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又写了两百章过后我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32)
上官震从此也对这秘密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之心。今夜带方危二人前来此地,乃是无奈之举,毕竟整个造极峰也唯有此洞绝不会被其他人发现,可若是这两个鬼丫头真能够破解了这道谜题,那便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偏偏危兰与方灵轻闻言以后,半晌都不言语,均陷入沉思之中。
而趁着上官震看不清她们的动作之际,方灵轻忽地抓在危兰的手掌,在她的掌心写下两个字:
——遗言。
商霓雁在死前留下的遗言并不止这一个。危兰记得方灵轻曾告诉过自己,在通天顶的竹林深处有一座小木屋,乃是商霓雁曾经的起居之所,她早就当众告诫过造极峰的所有弟子,即使在她死后,任何人都不许拆毁此屋,不许动此屋中的任何物件。
而当危兰与方灵轻初次进入此屋之时,都在屋中的书案上看到了数本宋遗民的诗文集,她们正想要翻开其中一本《谢叠山集》瞧瞧,屋外却忽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造极峰众人发现了她们的踪迹,让她们迫不得已扔下手中书本,走出了屋子。
但之后不久,方灵轻定计胜过钟离白与秋眠花等人,成功继任峰主之位,造极峰的任何地方,她与危兰都可以出入自由,遂抽空将那木屋里的所有诗文集全都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
还真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
难道与这地洞里的机关有关?两人细细回忆起了那数本诗文集里的文字。
上官震猛地一拳捶在壁上,怒道:“你们是聋子吗!听不见我说的话?既然要想方灵轻活命,就快些告诉我,你们两个究竟能不能破解这石壁上的机关!”
方灵轻有意地咳嗽了两声,想说些什么又像是因为痛苦而无法开口。
危兰的思绪忽被打断,仍十分平静地道:“我们并非是制造机关之人,想要破解它,总得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岂能在顷刻之间便回答你的问题?”稍一顿,她又问道:“这就是你要我们做的事?若我们真能想出破解之法,你能给轻轻解药?”
上官震道:“放屁!你们倒是想得美!方灵轻她杀了峰主,犯下如此大罪,只做了这么一点事,就妄想我能放过她?”
方灵轻靠在危兰的身上,再次地咳嗽了数声,咳声极为沉重。
昏暗之中,危兰握着方灵轻的掌心,唇边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声调却变得更为冷冽:“那你还想如何?”
上官震一字一句地道:“至少,你们还得帮我杀一个人。”
危兰道:“杀谁?”
上官震道:“施鸣野。”
危兰道:“你是说……挽澜帮的少帮主施鸣野?”
上官震道:“江湖上还有第二个施鸣野吗?”
危兰道:“不可能。”
上官震道:“什么不可能?”
危兰道:“为了轻轻,我的确可以答应替你做一些别的事。譬如说……”她缓缓抬起头,在黑暗中望向石壁上的那些石块,沉吟道:“想办法破解这洞里的机关,又或是杀了秋眠花,让你成为造极峰之主,但若是要我杀害无辜,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别白费心思了,我绝对不可能做到。”
她的语音决然,上官震越听越觉好笑,听到最后两句话之时,不由得爆发出一阵狂笑。
而这笑声之中竟还似有几分开怀畅快。
危兰道:“你这又是笑什么?”
上官震继续哈哈大笑道:“原来不止我会被骗,你们也一样会上当。”
人人都觉得他笨,人人都想利用他,现而今他终于看见危兰与方灵轻这两个鬼灵精也被蒙在了鼓里,内心便觉痛快。
“你们还真当施鸣野是什么正人君子,是你们侠道盟里的大侠吗?”
闻此言,危兰与方灵轻又登时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涌起无数念头。上官震虽生性好杀,作恶多端,但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假若对他严刑逼供,他必定是宁愿死,也不可能将他所知道的和盘托出,因此方灵轻假装中毒,乃是有意引他说出更多秘密。
到了此时此刻,他说出的也必然都是实话。
危兰与方灵轻并不怎么意外听到施鸣野这个名字,她们甚至对此早有预料,然则之前无论她们有怎样的猜想,确凿的人证物证却是始终没能找到,直到如今终于被上官震证实了那幕后黑手果然便是施鸣野,她们却反而有些想不通:
——挽澜帮里聂阳钧与顾明波等人皆是守正不阿的侠义之辈,据说施鸣野自幼便被聂阳钧收为弟子,在他的养育之下长大,为何会长成如此表里不一之人?
是以危兰摇了摇头,对着上官震道:“施鸣野侠风义骨,在江湖上人人称赞,不是大侠,难道还是恶贼歹人不曾?我不信。”
上官震冷哼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信,我起初也完全没有料到。直到那一天夜里……”他仿佛要杀人的目光又盯住了方灵轻的身影轮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峰主是你杀的?”
方灵轻再次用游丝一般的声音开口:“是施鸣野告诉你的?他说的话……你、你就信?”
上官震怒道:“他说的话我当然不会信,但我亲眼见到的难道还会有假!”
他紧紧握住双拳,深呼吸了一口气,记忆又回到了半年多以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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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 ? 上官震的回忆 ◇
◎昔日芳草(四十七)◎
半年多前在永川县, 上官震本已完全相信方灵轻的话。
不为别的,只因方灵轻的的确确在他的面前展示了覆日掌与揽月指这两门非峰主不传的造极峰绝学,这显然说明, 权九寒已选定了她为传人。
上官震又怎能够不认她为主?
上官震已决意遵照方灵轻的嘱咐,静观其变, 等候命令,岂料就在方灵轻离去之后不久,他也下楼来到大堂, 却突然见到他意想不到的一个人朝他迎面走来。
——留家堡的弟子, 留楷。
明明是他最瞧不起的一个窝囊废,竟在这时改变了从前在他唯唯诺诺的态度, 挺胸直立, 言道奉命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他疑心顿起,然而自恃武功高强, 并不畏惧任何反应阴谋陷阱, 径直跟着留楷去了。
夜色中, 两人穿过无数条街巷,这才达到一座酒楼。
那酒楼老板看见他与留楷,立即笑着招呼了一声:“官爷。”
上官震一怔, 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留楷已挥手让那老板退下:“我和这位爷要到二楼说话,你们任何人都不可以上来打扰。”
而后,他一步步上了楼梯。
上官震皱起眉头,迟疑片刻,遂继续跟了上去, 跟到了二楼的某间房里, 他们终于停步, 而横躺在房内水磨石地板上的一具尸体就此映入上官震的眼帘。
尸体上盖着一张白布, 让人无法看见这名死者的面容。
还不待上官震发问,留楷已立即说道:“上官尊使,我可提前向你说明,这人绝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
上官震冷冷道:“他是不是你杀的,干我屁事?你带我来这儿的究竟是想耍什么花样,再磨磨蹭蹭的不说实话,我可就要杀你了。”
留楷一听此言,不禁有些怕他真的冲动行事对自己动手,当即上前几步揭开了盖在那具尸体上面的白布,随后退到了房间角落。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了上官震的眼前。
多亏了上官震早已从方灵轻那里得知了权九寒的死讯,此时亲眼看见权九寒的尸体,才不至于太过震动。但耳闻与眼见毕竟不同,权九寒身上的种种惨状,仍是在一瞬间冲击了他,他登时双目赤红,狂吼一声,人已似闪电般跃到了留楷跟前,蓦地抓住留楷的脖子,往上一提,将对方整个人都提在了半空之中,声音仿佛燃烧的火焰:
“这倒是怎么回事!你想干什么!”
留楷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暴怒,双足离地,人悬半空,脖子也得捏得几乎无法呼吸,自然更不可能说话,只能伸出两只手,颤抖地指向尸体某处。
上官震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望去,这才又仔细观察了会儿这具尸体,不由得大吃一惊,手一松,留楷的脖颈得以解脱,但也在刹那间落下地来,摔坐在了石板地面上。
他大口地喘了几下气,赶忙道:“你……你瞧瞧权九寒身上的伤,应该能认得出那是什么掌法造成的吧?我只是……只是留家堡里一名不起眼的普通弟子罢了,怎么可能用覆日掌杀得了他呢?你难道不想知道如今这世上除了权九寒以外,还有谁修炼了覆日掌吗?”
上官震遭此大变,脑子难得灵活了一下,先注视了片刻权九寒的尸体,再转头阴沉沉地看向留楷,冷笑道:“你也知道你只是留家堡里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弟子,你不会使覆日掌,难道就认得出来覆日掌了吗?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的头儿到底是谁,让他来见我!”
留楷见他此时怒不可遏,怕是自己的回答稍不顺他的心,他就要出手杀人,不禁又有些畏惧。
偏偏上官震这个问题,留楷也的确不知道答案,正要想办法继续拖延时间,谁知他才沉默了这么一小会儿,上官震已等得十分不耐烦,决意要给他一个教训,抬掌就要准备废掉他一条胳膊,骤然间门外一股疾风扑进来,刀光迅如白浪,猛地阻止了上官震伤人的动作!
“是你?!”
上官震当然认识这柄长刀的主人。
毕竟施鸣野不但是挽澜帮的少帮主,亦是侠道联合盟地黄门的门主,而地黄门乃是侠道盟的一支特别武力组织,专负责训练精兵对付造极峰,平日里与造极峰接触较多,上官震或许不认得别的侠道盟的高手,对他却还是相当熟悉的,此刻见他居然来到了这儿,只当是地黄门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二话不说,当即再出拳掌,与他斗了起来。
留楷松了口气,立刻退出门外,看着屋中那个几乎与刀光融合的身影,也颇有些震惊,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心惊胆战地站在门外,一边旁观一边思索:自己真正的上峰原来竟是他吗?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够赢过上官震?
两大一流高手的比拼着实激烈,未几从屋内斗到屋外,掌气刀影,竟好似山海相撞,引起万千波浪。留楷武功低微,自然看得眼花缭乱,迷茫不已,想要数一数他们已交手了多少招,却越数越乱,只感觉时间过得极为漫长,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当施鸣野终于将手中长刀架到了上官震的脖子上,留楷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
唯有他们三人在场的酒楼又瞬间变得寂静无比。
施鸣野擦了擦唇角渗出的鲜血,随即咳了一声,两声,最后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能平静地说话:“上官尊使怕是误会了什么吧?我并不想杀你,你又何必要与我动手呢?”
上官震哪里信他这话,讥笑道:“你不想杀我,难不成还是来这儿和我交朋友的吗?”
施鸣野点点头一笑,继而收刀入鞘:“上官尊使说得不错。”
上官震见状一怔,着实有些愕然不解。
刚才的那一场战斗,虽是施鸣野获胜,但他也拼尽了全力,受伤不轻,此时竟将自己的兵刃收入鞘中,倘若上官震趁机出手,胜负逆转,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上官震想不通施鸣野此举何意,沉思半晌,忽地将目光转向留楷问道:“是你让他带我来这儿的?峰主的尸体……也是你带来的?”
施鸣野道:“既然我决定要与上官尊使交朋友,自然得拿出诚意来。尽管权峰主已死,我无法救他性命,但至少应该告诉你,谁才是杀害他的真正凶手。”
上官震眯起眼睛打量他,道:“你是说……方灵轻?”
施鸣野道:“原来上官尊使已经知道了?”
除了权九寒与方灵轻,这世上应该已没第三个人会使覆日掌,权九寒总不可能自己杀了自己,是以在看到权九寒身上那道致命掌伤的那一刻,他已对方灵轻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大多数人遭遇了今夜的一切,定会让施鸣野将来龙去脉说个明白,然而上官震生性冲动易怒,此时已认定了方灵轻就是凶手,又想起她适才竟还敢欺骗自己,利用自己,登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再询问别的,转身就要离开。
施鸣野道:“你这是去哪里?”
上官震头也不回地道:“杀人!”
施鸣野道:“方灵轻现如今的武功已远非昔日可比,她连权峰主都杀得了,你是她的对手吗?你就这样白白死了,如何为权峰主报仇?”
上官震这才终于停顿了脚步,呼着粗气,又想了一想道:“她武功练得再好,我也不信她现在就能胜得过峰主。必是她用了什么方法,哄骗峰主将本教绝学传授给了她,她再暗中使毒计偷袭了峰主,不然——她怎么可能杀得了峰主!”
施鸣野道:“你的猜想有道理,若凭真功夫单打独斗,她的确不可能杀得了权九寒,可是杀你……却至少是应该没问题的。”他徐徐地往前走去,又回到了屋中桌边坐下,笑道:“前不久我亲眼见过她的武功,不比我差。”
而就在刚刚,施鸣野才以一手卓绝非凡的斩鲸刀法赢过了上官震。
然则这话并未将上官震吓倒,他回过头来,面色冷厉,道:“好!就算我打不赢她,我把这事说出去,我们造极峰里这么多人联起手来,难道还打不赢她吗?”
施鸣野一听此言便又笑了,道:“你觉得造极峰里的其他人知道此事以后,就会愿意杀了她?”
上官震脱口道:“方索寥肯定不会杀她。但除了方索寥,其他人为什么不会愿意杀她!”
施鸣野听罢仍然忍不住发笑,摇摇头道:“权九寒失踪已有十年,这十年的时间里造极峰众人的表现,难道上官尊使还没有看明白?你不会到现在也认为,你的同门们都是和你一样忠于权峰主的吧?”
上官震又是一愣,适才他太过激动,没能想到这一层,此刻却不得不承认施鸣野此言说得极对,皱眉道:“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想为峰主报仇?”
施鸣野道:“不,他们一定会为权九寒报仇,且十有八九也会如你所言,联起手来对付方灵轻。”
这句话便更让上官震迷糊了。
施鸣野继续笑道:“而当他们联手抓住了方灵轻以后,方灵轻只须在这时说上一句:‘谁敢伤我,谁便永远得不到覆日掌与揽月指的心法口诀。’恐怕无论是钟离白也好,还是秋眠花也罢,不但不能杀她,还都得反过来保护她。”
上官震听得似懂非懂,茫然道:“为什么?”
施鸣野丝毫不嫌弃上官震的迟钝,越见他蠢笨不堪,反而越有些高兴,很有耐心地解释道:“我听说,在造极峰,唯有每一代的峰主才能修练这两门武功;想要成为造极峰的峰主,也必须修炼这两门武功——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上官震即便是个傻子,这会儿也总算明白了过来,大惊又大怒:“他们岂敢!”
施鸣野道:“方灵轻可连权九寒都敢杀,他们做这样的事又有什么敢不敢的?所以……上官尊使,我是好心提醒你,你想要为权九寒报仇,并不是一件容易事,须得从长计议。”
“好心?”今夜发生的事太多太乱,上官震想要理一理思路便觉头疼,但他始终没忘了眼前之人乃是侠道盟五大派之一挽澜帮的少帮主,“你是正道高手,我是你们口中的□□魔头,我们之间从来势不两立,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心?”
施鸣野慢悠悠地笑道:“我还以为上官尊使是不打算问我这个问题呢?除了这个问题,权峰主究竟是怎么被方灵轻杀死的,你也一定很好奇吧?”
上官震揉了揉快要炸裂的脑袋,怫然道:“你既然知道,就快些给我说出来!”
施鸣野却并不怎么着急,侧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昏黄油灯,盘算了一下已经消逝的时间,方道:“我今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够在这儿待上太久。这样吧,过些日子,挑一个我们都有空的时候,我再联系你,告诉你全部真相,如何?”
“但这段时间,我奉劝你,千万莫要轻举妄动。若你死了,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给权峰主报仇了。”
就是这一句话,让上官震按耐下了他的冲动。
施鸣野对人心揣摩得实在太透,无论是钟离白与秋眠花的心思,抑或是上官震的心思,甚至是……方灵轻的心思,他竟能全部猜中,果然是个强劲对手。
当听上官震回忆到了这儿,危兰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方灵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欲要出言反驳,却碍着上官震在场,不能与危兰畅谈自己的想法,只得依然沉默。
危兰与方灵轻挨得极近,自然能够瞧见方灵轻欲言又止的唇,也猜出方灵轻是有话想与自己说,心道只有让上官震尽快将他所知晓的全都交代出来,她和方灵轻才能畅快一谈,于是立刻向上官震问道:
“那么你们第二次见面,又说了些什么?”
上官震怨毒的眼神仍在黑暗中盯准了方灵轻,冷冷地道:“当然是要我潜伏在你的身边,先借你的手杀了所有不忠于峰主的人,最后,再暗中定下计策对付你,将你也送去见阎王。你说,施鸣野这个人该不该死?你要不要杀他?”
方灵轻捂着心口咳嗽两声,道:“若是造极峰的高手都死了,我也死了,那能当峰主的人……只剩下你一个?”
上官震又一次在顷刻间火冒三丈,大怒道:“你以为我会像你们一样觊觎峰主之位!当不当峰主,我根本不在意!”
方灵轻道:“我晓得你不在意,可是……可是倘若你这番话不假,施鸣野恐怕对此……对此很在意。”
上官震道:“这我当然知道,他想是让我当他的傀儡,而他从此便可以控制造极峰。”
什么时候上官震也变得这般聪明?
听见此言,危兰与方灵轻的心底顿时生出几分狐疑,再次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寻思:他到底是如何猜出了施鸣野的野心?
作者有话说:
下午临时出了趟门导致日万失败,今天就更这么多了将就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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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 ? 数字机关 ◇
◎昔日芳草(四十八)◎
上官震与施鸣野的再次见面是在十天以后。
然则连施鸣野也未想到的是, 就在他们第二次见面之前,上官震便已因为发现一件事,而恨极了他。
“那晚施鸣野和我说了没多少句话, 便急着要离开。我告诉他,他要走可以, 要我暂且忍耐几天也可以,但他至少得把峰主的遗体给我留下,他居然犹豫了一下, 这才答应。”
方灵轻点点头, 上官震此举在她意料之中,古人云事死如事生, 以上官震对权九寒的尊敬, 他定要他入土为安。
至于施鸣野的犹豫,也毫不奇怪, 权九寒的尸首原本存放在钓鱼城内, 却能被施鸣野带到永川县, 想必是他私下里偷偷用了另一具尸体掉了包,打算让上官震看一眼权九寒尸身上的掌伤,再把权九寒真正的遗体给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去。
偏偏上官震非要将权九寒的尸体留下, 施鸣野不便拒绝,又怕聂阳钧等人一旦回到了钓鱼城,再一次验起尸来,会察觉出蹊跷,只得派人提前在钓鱼城内制造了一场火灾, 将那具不知是谁的尸体烧得面目全非。
方灵轻忽然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早已经将真正的权九寒安葬了?”
上官震道:“我当然打算安葬峰主, 但让他入土之前, 我还必须得派人用清水给他清理了一下身体, 再之后——”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只听上官震的声音突然变得比方才更怨愤了十倍,两道目光仿佛夜里的两点毒火,继续一字一句地道:“我也没想到,峰主的胸口居然渐渐出现了一行字,一定是峰主亲自留下的字。他告诉我,杀他的凶手,的确是你,方灵轻!但还有一人包藏祸心,便是挽澜帮的施鸣野,也不可信!”
危兰了然道:“看来我们没猜错,权九寒的确是自尽。”
即便权九寒不自尽,他仍是难逃一死,且死在侠道盟召开的公审大会上,必定更加没有尊严,倒不如以一招覆日掌拍死自己,让这世上唯一真正忠于他的上官震相信杀害他的凶手便是方灵轻。
他的死才算有价值,在死后才可能有报仇的机会。
想必在那天夜里,施鸣野便是用差不多的话语劝动了权九寒以覆日掌自杀身亡。
一来,权九寒的确极为仇恨方灵轻;二来,那时权九寒身在囹圄之中,已是俎上鱼肉,若不肯答应施鸣野,下场只会更惨。他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了施鸣野的计划,但他生性高傲,怎可能心甘情愿让自己死后还被施鸣野利用,这才会悄悄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那一行字。
危兰想不通的却是,在权九寒死后,施鸣野必定十分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如何没能发现异常?
方灵轻仍偎在危兰怀里,轻声解释道:“揽月指里有这一招,内力聚在指尖,能在身体留下隐而不显的痕迹,须得用热水浸泡,才能显露。”
这是唯有修练过揽月指的人才知道的秘密。
“只不过……若用此功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痕迹,必会感觉到挖心割肉的疼痛。”
上官震听得骇然不已,低声自语道:“既然如此……为什么峰主不用别的方法告诉我真相……”
方灵轻淡淡道:“那就要怪你为什么会这么蠢了。”
上官震登时又要冒火,才竖起眉毛,抬起拳头,又忽地缓缓将双手放下,压制住自己的怒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脑子确实不如你们聪明,所以你们个个都当我是傻子,个个都想利用于我。我却偏偏也要你们上当,要你们吃亏。”
“过了些天,我和施鸣野第二次见面,他才告诉我,你是因为想要投靠侠道联合盟,才和危兰联手在私下里偷袭暗算了峰主,将峰主作为投名状送给了侠道盟。而他虽和造极峰是死敌,但一向仰慕峰主的武功,看不惯你和危兰的下三滥手段,决意告诉我真相,并助我报仇。”
“我假装信了他的话,之后他便安排几个手下待在我的身边,让我和他们商量着随机应变。哼,他以为我猜不出来,他是派那几个人来监视我的?但我确实需要先借你们的手,杀了钟离白和方索寥、秋眠花他们几个,所以我便暂时忍着。”
危兰沉吟道:“那么当初石炎前去寻找徐佑,究竟是你的吩咐,还是施鸣野的吩咐?”
“石炎是我的手下,他做什么事,当然是我的吩咐!不过,让石炎去调查造极峰的往事,倒的确是他的建议,他说倘若能够查清楚两百多年前的真相,说不定有利于我今后顺利继任峰主之位。真是屁话!当后来江湖上流传起什么危行歌和徐载物、留斐然对商霓雁爱而不得的传闻,我就知道他真正目的是想把你们危门还有渺宇观、留家堡的名声都搞臭!”
“但这也挺好,我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付你们,在这件事上我却乐意助他一臂之力。行了!”他说到这儿突然又吼起来,“施鸣野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到底杀不杀他?”
“若他果真是这样狼子野心的伪君子,我们自然不能放过他。只是……”危兰顿了顿,似是又沉思了一会儿道,“请恕在下愚钝,仍有一点不解,你既已忍耐了这么久,为何不再继续忍一忍,先在他的帮助下杀了我和轻轻,然后再将他做的事全部说出来,让侠道盟的其他人对付他呢?”
上官震哈哈大笑道:“我倒是想说,可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这话确有道理,施鸣野是侠道盟里有名的英才俊杰,上官震却是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的魔教魔头,若无确凿证据,江湖群豪岂会相信他对施少帮主的“污蔑”?
危兰道:“留楷便是人证。”
上官震道:“留楷已经死了。”
危兰双眉微微一蹙,道:“是施鸣野所杀?”又喃喃道:“难怪留家堡找了留楷那么久,始终没能找到他的下落。”
上官震道:“那天夜里在永川县,他向我告辞,打算离开酒楼之时,路过留楷身边,出其不意地又拔刀出鞘,直接割下了留楷的脑袋。”
到现在,上官震犹记得留楷在死亡来临的那一瞬间的震惊不解。
同样感到诧异迷茫的自然还有上官震自己。
“你……你杀他干什么?他难道不是你手底下的人吗?”
施鸣野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刀刃上的血,漫不经心地道:“他是我的人,但他以前并不认得我。今日也是事出有因,我才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就只能委屈他早点下去见阎王了。不然……前些天,姑姑已发现了他和你待在一起,若还让他活在这个世上,对我抑或对你,都有些危险。”
上官震呆了一阵子,才想明白他口中的“姑姑”指的是谁,听他说起这个称呼之时语气里竟还存了几分明显的尊敬之意,奇道:“你做的这些事情,聂阳钧和顾明波他们都知道吗?”
施鸣野将雪白的长刀又重新收回鞘中,笑了笑道:“师父和姑姑什么都好,只是为人少了一些志气,有些事情他们知道以后必不会同意,那我又何必让他们知道,惹他们生气呢?”
“志气……”听罢上官震的叙述,危兰若有所思良久,“什么志气?”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我后来瞧出来了,如今侠道盟里听命于施鸣野的人倒还真不少,但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却不多,我若把这事说出来,谁都不会信,你们也绝对不会信。除非,我让你们亲眼看到他在私下里做的事,你们才会杀了他。”上官震越说越不耐烦,“可惜了,他今晚没出现,你们若是还不信,不想帮我杀他也成,那你就等着方灵轻死吧!除了我,没有谁能解霜眠虫蛊的毒!”
方灵轻听他气势汹汹地说完了这番话,才淡淡一笑道:“谁说我们不信?我们一直都信。”
这声音终于不再如游丝一般虚弱无力,颇为清越爽脆,仿佛春风之中的铃铛微微响起,煞是悦耳好听。
上官震一愣,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方灵轻已站起了身,重新点燃一枚火折,火光照亮四周石壁上凸起的石块,也清晰地照见每一个石块上刻着的数字。
从一到廿,整整二十个凸起的石块,整整二十个的数字。
她望着它们,却是笑着继续与上官震说话:“但除了帮你杀施鸣野以外,你不是还要我们帮你想办法破解石壁上的机关吗?”
适才方灵轻因佯装中毒,不愿浪费力气出声言语,大部分的对话交流都是由危兰与上官震进行,而她便能有更多的精力回忆思考她之前在通天顶上那间小屋里看到的所有诗文集的内容。
其中几本集子,竟各自都有一个错字。
倘若不曾将它们从头到尾地完完整整看一遍,是绝对发现不了的。
譬如,《郑所南集》里那句“焉知汉绝十八载,光武乃兴舂陵兵”,八字变成了一字;《汪水云集》里的“一剑固知公所欠,要留青史与人看”,一字反而变成了二字;还有《谢叠山集》里的“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十字居然变成了三字。
如是者种种,方灵轻终于一一回忆记起。
而上官震呆滞地注视了许久方灵轻被火光映红的脸颊,不禁越看越疑,正茫然困惑间,却见方灵轻倏然抬起一只手掌。
她掌上潜运内劲,先伸手按动了刻有“八”字的石块,竟是刹地将它按得缩了回去,再依次按了“一”和“十”,正要接着按动其余几个同样刻有数字的石块,忽听一声诧异之极的怒吼:“你没有中毒?!”旋即一股犀利掌风,猛地向她袭来!
可她依然不动声色,继续伸手动作,试图破解机关,连头也懒得回一下。
她知道,反正会有一把剑。
替她挡住所有的攻击。
作者有话说:
大家对于施鸣野的猜测的脑洞都好大2333其实没那么复杂啦,他到底想干啥,为什么要对付危兰和方灵轻,在之前的章节里兰兰和轻轻都分析过,并且分析得很正确,所以施鸣野的真正谋划……我感觉也不算什么谜团?
他和造极峰也没啥关系,而造极峰往事的完整真相明天揭秘,但今天因为又临时有事所以还是只有这一章。
以后还是不保证每天字数了反正只要我哪天有空就尽量更多一点吧。
感谢在2022-06-04 22:01:32~2022-06-05 18:1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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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 ? 书信 ◇
◎昔日芳草(四十九)◎
地洞暗沉不见天光, 殊不知洞外已是是黎明时分,晨曦来临,薄薄的白雾萦绕在山林之间。
朝霞铺满大地, 今日造极峰又来了新客人,关驰景登上通天顶, 却不见危兰与方灵轻两人,听说她们昨夜便跟着上官震前往了绛石谷,他只好请了两名造极峰弟子带路, 也朝着绛石谷的方向行去, 许久过后总算到达目的地,谷内四周仍没瞧见她们的身影, 倒发现一个被绑在树干旁的陷入昏迷之中的男子。
关驰景顿觉惊疑, 亦有几分担忧,扬声喊了几句危兰与方灵轻的名字。
所幸仅仅过了片刻, 不远处另一株三丈多高的老槐树的树根边上“砰”的响了一声, 声音不大, 但山谷极为寂静,令一切微小的声响都变得十分清晰,关驰景当即转头, 遂见那槐树旁的地面出现一个大洞,而方灵轻已坐在洞口边上,两条腿仍垂在洞里摇晃,笑道:
“你怎么来这儿了?”
关驰景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们出事了呢。”
方灵轻笑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能让我和兰姐姐一起出事的人, 现如今这世上恐怕已不会再有。”
关驰景道:“可是昨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方灵轻放眼一望, 见带着关驰景前来此地的那两名造极峰都是可以信任的心腹亲信, 便将昨夜的事简单讲了一遍,又道:“兰姐姐刚把上官震制服,我也刚打开石璧上的机关,才拆开第一封信看了一眼,你就来了。”
关驰景听得诧异不已,愣了愣道:“信?”
方灵轻道:“不错,我一共按动了九个凸出的石块,石壁登时出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许多封信,纸张陈旧,应该很有些年头了。”
“不过关师兄来得正好。”而方灵轻的话刚刚落下,另一个清润的语音接着从洞中传出,“我和轻轻本就打算先找到你与江师姐,再同你们一起翻看这这些书信。”
关驰景狐疑道:“这不是造极峰的东西吗?干嘛要先找到我和二姐才能看?”
方灵轻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能完全算是造极峰的东西。这些书信的内容,适才我和兰姐姐虽然还没能来得及从头到尾看一遍,但我们刚刚拆开第一封信,先瞧了一眼落款的名字,你猜猜写的是谁?”
关驰景思索有顷,联系起危兰与方灵轻之言,一个猜想随即浮现心头。
遽然间又一个身影宛若飞花般一闪,危兰亦从地洞中跃起,刹地伫立在了关驰景的面前,将手中的一张泛黄的笺纸递给了对方。关驰景低下头,目光首先搜寻纸上最后一行的落款,那却不是一个名字,而只是五个字,或者说,五个姓:
——徐危温郁留。
关驰景又惊又疑,喃喃道:“徐载物,危行歌,温昭晴,郁景屏,留斐然——是这五人吗?”
方灵轻颔首道:“依我看,十有八九是的。”
危兰道:“所以,这些书信,你与江师姐也应该看一看。”
关驰景沉思了一阵子,道:“那正好。造极峰今天又来了一位找你们的客人,这会儿正在和二姐说话呢,我来寻你们就是为了给你们说这事。恰巧,她是留家堡的弟子,那她也应该看一看这些信的,我去把她和二姐都叫来?”
方灵轻道:“留家堡的?谁啊?”
关驰景道:“留烟霞。”
方灵轻奇道:“我和兰姐姐没有写信让她来啊?”
现如今造极峰局势风谲云诡,留烟霞性子单纯又有些冲动,方灵轻便没让她前来帮忙。但她的的确确也是危方二人的好友,对她的到来,方灵轻自然欢迎。
“好吧,除了她们两位,还有挽澜帮的顾明波,如玉山庄的郁辉,麻烦关师兄也将他们请来。”方灵轻说完又侧过头,指了指犹被绑在树干上的男子,吩咐一旁的两名造极峰弟子道,“你们把他带回去,如果他醒了,对他态度好一些,告诉他,我和危门主忙完了别的事,会再去找他谈话。”
危兰内功精湛,昨夜她的内力封住了岑元雷的昏睡穴,而今仅仅才过去了几个时辰,岑元雷必不可能那么快醒来。
至于上官震,危兰早已将他制服,也一样封住了他的身上穴位,将他关在了地洞之中。
于是待关驰景离开以后,危兰的视线往四周望了一望,欲寻一个能坐下歇息的地方,又望见昨夜从悬崖边上掉落下谷底的那块巨岩,遂走到它的面前,拿出手帕擦了擦岩石上的细碎沙砾,这才接着与方灵轻纵身跃至石上坐定,并未着急翻看信函,而是不约而同地仰首望起了绛石谷在日光下的景象。
在褊狭的地洞里待了太久,两人都不禁觉颇觉气闷,此时晨风送来草木清香,方有心旷神怡之感,又见万千彩霞落在了四面青山峭壁上,方灵轻的目光随着彩霞缓缓移动,忽而侧首,再次望向危兰,展颜一笑道:
“我们昨晚猜得果然没错。”
危兰疑道:“你说的是什么?”
方灵轻指了指危兰头上如云的鬓发。
适才与上官震那一场的战斗,也打了许久,一来上官震的确是一流的高手,二来地洞实在太过狭窄,功夫不便施展,导致危兰的发髻确实又有些乱了。
此时危兰伸手往自己的头上摸了摸,也莞尔一笑,当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梳,却被方灵轻抢着拿在了手里,笑道:“还是我帮你吧。”
待两人重新整理好妆发,又过许久,遂见顾明波与江濯雪、关驰景、留烟霞、郁辉联袂来到此地,互相打过了招呼,都坐在了巨岩之上,方灵轻立即向留烟霞问道:
“你怎么也来造极峰了?这可是魔教的地盘,你孤身来此,不怕留家堡里其他人责罚你吗?”
这话里有三分玩笑之意。
然而留烟霞却似乎没把此言当做玩笑,瞬间皱起眉,眼中露出明显的不悦,道:“你对留家堡明明有恩,我们留家堡还没报答呢,我来找你,他们凭什么阻拦?”
方灵轻托着腮道:“你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是留家堡出了什么事吗?”
留烟霞道:“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哎,我和他们吵了一架,最近心情是挺不好的。正巧,前些日子听说你当上造极峰的峰主,索性来瞧瞧你们。”
危兰闻言不由得又回首瞧了一眼那地洞的洞口,想起上官震所言,本欲问一问近来留家堡的情况,又听顾明波与江濯雪询问起信函之事,她对此亦感到好奇,便先将手中的书信一一拆开,铺在了岩石之上,方便所有人观看。
而这么多封信,必不太可能是一股脑全部寄到造极峰的,因此他们先看了所有信笺末尾的署名与日期。
果然,署名无一例外是“徐危温郁留”这五个字,日期则大都是洪武年间。
众人翻找出最早的一封,起首便先感叹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别多年,现如今物换星移,世事变迁甚大,他们竟然才知当年之事皆乃误会,一切变故皆因有人从中挑拨,使了离间之计,是以他们在私下里调查了近一年的时间,另有证据附上。
这数行字的笔墨时淡时浓,偶尔还有几处涂改,能够想象得出写信之人的复杂心绪。
再接下来,他们却是询问起商霓雁的近况,显然信中所说的证据在别的地方。
“当年之事?”留烟霞看到此处,脑子里已冒出了无数个疑问,“难不成他们说的是商霓雁在那座石碑上刻下的故事?”
在场之人除了方灵轻以外,其余个个都是出身于侠道盟五大派的弟子,他们自然不会希望自己从小便极为尊敬仰慕的先祖前辈竟是那种欺世盗名、假仁假义的伪善君子,也都暗暗猜测,那碑文所载之事或许另有误会,并非全部真相。
但在今日以前,无论是侠道盟还是造极峰的弟子,都无一人猜到:
——原来早在两百多年前,那六位当事人已将真相调查清楚?
关驰景挠挠头,满面迷茫之色:“既然他们那时候就知道是有人在挑拨离间,怎么他们和商霓雁还一直不和好?”
郁辉推测道:“会不会是商霓雁并没有相信他们的话?”
江濯雪已看起了第二封信的内容,缓缓摇首道:“如果不信,她与他们便不会用书简交流这么多年了。”
第二封信,明显是回信。
在信中,他们再次称呼商霓雁为“六妹”,竟似已重归于好。
然而既已和好,她与他们之间为何始终只用鱼雁传书,仍然不见一面,造极峰与侠道盟之间的仇怨反而愈演愈烈?众人疑窦丛生,又连看两封信笺,六人在信中聊国事,聊江湖事,聊各自门派的种种大事小事,甚至聊起自己的私事闲事,直到第四封信里徐危温郁留五人才提起一个新的话题。
一个令人惊疑的话题。
当世道越发地太平,民生越发地安稳,在当时已是天下共主的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对侠道联合盟的存在便越发地不满,近日竟在私下里与亲信臣子密谋起了剿灭侠道盟五大派的计划。
这当然不奇怪。古人有言:“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何况朱元璋也不是没杀过别的功臣宿将,譬如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与二十六年的蓝玉案便牵连甚广,不知诛杀了多少文武勋贵。
只不过,他对侠道盟既也已有了斩尽杀绝之心,却为何不但始终没动手,反而对侠道盟颇多礼遇优待?
众人正要继续看看下去,方灵轻的眼光一瞄,突然抽出了其中一张笺纸,默念片刻,连忙道:
“你们先瞧瞧这上面的内容,这好像不是一封信。”
而是,商霓雁的自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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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6 ? 自述书 ◇
◎昔日芳草(五十)◎
与她的五位结义兄姊不同, 商霓雁自幼不曾拜入武林中任何门派,她的父母本都是江湖上独来独往的游侠,后来相遇成婚, 生下了她,也不过是一家三口继续闯荡江湖, 从不曾有收徒立派的想法。
直到在她十来岁那年,她的父母因路见不平,为了替某地村落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 双双惨死在了元朝官兵的钢刀铁剑之下。
明明论武功, 她的父亲与母亲虽算不上天下第一,却也是当时江湖里少有人能敌的佼佼者。
于是从那时起她就知道,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 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匹夫之勇绝对成不了大事。
她若想要推翻蒙元, 报仇雪恨, 非得有同道不可。
又在江湖里独自流浪的数年的商霓雁, 终有一日遇到了她的同道,遇到了她此生最要好的五位朋友。
这六人皆有驱除胡虏、护国为民之志,却深知现如今并不是起义的最佳时机, 是以在红巾军揭竿而起之前的那十几年时间里,他们六人从此联袂行走江湖,一是探听蒙元朝廷以及各地官府的种种机密,二是打算走遍天下各地,勘查地形, 绘制出一幅幅极详细的地图。
为必然会在今后到来的起义做准备。
忽有一日, 他们六人乘舟游历, 来到了长江中心的小孤山之上。
因他们皆是绝世难逢的天纵奇才, 不但年纪轻轻便已将武功练得深不可测,文采智慧也属当世一流,自然看过读过历代文人墨客为小孤山所著的诗词文章,其中最出名、也是他们最为喜爱之作,乃是那位宋末义士谢枋得所写的某篇七律:
“人言此是海门关,海眼无涯骇众观。
天地偶然留砥柱,江山有此障狂澜。
坚如勇士专场立,危比孤臣末世难。
明日登峰须造极,渺观宇宙我心宽。”
是以他们先谈起谢枋得其人,再谈起谢枋得此诗,谈着谈着忽然发现,他们其中五人的出身门派的名字,竟都包括在了这首诗中。
这自然是巧合。
但也算得上是天意安排。
是天意的安排,要让他们相遇相识,要让他们联手推翻蒙元,要让他们共同做成一番大事业。于是其中一人即刻提议,不如他们六人就在这小孤山的顶峰对着滔滔江水,结为异姓的兄弟姊妹,歃血为盟,立誓他们这一生只为天下苍生而奔走。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兄弟姊妹一共六个人,都是一样的亲如骨肉,这首诗里却没有哪一个词或哪一个字能与商霓雁有一点关系。
“我不像你们,我本就自幼无门无派。”商霓雁毫不在意地一笑,面向长江,望着波涛翻涌,“不过,既然天意不安排,那就让我来安排吧——倘若我今后果真开山立派,造极峰此名倒是不错。”
她向来是最有志气、最为心高气傲之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因此登峰造极这四个字,本就十分合她心意。
在结义以后,他们六人所做的第一件大事,竟是暗中探查到了蒙元朝廷里的一个大机密:当时的元帝妥懽帖睦尔登基不久,手中兵权不多,为对付权臣伯颜,他派遣亲信手下们分别悄悄前往江湖上各个门派,勒令其门下弟子归顺于自己;而若是有哪家门派胆敢拒绝,他的众多亲兵便会立即屠其满门,再将他们的武功秘籍据为己有,送给那些听话的江湖人士。
偏偏当时的江湖武林已经衰落,各大门派也大都已经衰落,彼此联系又不多,妥懽帖睦尔身为一国之君,虽比不上伯颜的势焰滔天,想要剿灭一门一派那自然是易如反掌。
于是为拯救各大门派,他们六人商量出一个计策,便决定找上在江湖里威望甚高的少林寺主持悟尘大师,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联络江湖群豪,将计就计,给了元廷一个教训。
而待到此事了结以后,因他们还有许多计划须得在暗中进行,不便暴露身份,遂又翩然而去,不与江湖群豪相见。但从前一向不愿理会尘世俗务的悟尘大师却因为他们六人的言行举止而改变了想法,决心入世普渡众生,也与他们成了极要好的朋友,从此往来联系颇多。
除了悟尘大师,他们六人也一样因为这件事而有所改变。
尽管他们本是江湖中人,然而在此之前他们总是认为,大多数武林豪杰只能依仗着一身好武功单打独斗,可以行侠仗义,可以扶危济困,却文不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武不能够拱挹指麾排兵布阵。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如果这些原本只能够单打独斗的武林豪杰有了领头之人,一盘散沙从此凝聚成一股力量呢?
于是乎,六人每日里除了探查元廷王公大官的机密,以及走南闯北勘察地形、绘制地图以外,还多了第三件事,便是培养了不少资质不错、且愿意为国做事的穷苦少年,既教他们刀剑枪棒等各种武艺,也教他们征战天下的谋略。
而就在传授这些少年武功的过程之中,他们六人渐渐发现,即便自己已是江湖里的顶尖高手,但自己的武功仍算不上十全十美,各自都有各自的劣处,也各自都有各自的长处。既如此,反正他们本就亲如一家,何不博采众长,创造出一门绝无任何缺点的武功?
然则创造一门武功,比修练十种百种武功难上不知多少倍。
直到整整十年时间过去,一门绝世神功终于横空出世,他们还给这门武功想了一个名字,名曰:
——六合真经。
有两层含义。往小了说,指的乃是这真经是合他们兄弟姊妹六人之力所创;往大了说,这“六合”二字有上下东南西北之意,泛指天地宇宙,而这真经可谓是包罗万象,天下武学之道无所不有。
更难得是,即便是天资寻常之人修练了六合真经里的武功,也不必循序渐进,苦苦练上数十年才能成为一流高手,其进步定能一日千里,最多要不了三年五载,便可做到以一敌百。
毕竟他们创造六合真经的目的,是为了抗击暴元,令天下苍生安居乐业,这神功自然是速成得越快越好。原本他们是想先将这神功传授给那群少年,然则这些年他们要操心的事太多,实际上与那群少年见面的时间也不算长,只怕这些孩子当中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心地不纯,学成绝世武艺之后反而投靠蒙元,为祸苍生,遂商量着观察少年们一段时间。
偏偏在这时,红巾起义突然爆发,天下各地无法再忍受蒙元暴行的百姓们纷纷揭竿而起,他们也觉目前乃是一个绝佳时机,当即带着他们在这些年里所绘制的地图以及收集的各种机密消息,参加了红巾起义军。
从此前路崎岖,处处是刀山火海。
为防止他们大业未成便已命丧黄泉,导致六合真经失传,因此他们在私下里又找到了少林寺的悟尘大师,请他在六个不同地方各建造了一座“小孤山”,将其中一部分真经藏在山中石壁里,以待有缘人发现。
他们相信天意,不然上天怎么会偏偏让他们六人相遇,偏偏让他们其中五人出身门派的名字与这小孤山有关?
只是为以防万一,要想获得全部的六合真经,须得经过重重障碍考验,免得到最后哪位恶贼魔头练成神功,反而扰得江湖不宁。
光阴荏苒,当悟尘大师终于完成了他们的嘱托,他们六人却也在红巾军中结识了一位朋友。
一位名唤朱重八的朋友。
此人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能,且为人处世极有领袖风范,假以时日,他十有八九能够率领群雄,驱除胡虏,开创新朝。而与从前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都有所不同的是,那些君王出身大都不凡,哪怕是汉高祖刘邦也曾任过泗水亭长,唯独这朱重八出身贫苦农家,甚至在走投无路之时做过和尚,当过乞丐,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平头百姓。
因此他今后若真成为了天下共主,想必定会以苍生为念,这世上绝不会再有压迫与不公。
他们六人甚至已打算将地图与真经全都献给他。
然则就在这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登时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原来那日红巾军刚刚打下一座城池不久,勒令官兵不可烧杀劫掠,岂料早已改名为朱元璋的朱重八却有一名同乡,亦是他隔了八辈远的一名亲戚,因喝醉了酒,调戏了城中一名农家妇,那妇女羞愤自尽,她的家人讨要说法,竟惨遭杀害灭口。朱元璋知晓此事以后,虽大感恼怒,但仅仅对他施以髡刑,却又说他的妻子王氏明明亲眼目睹此事,不但不进行规劝,反而帮着丈夫行凶,实属罪大恶极,理应处以死刑。
众人都道此事处理得极好极公正。
唯有侠道盟的那六人同时皱起了眉头,心中思忖:那王氏确是帮凶,死得也不算冤枉,可是真正的元凶巨恶不过是被割去了头发便不用再受别的责罚,这算什么公正无私?就因为他与朱元璋有亲么?
六人在私下里交谈,危行歌不禁长叹道:“原以为他是平民出身,能与大多数王孙公子有所不同,能做到与天下苍生同甘共苦,能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谁知道……原来在他心中,他与亲眷们仍是人上之人。”
温昭晴道:“他如今本就已不是平民了。古人有言:‘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之天下也。’可是古往今来的君主,有谁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他们都将这天下当做了一家一姓的天下,任何登上皇位的人都不会例外。”
因此矮子里拔高个,目前他们在起义军里所见到的种种人物,竟找不出来谁能比朱元璋更好。
徐载物与郁景屏、留斐然也苦涩一笑,神色甚为无奈。
唯有商霓雁闻言,低首沉思起来,似乎另有想法,良久良久,倏地抬头面向她的兄姊们道:“既然如此,这个世上为何非得有皇帝呢?”
“没有皇帝,没有朝廷百官,那这天下该由谁来治理?”
商霓雁道:“天下既是天下人的天下,那自然该由天下人来治理。”
众人闻言更加愕然不解。
商霓雁接着道:“江湖武林之中虽也有不少大奸巨恶,但更多的是赤诚坦荡、愿意舍身为人的侠义君子,如果由这些名门正派共同执掌天下,任何事互相商量,互相制约,我想他们定会处处以民为念。”
作者有话说:
本章里关于朱元璋亲戚的故事是我虚构,但不算胡编乱造。
因为在明朝建立以后,朱元璋的某个儿子,被封为鲁王的朱檀,因为妄想长生不老,迷信道术,和他的妻子汤氏派人抓了很多小孩子,要阉割他们来炼丹药,闹得当地人心惶惶,民怨沸腾。而朱元璋知晓此事以后,就是将朱檀处以髡刑,却将汤氏凌迟处死。
还有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也干了很多同样包括阉割童男、掳走童女在内的禽兽不如的事情,后来他还给他的妻子邓氏做了一套皇后服饰穿,给自己做了一张五爪龙床,结果被朱元璋知晓以后,虽然骂他“僭分无礼,罪莫大焉”,却只是把邓氏赐死,他却没受什么太大的惩罚。
这些事在很多官方史书里讳莫如深,在很多年后才发现的《□□皇帝钦录》里才看到记载。
所以本章关于老朱亲戚的故事虽然是虚构,但我觉得我这也不算黑历史人物吧?
然后本来说好今天两章,我是打算把两章合二为一码一个非常多字数的大长章,我今天也的确有空,然而我居然卡文了,下面的剧情很重要,不但会解释造极峰和侠道盟的往事,也会解释我对侠道盟的设定,和我对危门和留家堡、如玉山庄这些武林世家的设定,以及为什么本文背景在明朝的种种设定,我写了一大半又觉得不满意就给删了,所以剩下的今天大概是写不完了,我想想怎么写吧明天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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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凛、DIEDIE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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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 江湖天下 ◇
◎昔日芳草(五十一)◎
这想法可谓惊世骇俗, 其余五人听罢怔了良久,旋即纷纷摇头,并不赞同。
古人言“侠者以武犯禁”, 便是在皇权与官权都无法保护百姓,反而为祸天下之时, 真正的侠者可以不受这些权力的约束,挺身而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因此江湖武林, 不应是法外之地, 而是超脱于皇权官权之外的世外桃源。
一旦武林群豪也拥有了一言能定天下人生死的权力,他们所身处的江湖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商霓雁道:“从古至今, 物换星移, 这世上很多事都有变化,江湖武林为何不能变?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 最多也只能救几个人而已;若我们与同道侠友们能够共掌天下, 共治天下,护得千家万户的平安喜乐——这样的变化难道不好吗?”
“可是江湖豪杰无拘无束惯了,只懂练功习武, 哪里晓得如何治理天下?治国理民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那些王公显贵是人,我们也一样都是人,他们能做到的,我们怎么不能做到?江湖武林里的侠义之士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些天资绝佳的治世良才。譬如——”她这一句话说得很自信, “我和你们。而我们若有什么不懂的, 也都可以学, 只要怀有一颗真正的为国为民之心, 怀有一颗真正的愿与天下苍生同甘共苦之心,我们总得尽力去试一试。”
“六妹,我们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好心反而办成坏事的事儿难道少了吗?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你又该如何?你要用千万苍生的平安来试你的异想天开之举吗?”
“反正一家一姓的天下对百姓是一点好处也没有,那当然得试试别的法子。最后的结果再坏,能坏得过皇帝将天下变为自己的私有之物吗?”
“那可不一定。家天下固然不好,但若遇上雄才大略的明君圣主,也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待到了昏君奸臣辈出,国将不国,民不聊生之际,自然又有英雄义士揭竿而起,为民请命。至于江湖本就应该是纯粹的江湖,倘若让江湖中人也参与争夺天下,染指权力,将会引发怎样山呼海啸般的动荡,谁也不知道;而这样的动荡又是否是你我承受得起的,我们更不知道。”
“揭竿而起,为民请命?就像如今红巾军做的事一样?无非又是改朝换代,曾经的‘民’变成了‘君’,欺压起自己过去的同类人,如此循环,何时是个头儿?谁又规定的江湖一定该是什么样子,不能有任何改变?动荡必然是会有的,但正所谓不破便不立,如果一时的动荡能够换来长久的安宁,岂不是一件好事?”
“你怎知只是一时的动荡?若这动荡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也无法止息呢?千百年来的规矩若想彻底改变,必定比改朝换代还要艰难数百倍,稍有不慎,生灵涂炭,你我就是千古罪人。”
争论又回到了原点。
到最后,他们谁也没能说服谁。而这是他们兄弟姊妹六人之间第一次有了矛盾分歧。
一个巨大的矛盾分歧。
偏偏商霓雁的性子极倔,她决定了的事情,除非她自己改变了想法,不然别说五个人反对她,纵然全天下的人一齐反对于她,也断断不可能阻止得了她。
于是一方面,她继续抽空与五位结义兄姊商讨此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劝服他们改变想法;另一方面,她已自己行动起来,联络起了众多江湖同道。
这十余年来,他们六人走遍五湖四海,在各地做了无数行侠仗义之事,也暗中帮助了无数江湖子弟解决危难,说是全武林人士的恩人也不为过。只因当初朝野还在蒙元的控制之下,为防止生出事端,引起了元廷的注意,这么多年他们六人一直隐于幕后,不在世人眼前露面,是以江湖群豪只知有几位了不起的英雄对自己有大恩惠,却不知这几位英雄具体的姓名身份,甚至连他们究竟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但现如今,天下百姓已与蒙元朝廷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商霓雁不须再隐姓埋名地查探消息,她干脆拿出自己的信物,以及曾经帮过众人的证据,派手下传信,邀请全江湖各门各派的弟子都加入同风营。
明面上是邀请全江湖人士抗击暴元,实际上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先探探这些豪杰的口风,再循序渐进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们,相信总有其中一部分人,愿意站在她这一边。
岂料红巾军中,朱元璋的耳目众多,商霓雁的种种异常举动,终究是被朱元璋察觉。
而朱元璋思来想去,也绝不可能猜到商霓雁的真实想法,却怀疑起她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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