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的腿——”德维特语带威胁地低声说。
“行行好, 这个箱子就这么大, 我们都不是什么娇小玲珑的人。”奥斯卡在黑暗中艰辛地挪了一下。
“总有办法的。”希弗士用息事宁人的口吻说,小心谨慎地伸手顶了顶箱盖。
“能不能把那玩意儿关掉?”公爵有点恼火:“见鬼,它硌到我了。”
箱子一角似乎有一个八音盒, 悦耳的音乐声充斥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也正是托了音乐声的福, 他们才确定了密室入口的位置, 在箱盖自动合上之前全部挤了进来。
“最好不要。”奥斯卡说:“我认为它应该是这个搬运魔法的一部分。而且, 这音乐还怪好听的。”
希弗士说:“搬运魔法……难道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搬动这个箱子?!”
虽然黑暗中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语气说明了一切,骑士长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荒谬。
“精灵,老鹰, 或者这只箱子本来就自己会飞。”德维特厌倦地说:“比起这个, 我更在意提法的密室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莫克文首任国王是骑兵出身,长久以来尚武厌魔,提法身边并没有魔法师。”
而这只箱子很显然是个魔法造物。
希弗士咳了一声。
奥斯卡:“哦嚯。”
一阵突兀的沉默,黑暗中三人的呼吸声变得明显了起来。
“你们两个,有话就说。”公爵有点恼火道。
“我猜这是个恋爱魔法。”希弗士说:“那个离奇死在房间里的女人……不是说从未有人在王宫里见过她?”
提法的情妇是个魔法师?
这不是一个能够站得住脚的猜测, 王后克里斯汀并不是一个强壮的女人,如果对方是个可以造出飞箱的魔法师, 那不至于会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贵族女性的手里。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在箱子里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但细微的晃动能让他们感觉得到箱子并不是静止状态。
“我还是想把那个八音盒关掉。”最擅长抱怨的公爵再次打破了宁静:“这种软绵绵的音乐使我犯困。”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奥斯卡听到这话,突然猛地弹动了一下,狭窄的空间使他的脑袋不知道撞中了谁——
“哎呀!”
“你究竟有什么毛病?!”德维特骂了一声。
奥斯卡顾不上说话,用力抽出手,掏出怀表。
“从我们进入这个箱子,已经过了九分钟。”奥斯卡眯着眼睛,感觉虽然有荧光剂涂在表盘上,自己居然还是有点看不清怀表上的数字。
“那又怎么样?”希弗士的声音越来越低。
“该死!”德维特也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力蹬了一下箱子,明显悬空的箱子危险地晃动了一下。
“嘿!”奥斯卡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把——那玩意儿——关掉。”公爵的语调终于有点不稳了:“它有催眠作用。”
骑士长立刻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皮确实沉重得不同寻常,他伸出手摸向声源,悦耳的琴声令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很快就找到目标。
一个木制的,小小的八音盒,表面光滑,没有雕刻任何花纹。
奥斯卡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听到一声“啪”。
八音盒的盖子被狠狠合上,琴声戛然而止。
箱子的晃动突然变得不规律起来,德维特仰着头,伸手去摸索箱壁。
虽然没怎么多想就关掉了音乐,但希弗士突然想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如果这是一只会飞的箱子,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半空中?”
后面的问题骑士长没有问出口。
如果这个八音盒的音乐确实是操控飞箱的钥匙,那么音乐声停掉之后,箱子还能飞吗?
虽然他没有把问题问完,但箱子里的其他人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心里都猛地一沉。
箱子再次不祥地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外面有一个高大的巨人,正在疑惑地把手里的箱子翻来覆去地端详。
然后……出于某种原因,巨人决定突然把这只箱子扔掉。
即使箱子里铺着柔软的毯子,三个男人还是感觉到了事态正在往不妙的方向变化。
“啊哦。”奥斯卡轻声说。
话音刚落,一阵恐怖的失重感就让他半个字也说不上来了——箱子正在急速下坠!这下连德维特都有些难以把持住淡定的表情,如果真的从高空坠落,那他很有可能是有史以来死得最难看的一个德维特!
希弗士失声喊道:“阁下——”
他们下坠的速度很快,甚至来不及让希弗士把话说完,一阵冲击就害他的脑袋狠狠撞上了箱壁。
奥斯卡的脸颊被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擦过,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软着陆?”他喘着气说。
希弗士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骑士长,他强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理智,然后用力顶开了箱盖。
箱子又晃动了一下,但这次希弗士看清楚了。
“谢天谢地。”他伸手把德维特扶起来,让公爵看清他们眼下的处境。
这里似乎是一个公共泉眼,用巨大的石块堆砌出一个水池的形状,还有一条不算宽阔的水道,是平时供平民妇女洗衣服用的。
奥斯卡费劲地从箱子里爬起身来,跟着希弗士和德维特一起翻出箱子,眼下天还没有亮,但他们还是勉强看清了这只大箱子的外观。
如果没有魔法,那这只箱子和其他千千万万个木箱子一样,丝毫没有特别之处,连一点装饰都没有。
水池里的水堪堪没过腰间,冰凉得要命。德维特原本想立刻往池边走去,但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抓住那只木箱子。
奥斯卡似乎也对这只箱子很感兴趣,伸手去摸箱子里的毯子。
“波尔的罗的高级羊绒毯子。”他颇感兴趣地说:“手工染色,是高级货。”
德维特也伸手在箱子里摸了一圈,把一个小东西扔给希弗士,希弗士拿在手里一看,正是一只小八音盒。
公爵回过头,看到奥斯卡把毯子拽了一半出来,凑得很近,仿佛想看清那上面的花纹。
“除非你是狼人,否则这种亮度即使有血迹,你也看不见。”德维特淡淡地说。
奥斯卡讪笑,放开了毯子:“我只是想——”
“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死在提法的房间?”
奥斯卡耸了耸肩。
“先生们,这里并不是推理的好地点。”骑士长插进话头:“我们应该还在王城,如果再逗留一会儿,说不定会遇到巡夜人。”
尤其是今晚王宫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至少在近一个月内,王城的治安都是议事厅的首要议题。
他的建议很合理,三人达成一致,离开水池,匆匆拐进不起眼的街道中。
“我们这是在哪儿?”奥斯卡皱起眉,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北。”希弗士辨认了一下周围的建筑,“再往前走就出城了,跟王宫差不多是对角的位置。”
“北片是贸易区,也是检查外来人口的重点区域。”奥斯卡迅速说:“西边是王宫和贵族聚集区,南边是军队,往东走。”东边是居民生活区,恰好德维特他们选住的旅店也在那个方向。
希弗士忍不住看了奥斯卡一眼。
过了拂晓后天空已经微微透出一点白光,奥斯卡快步走在前面,金桐色的短发随着他略显急促的步伐一跳一跳,像跃动的草尖。
公爵大步走在他身后,盯着他的背影看。这个男人的身材很好,即使套着罩袍,也能看得出背直肩平,腰细腿长,哪怕有些就焦虑,他的步伐也没有因此显得慌乱潦草,一举一动都能轻易看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手投足间几乎没有多余的小动作……
几乎。
奥斯卡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德维特一直在背后盯着自己,说实在的,那种锋芒在背的视线感在这个时候很令人分心。
“你在急什么?”公爵快走两步,跟他并排穿过黎明前空无一人的街道,莫克文王城依山而建,地势起伏很大,虽然没有河流,但城里也时常用桥梁连接各种落差,如果不熟悉路线,外乡人很容易迷失在各种交错的道路和桥梁上。但奥斯卡似乎并没有认路的烦恼,他走上一座宽阔的石桥,对面是一片沉寂的住宅区,眼下除了街角的昏黄路灯之外,街道尽头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公爵注意到他手里捏着那只小小的金色怀表,每走出一小段距离,都要分神看一眼时间。
“我的时间不多。”奥斯卡笑了笑,把怀表塞进衣服里:“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我有点迟到了。”
“迟到?”
“实不相瞒,我今天还有一个约会。”奥斯卡若无其事地加快脚步:“但没想到今天晚上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他话音未落,就猛地一个顿步,生生止住了前进的动作,就在同时,德维特的手就擦着他的前臂抓了个空。
奥斯卡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
因为共同的生命威胁而临时组建的小小同盟既脆弱又虚伪,一旦危机解除,彼此之间的戒备和算计就会迫不及待地重新浮上水面。
“想跑?”白兰公爵勾起唇角,露出今晚第一个微笑。
照他的长相,笑起来应当是很令人怦然心动的,但奥斯卡看着,只打了个寒颤。
“我赶时间。”奥斯卡难得示弱了一次:“下次有机会再……”
德维特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奥斯卡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高大的骑士长已经默默堵到了他的身后。
忠诚在骑士心里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奥斯卡叹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里。
“你看,”他试图跟德维特商量:“我什么都没做,大家一起从王宫逃出来,不算朋友至少也是半个同伴了,何必突然翻脸打架呢?”
“既然你什么都没做,那究竟在心虚什么?”德维特偷袭不成,似乎也并不打算再动武,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问:“你可以慢慢解释,我不赶时间。”
……良好的教养让奥斯卡忍住脱口而出的脏话。
“我必须要离开。”他似乎总是在笑的眼睛终于半眯了起来:“公爵大人,我可以保证我对你毫无恶意——”
“这种事情向来是由我说了算。”德维特打断了他的话,他站在石桥上,身后的天幕中挂着一个明亮的启明星,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兆。寂静的城市也开始有了动静,路边民居里闪动着微弱的灯火,远处甚至传来了车轮碾过砖石路上的小石头发出的迸撞声。
其实德维特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底气,他不会忘记
那个贪婪愚蠢又极度好色的子爵还在对他的容貌虎视眈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使摆脱了王宫那场闹剧的嫌疑,他德维特在这座王城里也算不上个自由人。
但他就是毫无理由地想要为难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喜欢对方那种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的态度,也不喜欢他虽然习惯性翘着嘴角,但笑意却从未真正蔓延到眼里的表情,仿佛这么做,就没有人能看穿他的虚伪和冷漠似的。
以上一切都令他不高兴。
奥斯卡后退了一步,靠在石墙栏杆上,他拥有比平常人更丰富得多的倒霉经验,被人找茬也是常有的事情,很容易能看出公爵并不打算跟他维持表面的虚伪和平,好奇也好,怀疑也好,眼前这个傲慢的贵族今天如果不从自己身上榨出所有他想知道的东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哪怕不算武力差值,二对一也是很令人棘手的情况。
“看来您是打定主意要找我的不痛快了。”奥斯卡冷冷地说。
德维特彬彬有礼地颔首:“是的。”
“很遗憾,我没有时间配合你。”奥斯卡笑了笑,抬手反撑住护栏,双脚猛地一蹬,身体瞬间腾空而起,翻过了护栏!
德维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虽然下面就是街道,但如果脑袋着地——
希弗士几乎是下一秒就立刻向前,徒劳地想去抓住他,但他很快直起身体,转头看向他的主人。
德维特也迅速靠向护栏,这时他也看到了,一辆很小的平板马车从桥洞下幽灵似的冒了出来,上面是成捆的干稻草,为跳桥的奥斯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着陆点。马车的蹄子似乎用布包了起来,踩在砖石路上只发出轻微的闷响。
看来他早有准备。
德维特说不准自己究竟应该感觉受到了愚弄还是应该松一口气,他阴沉着脸转过身,正对上自己骑士长的脸。
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天神在上,”希弗士目瞪口呆:“您看到了吗,那辆马车上没有车夫……”
如果没有车夫,那马车是怎么如此精准地接住奥斯卡的?难道这只是一个巧合?还是说那匹马其实也是用魔法变的?
当然不是。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误会。
奥斯卡确实会使用魔法,但他的水平还远远不到这种水平。
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最深沉的黑暗,永远是走在黎明之前。骑士长被夜色蛊惑了,没有看到这辆马车其实是有车夫的。
一个穿着低调,但性格高调的小小车夫。
“刚才可真是千钧一发!”马车跑出了一段距离后,小巧的锡兵站在座板上,回头看去:“但我知道我们能成功!我一看到你靠近围栏就知道你要干什么了,默契无价!对不对?”
他身后的的稻草在刚才的冲击中变得有些凌乱,从桥上跳下的人费了点劲儿才把自己从那身华丽的宫廷罩袍中解放出来,一双毛茸茸的长耳朵在凌晨的微风中轻轻摆了摆。
“你说得对,”他趴在稻草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顶黑色的圆顶礼帽扣到自己的兔子脑袋上,朝小锡兵笑了笑:“默契无价,友谊万岁。”
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在打开门之前,查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件事情可能没那么容易就能对付过去。
哥伦布在他……
在打开门之前, 查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件事情可能没那么容易就能对付过去。
哥伦布在他身边踮起脚,企图从钥匙眼中看到房间里的景象。
查理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垂手摸了摸小锡兵的脑袋, 低声说:“你现在外面等我。没事的。”
他是桐木街22号的主人, 在他短暂又精彩的前半生中,比这更令人煎熬的场面数不胜数,去面对一个任性但正直(虽然本人可能不太乐意承认)的贵族又算什么呢?
而且这个贵族还长得好看。
兔头店长收回手, 握住黄铜门把, 一口气打开了门。
虽然切实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当他看到坐在房间正中央, 看似散漫地翘着腿, 垂着眼睛把玩手杖的公爵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副很不好哄的样子。
尤金和希弗士都不见踪影,连个可以缓冲的人都没有。
查理走进房间, 顺手轻轻带上门。
德维特没有抬眼看他, 指尖轻轻滑过手杖顶端的绿宝石,这个动作令查理稍微有些分心——即使在算不上明亮的房间里,那颗宝石的色泽也依旧清澈苍翠,更不提罕见的大小和工艺,这是连帝国宝库都难以找到第二颗能与之匹敌的宝石的成色,冷静, 优雅,高不可攀。
查理收回目光, 摘下礼帽朝公爵躬了躬身:“我听说了王宫里发生的事情, 看到您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摩挲宝石的指尖停住了, 德维特抬起眼睛,嘲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店长解开外套纽扣,顺手拉过一张白桦木高背椅,在公爵对面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似乎令公爵更不高兴了。他微微扬起下巴,握着手杖的指节滑动了一下——这玩意里可是藏着一把长剑的。查理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无奈地说:“好吧,我知道发生了意外,我事先确实调查不足……”
“哦,我倒认为你调查得相当充分,”德维特强压住心里的火气说:“所以你知道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冒险。”
“不,我不知道。”查理平静地说:“我并不知道国王的房间里会发生那样的事故,也不知道王宫会因此戒严导致你们行踪暴露。莫克文从初代国王福烈里一世逝世以后继任者一代不如一代,王城的体制早已如同沼泽里的浮木一般腐朽不堪,严密的防卫只是摆在墙头上的样子货。以现有掌权者的无能程度,只要拿到正确的地图,进出王宫对您和骑士长大人而言算不上难题。”
德维特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那张毛茸茸的兔脸看,浅得近乎透明的瞳孔里正酝酿一场风暴。
“已经发生的意外我无法弥补,但我尽可能做了补救。”查理把手搭在扶手上,身体微微向前倾了倾:“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这次提法和他的王后实际上——”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见盛怒的公爵猛地站了起来,以快得令人反应不及的速度逼近了他,双手撑到桦木椅的两边扶手上,靠背椅被他推得猛地往后一仰,两只椅子腿立即离开地板,椅背与地面形成一个危险的倾斜角度。他们两人的距离靠得这么近,以至于都能够感觉到对方彼此的呼吸。
“谁问你这个?”公爵的话像是从喉咙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挤出来的。
店长被他困在靠背椅里动弹不得,一方面要拼命催动自己的大脑转动:公爵大人似乎并不是因为那场为他造成了大麻烦的命案而恼火的,那么激怒他的另有其事,可究竟是什么事呢?安抚他需要对症下药,可这家伙的怒点实在太低了,任何一个可笑的细节都能使这个惯于吹毛求疵的小混蛋不高兴……
而另一方面,对方逼近他的脸令他精神恍惚了一会儿,因为这种长相无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都精美得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放大一看更具有冲击力,见过白兰公爵的人都说他拥有一张近乎天使或精灵的脸庞,但叫他说,天使和精灵才不会长这样呢,不如称作恶魔的面孔更贴切一些,因为顶着这样一张脸,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很容易令人原谅。
虽然走神只有一刹那,但也足够进一步激怒德维特了,他身手拎起对方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整个人从椅子里提起来。
“我问的是提法吗?”德维特一字一句地问:“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查理楞了一下。
昨天晚上他其实也参与了那场荒谬的逃命之旅,如果不是哥伦布的配合,那么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公爵大人就能够在那座石桥上亲眼验证这件事了。
不过店长现在还并不打算把自己那见不得光的小秘密公之于众,他似乎找到了德维特大为光火的原因,对方似乎是因为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行动而恼火?虽然知道公爵一向任性,但至少一直以来都表现出了‘老子天下第一,你们这群杂鱼滚远点别碍手碍脚’的态度,这样的人居然现在一副“你怎么能不和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你这个叛徒”的样子,简直就是在不分青红皂白地闹脾气。
而且对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举动看起来有多孩子气。
搞清这一点的店长差点笑出声来,但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
“那个……您事先并没有说明这是一次集体行动。”
德维特一怔,在查理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时候公爵却不怒反笑。
“‘说明’?你不是一向很会自作主张吗?我还以为任何意见在你眼里都毫无意义呢,怎么?需要冒险的时候你就需要指导了是吗?”
很好,在别人身上找原因才是公爵大人的一向作风,查理面无表情地想。
“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店长一向很识时务:“是我的错。”
道歉来得太过干脆,德维特反而顿了一下。
“其实我并非没有尝试过,但您也知道,我的外表对各种潜入行动都有很大的局限性,这里离艾莲娜的魔力辐射范围已经很接近了,我必须小心行事。”
他看到公爵的脸色稍有缓和,又立刻补充道:“但我确实在尽力弥补了,天黑后尤金会带回新的消息,还有普莉西亚小姐,您昨天晚上遇到她了。”
德维特并不意外他用的是陈述句,虽然王室里的新闻并不会在大街上流传,但王后卷入命案,伯爵夫人被歹徒挟持一事一夜之间就能在上流社会之间传个遍,就像早春溪流表面破碎的薄冰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水纹还会让裂纹不断扩大。情报渠道是查理的拿手好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到内幕并不是稀奇的事情。但说到这个,公爵原本有所放松的手又提了起来。
“谈到情报,现在我对你的工作能力有所怀疑。”德维特冷冷地说:“关于普莉西亚。”
“您指的是科特的预言?是哪一部分让您产生了这种想法?”查理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询问姿态。
公爵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放开了他的衣领,重新坐回椅子上。
“普莉西亚看起来很好。”他说:“我看不出占星师所预言的危险。”
查理眨了眨眼睛:“有些危险是无法用双眼看到的。”
德维特阴沉着了脸不说话。
“即使您不相信科特,也应该相信那支蔷薇,对不对?”查理又说道。
尽管自从离开潘尼格拉之后查理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个天鹅绒盒子,但根据上一次的情况来看,如果蔷薇真的与普莉西亚的生命相连,那么现在估计花瓣已经脱落了不少。
“你说的对。这也是我没有立即掐死你的理由。”德维特讽刺地说。
占星师的话他一字不漏地全部记得,‘精神日益衰落,□□已经难以再支撑她的思想’……不能说语焉不详,但从不同的方向解读,确实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在短暂的会面中,普莉西亚并没有出现德维特预料中的病态或者萎靡,虽然有所消瘦,但并没有达到影响健康的程度,头脑也很清晰,两相对比,占星师的语言简直有些危言耸听,如果不是那支蔷薇仍旧日益衰败,那么公爵几乎可以断定那个所谓的占星师不过是个愚弄他千里迢迢跨越大陆的江湖骗子。
善解人意的店长很快就弄清了公爵的纠结之处,他断定对方认为自己没有参与王宫大冒险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肩膀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不紧不慢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科特的占星术从不出错。”店长看着茶杯中袅袅冒出的白烟轻声而坚定地说:“但我认为没有必要狭隘地认为普莉西亚小姐遭遇了什么病痛创伤,就从预言的字面上理解,也许我们应该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她的精神上。精神上的衰落有时候比□□打击更为致命,尤其是对敏感的女性而言。”
换句话说,也许恰好是那支蔷薇误导了德维特。
德维特皱起眉头:“那表示普莉西亚对现有的生活表示不满?”
查理说:“也许她发现生活的真相和她原本想象的不一样……但话说回来,生活的本质本来就很难令人满意。”
德维特嗤之以鼻:“她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普莉西亚是任性、向往自由、一心只想为所欲为的天真贵族小姐,那么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远嫁莫克文。
德维特愿意为了确认姐姐的安全不顾危险,放下身段潜入另一个大陆,只为了确认她安全无虞,但却不会因为她感觉生活苦闷而劝说她放弃婚姻,甚至带她回勒梅那。退一步说,即使他愿意,普莉西亚也不会接受这种提案。
在德维特姐弟俩从小所接受的教育中,尊严有时候确实是高于一切的。普莉西亚虽然远离家乡,但她的婚姻在某种程度上巩固了她的家族势力,让失去掌权人的白兰堡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动荡期,这是各方权衡博弈的结果,也是完全出于她本人意愿的抉择。现在她的丈夫高贵富有,她是拥有无数珠宝和仆从的伯爵夫人,生活中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她弯下腰。在小型战乱不断,奴隶和平民朝不保夕的环境下,这已经是大多数女性难以想象的优越生活,任何一位理智清醒的贵族夫人都不会因为丈夫的不体贴或是冷落而做出不体面的抱怨姿态——贵族的婚姻本来就绝少是因爱结合的,不对彼此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才是符合当下社会常规的做法。
查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完全明白德维特的意思,把人性里尖锐而复杂的棱角反复打磨直至光滑而刻板是贵族教育里一贯的做法,虽然看起来很冷漠,但这是存留至今的古老家族在风云诡谲的漫长岁月中总结出来的生存智慧,他……无从置喙。
他看着俊美的公爵坐在椅子上,即使肩负的压力再大也永远笔直的肩背依然挺得宛如礼仪教科书,但在此时此刻看起来却有些僵硬。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穿过,空气里的灰尘在细长的光束里缓慢打着旋,查理的眼神逐渐开始有些迷茫。透过年轻的公爵,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也是这样一个铺着长毛地毯的房间,他和一个小男孩一起坐在书桌后,一边龇牙咧嘴地写着永远看不到头的诗歌鉴赏,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一旦听到鞋跟敲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就会立刻挺直背脊,否则那个古板的女人就会厉声谴责他们‘绅士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仪态!只有下流的混混才会这样坐在椅子上——’坐在他对面的小男孩板着小脸,只有家庭教师转过身去的时候才会迅速和他交换一个眼神,虽然彼此没有出声,但无需语言,他们一向最了解彼此。
兔子店长收回目光,手里的茶杯已经渐渐凉了,他突然笑了笑,一口气把杯子里的冷茶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事情可真有点儿奇怪!是吧?”哥伦布坐在单人沙发上,两条小短腿快活地翘起来。“那个死掉的女人一……
“事情可真有点儿奇怪!是吧?”哥伦布坐在单人沙发上, 两条小短腿快活地翘起来。“那个死掉的女人一定是用那只飞箱出入王宫,她是谁?国王的情妇吗?”
希弗士蹙眉:“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在大多数婚姻都出于利益结合的情况下,已婚贵族男人所谓的“爱”通常会倾注在其他女人身上。说实在的, 大多数国王都有几个著名的情妇, 王后并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那个女人恐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情妇, 否则箱子里不会放着那个催眠的八音盒。”希弗士皱着眉头:“我猜测是为了隐瞒飞箱的目的地或是提法的身份。”
“在现有的线索里推敲死者的身份比较难,我们可以从别处入手。”查理温和地说:“毕竟能带着人飞的箱子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
“死的人是谁关我什么事?只要她不是普莉西亚杀的,我就对她毫无兴趣。”德维特傲慢地说:“比起来——”
他更在意普莉西亚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 在那种情况下……
锡兰。
但他住了口, 假装自己什么话都没说过。
“我只是认为眼下我们能知道的线索越多越好, 毕竟我们现在实在太被动了。再说, 我并不认为王宫里发生的事情跟普莉西亚小姐毫无关系。”查理仿佛没有看到公爵严厉的目光, 自顾自地往下说:“据我所知,王后克莉丝汀在嫁给国王之前,与伯爵之间有过一段真挚的爱恋, 但现在——”
伯爵莱斯罗普的妻子却是普莉西亚。
光凭这段过往, 就足够让人脑补很多东西了。
“那你想怎么样?”德维特不悦地问。
“尽可能掌握更多事实。”查理突然笑了起来:“要我说,公爵大人真是招徕了个不错的人才。”
哥伦布兴高采烈地在椅子上蹦了一下:“你说的是尤金!他要回来了吗?”
“大概还不行。”查理想了想,看向骑士长:“他可能会需要一点额外的帮助。”
希弗士:“?”
王都西里亚科奇毫无疑问是莫克文王国最繁华的城市,但如同光之下永远依附着黑影,衣香鬓影的背面也同样滋生着堕落、贫穷和饥饿。下层阶级自然而然是远离城市中心的,但它们同时也是这个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 仿佛一只黑色的蜘蛛,一刻不停地悄悄编制着自己的生活网, 并逐年蔓延, 偶尔有不长眼的飞虫闯入, 往往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断了生机。
只有同样见不得光的生物才能在这种地方得以生存。
低矮而密集的房子把小路挤压地喘不过气来,市政的排水系统在这种地方仿佛也失灵了,长时间的积水让地板和墙面都长满了斑驳的霉菌,间或长出一些不知名的植物,也大多数歪歪扭扭,垂头丧气。
这里的居民似乎都不喜欢阳光,不是胡乱披挂着围巾斗篷,就是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希弗士拉紧了衣襟,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几乎和污浊的墙面融为一体的门牌号。
13……16……56……肯定不对。
这里的小路简直能让人神经错乱,他有些焦躁地转过身,想要从另一头碰碰运气,却差点踩到了身边一个老太太——那个佝偻的女人只有他一半高,头发稀疏,尖叫着扑倒在他身上,一把抓住他的小腿。
希弗士几乎是下意识就想把对方一脚踹出去,但立刻抑制住了冲动。他一把拉起老太太的手臂想试着帮她站起来,对方却像一株毒蔓藤死死抓住了他,喉咙里还在嘶哑地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谴责,这个动静在湿冷的石壁上嗡嗡回响,简直要刺穿他的耳膜。
骑士长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女人,他接触得最多的年长女性是贵妇身边的女性管家,哪怕性格再冰冷刻薄,相处起来至少也是彬彬有礼的,绝不会这样不讲道理地叫唤个没完。他的性格又绝不允许对女性动粗,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一个东西凌空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到了那个老太太的背上。
那是一个结实的粗麦面包,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老太太立刻放开了他的手臂,扑过去捡。希弗士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个男人几乎是贴着墙壁滑过老太太身边,一把抓住希弗士低声喝道:“走!”
这里窄得两个男人并排走都显得局促,希弗士被领着东穿西拐,很快就离开了那个刚才那条巷子。
“尤——尤金?”
穿着本地平民常穿的细麻外套的男人回头冲他挤了挤眼睛。
“先别说话。”他压低声音说。
骑士长只得跟着他匆匆沿着湿滑的石子路往更深处走去,这里的门牌号似乎根本没有逻辑可言,在紧挨着一堵挂满葡萄藤的矮石墙边,他们停了下来。
希弗士注意到葡萄叶后面隐约露出一点黑铁的痕迹,拨开一看,一张摇摇欲坠的门牌号果然挂在那里。
落叶巷
24号
“这里就是——”希弗士看向尤金,尤金左右张望了一下,轻轻推开了墙边的木门,但他只打开了一条缝,勉强足够让他俩侧身挤进去。
“这扇门太老了,一打开就会响,动静太大了。”尤金解释道:“在这个鬼地方,我们最好别吵醒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这里是哪儿?”希弗士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得惊人的天井里,一栋暗沉沉的2层小石头房子无声无息地坐落在他们身前。
“进去再说。”尤金催促他。
希弗士看着尤金像回自己家似的开了门,走进一间比马厩大不了多少的客厅——没有门厅,没有壁炉,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堆满了东西,雨伞、烟斗、男式靴子、藤编旅行箱,它们被主人随意地堆在墙边,看上去全都布满灰尘,残破不堪。
“玛婷达的房子。”尤金拉过一把有点跛的柳木椅让他坐下:“我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
“玛婷达是谁?”希弗士问。
玛婷达是个妓女。
在她还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度非常风光——那时候她甚至还能雇两个女佣来服侍自己,每天不到下午三点钟绝不起床,五点钟就会有马车停在她的门口,等着接她去看戏。但奢侈的生活显然并没有持续很长久,否则她现在就不会住在连路灯都没有的落叶巷冷冰冰的石头小楼里。
不过玛婷达并不认为自己过得很悲惨,要知道,西里亚科奇的大部分妓女别说自己的房子了,连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呢。
“尤金说他的朋友是个美男子,我还以为他在骗我。”玛婷达走下楼梯,在看到希弗士的脸庞时明显眼睛一亮。
“我可从来不说谎。”尤金笑嘻嘻地说。
玛婷达横了他一眼,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
希弗士站起身来,弯腰吻了吻她的手背。
玛婷达不受控制地咯咯笑了起来,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我是玛婷达,通常男人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个名字。”她的眼神在高大的骑士长身上转了一圈:“但你们是为了‘狐狸’。”
希弗士看了一眼尤金,没说话。
尤金点头:“我们需要打听一点东西,大陆上赫赫有名的情报家族是最优选择。”
玛婷达点了点头:“福克斯家族在多伦大陆的“网”铺得并不大,但也足够用了,你们的运气很好,眼下西里亚科奇就有一位‘福克斯’在呢。”
希弗士立刻想起了他们在潘尼格拉遇到的漂亮孩子西西。不过不太可能,西西还是个孩子,多伦并不是福克斯家的盘踞范围,黑金家族不会让那么年轻的重要成员远离家族的庇护。
想到这里,骑士长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果是西西还好办,换一个成年且精明的‘福克斯’,公爵想要得到满意的情报,还不知道得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们要怎样才能见到他?”尤金问。
玛婷达又看了希弗士一眼,迟疑道:“也许你们并不需要见到他。福克斯的情报分级制度十分严密,你们可以先试着找一下西里亚科奇的管理人,他手上的解密权限应该足够满足大多数客人的需求。”
“我们的问题有点复杂。”希弗士温和地说。
“好吧。”如果是尤金,玛婷达还会迟疑一会儿,但希弗士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势和这种温和又不失坚定的态度反而令她明白再讨价还价只会是浪费时间。
“如果你们坚持,那我知道最近有一个晚宴,你们可以去那里试一试。”玛婷达妥协了。
尤金插嘴道:“西里亚科奇这会儿每天都有晚宴。”贵族永远是忙碌也是最闲的一群人,在潘尼格拉民间还有一个笑话,只要让两个姓氏不同的贵族凑在一起,他们发明的聚会名头就能写满一整张桌布。眼下王城也是如此,虽然不是社交季,但既然借着国王生日的由头齐聚在此,大大小小的贵族们可不会满足于宫廷宴会,事实上,有名望的大贵族很有可能在同一天内就能收到好几个圈子的宴会邀请。
“我们来自异乡。”希弗士也提出了疑问:“要混进本地贵族的圈子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进入任何一个上流社交圈,有钱有势那是最基本的条件,但最重要的还是需要一个领路人。简单地说,如果引荐的人本身牌子够硬,哪怕随手从乡下羊圈里提溜出一个小姑娘,包装成某个被政治迫害的不知名小国公主带着走几圈,第二年羊圈姑娘也能成为小贵族们趋之若鹜的社交名媛——理论上是如此,不过出于对血统的迷信和傲慢,也没哪个体面的大贵族会这么闲就是了。
“哦,不,这个晚宴比较特别。”玛婷达又咯咯笑了起来:“因为不需要邀请函,只要这位大人,”她直勾勾地看着希弗士:“打扮得漂亮一点儿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骑士长要营业了。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这不公平。”尤金说:“难道我长得就不英俊吗?” 玛婷达挽着他的手臂,丰满的胸部……
“这不公平。”尤金说:“难道我长得就不英俊吗?”
玛婷达挽着他的手臂, 丰满的胸部紧紧挨着他:“亲爱的,你当然很英俊。”
“那为什么我只能是马夫?”尤金不满地问。
他和玛婷达俩人站在一个宅子的后门边,一刻钟前,全身正装的希弗士被一个胖乎乎的女人领了进去, 而他和玛婷达显然是连进去在厨房的炉子边烤烤火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缩在马车后面等着。
玛婷达的胸部有一大半都袒露在夜风里, 但她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霍莉夫人更喜欢绅士一点儿的小伙子,最好是发音优美,会用咏叹调为她念诗的那种。”
绅士?尤金心想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希弗士徒手揍翻野狼的场面——那家伙的腹肌比面包房里烘烤出的方面包还要整齐……不过他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 任何一个贵妇人在面对希弗士那张宛如太阳神降临般的俊美面孔时都会动心, 他倒不至于真的傻得要跟希弗士在颜值这个问题上较劲。
玛婷达其实只是为化名格林的希弗士争取到了“面试”的机会, 但骑士长显然毫无疑问地顺利通过了考验, 一个小时内就有人通知尤金, 他得到了今晚的马车夫工作。
感谢一路来他的老板和同伴都尽是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这场不长不短的旅行把他培养成了半个职业车夫、报童、门房、伙夫……也感谢公爵大人是如此富有,只要条件允许就一定要挥金如土, 否则换成几个月前的他, 光是这种高级的马车门应该怎么打开都能让他研究一整个晚上。
希弗士花了点儿时间才从后门出来跟他们会合,玛婷达只能跟到这里,但她还是很高兴地为尤金整理了衣领,虽然从她的神情看来,她可能更想为希弗士提供这项服务。
霍莉夫人和她的养女从前门离开,尤金只能驾驶这辆低调但昂贵的马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聚会的地点在到达前都是个秘密, 因为晚宴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在男人们聚在沙龙抽雪茄的时候, 女人们有的是办法为自己找点乐子。这种以贵族女性为主、秘而不宣的派对在潘尼格拉也有, 只不过希弗士确实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被作为“男伴”带着参加的一天。
莫克文以骑兵立国, 因为在战争中占据几个丰富和铁矿和规模不小的稀有金属矿山而迅速崛起,虽然近代已经完全摒弃了当年那种粗野豪放的游牧生活方式,但跟大陆上其他盘踞了几百年的古老王室和贵族大家相比。
他们对于生活的审美方式仍旧处于贵就是好,金光闪闪就是高级的阶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恨不得连马桶都镶上金子的暴发户”。这是白兰公爵的原话,这也是他对自己唯一的姐夫并不亲近的原因之一。
不信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觉得这种土大款的气质三代以内基本没救,也就是靠着姐姐的努力,说不定好好教育下一代的话还能挽回一点儿——只有一点点。
大概因为莫克文王国这种有钱还不太会花的大环境,所以国内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不约而同地对“文艺气质”有种不同寻常的追求,这一点也理所当然地体现在了他们对异性的喜好上。
这种喜好给来自富饶平原地带的希弗士打开了方便之门,他不过是编造了个小国落魄贵族在大□□处游历,恰好算得上一个小说家和音乐家的经历,霍莉夫人就立刻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虽然她原本已经差不多要决定带一个‘远房亲戚’参加这个宴会了。霍莉夫人‘资助’那个可爱的年轻画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想想看,高级沙龙里有的是可以让音乐家发挥魅力的各种乐器,但画家可没法当场就画出一幅华丽的作品来——就算真的可以,音乐听起来也更浪漫一些。
“‘音乐家’。”尤金嘟囔着回头问:“你会乐器吗?”
骑士长端坐在马车里,含蓄一笑。
尤金识相地把脑袋转了回去。贵族——尤其是勒梅那那种富饶之地的贵族,不管是才艺还是那副穷讲究的派头都不是莫克文这样的王国可比的。骑士长不理会尤金那种微妙的嫉妒心理,他的注意力从来都只专注在问题核心上。
“‘福克斯’的高级成员会出现在这种场合有点奇怪,玛婷达小姐的权限却又不足以知道究竟是哪一位来到了莫克文,我总觉得事情有诈。”希弗士说。
福克斯虽然是个庞大的家族,但并不是被这个家族庇佑的所有人都有资格姓福克斯,包括绝大部分中层以下的管理者,都只能说自己属于福克斯,但不能说自己姓福克斯。连尤金都知道,只有现任掌权的家主直系血亲才有资格叫这个名字——而这些人,都是这个黑金家族里绝对的掌权者,这条原则在其他几个黑金家族同样适用。因此,虽然福克斯家以色情业和情报见长,但谁也不会傻得认为姓‘福克斯’的人需要自己贩卖灵肉获取什么东西。在他们这些金字塔尖端之下,有的是大量宛如工蚁一般微不足道,却又支撑起这些沉重而巨大的马车不断前行的人,玛婷达就是其中之一。要是根据家族内森严的等级制度来看,玛婷达这样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资格亲眼看西西一眼。正因如此,如果真如玛婷达所说,在麾下美人无数的情况下,一位‘福克斯’却亲自以男伴的身份混进了王国贵妇圈子,背后的原因就相当值得推敲了。
虽然身份有所变化,但不论是派对还是女士都算是骑士长所擅长的领域,尤其是当他恰到好处地用‘如诗般的语言’赞美了显然是聚会中心的贵妇后,他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不少人,宛如砂糖周边的蚂蚁,人人都想从他口中再听两句甜蜜的话儿。霍莉夫人对此倒是乐见其成,首先这本来就是炫富的场合,再没有什么比其他女人艳羡的目光更令她身心愉悦的事情了,其次不论眼下有多少人在搭话的同时趁机往格林的胸肌上抚摸,今晚他仍然要搭上马车回到自己的宅邸,到时她可以要求对方用整整一个晚上弥补自己。更何况,这位温柔的情人即使身处脂粉漩涡里,也完全没有忽略自己。
希弗士为霍莉夫人取了一小块杏仁饼,自然地领着她稍微远离了人群,挑了一张角落里的小沙发坐下,礼貌而又稍微苦恼地向她抱怨了一下聚会的规模比他预想的要大一些,虽然自己竭力想维持礼貌,但很快就分不清谁是谁了,希望不要令霍莉夫人感到丢脸。
霍莉夫人开心极了,用手拍了拍他的臂膀:“别担心,亲爱的,大家都很喜欢你。即使是往常的社交季,也不一定能聚齐这么多人,连我都有些迷糊呢——看托米莱斯家的小姐,老天保佑,我差不多三年没有见过她了。”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几乎不用希弗士多加诱导,霍莉夫人就开始喋喋不休地为他一一讲解起众宾客的来历,事实证明马婷达的门路十分靠谱,如果说有谁能如此对莫克文的上流阶级背景八卦了如指掌同时又倾诉欲旺盛的话,非霍莉夫人莫属,她连大部分夫人带来的男伴身份都能大致说上两句。
“那伯爵大人……”希弗士恰到好处地把她拉回自己的思路上。他口中的伯爵,是莫克文唯一一位女伯爵唐娜,也是今夜聚会的主人。在尊崇力量,以男性主导的莫克文王国,唐娜能以女性的身份袭爵,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毕竟现今绝大多数贵族女性的地位与封号都来源于父亲或者丈夫。再加上独特的人格魅力,唐娜伯爵在莫克文的贵妇交际圈里地位很高。她年逾四十但未婚未育,据说这是她和王室之间的协议,以确保女伯爵的尊荣只能到她为止。不过婚姻和子嗣未必就是她所需要的,尊贵的社会地位和挥之不尽的财富足够令她挥霍一生了。像今夜这种在知情人嘴里‘荒淫放肆、闻所未闻’的聚会也是唐娜伯爵首创。但偏偏是她,今夜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伴侣。
霍莉夫人意识到希弗士在问什么,咯咯笑起来:“哦,大概是她的猫还没有起床吧?”在她回到王都的第一天就听说了,唐娜伯爵新近收养了一个漂亮得惊人,名字叫伊茨法的小伙子,但脾气似乎不怎么好,连唐娜伯爵都只能哄着。
希弗士几乎立刻就能确定这个伊茨法就是马婷达所说的福克斯。他还没想出个如何不着痕迹地接近唐娜伯爵,再次确定伊茨法是否会出席今夜的聚会的办法时,暧昧的弦乐声突然突兀地打了个滑,像是有什么人把正在拨弦的手拉了一下,以至于整段乐章都凝滞了一下。
不过眼下并没有人在意这个。正对着门口的霍莉夫人用折扇半遮住自己的脸,发出低低的喟叹声。“就是他?这可真是……”
她的下半句话被隐藏在折扇上镶嵌着的蓬松羽毛里。希弗士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一个男人正踩着懒散的步子进入今夜聚会的地点——女伯爵精心布置的温暖花厅。这是唐娜相当引以为傲的冬日奇迹,她奢侈地花了很多人力物力令这个巨大的花房一年四季都维持适宜的温度,里面栽种了各种来自异国的艳丽花朵,据说光是专职维护这些娇嫩植物的园丁就有十五位之多。
但不论无视季节规律肆意盛放的花朵多么美丽,在那位男子走进来的那一刻似乎都暗淡了几分。他的身材修长,皮肤是莫克文王国里少见的象牙白色,比在场所有女性都要光洁无暇,精细得像是画师无数次斟酌才下笔的五官简直挑不出一丝错处,纤长的睫毛与挺直的鼻尖令他看起来有一股介于女性与少年之间的中性气质,令人一看到他就忍不住要怔忪一下。
不过更吸引希弗士注意力的是对方灿金色的头发与大而圆的眼睛,虽然不完全相似,但这样的特征,他曾经在一个喜欢穿裙子的男孩身上见过。
希弗士大概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为这个男性的外貌动容的人,实际上他几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冷静地把手里装着杏仁饼的小瓷碟放回矮几上。
不会错。
他绝对就是是自己要找的福克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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