些餐具都在某个碗橱中找到了自己的栖身之所。这些小生命不得不为各种各样的人服务。任何一只手都能把食物盛放在光洁平滑的盘面上;它们会把敞耳罐装满,又会托着它们的底座把水倒出来;把餐叉插入肉块,把肉块切碎,然后把它们放入口中。最后这些带有生命的物什被洗净,擦干,最后被摆回它们小小的房间里。有些餐具可以在经手多人之后依旧完好,其中一些人会好好地待它们,爱护它们,并在它们身上留下无数回忆;然而,它们必须在沉默中继续服务下去。

    不久之前,当我们还待在女孩的房间里的时候,她没有点灯——她想借助阳台上透进来的余晖照明,直至最后一刻。我们当时在谈论屋里的物品。随着黄昏逐渐黯淡,屋子里的物什蜷缩在阴影之中,仿佛周身长出了羽毛,准备安眠。老人的女儿说,物品通过与人产生联系而生出灵魂。它们中的一些在过去是别的东西,拥有的也是不一样的灵魂(有些带腿的物品曾经是生有枝丫的树木,而琴键曾经是獠牙),然而,她的阳台在遇到她之后,才第一次拥有了灵魂。

    突然之间,袖珍女佣那泛红的面孔出现在了餐桌的边缘。尽管她把短小的胳膊伸到桌上,有自信可以用她的小手够到餐具,但老人和他的女儿还是把餐盘向她挪了过去。不过,当那些餐具被袖珍女仆端在手里的时候,它们似乎失去了尊严。老人也匆忙地、以一种缺乏技巧的姿势抓住了酒瓶的颈子,将里面的红酒都倾倒出来。

    起初,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顺利。这时,一只巨大的座钟里传出了阵阵钟声;它竖立在老人身后靠墙的位置默默运转,但我之前从未注意过它的存在。然后,我们说起话来。她问我:

    “您不留恋那些旧衣服吗?”

    “怎么不会!您刚才提起了那些物品,若如您所说,衣物不正是与我们接触最多的物品吗?”说到这里,我笑了起来,她却满脸严肃。我继续说道:“在我看来,衣物除了保存我们身体留下的形状,还有某些皮肤的气味,很可能还留下了其他的东西。”

    但她并不在听我说话,相反,她总是试图打断我,就好像我正在玩跳绳,她在一旁总想伺机加入。毫无疑问,她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答案。最后她说:

    “每天睡下之后,我就会构思自己的诗歌,”——她下午已经提过那些诗歌了——“我有一件白色的睡衣,它从我写第一首诗开始就陪伴在我左右。有时候,我会在夏夜穿着它去阳台上。去年,我给这件睡衣写了一首诗。”

    她已经用餐完毕,任凭袖珍女佣把短小的胳膊伸到桌子上。她微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幻象,朗诵声徐徐响起:

    “致我的白色睡衣。”

    我的浑身变得僵硬起来。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女佣的手。她的手指短小而结实。她去够那些餐具的时候,手指是蜷缩着的,直到碰到物件的那一刻,才把手张开,抓起它们。

    起初,我急于展现各种方法,表示我在认真聆听。然而,到了后来,我只是一直随着座钟打摆的节奏,点着头表示肯定。渐渐地我感到烦躁起来。一想到她即将朗诵完毕,我却还没有想好怎么点评,就觉得备受煎熬。而且,老人就坐在一旁,在他的下唇边缘靠近嘴角的位置,残留着一点芥末。

    女孩的诗歌有点老套,但是押韵非常准确。每一个与“睡衣”对应的韵脚都出乎我的意料。我觉得这首诗写得非常有新意。我又望向老人,并对着他用舌头舔了舔下唇,但他只顾着听女儿念诗,没有注意到我。这首诗歌似乎永远也念不完,为此我感到了新的煎熬。突然,女孩念出了“阳台”这个词,以此与“睡衣”[1]押韵。至此,诗歌就结束了。

    我开始发言。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着地响起,这样的语调给人一种感觉:斟酌再三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

    “这首诗歌里洋溢的青春灵动让我印象深刻。它很有新意……”

    就在我说到诗歌很有新意的时候,她开口了:

    “我还作了一首诗……”

    我感到很痛苦。虽然这样显得自私且不道义,但这时候我只想着怎么才能解脱。袖珍女佣带着另一个托盘来到了我的身边,我趁势拿了很多食物。萦绕在周围的魔法消失了:不管是餐桌上的器物,还是诗歌,还是头顶的房子——带有铺满阳伞的游廊,还是爬满一整面墙的常春藤,都失去了原来的魅力。更加不妙的是,我觉得自己和周身的一切都隔开了,只顾狼吞虎咽地进食。每当我的酒杯空了,老人就会抓起酒瓶的瓶颈,为我斟酒。

    当她念完第二首诗的时候,我对她说:

    “要不是这菜肴如此美味,”我指着一盘菜说,“我还想请您再朗诵一首呢。”

    老人立刻接过话头:

    “现在她得吃点东西。等会儿有的是时间。”

    那一刻,我开始变得没脸没皮起来,也不在乎肚子会被食物撑得有多大了。不过我很快就察觉到,我应该体谅那位可怜的老人的心情,表现得更主动大方一些。于是,我指着那瓶红酒对老人说,曾经有人和我讲过一个关于醉汉的故事。我开始向他讲述那个故事,故事结束的时候,老人和她的女儿都拼命地大笑。后来,我又讲了别的故事。女孩的笑声听起来有些悲伤,但她还是请我继续讲下去。女孩的嘴角扯向两侧,拉成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双眼蓄满了泪水,眼角爬上了密密麻麻的鱼尾纹;她的双手交握,紧紧地压在膝盖上。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尽管酒杯没有斟满,他还是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酒瓶。袖珍女仆则笑弯了腰,仿佛在鞠躬。

    神奇的是,我们彼此间的距离就这样被拉近了。我感到十分庆幸。

    那晚,我没有弹钢琴。他们恳求我留下过夜,随后把我带到了一间卧室,那间卧室的外墙爬满了常春藤。在上楼梯的时候,我发现餐厅的那只座钟上伸出一条线。那条线沿着楼梯蜿蜒而上,一直通到我的那间卧室。我进入房间,看见那根线的顶端系在了一根细长的床柱上。房间里的家具泛着古旧的黄色,在灯光的映照下,器物的腹肚处闪着光泽。我把双手放在腹部,望向老人。他给了我一些建议,那是他那晚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

    “如果您晚上失眠,又想知道时间的话,可以拉一拉这根线。从这里你可以听见餐厅座钟发出的钟声。一开始,它会告知你时间是几点,间隔一会儿,它会告诉你时间是几分。”

    忽然,老人笑了起来。他一边说着“晚安”一边离开了房间。显然,他想起了刚才我在餐厅讲过的其中一个故事——那个关于醉汉和钟对话的故事。

    老人那沉重的脚步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的“吱呀”声犹在耳畔回荡,我感到孤独蔓延全身。他——我是说我的身体——吸纳了所有那些吃下去的食物和喝下去的酒水,就像是动物吞食外物一样。而现在,我的身体不得不和那些吞食进去的东西整晚搏斗。我把身上的衣物完全脱掉,赤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躺在床上之后,我很快就开始思考前些日子里我的所作所为。我回想起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又想起一些已经非常遥远的人。悲伤的情绪和某种下流的念头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渐渐地坠入寂静的中心。

    第二天早晨,我面带微笑,怀着某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幸福的心情,对我的生活进行了一场回溯。天色尚早,我慢慢地穿上衣服,走到了一段建在花园上方数米处的走廊上。花园的这一侧也有许多杂草和浓密的树木。老人和他女儿说话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边,紧接着,我发现他们两个正坐在我脚下的一条长椅上。我最先听清楚的是女孩说的话:

    “现在乌尔苏拉更痛苦了。她与自己的丈夫愈发疏远,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却与日俱增。”

    老人问道:

    “他们不能离婚吗?”

    “不能。因为她爱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想要自己的父亲,不想要别的男人。”

    接着,老人非常不好意思地说:

    “她可以告诉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父亲有很多情人。”

    女孩愤怒地站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你什么时候才能理解乌尔苏拉!她根本做不了那种事!”

    他们的对话激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他们说的不可能是那个女仆——她的名字叫塔玛里达。况且,老人以前和我提起过,这个家里,就只住着他和自己的女儿。那么他们又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消息的呢?有人在晚上给他们传话了吗?发完火,女孩走进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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