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3)
旅途会很长,您预备一路上都不睡觉吗?”
“我当然会睡觉,但必须睡在床上。”德维特傲慢得十分理所当然:“这是底线。”
查理觉得自己的兔头很痛:“你一定会从马上摔下来的。”
德维特理直气壮地说:“一个晚上不睡觉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再说了,要是那女人刚才想要照着我们的心窝子每人捅上一刀,你会感谢我没有睡着的。”
店长心塞地看了他一眼。
根据行程来看,波波米亚的下一站希里城的距离可不是忍耐‘一个晚上’就能到达的。
公爵大人也许在城堡书房里对勒梅那大陆的地图了如指掌,但当他真正启程上路时会发现,如果不向简陋的环境妥协,那么恶劣的路况和天气完全有可能让他在路上消磨掉所有的意志力。
不过看到对方的脸色,店长还是决定就此事闭嘴为妙。
夜风从马厩屋顶上灌了进来,他被吹得缩了缩脖子,伸手去解自己的驴子。
德维特伸出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摁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追上去。”查理毫不犹豫地说:“晚上离开村子不安全,狼群很有可能守在附近。”
德维特没有抽回手:“我有事问你。”
“等天亮再——”
“不行。”向来就不知道迁就为何物的公爵毫不退让:“你是不是要去找魔女艾莲娜?”
查理顿了顿,终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公爵身上。
他并没有回答,但德维特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到了答案。
“如你所说,她给你下了咒,并且依旧不打算和解,为什么还要去?我以为你更愿意一直待在枫林镇,离她远远的。”
店长犹豫了一下,他原本认为对方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自关心自身利益,这是贵族的通病。
“因为那个小锡兵,哥伦布?”德维特继续说。
查理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个公爵感觉十分敏锐,但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居然缜密到这个地步,能在现有的贫乏条件下迅速推理出最可能接近真相的答案。
“哥伦布身上的诅咒,比我更复杂一些。”店长深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因为这具身体而获得永生,除了灵魂的损耗之外,他的行动也会随着年龄逐渐受限,最后变成一个真正的锡兵。上一次去矿洞的时候,他的行动已经不灵活了,这不是在关节上上油就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可以,查理并不想面对艾莲娜,但他更不想让哥伦布以锡兵的身份走向死亡。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艾莲娜谈判,让她解除哥伦布的诅咒。要是失败了,至少把哥伦布送回他的家乡,多伦东边温暖的乡下农庄。”
“那倒不错。”德维特慢慢说:“不知道我跟你提过没有,我恰巧也要去多伦大陆。”
查理冲他虚伪地笑了一下。
公爵没有继续说话,而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店长本来就觉得应付贵族足够麻烦了,但这个小公爵比普通的贵族还要麻烦十倍。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结伴旅行。”五分钟后,店长投降了。
公爵终于满意了,顺便客套一下:“我也这么想。真高兴我们能迅速达成这么愉快的共识。”
“谈完了就走吧。”查理继续解缰绳:“今晚没有月亮,马走不快。现在赶紧追上去还来得及……”
虽然耽搁了十分钟,但郊外的夜路很难走,这点时间应该不会耽误多少事。
“不,查理先生,我建议我们都回去睡觉。”德维特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为什么要半夜去追一个陌生人?”
“因为不安全。”查理耐下性子说:“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企图,但我们不应该坐视一个年轻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德维特奇怪地看着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查理发誓他在对方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句话:为什么不应该?
“我觉得她心怀不轨。”德维特说:“所以用不着管她。”
“您有没有想过可能只是害怕,并不一定心怀不轨——”
“她偷了我们的东西。”德维特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查理一愣。
“她偷偷拿走了艾莲娜的魔壶。”德维特牵起嘴角:“单纯的迷途少女不会去翻别人的行李。尤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3章 第十三章 说实话,德维特本人挺意外艾莲娜的魔壶居然这么抢手。
尤金和石墙旅馆那几个小偷没见过世面,拿浮
说实话,德维特本人挺意外艾莲娜的魔壶居然这么抢手。
尤金和石墙旅馆那几个小偷没见过世面,拿个破壶当宝贝就算了,路上随便遇到的一个可疑女人也把那个壶偷走了,实在令他嗤之以鼻。
魔法是有时间限制的,天知道那把壶上的魔力能维持多久,说不定再过两天就和一个普通的陶壶没什么两样了——退一万步说,就算魔法用不消散,也就是个能无限倒酒的壶而已,又不是能倒金子,哪里值得争破头?
领地里有三个大酒庄的富裕公爵想不明白,因此他眼睁睁地看着金发少女蹑手蹑脚拿走了魔壶,完全懒得出声。
“就算他是个小偷,我也要追上去。”查理没有停下动作,但他并没有要求公爵跟他一起,被迫半夜加班的驴子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他走出马厩。
德维特皱眉:“有这个必要吗?”
查理翻身上驴,一双又大又圆的兔子眼睛温和地看着公爵。
“说起来可能您不会相信,但我的人生一秒钟都没有顺遂过。虽然大多数时候很艰难,但它仍旧教会了我很多重要的事,其中之一就是尊重所有生命。”
“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尊重。”年轻的公爵说:“她可能有同伙在村子外面接应,如果你独自追上去,掉进狼窝的人说不准会是谁。”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不过德维特从查理身上看到了很多特质,他不认为能独自在枫林镇开起一个神秘的小店,并拥有很多令他好奇的背景故事的人这么鲁莽和圣光普照。
查理似乎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既然有办法让你们摆脱狼群,就也有办法避开它们。我不会一个人闯进树林,只是至少——”
至少确认一下那个漂亮的小偷不至于傻得一头撞进狼群里。
五分钟后,板着脸的公爵和天南星与查理一起拐上了石砖小路。
我绝不出手,只是要确保这只脑子有坑的兔子不会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小偷被狼群撕碎,他还没有抵达多伦大陆,这兔子还有用。公爵在心里告诉自己。
其实更让他不高兴的是查理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跟着他一起出来。
“要是她自己犯蠢,连累了我们怎么办?”德维特不甘心自己被轻易拉下水,一路喋喋不休地抱怨。
“遇到能力范围之外的情况,第一选择当然是逃走。”查理说:“我可不是骑士,没有那么高尚的献身精神——如果一定要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一个,我更愿意自己活着。”
这还像句人话。
但公爵还是对他的圣父行为不太满意,正准备再挑剔两句,天南星的脚步却慢了下来。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村子外缘,兔子耳朵显然要比人类的要灵敏,查理也停了下来,微微偏过头,疑惑地问:“前面是什么声音?”
波波米亚是个环着山脚的半弧形村庄,山上与平原都是树林,所以大多数村民的房子都有很结实的石头围墙用来抵御野兽。白天他们还没有正式进到村子里时就在外缘看到了一些防御围栏,现在他们总算知道村民们把防御圈放大那么多的原因了。
在寂静的夜里,饿狼嚎叫的声音传得格外远。
“狼群。是白天那群吗?”德维特半眯着眼睛,试图在远处的一片漆黑中找到那些绿森森的光点。
“不一定。”查理的驴子也害怕了,他不得不费尽安慰了一下:“看来我们没必要走太远,脑子正常的人这个时候不会往树林的方向走。”
“山上也不可能。如果我是她……”德维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会就近寻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先藏起来,等凌晨狼群散去,‘我们’还没睡醒之前赶紧离开。”
但问题是波波米亚村范围不小,别说路灯了,他们一路走来,连门檐下的防风灯都没见过一盏,全凭天南星出色的路感和经验才能走得那么平顺,否则很容易失蹄摔倒。
在这种没有星星的夜晚,一个纤细的少女只要随便藏到哪家的干草堆里,再来十个人都很难找得到她。
“啊,这个没问题。”查理说:“只要距离足够近,很容易就能找到。”
德维特偏过头,看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来。
“我刚才在毯子上找到一根掉落的金发。”查理得意地说:“你不会以为我毫无准备吧?”
“抱歉,我不明白。”公爵作出一副虚假而彬彬有礼的样子,礼貌提问:“我们能用一根头发做什么?”
他刻意加重了‘一根’这个词的语气。德维特公爵每年秋天都会到乡间别墅度假打猎,他很清楚,哪怕是血统最优良的小猎犬也很难凭区区一根头发追踪气味,更何况他们现在只有兔子,没有猎犬。
而且根据观察,查理除了空有兔子的外表之外并没有多出什么非人类的天赋来,比如说只吃草就能活下去什么的。
查理没理会他的话,而是脱下手套,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用那张纸和一根小树枝叠出了一个小巧可爱的风车来,那根金发被缠到了风车把手上。
“看。”他献宝似的说。
“我已经过了需要玩具的年龄了,先生。”公爵不打算捧场。
“这是寻人风车。”查理耐心地说:“我是蒙特利埃学院的全优毕业生,这个名誉可不是靠连续三年获得最受欢迎男学生代表赢来的。”
寻人魔法,德维特并不陌生,但这类魔法的正统操作应该是“通过罗盘、沙子或清水为媒介,并根据操作人的魔力深浅直接影响准确度和有效时间长短”,出自《魔法起源与基本原理.第一部》(赫西.格鲁金斯奇著)——没错,虽然并没有学习魔法的意愿,但从小接受高强度教育,堪称博览群书的德维特公爵各方面的理论基础都打得相当扎实。
他确定在看过的书里,即便是衍生魔法也没有用风车来操作的。
查理仿佛没有感觉到公爵大人对自己的野路子魔法的鄙视,他轻快地把风车插到身下大驴的挽具上,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小风车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这种魔法效力无法维持太久。”这回换查理走到前面带路:“只要方向正确,风车就不会停止转动,所以我们只需要参考风车随时调整……哎哟。”
他摸了摸脑袋,转头瞪着公爵。对方手里一上一下地抛着一个小松塔,显然刚才就是拿这玩意砸他的。
“既然你也会魔法,为什么不想办法解除诅咒?”德维特问。
完全没有学习过魔法的人对待魔法就跟神迹差不多,无法理解也无法施展,更无法抵御,只有系统地学习过的人才能理解其中的运转原理。
不过绝大多数普通人也没有这种学习机会,甚至能识字的人都很少——文化传承永远是掌握在特权阶级手中的。
“哥伦布身上的诅咒本来就很复杂,时间又过了很久,残留下来的痕迹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了。”店长对他怒目而视:“要解开一个魔法公式至少要满足几个基本的已知条件,光凭哥伦布身上的一点线索很难反推出来。而艾莲娜得到了这种力量的传承,只要她愿意,就能很快解开诅咒。”
“那你自己的呢?”德维特慢吞吞地问:“我记得你的脑袋是艾莲娜的杰作,严格来说,你不是她的学长吗?”
言下之意就是查理解不开艾莲娜的诅咒=被后辈反超得很惨=被拍死在沙滩上了。
查理愣了一会儿,才不太情愿地说:“我的算术一向不太好。”
“我以为‘全优’的意思是包括所有的学科。”
“确实包括!我说的不太好意思是至少也在水准线以上。实际上我其他的……”
“那么艾莲娜至少是大大超过了水准线了吧?包括实践操作这一科?”
店长被堵得有点生气,觉得这孩子十分得理不饶人,还不爱给人面子。
幸好这时他的小风车开始善解人意转得越来越快,为了不让马蹄声惊动目标,两人都下了马,没有带上灯,悄悄摸黑往前走。
他们穿过一片小麦田,地上还有一些没有划开的残雪,走起来有点费劲。田地尽头的小坡下是一个低矮的小谷仓,如果地头远远看,只能看到一个浅浅的稻草屋顶,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谷仓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修理,一些木板歪歪斜斜地掉了一半,透过缝隙能看到里面有一些农具和一匹白马。
但并没有人在里面。
“我就说,他的马和斗篷在夜里显眼得跟路灯差不多,一定会藏起来。”德维特嗤笑道。
“嘘。”查理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安静听。
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往里走。他们没有点灯,而是尽可能不出声地跟了上去。
脚步声很快就停住了,接着就是斗篷摩擦的声音。
因为熬夜而脾气逐渐暴躁的公爵显然已经厌倦这个捉迷藏游戏了,他快步上前,还不等查理制止他,就打响了火石,点亮了手里的马灯——
长长的金卷发柔顺地垂落到背上,原本品红色的大斗篷显然是翻了个面穿,现在是跟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天鹅绒,斗篷的主人正背对着他们站在一丛枯萎的罗勒前,被公爵的动静惊得转过头,大大的蓝眼睛被马灯的光闪了一下,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他攥着xx的手甚至忘了收回去。
作为一个因为洁癖而私生活出奇干净的贵族被眼前离奇的一幕惊到了,甚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的查理走上前,透过公爵的肩膀观察了一下此时此刻的形式。
“我们好像有点没礼貌。”兔头含蓄地点评道:“都被吓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红帽站着尿尿。
第014章 第十四章 德维特板着脸骑着天南星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查理同情地看了一眼被捆了个结实横放在白马上的人。
德维特板着脸骑着天南星走在前面,一言不发。
查理同情地看了一眼被捆了个结实横放在白马上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向来待人亲切的兔子店长问。
“西西。”对方没精打采地回答:“他干嘛这么生气?是因为我偷了他的东西,还是因为我比他大?”
红斗篷少女——现在应该叫少年的西西现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楚楚可怜了,大概是觉得自己逃不掉了,干脆开始疯狂挑衅起来。
查理认真想了想,觉得以他的了解,德维特生气的原因应该是觉得自己被西西愚弄了。
至于尺寸这个问题,他不认为在那种情形下公爵的注意力会放到“比大小”上面。
况且外表纤细的美人儿那里不一定纤细,西西就是现成的有力证明。
“你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查理聪明地没有回答他关于德维特的问题,而是转了个话题:“坎贝尔城?”
“石墙旅馆。”西西说:“你们的宝壶名声很大,我知道有很多人打它的主意,但都没有成功。”
“所以你就想了个办法混进队伍。”查理明白了。
他们会防备店里的陌生人,会防备路上的盗贼,但大概不会防备一个意外遇上的落难少女,尤其是那个少女长相美丽而柔弱——西西是对的,这是大多数男人的通病。
事实上他也几乎要成功了,如果不是他们当中有一个嫌弃长椅太硬宁可整夜睁着眼睛不睡觉的公主病公爵的话。
偷窃失败逃逸未遂的西西让第二天醒来的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其中最受打击的就是哥伦布和尤金,直到大家吃了早饭重新上路,他们俩都没缓过来,不时回过头偷偷看一眼西西,长吁短叹一番。
“你们那个壶值多少钱?我双倍赔偿。”西西跟(看起来)最和气的兔子店长商量:“放了我嘛。”
查理和熙地说:“真正女性的撒娇对我才有用。”
西西脸色一正:“放了我吧。”
“既然你有钱赔偿,为什么要做小偷呢?”店长问:“你的斗篷很精致,不像是普通的窃贼。”
他没说出口的是,即使不看衣着,这个少年也不像是三餐不继的小偷,白皙细腻的脸颊和明亮的蓝眼睛,像少女一样光滑的皮肤,浓密有光泽的金色长发,这些都是需要用金子堆砌出来的,别说小偷,普通的殷实农家少女都没法长成他这样。娇生惯养的生活印记已经体现到了他的外表上,就如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傲慢公爵。
当然,德维特那种“天使般的外貌”所需要的底子和日常维护明显比西西还高了几级。
“我只是觉得那个壶很有趣。”西西实话实说:“而在坎马耳你们又放话说这个宝壶绝对不卖,所以我才——”借助自己的美貌搞事。
他偷偷瞄了一眼连背影都透着一股“我不高兴”的公爵一眼。
虽然不卖,但人家也没把那个壶当回事。查理越发同情这个少年了,如果不是自己多管闲事,西西现在已经抱着那个壶快乐回家了——毕竟昨晚公爵大人是看着他把壶偷偷拿走的,但连屁股都没打算挪一下。
所以命运的齿轮就是这么严谨,不服不行。
不管怎么说,严重缺乏睡眠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影响了德维特的心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看谁都不高兴,其中西西最令他不高兴。
于是前一天还很受绅士们照顾的西西整整一天都被挂在驴子背上(根据公爵的说法他的马也很可疑,不能给他们串通的机会),手腕还被捆得异常紧,如果不是查理坚持在绳子下面垫上一层毛巾,就这么跋涉一整天也足够让他白皙的手腕充血肿胀,至少也要被磨破一层皮了。
倒是尤金很快就从崩坏的世界观里振作起来,他终于骑上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高头大马,一路爱不释手地跟西西的白马叽叽咕咕说话,并很自作多情地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白马王子的形象,等抵达了下一个落脚城镇,一定会遇到春心萌动的淳朴少女,站在自家的矮墙边请他放慢脚步,喝一杯自己做的柠檬水,脸颊因为羞涩而红扑扑,虽然说不出口,眼神却在乞求他留下……
走在他身边的希弗士说:“啊,那种可能性其实不大。乡下的女孩儿会害羞得根本不敢和搭话,而越是繁华的城市女性就越热情,我曾经遇到过从窗户抛下东西,然后让女佣出来请你把东西送上去的事。”
尤金猛地从白日梦中惊醒,警惕地打量了一会儿希弗士,高大的英俊骑士长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
“那种事情有时候也会发生。”前半生都在和生存奋斗的尤金勉强使自己参与到那个受人欢迎的男士圈子中:“她们还会编造一些可爱的谎言,比如在窗边梳头,不小心把梳子滑落了下去……”
“梳子?”希弗士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或者手绢,扇子什么的。”尤金赶紧说。
查理轻笑了一声,没有参与到这场谈话里,倒是西西怪腔怪调地“哦——”了一声。
走在最前面的公爵突然凉凉地开口:“都不是。是吊带袜。你是不是以为女人请他上楼是想跟他讨论最近流行的新发型?”
尤金:“!”
希弗士温和地说:“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大多数都有事在身,所以在赴约和推托之间难以抉择,但你说得不错,她们都很可爱。”
尤金环顾四周。
希弗士:女人对我一见钟情,不顾矜持抛下吊带袜作为借口请我走进她的卧室。这没什么,很常见。
公爵:只有处男才会猜出梳子手绢这种可笑的答案,当然是吊带袜,真男人都会懂,这没什么,很常见。
查理:笑而不语,这没什么,很常见。
他明明是在场年纪最大,最有经验的男人,但为什么却被身边的人当成了毛头小子?
查理看出尤金的不服气,安慰他说:“其实这很正常,骑士永远是最接近爱情故事的人群,尤其是英俊的骑士,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哪怕是修道院都能变得浪漫起来。”
这算是一个小小的社会阶级定律。从上往下数,国王、公爵一类的大贵族所处的位置固然不会让他们缺少香艳的夜生活,但往往伴随而来的也是各种心怀鬼胎,利益交换的多方博弈。而普通平民商人注意力更多是放在为了生活糊口上,再加受限于文化水平,也不会有脍炙人口的情书情诗什么的流传出来,本质上缺乏传播性。只有骑士,通常不会身居高位,但至少也是衣食无忧的贵族阶级,还自带战争背景这种设定光环,不管是哪个阶级的女人都乐于跟骑士谱上那么一段风流韵事,只要短暂而隐秘——这甚至算不上道德问题。所以说在这方面别说骑士长大人,恐怕就白兰骑士队伍里那个半只脚都没踩过成年线,娃娃脸还长着几点雀斑的希洛得到的机会恐怕都比公爵大人多一些。
在这种时候是否要接受这类爱情故事就完全取决于个人了,希弗士算是底线相当高又很自律的人,因此他所带领的队伍因为风花雪月而闯祸的先例几乎没有,同时也严禁未成年的毛头小子在荷尔蒙大于理智地年龄去祸害女性。跟其他领地的骑士横向对比的话简直是出淤泥而不染,以至于白兰骑士在外也得到了‘跟侍奉的公爵一样高洁’的美名。
而盗贼出身,之前头发胡子乱糟糟的尤金恐怕连看一眼贵妇人的机会都没有——连暗巷里的妓女恐怕也是要定下价钱才肯对他笑一笑的。
“也不完全是因为身份。”像猎物尸体似的横挂着的西西随着驴子的步伐晃晃荡荡,但这也阻挡不了他想要参与八卦的心。
“英俊的马夫永远比脑满肠肥的领主更能吸引女人。我的哥哥身上常常一个铜币都没有,但差不多每天都能在不同的女人卧室里醒来,她们愿意花大价钱给他做衣服,挎着他的手臂出门看戏。”
纯男士的场合就是这样,话题很容易就偏到旖旎的方向上。最令人吃惊的是西西不过才十五岁,却能把各种风流轶事说得栩栩如生,包括但不局限于坎马尔城,不但勒梅那大城市里著名的风流夫人传闻他如数家珍,连一些大小贵族家里隐晦的故事都了如指掌。希弗士和德维特都不是八卦的性格,但当话题牵扯到他们都认识甚至来往相当密切的人时,也会忍不住好奇地仔细听着。
而尤金则对一些粗俗的市井笑话更感兴趣,很快就听得入了迷,一个劲催他把那个‘以美艳的外表和妖娆的身段著称的夫人有一处秘密庄园,里面全是年轻的农夫,一个女人都没有。社交季过后总有几辆马车低调驶入庄园,传说中马车上全是要去庄园里度假的贵妇人’故事往下讲。
西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个庄园四面种满了玫瑰,只有认识路的马能正确避开尖刺顺利进去。那个夫人有一个神秘的大房间,里面全是能工巧匠打造的各种玩具,根据去过的贵妇形容,那里是个‘能让人流连忘返的博物馆’。”
尤金神情十分猥琐:“什么样的玩具?”
西西这时候却住了嘴:“我挂着很难受,没有力气讲故事了。”
查理适时插嘴:“西西,你认识去过那个庄园的夫人吗?”
西西想也不想:“我不认识,不过我的……”
他突然闭了嘴,漂亮的蓝眼睛眨巴了一下:“我不告诉你。”
倒是一直把他当做空气的公爵这时放慢了速度,走到跟他并排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问:“你,是不是姓福克斯?”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5章 第十五章 西西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扑闪着大眼睛故作天真:“福克斯?不是呀。”德维特冷笑了一下……
西西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扑闪着大眼睛故作天真:“福克斯?不是呀。”
德维特冷笑了一下,扬声道:“希弗士,等我们进了希里城,就把他的斗篷翻过来,捆着随便扔到一家妓院门口,看会不会有人花钱把他赎回去。”
西西:“……你也太狠毒了吧!”
尤金一脸震惊:“你是福克斯家的人?”
王国争权、贵族秘辛离尤金的生活太过遥远,不管他们怎么讨论调笑,对他而言都只是传说罢了。
但福克斯家这个知识点,他知道。
不仅知道,还听说过很多。
自古以来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人群聚集的地方多少都有人们隐秘不言的潜规则存在。比如黑市,赌场,花街,药房,甚至修道院。贵族阶层掌握所有明面上的权势,但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总会有人能在漫长时光中通过行业垄断逐渐累积财富,壮大家族,而爬升到最顶端的,有资格与贵族对话的几大家族,被称作“黑金家族”。它们的名字比一部分贵族家庭还要古老,经过几代经营,势力触角延伸到了潘尼格拉大陆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中型城市。
福克斯就是其中一个古老的黑金家族,他们或许永远不会得到勋章和爵位,但他们积累的财富却丝毫不逊于贵族。如果说有什么不如贵族的地方,就是不能拥有合法的武装力量,从出生到死亡都是一场低调的旅行,不被允许光明正大地摆上台面。
——这是尤金所能知道的所有关于福克斯这个姓的事。
但如果换成德维特,还能延伸出更多值得思考的事情。
由于近代帝国腐朽,这些地下已经渐渐渗透到了一部分贵族世家里,彼此相互利用制衡,谋取更多利益——这是很多上层阶级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真正过硬的老牌贵族是不屑于这么做的,并且傲慢地认为那些贵族是在自降身价,‘和阴沟里的老鼠握手没两样’——德维特家也属于这一派。
只不过看不上和漠不关心是两回事,出于祖传的小心眼和谨慎性格,每一代德维特都不曾放松过对这股势力的监控和警惕。
不过兔子店长倒也大致抓到了一些线索,他们之中只有哥伦布和尤金是真正的傻白甜,西西虽然心眼多,但毕竟年纪还小,多聊了几句自己露了马脚。
生活优渥,身为男性模仿起女孩来惟妙惟肖,还这么年轻就对各种闺中秘闻的了解比谁都多——查理几乎能想象出西西从小就生活在精致的幔帐里,周边都是莺声细语和脂粉香气的模样。
正经的贵族孩子不会过这样的生活,这种情形只会出现在高级花院里,而黑金家族中以情色起家的,就是福克斯家族。这并不是说所有花院都被福克斯垄断,福克斯家族通过这些脂粉事业所掌握的另一股力量才是值得注意的重点。
那就是情报。
不是勒梅那大陆上的每一家花院都姓福克斯,但有花院的地方总会有福克斯家族的人,能通过耳鬓厮磨交换而来的情报也只会掌握在福克斯家手里。
“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精心培养一个收养而来的孩子,你是福克斯家的直系继承人之一。”西西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证明了他的推理完全命中,睡眠不足的公爵心情终于变好了,恶劣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可以估算一下,老克里斯多夫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把你换回去。”
克里斯多夫,现任福克斯家族的掌权人,西西的爷爷。
又惊又急,又饿又累的美少年终于承受不住刺激,“啪叽”一下晕了过去。
欺负西西的快感只让德维特的愉悦维持了不到1个小时。
公爵很快就发现从潘尼格拉大陆到多伦大陆,在书房里只是鹅毛笔轻易划出的一道细线,但一旦放到广阔的旷野中,就会转化成令人抓狂的艰辛和疲惫。
狭窄而不成样子的小路根本容不下宽敞的马车通过,他们别无办法,只能依靠马匹移动,骑马时间过长使他从胯骨到脊背都酸痛难忍;食物也单一得令人难以接受,新鲜的水果和蔬菜根本无法保存携带,他们只有风干的腌肉和硬面包,在寒义犹存的残冬根本找不到野物;最可怕的是波波米亚的小教堂居然是他们接下来的几天所能找到最舒适的落脚处,随后不是不得不就地搭起防风帐篷,就是在路上遇到的农家过夜——大多数的农舍都称不上舒适,根本没有足够的房间安置他们一行人,就算他付再多的金币,都换不到一张勉强算是舒适的床。
这场惨烈的跋涉终于让白兰公爵意识到有钱还是无法为所欲为的。
偏偏除了娇生惯养的西西也被旅途折腾得半死不活之外,不管是查理还是希弗士都还能保持风度,尤金也一副这种旅行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连小锡兵哥伦布都精神奕奕,出于强烈的自尊心,德维特无法允许自己出口抱怨一个字,这无疑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早就预见到这个情况的查理放慢了速度,跟德维特走在队伍后面,跟众人拉开一点距离。希弗士觉察到他们大概有话要说,又往前快走了几步。
德维特用眼角看了兔头店长一眼,没吭声。
连续几天睡眠不足让他注意力很难集中,幸好天南星足够优秀,不需要他指挥也能稳妥前行。即使如此,公爵大人也不喜欢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游刃有余的样子,因此他不打算跟查理说话。
店长并不在意他摆脸色。
“普莉西亚小姐离开的时候也是冬天吗?”他问。
公爵抿了抿唇。
“她走的不是这条路。”德维特生硬地说,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我猜也是。如果人手足够,从波波米亚横穿拉布拉达山谷直达希里才是最优路线,当时的车队一定很长。”
那是自然。
生来就身体柔弱的普莉西亚并没有像弟弟一样只凭外表就能得到无数赞颂,但她坚韧的性格与高贵的品格令她珍贵无比,比起命中注定的爵位继承人德维特,普莉西亚才是父母掌心里的天使,白兰堡真正的宝物。
所有人都以为德维特从小养尊处优,真正像天使一样不是人间烟火地长大,但实际上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德维特的童年没有一天不是在严格的自我要求与学习中度过,普莉西亚才是无忧无虑的那一个。
直到父母意外去世,谁都以为普莉西亚小姐会不堪打击伤心过度的时候,她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站得笔直,站到了年幼的弟弟身边,以出乎意料的强硬拒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探视和‘帮助’,亲手把他扶上爵位。
想起往事,德维特的心情更糟了。
如果他是带着整个骑士团出发,就可以不用顾忌强盗直穿大路。眼下他这个队伍……虽然人人都(哥伦布除外)算是有生力量,但如果真正对上一个略有规模的强盗集团还是会很危险,绕路完全是迫不得已。
店长继续惹他:“可惜我们人手不够,不得不走小路,还没有排场……”
公爵斜睨了他一下,警告他适可而止。
查理笑了:“您一定很爱她。”
德维特把视线收回:“你没有兄弟姐妹吗?”
查理没有立刻回答,一时间只有呼呼的风声刮过德维特的耳朵,气氛的陡然变化几乎让公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但他又不愿意转头去看一看那张可笑的兔子脸上是什么表情。
弄得他好像多在乎似的。
好在令人尴尬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店长正了正戴在头上的高顶礼帽:“有的。”
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但公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我曾经有一个兄弟,非常聪明,很有天赋,是家族的希望。”查理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我们小时候生活在一起,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对他的记忆比哥伦布对家乡的记忆还要模糊。”
兄弟两个,只有一个是家族的希望,而且分离多年——
这多少有点不合逻辑,但德维特只是傲慢,并不傻,年代久远的大家族没有哪个没点家族秘辛的,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追究的问题。
至少现在不是。
德维特漫不经心地问:“那现在呢?你的兄弟在哪里?”
查理伤感道:“他不在了。”
德维特:“……”
店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德维特恶狠狠地瞪回去,他才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会上当。”查理遗憾地说:“是的,他没死,虽然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应该活得不错。”
公爵看上去很想冲他的兔子脑袋上来一手杖,但他按捺住了。
“你姓什么?”他没好气地问。
刚才兔头提到了‘家族’,结合他之前对自己的学生生涯自吹自擂,看来他并不是个无名无姓的人,至少平民及以下的阶层几乎不会有机会接受教育。
查理耸了耸肩。
“我没有姓氏。”他平静地说:“就跟兄弟一样,曾经有,现在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规避风险,还是把可能违规的名词修改成【花院】,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行啦。
第016章 第十六章 查理的笑意还没有完全从脸上消失,语气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很久以前我就从族谱上被除名了,大概。” ……
查理的笑意还没有完全从脸上消失,语气甚至有点漫不经心:“很久以前我就从族谱上被除名了,大概。”
“这可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毕竟不是谁都能当上全优毕业生。”公爵朝他露出一个礼貌而虚假的笑容。
“是啊,一个重大的、不可挽回的损失。”查理严肃地说:“就像口袋破了一个洞,金币一旦掉了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不过我猜您这种身份的贵族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对不对?城堡里一定有很多可爱的女佣随时等着帮你补口袋。”
他轻佻地眨了眨圆圆的兔子眼睛,轻快地催动自己的大驴,快步跟上了队伍。
德维特还未来得及就自己的衣服根本不会有被穿破的机会这个事实反唇相讥,心里就微微一动,把手伸进斗篷的口袋里。
厚重的冬季斗篷口袋敞开着,他的手指隔着手套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公爵低下头,发现那是一个很小的圆型铁盒,盖得很紧,里面装着满满一盒茴香糖,他认得这种物美价廉的糖果,以前在每年秋天,普莉西亚会和城堡里的厨娘一起花很长的时间熬夜做茴香糖,然后在冬季来临之前分给领地里所有有孩子的家庭。
不过德维特从小就有专属的甜点师,对这种平民糖果没有兴趣,从来没有吃过。
这盒茴香糖是香草味的,一入口就仿佛能看到一个精心打理、郁郁葱葱地夏季庭院。
使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就平静了下来。
年轻的公爵这才意识到兔头店长跟他胡扯了一堆废话真正用意是什么,但被人用糖果哄的感觉又十分别扭。
他又不是小孩子。
小孩子当不了坐拥广阔领地的公爵。
德维特把盒子塞回口袋,也加快了速度。
长途跋涉同样不适合西西,这位少年早就已经被松绑了——在前后都没有人烟的旷野上他就是想跑也跑不过土狼。
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毫无形象地把裙子高高竖起,没精打采地趴在驴背上唉声叹气。
向福克斯家族索要赎金其实只是德维特随口吓唬他的,虽然不至于忌惮黑金家族之一的福克斯家,但此刻他有要事在身,并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在折腾西西两天后,其实已经变相要还他自由了,只是没有明确向他说明而已。
西西非常聪明,很快就从自己身份被道破的震惊中反应了过来:别人他不知道,但德维特光是斗篷上的扣子工艺就繁复无比,举手投足也明显是贵族做派,这样的人只要脑子清楚,绝不会故意给自己树敌。
自己只是偷了个魔术水壶,最多拍打两天就没事了,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那个有趣的小锡兵虽然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样子,但热情不改,别扭一会儿又开始跟他叽叽喳喳聊天了。
而兔头跟大个子一开始就对他挺客气,只有脸长得最好性格也最差的那位老是看他不顺眼。
确定自己平安无事之后西西就坐不住了,反正前后离城镇都很远,一路上实在无聊,就使劲想从希弗士嘴里打听他们旅行的的目的和方向。
骑士长虽然对女性和男性都一样耐心和有风度,但对德维特家的事向来守口如瓶,倒是哥伦布脑袋空空,不用人问也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几乎有点势力的家族或多或少都会和魔法师勾勾搭搭,即使西西对诅咒并不陌生,哥伦布这种案例也还是有点特殊。
热情的小锡兵不管对象是谁都会抢先释放善意,西西很喜欢他,主动提出想要帮忙,但当他知道这种诅咒来自魔女艾莲娜的时候就立刻闭嘴了。
远在多伦大陆一角的艾莲娜恶名都传到潘尼格拉来了,福克斯家当然不会陌生。
西西提出疑问:“艾莲娜会这么轻易满足你们的要求吗?”根据店长的说法,他们显然并不是朋友,如果事情能进展这么顺利,为什么他们会远离多伦大陆,在枫林镇里待了这么久?
哥伦布严肃思考了一下:“我猜她不会的。”
查理轻声道:“总要试一试,而且我的老师在那里,他是我见过最伟大的魔法师,我们可以去求他。”
哥伦布扭头看他:“查理,你确定吗?”
只有他感觉到,越靠近多伦大陆,这个人就会越紧张——而这种情绪,在查理身上是非常、非常少见的。
店长伸手摸了摸哥伦布的头:“你不用担心。”
西西看了查理一会儿,突然问:“你远离多伦大陆的原因是因为艾莲娜吗?”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见识可不少,他看得很清楚,在说起魔女艾莲娜的时候,兔子店长的眼睛里并没有一般人对魔女的忌惮和恐惧,他的口吻,平静得真的像是在说起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查理一怔,鬼使神差地看了慢腾腾走在后面的德维特一眼。
他似乎有点能理解德维特为什么不太喜欢西西了,这孩子身上有某种敏锐过头的特质,这种特质跟公爵大人其实有点像。
这样的人会比其他人更能迅速捕捉到线索和疑点,往往会是与他们交谈的人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是的。”查理温和地说:“哥伦布身上的诅咒不光是变形,还包括灵魂控制,离艾莲娜越远,她对哥伦布的影响力就越小。”
灵魂控制。
所有人听到这个词脸色都变了。如果说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事,那就是连灵魂都失去自由了。
人类史上最近一次发生与灵魂控制有关的大型事件距今也还不到一百年——那时潘尼格拉与多伦两个大陆七个王国都卷入了战争,其中一个国王在山穷水尽之时为了脱困,向自己的祖先祈求庇佑,却召唤出了邪魔,迅速完成战场上的逆转,将国土扩大了三分之一。
而当时魔鬼的方法就是控制住了敌方士兵的灵魂,结局可想而知,失去了灵魂的人向无辜的平民、同胞、甚至战友和亲人举起了武器,恐慌像瘟疫一样迅速覆盖了两片大陆,人们完全无法彼此信任。
即便后来其他六个国王联合起来消灭了魔鬼,这场战争给人类留下的阴影也从此无法消弭。
直到今天,上了年纪的老人在赌咒时还会说:“愿你的灵魂被魔鬼拖到阴沟里!”
“可是哥伦布意识是清醒的。”尤金狐疑地说:“我听说灵魂受到控制的人和木偶差不多。”
“哥伦布是个例外。”查理笑了:“从头到脚都是。”
小锡兵歪着头思考。
“有些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他说。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很多次。”兔子店长温和地说:“那是在秋天发生的事,对不对?”
小锡兵说:“好像是的。我感觉应该还有一个水车。”
“那是你的家,门口有一条小溪,上面是你父亲亲手装的水车。”店长说:“那一年天气很热,河很早就断流了,水车也不动了。”
“对!”哥伦布说:“我的小妹妹以为水车坏了,伤心地哭了好几天——”
他停住话头,若有所思:“这么说,我有一个妹妹。”
“你确实有一个妹妹,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查理问。
“记得,我的小巴尔达!”哥伦布又高兴起来:“查理,我没有忘记她!我想起来啦,妈妈在她的围裙上绣了很多小雏菊,所有人都喜欢她,可爱的巴尔达!”
“如果他都记得,那是不是说明诅咒是不成功的?”西西问。
“我也不确定。”店长迟疑了一会儿:“如果参照其他人,哥伦布身上的诅咒确实不……完整。”
“其他人?”德维特皱起眉:“还有人和他一起中了诅咒吗?”
“不仅如此,数量也许比你预估的还要多一些。”查理含蓄地说。
德维特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军队?”他说。
“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护卫队来得更贴切一些。”查理说:“我和你们说过,艾莲娜有一部分——实际上,是很大一部分力量是继承自上一个魔女,但对方的遗产还包括了一座城堡和一些附属品。”
“比如诅咒。”希弗士说。
“比如诅咒。”查理点头。
“那么,你究竟是为什么被诅咒了呢?”西西问哥伦布。
如果小锡兵脸上用颜料画出的五官能动的话,此时一定紧紧地皱到了一起。
“你对我说过,那天是你的十七岁生日。”店长低声说。
“对。”哥伦布恍然大悟:“我的生日是在秋天,我对母亲说,收割完后我就要到隔壁的小镇里找一份工作。”
“母亲不太情愿,但巴尔达年纪太小了,冬天时常生病,我们需要钱。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让我过了生日再去。她一大早就起床,要为我烤一个很大的果酱馅饼。”哥伦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天气太热了,整个村子的收成都不太好,大家的火气都很大。那天上午,相邻几个村子的村长突然都来了,他们召集了村子里所有的男人,带上猎狗,要穿过森林,去……”
他锡做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冷颤。
“去狩猎魔女。”查理把他的话接了下去。
大家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尤金才轻声问:“那个时候,艾莲娜?”
“那个时候艾莲娜还没有出生。”查理说:“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后来艾莲娜管她叫伊芙夫人。”
魔女狩猎不管在哪个大陆都算是一项经久不衰的活动,魔力分很多种,力量强弱也各有不同,虽然魔女能够随心所欲地迫害人类,但毕竟不是不老不死的恶魔,她们受到武器攻击也会受伤,会魔力衰退,因此双方长久以来都维持了一种此消彼长的古怪平衡。
轰轰烈烈的魔女狩猎行动使得一些魔力不纯或衰老无力地魔女被人类消灭,而能够在狩猎风潮中活下来的魔女数量稀少,但也因为力量强大,死在她们手里的人类更多。
哥伦布关于伊芙夫人的记忆几乎没有——他只能模糊回忆起他握着干草叉跟在队伍后面的时候,零星听到大人们的议论,有人说某个满月的夜晚看到伊芙夫人在森林里宴请魔鬼,空地上只有一个巨大的汤锅和魔女本人,但地上的影子却挤挤挨挨,千奇百怪,像是坐满了客人。在她往火堆里扔下古怪的香料时,汤锅里翻腾的热水中冒出了猫的头骨;也有人说她在森林深处建造了一座秘密城堡,里面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把附近所有的河流都截断,引到她的城堡下灌满护城河,并饲养了一群长着翅膀的丑陋野猪守卫她的财富,这样下去附近的庄稼全都会被太阳烧干,所有人都将渴死……
哥伦布的父亲几天前跌伤了腿,他要替父亲出征,但平时他连公羊都打不过,纯粹就是来凑数的。尽管如此,哥伦布也被忿忿不平的人群激励得心潮澎湃,决心为村子除掉这个祸害。
“谁也不知道伊芙夫人究竟活了多久,但哥伦布他们去讨伐她的时候,估计其实她本来就走到了寿命的尽头。”查理说。
哥伦布点点头:“森林里果然有一座城堡,但没有护城河,花园里是冬青丛修剪成的小迷宫,明明是秋天,草地上却开满了各种鲜花。我们没有看到伊芙夫人,那时候天已经块黑了,大家点起火把,决心把整个城堡都烧掉。但走进门厅之后,大家却发现城堡里全都是金子。”
“金子?”尤金急切地追问。
哥伦布茫然地点了点头。
“很多金子。金子做的长桌,上面是金盘子和金酒杯;落地烛台也是金子做的,楼梯的扶手也是金子,地毯上用金线绣着盛开的大丽菊。”
城堡里空无一人。
村民们从一楼找到塔顶,只发现了里面有无数令人眼热的好东西,衣柜里尽是华丽的裙子,上面镶嵌着珍珠;各种首饰随意扔在金箔包边的梳妆台上,都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彩色宝石,还有很多昂贵而时髦的帽子和扇子;甚至有一个房间里除了堆成小山的金币之外什么都没有。
有人说这些都是魔女从人类手里偷来的财宝,让大家都带回家去,于是所有人都尽可能把各种金币装进口袋里。
当时的哥伦布连金币都没有摸过,还不能理解大家的狂热从何而来,但当村长递给他一个金杯子的时候,他却踌躇了。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多值钱,他只知道如果没有付出劳动就把金子带回家,母亲一定会生气的。
大家都把口袋和帽子装满了,只有哥伦布两手空空。所有人都劝他为家人带点儿什么回去。
“你的父亲受伤了,带上一口袋金币,能让他请最好的医生,还能买上一匹骏马。”
“你的母亲总是穿着一件褪了色的旧裙子,把这件华丽的裙子送给她,还有配套的帽子。”
“你的小妹妹出生到现在一个玩具都没有,那里有精致的娃娃屋和八音盒,打开就会唱歌。”
人们七嘴八舌地给他建议,并为他没见过世面的短浅目光唉声叹气。
“如果你再不拿,我们就要回去了,魔女可能随时会回来,我们不能在森林里过夜。”大家对哥伦布说。
哥伦布被城堡里的宝贝弄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大家都不等他了,簇拥着要回村子里去,于是哥伦布急急忙忙在草坪上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雏菊。
“我把它带回去,送给小巴尔达。”哥伦布喜滋滋地说。
“你真是个傻瓜,那么多金子在眼前,你却拿了一朵普通的花。”一个农夫责备他。
哥伦布说:“这不是普通的花,这是在秋天盛开的雏菊,在哪里也找不到这个宝贝呢。”
所有人都拿他没办法,只让他拿好火把,跟在队伍里不要迷路。
结果他们离开了城堡,却再也没能走出森林。
“我只记得我跟在大家身后走啊走啊,却怎么也走不到头。”小锡兵说:“我把雏菊放在外套口袋里,时不时低头去看它。等我最后一次去看,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查理。”
当查理遇到哥伦布的时候,城堡已经换了一任主人。当时被关在塔楼的店长还没有变成兔子脑袋,他用床单编了一个绳梯,轻巧地溜出塔楼,在爬出花园的破洞时,遇到了一脸茫然的小锡兵哥伦布。
“我原本是想绑架他。”查理说:“怕他大叫发出警报什么的——但他没有攻击我,反而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以为那些锡兵根本就不会说话。”
“‘那些’?”西西听得入了迷:“还有其他锡兵吗?”
店长的圆眼睛看向他:“有。和人类一样身材高大,不会说话,没有自己的意志,只会听从命令行事——那个城堡里,到处都是这种锡兵。”
“如果哥伦布的记忆没有出问题,”德维特沉声说:“那么那些正常尺寸的锡兵——”
店长把他的高顶礼帽往下压了压,盖住了他的眼睛。
“大概就是当年的村民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017章 第 十七章 今天是二月的第一天,田野上的冰雪已经渐渐消融,进城的大道被早早扫除干净,希里城大门挂上了红色和白色相肌
今天是二月的第一天,田野上的冰雪已经渐渐消融,进城的大道被早早扫除干净,希里城大门挂上了红色和白色相间的缎带,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城市仿佛突然睁开了眼睛,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热闹而忙碌的景象。
所有临街的居民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清扫房子,修整花园,邻近的村镇也陆续有人打扮得光鲜亮丽,兴致勃勃地进城来——每年二月初,希里城都会举办持续三天三夜的庆典,庆祝寒冬即将过去,万物复苏。而这三天里,所有的工匠和商人都会拿出积陈了一个冬天的商品来贩卖,价格会比上一年入冬前要划算得多。就是为了这样难得的折扣,不少不住在希里城的人也要非来不可。
一些商店都在忙着清除大门上的铁锈,晒出花花绿绿的窗帘和桌布,准备迎接客人。
不过他们知道,真正懂行的人不会在庆典的第一天就开始大肆消费,后面两天才是重头戏。
城中所有能容纳三辆马车并排走过的大道两边都是商店,这些宽敞昂贵的店铺大多数是十分矜持的,只有太阳高高升起,光线照到它们二楼的玻璃窗上时才肯挂上门铃。但也有一些店铺例外,它们夹杂在那些高大的商店中间,看起来一样优雅气派,但橱窗里大多是一些不痛不痒的男式礼帽、样式新奇的墨水瓶之类的东西,会令真正有品位的人疑惑,这条大街上到处都是新颖的精品店,究竟有谁会认真走进这家店,买上一顶过了季的男帽呢?
实际上还真不少。
和一些明显还没有从冬季萧条的店铺相比,这家坐落在海风街28号,名叫胡子先生的礼品店显然有自己忠实的客户群,几乎是撤下休店的牌子后,就陆续有马车停在门前,由女佣搀扶着打扮考究的贵妇人走进店里,似乎要为家里的绅士紧急采购一些开启新年社交的礼物。
胡子先生的店长是一个傲慢的胖女士,她并不直接在门口招呼客人,而是坐在店里角落一张华丽的脚凳上,高声谴责女佣没有把成套的玻璃装饰摆放到合适的地方。如果有用扇子遮着半张脸的贵妇人走进店里来,她会立刻像灯塔似的上下扫视一般,判断出对方的手袋足够昂贵之后,才把自己脸上的肉高高堆起,用热情得过分的气音邀请她随自己到店子的后面的贵宾室看一看,那里才有真正值得一看的新品——因为“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才会把好东西放在橱窗里”。
但如果衣着朴实的路人无意间拉开门走进来,那就有好戏瞧了,胖女士会专心把自己原本就很尖的指甲磨得更尖,并用矮橱上的装饰品沙漏计时,如果沙漏走到底而对方还不打算买东西的话,她就会支使女佣把客人哄出去,用她的话说,店里到处都是华美精致的艺术品,要是那些粗手粗脚的纺织女工碰坏了怎么办?
因此当她看到一个灰不溜秋的女孩钻进店里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尖叫。她热爱庆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生意,但讨厌的一面是有很多乡下人要进城来,每天都会有那么几个,害得她要一刻不停地把落在货柜上的灰尘拂掉,仿佛动手的是她本人,而不是那个长着雀斑、一刻也不得闲的可怜女孩儿似的。
“海文娜!海文娜!”她喊道,她不愿意从脚凳上起身亲自驱赶那个乡下女孩,但海文娜还在店后面,她需要赶紧让那个脏兮兮的小鬼出去——
“别嚷嚷了,挪开点儿。”罩着黑色斗篷的女孩嘟囔道:“把门打开,我要去‘伊甸园’。”
胖女士停下了动作,狐疑地打量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说,眼珠在耷拉的眼皮下转动。
女孩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来,胖女士瞪大眼睛,看到对方白皙的手腕上的纹身,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对方的脸。
虽然连日赶路让原本娇嫩的脸庞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是那头闪亮的金发和漂亮的蓝眼睛却不会因为风尘仆仆而褪色,西西哑着声音说:“开门。”
胖女士连忙滚下脚凳,摸出一大串奇形怪状的钥匙,两人消失在店铺的后门里。
几分钟后,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抱着一堆斗篷匆匆走出胡子先生,拐过街角。
“我们为什么要打扮成这个样子?”尤金粗声粗气地说着,十分不习惯地裹紧了身上的女式斗篷,跟着众人快步穿过街道。
“低调。”查理用嘴角发出声音,他们几人除了哥伦布,都是正常的男性身材,尤其是希弗士和尤金,裹上女士斗篷反而使他们更引人注目。
还好他们离胡子先生并不远,海文娜紧张地领着他们穿过店铺,并注意不要让少见多怪的小锡兵去摸他们脆弱的陈列品。
“少爷在等你们。”海文娜轻声说,尤金显然令她精神紧张,她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连指尖都在颤抖。
“麻烦你了。”查理说。从后面出来的过道灯光昏暗,在这种环境下,他绸缎般平滑的音色很能安抚人心,海文娜很快把门打开了。
门后还是很昏暗,但空间出乎意料地大,他们似乎走进了一个圆形沙龙,一排柔软的沙发安静地靠放在角落,对面有一条同样昏暗的走廊,那里似乎有两个女人被他们吓了一跳,飞快地闪身进了走廊里的一个房间。
胖女士从环形楼梯上匆匆走下来,举着一个金色的烛台:“你到店里去,海文娜。”她吩咐道。
二楼同样是圆形沙龙和走廊,但光线更加明亮,装潢也更加高级,一个枝形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暗红色的窗帘垂到地上,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空气中有一股很淡的熏香味,尤金用力吸了吸鼻子。
走廊尽头的房间似乎是最大的,胖女士弯着腰请他们进去。尤金踌躇了一下——房间的地板上铺着最高级的手工地毯,看起来可不是他跋山涉水的靴子应该踩上去的。
公爵大人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他毫不客气地率先踩上柔软的地毯,并开始朝房间里的西西发号施令:“我要洗澡。”
西西笑嘻嘻地说:“浴室在楼下。”
“别拿花院那套对付我。”德维特嫌恶地说:“这个房间的浴室在哪里?”
花院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尤金和哥伦布猛地转头看向西西。
西西耸了耸肩,笑嘻嘻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并不是只有公爵会感到疲惫,实际上连续几天的急行军让所有人都困倦不已,但大家不得不等着德维特用完浴室才能清洗自己——天神在上,白兰公爵洗个澡需要花整整2个小时!
就这样他还能找到抱怨的理由:没有细心的女佣,什么都需要他自己动手,香波实在太过廉价,他花了一段时间做好心理建设才勉强说服自己把那玩意儿涂到自己皮肤上。
总之就是洗得很不愉快。
但他还亲自指定了‘那个雀斑女孩’给他洗衣服。
不管怎么说,一通忙乱后,长期睡眠不足的公爵终于能如愿睡到了床上,西西的家族势力显然不小,在胡子先生楼上的大房间虽然不能说足以接待国王,但也能让公爵勉强下榻了。德维特一挨上柔软的枕头就完全忘了自己的贵族生活准则,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房间里的灯已经全熄了,昏暗的空间里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皱了皱眉,从床上坐起身来,被子一角顺着他的动作滑落下床,被某人反应灵敏地一把拉住,整张扯到到地上。
即使都洗过澡,几个大男人挤在一个房间里的气味也不会令人愉悦,公爵扫了一眼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尤金和长椅上的西西和哥伦布,翻身下床。
兔头不在。
卧室里浑浊的空气告诉德维特他们至少睡了6个小时以上,他走出起居室,看到窗边的窗帘没有拉好,透出一点亮光来。
查理坐在阳台上,两条长腿交叠着,衬衫袖子松松挽到小臂,一个长烟管斜斜靠着他的手腕上。
有那么一瞬间,对方令德维特感到有一丝陌生的熟悉感——他几乎看到的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兔子脑袋,而是一张正常的、轮廓优越的男人侧脸。
但是幻觉显然不会持续太久,兔子店长转过头,似乎被他吓了一跳。
“你需要一点热鸡汤。”查理敲了敲烟管,笑着说:“骑士长大人看到您现在的脸色一定会崩溃的。”
德维特不以为意地走到阳台里,这个房间的隔音意外地好,出来了才知道大街上十分热闹,现在已经是下半夜了,仍旧有灯光和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不时有粗野的笑声和风笛声传来,空气中弥漫着麦酒和烤肉的味道。
“不愧是潘尼格拉大陆边界上的主城,这里比坎马耳热闹多了。”查理慢慢吐出一个烟圈,大概是充足的睡眠和食物令他感到餍足,此刻店长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和。
“也是最后一个落脚点。”德维特眯着眼睛,看着楼下一个正在和路人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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