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又写了两百章过后我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40)
然带着众多弟子赶到,使得她的计划失败。
亦是当年,方索寥只当杀了云家一家老少,便能够让云宛遥永远留在造极峰,岂料竟还有一个谁也不认识的被藏起来的云家遗孤,在二十多年后遽然出现,说出了他的全部阴谋,让他最终命丧于云宛遥之手。
最近这段时日,秋眠花渐渐懂得了什么叫做:
——天意莫测。
纵使你神机妙算,智多近妖,仍无法保证自己做的事不出任何一点纰漏。
秋眠花越想越是迟疑,既然往事不可追,亦不可悔,那么她总得念着以后。接下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须得考虑周全,绝不能再抱有侥幸之心。
因此,她暂时不想对聂阳钧动手。
但她与施鸣野合作的真正目的,乃是为了对付方灵轻这个大敌,夺回造极峰的大权,现如今方灵轻未除,她自然还不能够与施鸣野撕破脸皮。
秋风徐来,黄叶飒飒作响,秋眠花低下头思索了良久,倏然间灵光一闪,心念一动,这才想出一个法子,点点头,对着施鸣野道了一声:“好,那就依你所言。我们分别行走,我在前,你在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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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 ? 衣裳 ◇
◎千里同风(三十)◎
出发前, 秋眠花先进山洞换了一件衣裳。
还是她身边亲信提醒了她,她现在身上的衣裳太过厚重,穿着它与聂阳钧这等高手过招, 必定极为不便。
听到此言的一瞬间,秋眠花的心头便闪过一丝疑虑, 却宛若一片雪花落入平湖之中,转瞬过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甚至连一点涟漪也未能捕捉到——她此时需要思考的事毕竟太多, 那些不太重要的事她自然不曾在意。
包袱里的衣裳很多, 她下意识挑了一件淡黄的衫子换上,恰与芙蓉同色, 再提起她的剑, 将那张记载医治手伤方法的笺纸放进了怀里,本想即刻前往白崖寨, 稍一迟疑, 她再次见了顾明波, 决定告诉对方一声:
“这张方子,我会亲自去送。”
顾明波奇道:“送去侠道盟?你不怕你这一去就不能回?”
秋眠花刚要道一句“我自有计策”,话到唇边, 突然顿住,她莞然一笑,在顾明波的耳边轻声道:“怎么,你是担心我?”
顾明波道:“你死在别人手里不是不行,只不过我更想亲手杀你。”
秋眠花沉默一阵, 忽地话锋一转道:“之前你在‘木芙蓉’面前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先前秋眠花易容乔装之时, 她们两人谈的话太多, 顾明波疑惑地思索了片刻, 方猜出她具体指的哪句。
江湖中人大都将义气看得极重,交朋友便是要交永远的朋友,顾明波当然也不例外。因此她心下思忖,她似乎的确无法舍弃从前与秋眠花的情义,这一点她在“陌生人”的面前既已承认,如今也不想再骗人骗己,点了点头,继而正色道:“这和我想杀你不矛盾。”
正如爱与恨也不矛盾。
大概是想通了此事,顾明波此刻的语气十分平和。
秋眠花依然不动声色,心下情绪仿佛海潮翻涌,扰得她不能平静,她当年犹豫了数月也没敢问出口的话,在这一刹那儿终于脱口而出:“哦?既然如此……到底是什么情呢?”
对于美好的人与事,秋眠花的内心深处一向极不自信,便是因为太怕顾明波离她而去,宁愿冒着危险她也要杀了祁莹月与祁长夏,同样她也从不敢对顾明波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可是现下,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顾明波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变化,仿佛静谧的湖水起了一丝波澜,但她的声调仍然很轻:“我从前从未想过此事,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秋眠花道:“怎么没意义呢?你刚刚不是说,这不矛盾。”
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顾明波苦笑道:“你还是不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本与旁人无关,别的人管不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但我们谁也不能够以它为名而伤害了旁人。这世上无论什么情什么爱,一旦害了人,便没那么重要。既然它已不再重要,又何必再去探究它究竟是什么情呢……”
秋眠花心中震了一震,垂下眼帘,默然半晌,又瞧了瞧放在角落里的花篮,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石洞。
洞外不远处的树林里,施鸣野已等候了许久。
她再与施鸣野打了一声招呼,遂径直往白崖寨而去。
这些年来飞廉堂与挽澜帮斗争不休,是以秋眠花对聂阳钧还算熟悉了解。在她看来,这位挽澜帮的帮主古板至极,满口的侠义道德,令人厌恶;有时她甚至在想,顾明波从前那般洒脱自在的人,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地变得沉郁了许多,是否是因为聂阳钧给她戴上了太多枷锁。
直到刚刚,她才倏然发觉。
顾明波在这些年的变化如此之大,或许并是因为聂阳钧,亦不是因为挽澜帮里别的弟子。
而只是因为她……
似乎是她让她始终不能解脱……
秋眠花握紧手中的剑,很快甩开脑海里的思绪,她仍然不愿像一个弱者一般悔恨往事,于是继续思索起聂阳钧此人——无论挽澜帮的这位帮主有多么讨人厌,他的确算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不假。
所谓正人君子,则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尽管谢怜草与晏觅星的伤还不至于死,然而对于江湖人而言,双手俱废,从此许多功夫不能再学,恐怕比死还难受。聂阳钧既然自诩侠义,为了这两个孩子的手,想必会做一些让步。
譬如说,答应她,立刻回到侠道盟的驻地,从此不可单独行动,也不可将今日见到她的事说给任何人知道。
如此一来,她只须回去告诉施鸣野,她压根就没在白崖寨见到聂阳钧,待下一次他真的将聂阳钧引了出来之后,她与他再联手行动也不迟。而只要聂阳钧愿意听她的话,从此不再落单,不管去哪儿都有弟子跟随,施鸣野便绝不可能再有机会害他。
这是唯一能令秋眠花安心留在她身边的方法。
谁知,出乎她的意料却是:
——她竟的的确确没能在白崖寨见到聂阳钧。
九井沟与白崖寨之间有一条近路,不必经过城郭,只是得翻过一座极为陡峭的山峰,普通百姓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秋眠花轻功卓绝,自是不怕翻山越岭,没多久,她抵达了目的地,在四周搜寻了许久。
居然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聂阳钧到底在不在这里?是来过又离开,还是施鸣野骗了她?
秋眠花眉头微蹙,沉吟半晌,先前在她心头一闪即过的疑虑这才又在顷刻之间冒了出来。
她终于想到了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那件衣裳。
她之前所穿的那一件衣裳,布料十分劣质,但又颇为厚重,绝不是她这等身份的人会穿的。施鸣野心机深沉,对此怎可能不感到奇怪?他既心生疑虑,却又不问一个字一句话,是想要做什么?
秋眠花心中不安,当即提剑返回。
施鸣野确实说了假话。
他并不清楚聂阳钧此时身在何处,告诉秋眠花的那番话只不过是他的临时起意,目的是为了调虎离山,引秋眠花离开九井沟。
而之所以突然有如此决定,原因当然在于他发现了秋眠花所穿的那件衣裳,显然是市井妇人打扮。她这般乔装,按理来说应是要前往侠道盟救回紫苏,却为什么此刻仍然待在九井沟?除非她在路上已经见到了她想要救的人。
然而据手下之言,紫苏是被姑姑给带走的。如果她真的见到了紫苏,恐怕十有八九见到了顾明波。
施鸣野早已思索过,如果姑姑和师父一样阻碍了他的路,他只得将他们两人都囚禁起来,好生供养,让他们慢慢回心转意,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要了他们的命。但秋眠花此人心狠手辣,对挽澜帮又似有大仇,姑姑若真落到了她的手里,她会如何对待姑姑,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必须得先将人救出来,再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九井沟距离小孤山不远,施鸣野又不止一次前来小孤山参加武林大会,对于此地的地形,他自然比秋眠花更加熟悉,甚至本就是他建议秋眠花,在那家客栈不安全以后可以暂时撤退到此地。如今秋眠花一走,他也立刻佯装离去的样子,实则在附近悄悄探查了起来。
过得一阵子,他寻到一座山洞的洞口。
守在洞口的弟子极少,竟只有两个人而已,秋眠花相信顾明波的承诺,既然她答应留在此处,不出意外便绝不会离开,又何必派那么多人看守她?因此施鸣野出其不意地解决了门口的飞廉堂弟子,潜入洞内,果然看见了一名熟悉的女子身影。
“鸣野?你怎么在这儿?”
顾明波虽早已猜出他与秋眠花应有来往,但亲眼看见他出现在自己面前,依然甚为惊奇。
“我是来救您的。”
话落,施鸣野看了一眼站在顾明波身边的紫苏,手握刀柄,刀锋一转,也欲向她攻去,霎时间只听“当”的一声,顾明波同样长刀出鞘,挡住了施鸣野的攻势。
“她不是恶人。”
施鸣野皱了皱眉头,略一犹豫,这才收回了刀,解释道:“昨日渺宇观有几位朋友死在了河西山,凶手可能是方灵轻的手下,只是有些疑点未能查明,方灵轻又为她手下的人做了担保。因此我今早出来寻找线索,无意之中找到了这里,没想到竟会发现姑姑您……”又问道:“是魔教妖人把您关在这里的吗?您别担心,我这就救你离开。”
顾明波摇摇头道:“救我便不必了。渺宇观的事我已知道。”
她说明了自己决定留下来的原因,继而观察起施鸣野的神色,暗暗猜测他前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施鸣野闻言大惊道:“谢师妹和晏师弟的伤并不致命,我们日后可以想别的法子为他们治伤,但您留在这儿,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顾明波看出他眉间的担忧不似作伪,想了一想,忽地叹息道:“你放心,她应该不会杀我。就算她要杀我,难道我会站着不动让她杀吗?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没那么容易被人杀死。”
她说到这儿,稍稍顿了顿,终是道了一句:“你先走吧,不必顾虑我。”
不管施鸣野前来此地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暂时都是管不了的,还不如让他先回去,让师兄与危兰、方灵轻继续与他周旋。
施鸣野本想再劝,但见顾明波心意已决,他只能住了口,心中相当为难。
原本只要顾明波跟随他离开,待秋眠花回来以后,看见守在洞门口的那两名弟子丧了命,也只会怀疑是顾明波下的手——对于顾明波这等高手而言,自行逃走并不是什么难事。岂料顾明波坚持要留在此处,即使她隐瞒了自己来过这里的事,秋眠花又怎可能猜不出来?
施鸣野沉思了少顷,见一旁的少女正转着眼珠打量自己,当即道:“姑姑,您刚才说这位姑娘不是恶人?”
顾明波道:“不错。这位姑娘已然改邪归正,今日帮了我良多。”
施鸣野道:“那么您不让我救您,总得让我救她,把她交给方灵轻姑娘吧?”
顾明波的确担忧紫苏今日的所作所为,会让秋眠花对她生起杀心,本就思索用个什么法子让她尽快离开。虽说施鸣野不可能是真心要救紫苏,但他若要利用这个小姑娘,那就至少暂时不会杀她,而回到侠道盟以后,便自然会有危兰与方灵轻想办法保护她。
况且,这姑娘作为秋眠花的心腹亲信,绝不会是无能之辈。
想到此,顾明波颔首道:“我和她说两句话。”
旋即,她拉着紫苏的胳膊后退了数步,退到石洞角落,在紫苏耳边轻声道:“回去以后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给危门主和方峰主。不过……”
紫苏道:“不过?”
顾明波道:“不过路上,你要小心施鸣野。”
紫苏大惊失色,几乎怀疑自己理解错了顾明波的意思,施鸣野此人难道不是聂阳钧的高徒,挽澜帮的少帮主吗?他明明也是正道侠士,为何要小心他?
她回头瞧了施鸣野一眼,又见顾明波神色郑重,显然不是在与自己开玩笑,低声应道:“好。”
顾明波又恢复了正常的声调,对着施鸣野道了一句:“你们走吧。”
施鸣野只怕随时会有别的飞廉堂弟子发现洞口的尸体,当下带着紫苏出洞,施展轻功,悄悄走了一段路——他知道这些飞廉堂弟子都会在哪里巡逻,便很容易避开了他们的耳目,终于走到了僻静无人之处。
倏然间,他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向了紫苏。
在今日以前,施鸣野从未想过,素来冷心冷面的秋眠花会对一名叛徒手下留情。
看来,这世上并没有真正的无情之人。
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既然秋眠花在乎她,那她便可以成为秋眠花的弱点。现在的秋眠花也如当初的上官震一般,变得不太好掌控,若自己将紫苏作为人质,真到了不得不与秋眠花为敌的那一刻,她是会有大作用的。
只不过这小姑娘从前深得秋眠花器重,想必武功不弱,直接向她动手不是上策。
施鸣野正要与她说几句话,骗取她的信任,还没来得及开口,眼角余光一瞄,不远处的松树林竟似隐隐约约有个人影闪烁。
他却没有听到一丁点的脚步声。
这人显然是个厉害高手。
施鸣野心神一凛,登时侧头望去,只见那人影逐渐走来,离他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容貌,大吃了一惊。
——师父果然下船来寻自己了,只可惜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遇上?
施鸣野心念转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随即走上前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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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2 ? 舍弃 ◇
◎千里同风(三十一)◎
聂阳钧先在宿松县城搜寻许久, 却始终没能找到施鸣野的踪迹,只得一路留下暗号。
与顾明波联络的暗号。
当他转了一圈,重回到那卖柑橘的小贩的附近之时, 忽地望见那小贩身后的一株大樟树的树干上似乎多了点痕迹,当即走到大树边, 仔细看了一会儿——果然是当年挽澜四英私下联络而设计的暗号,除他们四人以外,就连施鸣野也是不知道的。
而这暗号的下面, 竟还刻了一个极为模糊的“九”字。
——九井沟?
聂阳钧思索了片刻, 当下决定往九井沟的方向走去,当他终于渐渐走到城外,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动林木, 他看见前方两个人影。
出乎他的意料,对方不是顾明波。
倒是施鸣野。
又过须臾, 他们两人走到了一起, 面对面才停下脚步, 不待聂阳钧询问,施鸣野已将适才发生之事给说了一遍,继而长叹道:“其实我刚发现魔教妖人藏匿在此处之时, 并不知姑姑也被他们关在这儿,本想偷听一会儿他们的谈话,多探查些消息,才听到他们商量着要如何折磨姑姑。我心下大惊,本欲尽快救姑姑离开, 岂料……岂料姑姑为了谢师妹与晏师弟的手伤, 竟非要遵守承诺留下来, 我怎么劝她也不听, 我真怕……真怕……师父,还是你去劝姑姑吧。”
聂阳钧闻言却将信将疑,沉吟有顷,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少女:“你就是紫苏姑娘吧?”
紫苏犹豫了一下,道:“贵帮顾长老的确是在我们堂主那儿,可是……”
聂阳钧道:“可是什么?”
可是飞廉堂商量着如何折磨顾明波,那便不可能是真的。纵然他们有此心,凭堂主对顾明波的感情,她也绝对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当听到施鸣野说出这番话,紫苏已知此人必然居心叵测,难怪顾明波要她小心此人。只不过刚刚顾明波与自己所说的话有意不让施鸣野听见,应是不欲打草惊蛇,那么自己这会儿是不是也该按捺不动。静观其变?
她想了一阵,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顾长老并非等闲之辈,她会留下来自有她的考量,不会坐以待毙。”
既然连紫苏也说顾明波如今就在秋眠花之处,聂阳钧这才有八九分信了。
他在心中苦笑一声,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怀疑自家徒弟说的话,而向一名造极峰弟子求证。
在场三人之中,唯有施鸣野不知顾明波与秋眠花当年往事,因此他是真心认为秋眠花会对顾明波不利。聂阳钧虽觉顾明波大概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具体的情况,他想他还是应亲自与顾明波见上一面,当面详谈。
“好,你姑姑如今被关在哪里?你带我去吧。”
三人都要迈步,施鸣野却似想了一想,忽又对着紫苏道:“救顾长老是我们挽澜帮的事,姑娘你不必跟着我们一起冒险了,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吧。”
紫苏道:“施公子,我的武功也不算弱,你可别当我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若真有危险,我还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不需要你们的保护,更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施鸣野笑道:“我当然知道姑娘的武功不弱。只不过……藏在九井沟的飞廉堂弟子众多,我们虽都算得上一流高手,怕只怕双拳难敌四手。如果依施某之见,需要有一个人留下来,我们一直未归,还望姑娘回到侠道盟报信。”
这话听来甚是有理,紫苏也不能再持反对意见。
她看了看聂阳钧,欲言又止半晌,道:“好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少顷过后,她望着聂阳钧与施鸣野的背影渐渐远去,越发地不安,既顾明波已知晓施鸣野不是什么善人,那么聂阳钧对此知情吗?而施鸣野以顾明波的安危为借口让聂阳钧继续前往九井沟,到底是何用意?
紫苏与聂阳钧并不认识,何况从前秋眠花极恨聂阳钧,她自然而然也对挽澜帮的这位聂帮主印象不佳,聂阳钧死不死,本不关她的事。然而今日只与顾明波短短相处了数个时辰而已,她却对顾明波颇有好感,又听说聂顾二人师兄妹感情颇为深,即便是为了不令顾明波再难过,她也得帮一帮这位聂帮主。
要不要悄悄跟在他们的身后,瞧瞧施鸣野究竟意欲何为?紫苏才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又心道不妥,那两人的武功都在自己之上,她跟踪他们极为可能被发现。
紫苏只有等。
但她并未等上太久,只过了一阵,已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便往前而去。
稳妥起见,她并未直接返回到顾明波所在的那座山洞,而是低下头,仔仔细细观察他们留下的痕迹——聂阳钧与施鸣野均为当世高手,轻功自也不错,但还达不到绝顶无双的程度,虽不会在地面踩出明显的脚印,却仍有一些极微小的痕迹藏在了草丛之间。
循着这些痕迹,紫苏走到一个分叉口,往右行去。
怎么会是往右呢?紫苏见状大感惊奇。九井沟范围极大,崇山峻岭之中有多个洞穴,顾明波目前正待在山中左边方位的一个洞穴,施鸣野要带着聂阳钧去救人,去右边干什么?
施鸣野从未打算带着聂阳钧去见顾明波。
要知道他今日出行,最大的目的便是与秋眠花商量如何联手制服聂阳钧,只要将聂阳钧囚禁起来,由他继任为挽澜帮的帮主,他今后做事自然不会再有桎梏,也不用再那么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只可惜,聂阳钧来得太不巧。
竟偏偏在他已将秋眠花引去了白崖寨的时候,他们两人突然巧遇。
单凭他一个人,想要制服聂阳钧虽不是不可能,但实在有些困难,万一失败,他的一切谋划可就彻底化为烟云。
说来,此前他之所以会将秋眠花引走,除了想救顾明波,亦是因为他已发觉秋眠花似乎有许多事瞒着他,跟他不再是一条心——尽管他们两人是为利而合,待消灭了他们共同的敌人,翻脸那是迟早的事,但在合作之时她若还要给他使绊子,那却是万万不行。
当初上官震与他合作,便是为了替权九寒报仇,而暗中两头欺骗,既想要借自己的手对付方灵轻,又想要借方灵轻的手对付自己。
施鸣野满以为秋眠花会聪明一些,在未夺回造极峰的大权以前,她会选择老老实实地与自己互惠互利,岂料她如今竟与当初的上官震一样有了异动,这又是到底为了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紫苏吗?恐怕不然。
然则无论是为了什么,事实证明,上官震与秋眠花都有弱点。
他也一样有弱点。
假若他不是那么在乎聂阳钧与顾明波的性命,他不至于一次次使用下下策,导致如今的局面。
只有真正做到无情无义的人,才能够无隙可乘,无懈可击,成就大事。
想到此,施鸣野在心中暗暗责骂起了自己,为何自己就不能狠心一点?为了自己的理想大业,总得无可奈何地付出许多东西,舍弃许多东西。
他真能舍弃得了吗?
施鸣野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倘若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他也不必如此为难。
聂阳钧听到了他的叹气声,疑问道:“怎么了?”
施鸣野道:“我是在想我方才为了救姑姑,打了两个守门的飞廉堂弟子,不知那些魔教妖人有没有发现异常。”说完脚步加速,继续施展轻功往前掠了一程路,便突然“咦”了一声,忧心忡忡地:“怎么没人了?”
聂阳钧道:“你姑姑之前就是被关在那座洞穴里?”
那洞穴极为狭小,本就没有任何一名飞廉堂弟子在此藏身,秋眠花当然也不曾在这儿待过。
施鸣野却点了点头,皱眉道:“可是……可是这会儿怎么没人了呢?难道他们真的发现异常,已带着姑姑转移走了?”他似是思索了一阵,忽道:“师父,我们要不要先分头寻找?”
假若始终不知施鸣野的阴谋,聂阳钧不会感觉到他此言有何不对,然而自从知晓了施鸣野的不轨之心,但凡聂阳钧多琢磨一会儿,自然能够猜出他的用意——难不成他真是要将自己引进飞廉堂的包围之中?
一刹那间,聂阳钧只觉心已凉透。
先前危兰与方灵轻已向他提过多次,要他防着施鸣野对他下毒手,他却是始终不信的。在他看来,这孩子虽不知为何走错了路,但这么多年来与自己的感情不假,无论如何不至于要了自己的命。
全是因为危兰和方灵轻极力相劝,他才不得不答应她们,修练了六合真经里记载的化石功,倘若真到了危急时刻,便依照她们的计策行事。但他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会有那一天的到来。
谁知,现如今看来……
聂阳钧转头望向山峦,掩饰了自己神色里的悲愤,冷冷道:“好,那我们分头行动。”
少时,施鸣野眼看着聂阳钧继续向着左方向前 。
他则即刻返身,前往另一个方向找到了秋眠花的亲信。
秋风本有悲声,在山林之中更是如此,萧萧瑟瑟,哀怨如诉,但不过一会儿,这风仿佛变得汹涌了一些,吹得四周木叶纷飞,聂阳钧的耳边陡然传来金石之声,他便知道:
——敌人来了!
大批的飞廉堂弟子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围了过来,一个字不说,只是亮起刀剑,全力向他攻去,霎时间剑气充盈山谷!
聂阳钧见状不惧不慌,化怒气为杀意,蓦地拔刀出鞘。
此前他虽已知晓了造极峰与侠道盟的渊源,因此不再把造极峰当做天生的魔教看待,但挽澜帮与飞廉堂的血海深仇永远不能消弭,他心中仍对飞廉堂极为仇恨,甭管施鸣野想做什么,他能趁此机会多杀几个飞廉堂弟子,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他自是相当乐意的。
于是顷刻之间,他手中刀刃已斩去一人的头颅,继而再与四周其余众多敌人战了起来!
无论战斗多么风起云涌,不远处一株五层楼高的大树,施鸣野正独立树上,不动声色,静静地观察着林中的一切。
他正在等待。
极为耐心地等待。
等着聂阳钧受伤的那一刻。
飞廉堂的人虽不少,但若没有秋眠花,凭他们要想杀了聂阳钧那是异想天开,不过让聂阳钧受一点伤,却还是能够做到的。是以施鸣野才与聂阳钧分开,立刻找到秋眠花的亲信,告诉对方,他正要前往白崖寨之时竟忽然与聂阳钧巧遇,还见聂阳钧的身上带了一点不显眼的血迹。
如此一来,他先前为了救顾明波离开,而杀了守在石洞外的那两名飞廉堂弟子的事,也可以让众人怀疑是聂阳钧所为。
对方听了他此言,尽管将信将疑,但多年来飞廉堂的众多弟子在秋眠花的影响之下,都将聂阳钧当做了生平大敌,无论那两名伙伴是否是他所杀,现在他已经出现在了九井沟,想办法除掉他——总是没有错的。
这时,施鸣野再提出先前与秋眠花商议过的计策,只是稍作改变,变作由飞廉堂弟子围攻聂阳钧,待聂阳钧受伤之际,他再趁机行动。
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
聂阳钧虽杀了几个飞廉堂弟子,但他的身上果然也添了几道伤。
只是可惜,均为皮外之伤,恐怕对聂阳钧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施鸣野又思索了一阵,他的武功毕竟是聂阳钧亲自传授,聂阳钧对他太过了解,他有信心胜过别的高手,然而面对着自己的这位师父,他心下总是惴惴。
此次计划必须保证万无一失。他略一沉吟,当即飞身下树,刀光霍霍展开,同时扬声道了一句:“师父,我们走!”
聂阳钧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晦暗不明。
施鸣野紧接着低声道:“秋眠花似乎不在这儿,我们纵然拼着性命杀光了这些魔教妖人,但若是等到我们身受重伤之时秋眠花突然出现,那可就糟了。我刚刚好像找到了姑姑在哪儿,师父,我们还是先去救姑姑吧!”
他一边说,一边护着聂阳钧往后退。
聂阳钧似是被他说服,这才也选择了撤退。
两大高手合力,要离开此地并不困难。渐渐地,他们终于远离了刀光剑影,施鸣野见聂阳钧身上伤口正流着腥红的鲜血,忽地停下了脚步。
“他们应该暂时追不过来。”说话的同时,他从怀里摸出了药瓶,“师父,我先给您止血。”
聂阳钧始终不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徒弟。
这药对止血有奇效,施鸣野先将药粉涂抹到了聂阳钧身前的伤口,旋即走到他的身后,继续一边敷药,一边单掌贴上他的后背,为他输入了片刻内力。
仅仅片刻时间。
只因这片刻过后,施鸣野手掌突然一翻,便要连点聂阳钧后背七大要穴,哪知聂阳钧霍地转过身来,抬手推掌,瞬息间挡住施鸣野的动作,当下怒斥一声:“你想做什么!”
——师父早就在防备我!
这是刹那间施鸣野的第一个想法,不然莫说聂阳钧,纵使是比聂阳钧武功还高数倍的绝世高手,反应也绝不可能如此迅速。
施鸣野浑身血液一凉,假若他在今日制不住聂阳钧,会有怎样的后果他想也不敢想。因此在这万分危急时刻,他无法再过多思考,只能抱着一个“自己绝不能再次失败”的念头,双掌顿时聚起更为浑厚的内力,猛地向聂阳钧胸口拍去!
只听“砰”的一声!
聂阳钧胸前受了这猛烈一击,不由得吐出一口鲜血,
施鸣野一呆,眼睁睁看着聂阳钧在自己的面前倒下,整个人往后倒在了这片荒草地上,他反而感到了更深的恐惧。
——怎么可能如此?
——他既已早有防备,凭他的武功,怎么可能连这一招都接不了?
施鸣野心中慌乱无比,连忙跑到聂阳钧的身边跪下,先探他的呼吸,再把他的脉搏,最后贴着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
——师父死了?
——师父竟是真的死了!
施鸣野对此仍不敢信,偏偏事实摆在眼前,却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怔怔地跪坐在原地,不知是该悲伤还是该欢喜,恰巧就在此时,不远处的草丛间似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入他的耳内。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倏然出现的紫苏,表情依然有些呆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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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3 ? 落空 ◇
◎千里同风(三十二)◎
紫苏一路循着足迹, 终于寻到聂阳钧与施鸣野之时,却不曾想到会看见眼前的情景。
她怔了一怔,确定聂阳钧已死, 瞬间的反应只有一个字:
——跑!
紫苏极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武功虽然不错, 比起聂阳钧那是绝对不如,而施鸣野竟能杀得了这位江湖一流高手,想必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她之前虽想过赴死, 却不愿死在这种人的手里, 还不尽快跑,留在这儿等着被灭口吗?
前方数条道路, 紫苏毫不犹豫地跑向白崖寨。
尽管秋眠花已将她逐出了飞廉堂, 甚至当做了敌人,但在危急时刻, 她仍是下意识寻求秋眠花的庇护。
施鸣野并未立即起身去追, 他犹沉浸于复杂的情绪之中, 神情木然,仿佛失了魂魄。因此直到紫苏的背影快要离开他的视线,一阵刺骨的秋风突然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不妙:
——如果紫苏将她所见到之事告诉给了侠道盟,虽说群豪不一定会信她一个魔教弟子的话,但他想要继任为挽澜帮的帮主可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已经舍弃了这么多的东西,甚至舍弃了他的亲人。
不就是为了他的理想大业吗?
一想到此, 施鸣野的眼神瞬间冷冽, 当即起了身, 全力施展轻功, 向紫苏追去。
然则紫苏在他呆愣之时已跑了一段路程,现下两人相距不近,紫苏的轻功也非等闲,短时间他很难追得上她。
时间一长,那却说不准了。
施鸣野的内功比紫苏更为深厚,因此过得许久,紫苏已不由得有些气喘吁吁,施鸣野仍然面不改色,呼吸匀畅,渐渐地离紫苏越来越近。紫苏越发不安,正想停下脚步,索性拼尽全力与他一战,所幸就在此时,前方忽地又出现一个人影在林中若隐若现。
也映入了紫苏的眼帘。
紫苏扬声大喊:“堂主!”
施鸣野在心里骂了一声,也不得不停下来。
一抹淡黄色的影子登时在半空之中闪了几下,顷刻之后便落在了紫苏的身前。她神色平淡,但目光湛湛,在紫苏与施鸣野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紫苏立刻在她耳边悄声道:“堂主,他刚刚害死了聂阳钧,还想要害顾明波。被我发现之后,便打算杀我灭口。”
能够成为秋眠花的心腹亲信,紫苏自然有她的本事,除了武功不错,她的头脑也颇聪明。
她很明白,聂阳钧死了,秋眠花只会感觉到欢喜;甚至她死了,秋眠花如今恐怕也不以为意。因此她唯有说出顾明波的名字,才会让秋眠花动容。
偏偏她猜错了一点。
今时不同往日。在与顾明波谈过那场话以后,在顾明波答应留下以后,秋眠花已不想再对挽澜帮赶尽杀绝,尤其不想再杀聂阳钧。
她诧异地向施鸣野问道:“聂阳钧真的死了?”
施鸣野沉默以对,但并未否认。
秋眠花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几分怒意:“你不是说过,你从未想过要杀他的吗?”
施鸣野此刻心中也极痛苦,喟然长叹道:“天意难料。”
天意难料……
这四个字仿佛一把匕首,又在秋眠花的心口添了一道伤,她垂下眼眸,默然了半晌。
施鸣野则思索了一阵,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紫苏,心道既然自己还不想与她撕破脸皮,那么紫苏是不能在她的面前杀了。
他只能向她要一个保证:“我刚才是在路上无意中看到了紫苏姑娘,本来想带她见你,这会儿你们既已见了面……秋堂主应该不会再让她离开,不会再让她回侠道盟了吧?”
秋眠花沉吟须臾,点点头。
施鸣野道:“好,我信秋堂主。”说完此言,他竟转身就要走。
秋眠花问道:“你这是要你去哪儿?”
施鸣野此时已懒得再编谎话,叹道:“我要带师父的遗体回挽澜帮安葬。”
秋眠花道:“哦?那么回去以后,侠道盟众人向你询问他是怎么死的?你要如何回答?说是造极峰弟子杀的?可如果他们在尸体上发现疑点,你又要如何解释?”
这话也确有道理,聂阳钧的死亡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如今他的心仍乱得很,就这样带着聂阳钧的尸体回去,太容易露出马脚。
秋眠花微微笑道:“不如由我来暂时保管他的尸体,待到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时,你再向众人宣布聂阳钧已被造极峰害死的消息。”
施鸣野晓得她与聂阳钧之间有深仇大恨,因此并不怀疑她此言是别有用心,稍稍想了会儿,颔首道:“这段时间,你不要动他的遗体。”
秋眠花道:“人已经死了,施公子还在意这个吗?”
施鸣野道:“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的尸体今后或许还有用处,秋堂主也得顾全大局吧?”
秋眠花淡淡道:“好,就依你所言。”
施鸣野抬首望向苍穹天色,估摸着时辰应已快到黄昏,也不知道侠道盟这会儿情况如何?他还是得赶在天黑以前回去看一看。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在脑海里抛开一切会令他思绪混乱的事,打叠起精神,向秋眠花告辞以后,转身离去。
山林变得更加寂静。
秋眠花侧首看向紫苏,声音变得更加冷漠:“聂阳钧在哪儿?”
她方才说了这么多,要留下聂阳钧的尸体,当然不是为了施鸣野考虑。
只不过,假若施鸣野真将聂阳钧的尸体带回了侠道盟,必会引起江湖震动,到时街头巷尾都会讨论此事。纵然顾明波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也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变故,以致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一旦顾明波知晓此事……
她只求能多瞒顾明波一日是一日。
秋眠花的愿望落了空。
早在聂阳钧与施鸣野撤出九井沟以后,部分飞廉堂弟子便都即刻去见了顾明波一面,见她安然自得地坐在洞内,不禁有些恼怒,又顾虑堂主的命令不能对她动手,犹豫许久,也只能多派些人继续守在洞口。
顾明波见他们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未向自己询问一句话,大感惊奇。
明明之前施鸣野来找自己之时,杀了洞门口的两名飞廉堂弟子,这两人的尸体现今还躺在洞外,他们难道不好奇凶手是谁,不好奇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明波心下生疑,却也同样一个字不问——她明白,即使自己开口询问,这些人也绝对一个字不答,于是她索性道自己困倦欲眠,让人给她送来枕头与被褥。
在场诸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厉声道:“顾长老,你不会还当这里是挽澜帮,我们是你的手下,可以任由你使唤吧?”
顾明波道:“你们的堂主没和你们说吗?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都是你们的客人,不是犯人。”
对方越发生气,却晓得她说的是实话,忍了半晌,只得皱眉道:“你想什么呢,我们临时转移到这儿,哪能有什么枕头被褥?草席倒是有几张。你等着吧。”
片晌,遂有人给她送来一张草席。
她即刻合衣倒下,闭上眼睛,睡在了席上,不一会儿呼吸变得愈来愈轻微。
洞外约莫有十几人围在一起,要他们始终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像个哑巴似的安静,大多数人都憋得难受,实在无法做到。未几,他们见顾明波已然熟睡,终于忍不住悄声讨论起了适才之事。
顾明波内功深厚,又本就是在装睡,无论他们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有多低,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忽地听到“聂阳钧”三个字,她的眉毛动了动,略一思索,随即睁开双眸,翻身一跃,直接跃到了洞外。
同一时间,她已拔刀出鞘,却不和他们动手过招,只是以大片的刀光扫清前方障碍。
只要没有秋眠花,只要不与这些人纠缠,没有谁能拦得住顾明波这样的高手。她御起轻身功夫,不过片刻,就要冲出众人的包围,飞驰之中竟蓦地封住了一名飞廉堂弟子的穴道,抓住他的衣领,足尖踩着树枝,又在空中几个翻身腾挪,很快便消失无踪。
过得一阵,待确定身后人暂时追不上,她才停在了一株树上,左手持刀,刀刃抵在那名飞廉堂弟子的颈边,凛声问道:“我师兄现在人呢?”
大多数造极峰弟子,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飞廉堂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他们心中,堂主重于一切,甚至比自己还稍稍重要一点,但除此之外,还是保自己的命更为要紧。顾明波提的问题,似乎不会危及到堂主的生命?
何况,施鸣野已经带着聂阳钧走了那么久,说不定已将聂阳钧制住。
他便干脆利落地回答了顾明波的提问:“聂阳钧已经……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他走了。我是问你,他去了哪个方向?”
刀锋锐利,那人只觉自己的脑袋随时随地都会与身体分离,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为顾明波指明了路径。
顾明波收回刀,没再理会他,当下往此路而去。
人在地上行,苍穹金乌也在这时缓缓移动降落,不知不觉间已落到了半山腰。天色昏黄,云霞如火一般地燃烧,投下最后的绚烂光芒,将荒草丛中的一具尸体照得通红。
多年前的血色又出现在顾明波的脑海里,祁长夏与聂阳钧的模样交叠成为一片幻影,令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听“咣当”一声,她手中刀落在了地上,痛意与怒意使得她双手微微颤抖。
又过半晌,当秋眠花亦赶到此地之时,看见的便是如此情景。
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已彻底留不住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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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 ? 洗月 ◇
◎千里同风(三十三)◎
当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尽, 顾明波合上聂阳钧的双眼,这才重又捡起自己的刀,随即终于看向已在此伫立多时的秋眠花, 语音如一块冷铁:“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眠花察觉了出来,顾明波是在怀疑自己。
犹豫了片刻, 秋眠花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本与聂阳钧有大仇,又在前日杀了渺宇观的弟子, 今日再杀一个挽澜帮的人也没什么稀奇。莫说顾明波会怀疑她, 倘若她不知施鸣野私下里的谋划,恐怕连她也会怀疑她自己。
因此她没有辩解的打算。
她素来自傲, 不愿乞求任何人。
哪怕是求顾明波相信自己——这样的一句话, 她也无法说出口。
紫苏却抢先道:“聂帮主不是堂主杀的,我亲眼看到了凶手是谁。”旋即将她跟着施鸣野离开之后又遇到聂阳钧的事细细讲了一遍。
顾明波听罢沉思一阵, 点了点头。
秋眠花见状奇道:“你信了?”
顾明波依然面无表情, 声音听来也毫无温度, 喃喃自语道:“我没想到他真会如此狠心……”
秋眠花心中微动,却有一种隐秘的欢喜,道:“你这是相信我?”
顾明波抬起双眸看了她一眼, 道:“我有脑子,你们说的话我会思考。”
原来沟通如此容易……
四周天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混沌黑暗,一轮如钩的寒月渐渐从远山背后升起。秋眠花本是落子无悔的性子,然而就这一刹那间,她看着霜雪般洁净的月光洒在顾明波的身上, 也仿佛洒在她们两人的心上, 一种深深的遗憾便宛若千万只蚂蚁啮噬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终于开始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了“如果”……
如果当年……
但还未等她往深处想, 她眼前霍地又是寒光一闪。
不是月光。
是月下的刀光。
秋眠花道:“你还是想要杀我?”
顾明波道:“我师兄不是你杀的。但若没有飞廉堂的弟子围攻于他, 他也不至于受伤,不至于被人暗害。”
秋眠花沉默。
顾明波继续道:“何况,我师弟和师姐的确死于你手、伤在你手,还有我挽澜帮的众多兄弟姐妹都曾与你飞廉堂有一笔血债。我之前虽答应留在你身边,但你也莫忘了我们的约定是——只要我能够胜过你,我便可以立刻离开。那么晚不如早,这场比试,就现在吧!”
秋眠花道:“如果你胜不过我呢?”
“胜不过”有两种情况,其一,她输给了她;其二,她们打成了平手。顾秋二人势均力敌,自然是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更大。
顾明波道:“那就比到我们之间有一个人或是两个人死去为止。”
秋眠花道:“你一定要现在走?”
顾明波道:“挽澜帮不能群龙无首。你若不出剑,这第一招便是我先出了!”
说的是比试,然而顾明波已将此当做决斗,当做她与秋眠花一切情仇的了结。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刀光亮得晃人眼,如东海的浪潮一般涌了过去,惊得林间群鸦乱飞,显然使出了她全部的内力。这顶尖高手倾尽全力的一招,如若不接,非死不可,秋眠花只能拔剑出鞘,那薄如蝉翼的剑锋斜斜一挥,竟能卷动风云,数不尽的林叶飒飒作响,流动的剑气如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
紫苏独立一旁看着前方刀剑相交,担忧得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偏偏什么也不能做。
她甚至不能看清她们双方所出的每一招。
这让紫苏感觉到恐惧与疑惑。
固然她的武功不及秋顾二人,但也不是什么低手。她的眼力一向极好,哪怕是在数年前,她还年少之时,造极峰的诸位首领仍和平共处之时,秋眠花与方索寥、袁绝麟三人约过一次比武,三位顶尖高手混战,她在旁观战,已能将三人各自所出招式瞧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
而现在,她只觉自己的眼前是一团影子,是一场狂风暴雨,是一片汪洋江河,不由得令她眼花缭乱。
堂主的武功似乎厉害了许多?顾明波此时还能与堂主打得难解难分,这证明顾明波的武功也厉害了许多。
这到底是为什么?
顾明波擅刀,挽澜帮弟子皆擅刀。她所施刀法名曰“斩鲸”,乃是挽澜帮初代帮主因感世道黑暗,上有昏君当道,下有贪官横行,乡野百姓苦不聊生,心怀“斩鲸鲵,挽狂澜”之志,在极度的悲愤情绪之下所创出的一套绝世刀法。
如此来历,让它与别的功法有极大的不同。
正常情况之下,双方武者交手过招,更为冷静沉着的一方才能获胜。偏偏在施展这“斩鲸刀法”之时,心情越是悲愤,它的威力便越是强大,倘若怒到极点,甚至能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
秋眠花的“洗月剑法”则是她自创。
古往今来的江湖武林,高手数不胜数,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本事创造出一套属于自己的独门武功。除了天赋能力,还须得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那是一个落着微雨的深夜,她刚刚与顾明波决裂不久,挽澜帮派出大批弟子追杀于她,让她不得不决定返回造极峰,途中经过水路,踏上大江浮桥,只听江中一艘船上有歌女声音婉转,唱的乃是一首宋词:
“朗吟未了西湖酒,惊心又歌南浦。折柳官桥,呼船野渡,还听垂虹风雨。漂流最苦。况如此江山,此时情绪。怕有鸱夷,笑人何事载诗去。
荒台只今在否,登临休望远,都是愁处。暗草埋沙,明波洗月,谁念天涯羁旅。荷阴未暑。快料理归程,再盟鸥鹭。只恐空山,近来无杜宇。”
雨水正洗去她剑上的血迹,她心中的悲苦不可言状,眼角的晶莹不知是雨是泪,倏然间有所感悟,便在那浮桥之上挥剑而舞,一套崭新的剑法在不知不觉间被她创造了出来。
因此这“洗月剑法”亦与别的功法有极大不同。
使剑之人越是伤心悲苦,它的威力便越是强大。而这么多年来,秋眠花是第二次将这套剑法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纵使是练成了六卷六合真经的绝顶高手,也不一定能胜得过顾明波此时的刀,与秋眠花此时的剑。正因如此,这场决斗也变得更加危险,刀刃剑锋几次擦着彼此的要害而过,数十招过后,几点猩红落在了杂草地上。
两人的身上都见了血。
伤不算轻,但并不致命。顾明波对此而不见,刀招仍然凌厉异常,招招带着强烈的杀气,始终都是要人命的打法。秋眠花忽然间懂了她之前话里的意思:
——若她今日不能胜,她宁愿她们同归于尽。
可是秋眠花不愿。
她不愿她死,甚至不愿她受伤。
天色愈发地暗沉,冷月隐于云中,四面青山仿佛要朝着她们压下来,不知怎地她的手背上突然感觉到了些许湿意——不是剑气或刀气,是她自己的眼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她看着顾明波眼眸里的火焰,心中更不是滋味。
无论当年还是现在,她都会为了她的同门如此愤怒。那么如果,是我死了呢?这个念头甫一闪过,秋眠花下一剑再也刺不出去,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之中。
长刀寒光凛凛,则未有丝毫停顿。
原来刀锋刺进心口的感觉是这般疼痛。秋眠花全身瞬间没了力气,手中的剑咣当落了地;顾明波一怔,也在同时松开了握在手里的刀柄,她不知这把刀究竟是刺中了秋眠花,还是刺中了她自己,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在顷刻间破碎,眼睁睁看着秋眠花在她面前倒下。
“堂主——!”
紫苏脸色大变,想要大叫,嗓子竟似突然哑了,声音只能在心里发出。她几乎在弹指间掠到了秋眠花的身边,慌慌张张摸出怀里的伤药,欲要为秋眠花上药止血。
那药正是今日晌午,顾明波见紫苏颈边有一道隐隐血痕,而送给她的治伤灵药。然则顾明波的那一刀附着极强的内力,此药虽能够迅速止血,却无法治好秋眠花的内伤。紫苏探了探秋眠花的脉搏,知道凭自己的功力救不回堂主的命,只能回头望了顾明波一眼。
哪怕她明白顾明波绝不会相救堂主。
片刻,顾明波终于走过去,神色木然,恍若无波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扶起秋眠花的身体在自己怀中,轻声道:“说好了我们公平一战,你这算什么……”
她的声音也极平静。
偏偏她这句话才落下,秋眠花便忽觉得自己的手背再次有了点湿意,仰头望去,是顾明波眼眸中落下的泪。
她哭了……
秋眠花沉默一阵,倏然间一笑。
秋眠花生平难得真心一笑,更难得笑得如此畅快:“原来你也会为了我难过……”
顾明波静默不语,眼眶里蕴着的更多泪珠再也忍不住滚滚而出,只是抱住了她。秋眠花反而笑得更加大声,几乎笑得要咳出来血,继而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枚信号弹骤然升上天穹,在夜色里亮起红火色的光;另有一张笺纸,她则递到了顾明波的手里。
“这是……这是治谢怜草和晏觅星手伤的法子,我遵守承诺给你了……还、还有一件事……”她每说一个字,便牵动内伤,痛到快要无法呼吸。顾明波最是清楚自己刀法的功力,双指并拢贴在她的唇上:“你休息一会儿……你想听什么话,我来说……”
她的确不会救她,更不能救她。
但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很想要陪陪她。
“你……你不想知道我怎么会和施鸣野合作的吗……”
顾明波眼光微动。
“那天……那天我被迫离开造极峰,刚刚下山不久,在附近看到了施鸣野……”
刀剑相交的金铁之声早已停止,林间的杀气渐渐消散,远去的寒鸦似察觉到危险解除,又纷纷“呜哇呜哇”地怪叫着,飞回了它们的窝巢。秋眠花断断续续说完她所了解的全部,飞廉堂部分弟子循着那枚信号弹的指引终于来到此处,大惊之下,立刻拔剑出鞘,对准了顾明波,却不想堂主一个手势阻拦了他们的动作,随后她的右手在草地上摩挲着,不一会儿,再次握住了她的剑。
那柄刃如秋霜的百炼宝剑。
秋眠花将它递到紫苏的手中。紫苏为之一愕,呆呆地听堂主勉强抬高声音,既对着她,也对着在场众多飞廉堂弟子,语气变得郑重了许多:“从今以后,你便是飞廉堂的堂主。你想怎么做……都随你……”
交代完了这一切,这世上别的事,秋眠花已不想再理会,又微微侧过头,抬手抚了抚顾明波眼角的泪,唇角犹带着微笑,双眸却不受控制地缓缓阖上:“现在你还会恨我吗……”
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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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5 ? 归顺 ◇
◎千里同风(三十四)◎
这一日, 危兰与方灵轻也不得闲。
送走聂阳钧后不久,庄园的围墙之外突然又吵吵嚷嚷了起来,显然有多人喧哗。她们两人联袂出了门, 只见前方一片开阔土地上,众多侠道盟弟子再次聚齐, 正讨论着什么事,时不时瞄一眼危门别业的大门,似在犹豫是否应该敲门拜访。
见危兰与方灵轻出了门, 其中两名青年当即上前, 先抱拳问候了一声,继而指着旁边几个人道:“这几位兄台刚刚把我们都叫了过来, 说是他们今早在宿松县城看到了一个人, 好像是……是……”
方灵轻笑道:“吞吞吐吐干什么,有何话不可直说?是我造极峰的人吧?是我派她出去的。”
她们早知此事来龙去脉, 也早已商量过施鸣野定会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然而她们本就问心无愧, 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光明正大将缘由解释清楚,自然能够取得群豪信任。
众人听罢缘故, 相顾失色,但见她与危兰说得坦荡,倒也有几分信了,登时怒不可遏,忙忙问起是否真能确定秋眠花就在附近。
另有部分侠道盟弟子本以为终于找到危方二人的过错, 岂料她们所言与顾明波所言并无二致, 眼看着在场众人都将仇恨转移到了秋眠花的身上, 他们犹不死心, 忽地又道:“若秋眠花果真藏在附近,想必是要暗暗策划一场大阴谋,对付本盟。只杀了渺宇观几个弟子——恕我直言,也都不是渺宇观的重要人物,对秋眠花又有什么大的好处?反倒就此暴露了自己的行踪,着实划不来。危门主,方峰主,你确定这不是紫苏要逃走的借口?”
危兰笑道:“阁下真心想说的恐怕是——这是不是我们的借口?”
对方数人犹豫了一下,竟不置可否。
危兰又道:“那么依阁下高见,我们应该怎么做?”
又经过了小半个时辰闹嚷嚷的讨论,最终群豪达成共识,两日之内,倘若紫苏不能带回有关秋眠花的消息,方灵轻便犯了治下不严之罪。危方二人对此并不担忧,即使今日紫苏不能回来,此人她们会再派其余弟子寻找秋眠花的踪迹,不可能始终找不到一点线索。
今日紫苏果然不曾回来。
直到深夜三更,万籁俱寂,危兰与方灵轻沐浴已罢,正同卧床榻私语,没过一会儿,忽听房外敲门声响起,有弟子禀报:
——挽澜帮的右长老顾明波来访。
只有顾明波?两人心下惴惴,当即起身,披上外衣,出门到了隔壁院子,只见一人怀抱宝刀,独立廊下,衣襟上沾了几团猩红的血迹,不知究竟是谁的血?她们又忙忙观察起她的脸色,虽不似受了重伤的模样,但神情颓废,仿佛失落了魂魄。
“出什么事了?”
危兰带着顾明波进了大堂,方灵轻点燃了桌案上的灯烛。
大堂外,数名危门弟子守着门。
许久过后,三人低声谈完了话,顾明波的眼眸中才终于有了些微光,抬首思索了片刻,眉间却仍透着落寞,道:“秋眠花死前将堂主之位传给了紫苏,她从前本就是飞廉堂的第二号人物,我见众人还算听她的话,便与她暂别,先回来与你们说明情况。但若要她带着飞廉堂那么多人都归顺于方姑娘你,恐怕不容易,你还须尽快去九井沟看一看,免得又生乱子。”
危兰道:“我和轻轻一起去,顾长老就先在这儿歇一歇吧。”
话落,两人即刻站起了身,提剑出门。
九井沟深处,潺潺溪流边,众人席地而坐。紫苏正在给他们讲述她这段时间的诸多经历,诸多见闻,详细说明了方灵轻继任峰主之位以后的种种举措,只要他们诚心归顺,尊方灵轻为主,且从此不再作恶,方灵轻定会对他们从宽处置——况且现而今堂主已死,他们唯一的出路,本来就只有投靠方灵轻,不然飞廉堂群龙无首,在侠道盟的追杀之下,大伙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怎会群龙无首,堂主临终前不是已传位于你了吗?紫苏姐,你不会……不会真的吃了方灵轻给你灌的迷魂汤了吧?”
“我没有堂主那样的智谋武功,我们谁都没有堂主那样的智谋武功,现在没有了堂主,你们难道认为,就凭我能够带着你们与侠道盟对抗吗?”
这话不假,飞廉堂少部分从未干过杀人勾当的弟子已不由得蠢蠢欲动。无论他们有多么忠心秋眠花,现下秋眠花一死,他们就得为自己打算,投靠方灵轻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另一部分飞廉堂弟子却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冷冷道:“可是我们也都已经听说,像我们这种从前不知杀过多少人的,方灵轻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你这是要我们去送死吗?”
紫苏不想欺骗他们,长叹一口气,道:“不错,若真犯下杀人重罪,回去便免不了一死。不过……以往在造极峰,若有人犯下大错,会有什么下场?”
“既是大错,自然也免不了一死。但我们只杀几个外人也算是错吗?”
紫苏不回答后一个问题,只继续问:“只是自己一个人死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往在造极峰,无论我们堂主也好,还是别的首领也罢,他们真要决定杀一个人,那么对方的全家老少,恐怕都免不了被斩草除根吧?但若是死在方灵轻手里,至少……祸不及家人。”
这话又说动了少数有亲眷的飞廉堂弟子。
“就没有我们都不用死的方法吗!”
“有。”
“哦?”
紫苏的目光从左往右转动,依次看向每一位兄弟姐弟,道:“想要活命的,你们可以现在就离开,走得远远的,藏得远远的,我绝不会阻拦的。只是……希望你们不会被方灵轻与侠道盟追到。”
最后一句话,的的确确是她发自肺腑之言。
面前这些人全都是她的好友,她知道他们作恶无数,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并不希望他们丢了性命,更不做到大义灭亲——因此他们今后究竟走哪条路,她便索□□给他们自己来选择。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倏然只听几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紧接着其中一半人陆陆续续站起身,提起自己的兵刃,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早在一炷香时间以前,危兰与方灵轻遂已赶到了九井沟,然而并未立即现身,先借着夜色掩映,又站着轻身功夫高明,纵身跃上了附近大树,听了半晌紫苏与众多的对话。此时见树下情景,危兰侧过头,贴着方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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