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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又写了两百章过后我终于写到这个梗了。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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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同行者说那山上有一座石碑,跟一位姓羊的古人有关,就是这个羊祜吗?”

    危兰颔首道:“羊祜镇守襄阳十年,广施仁政,以德怀柔,深得百姓爱戴。他过世以后,襄阳城的子民们悲痛不已,在岘山上为他建祠立碑,其后又纷纷见碑而落泪,杜预便将此碑名为‘堕泪碑’。唐孟浩然登临岘山之时,曾有诗曰‘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便是用的此典。”

    而当说起这“堕泪碑”三个字之时,危兰脑海中有灵光蓦地一闪,下意识望向了方灵轻,恰巧方灵轻这时也将目光投向了她,两人同时沉默思索片刻,方灵轻缓缓迈步走向悬崖边,崖下竟是滚滚河水,波涛不息。

    她低首望着河流,沉吟道:“除了堕泪碑,还有沉潭碑。”

    那滕六堂弟子问道:“那也是纪念羊祜的?”

    方灵轻摇了摇头道:“羊祜生前曾在岘山上对他的僚属感叹过:‘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或许,杜预是有了和他一样的想法,担心千百年后,自己也成了湮灭无闻之人,于是他想到了诗经里的一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那弟子再次疑惑道:“什么谷什么陵?”

    方灵轻道:“意思便是说,千百年后,沧海桑田,说不定高岸也会变为深谷,深谷也会变为高山。”

    危兰接着道:“所以,杜预刻了两块石碑,在碑上记载自己的勋绩,一者沉万山之下,一者立岘山之上,并道了一句:‘焉知此后不为陵谷乎?’”

    在场众人听到此处,终于全都明了,那杜预沉碑于潭的目的,应是希望:若千年后江河变为了山谷,能有人看见那块记载了他生平的石碑,记得他的一生。

    危兰道:“轻轻,你说崖下的这条河里……”

    方灵轻笑道:“我们一起下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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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1 ? 沉潭碑 ◇

    ◎昔日芳草(五)◎

    危兰与方灵轻水性佳, 内功更妙,才能够屏住呼吸,在许久之后终于潜入到河底最深处。

    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 事实证明她们推测得不错,一座几乎一人高的石碑就倒在前方。石碑两侧还有几条小鱼儿缓缓游动, 忽见水中出现两个人,那几条鱼儿似乎受到惊讶,又飞快地游走, 危兰与方灵轻则继续往下沉了沉, 随后伸手试着抬起石碑一角,颇觉沉重。

    危兰想了一想, 朝着方灵轻做了一个手势, 旋即往上游去,半个身子浮出水面。而这时, 方灵轻运起六合神功的内力, 倏地将石碑一拍。

    巨大的石碑受到冲击, 竟是瞬间飞出水面,危兰早已做好准备,双掌一推, 将半空中的石碑拍得更高,扬起语音道了一句:

    “接住!”

    岸上众人闻言一愣,继而便见一块大石碑朝着他们飞来,他们立刻了然,个个暗运内功, 分立四角, 在石碑飞到自己面前之时, 合力将它托住, 再将它放在了地面之上。

    又过片刻,危兰与方灵轻便也从水中跃起,掠到了岸上,长发与衣裳都已湿透,水滴正顺着她们的衣角滴落至草地。

    危兰转过头,替方灵轻拨了拨她额上湿发,道:“我去捡点木柴生火,你去瞧瞧那碑上都写了些什么。”

    适才她们还在水底之时,已瞥见那石碑的确刻着字,只是在水中不方便细看。

    此刻方灵轻点了点头,走到了那墓碑前,才发现原来石碑的两面均有文字,而其中一面刻着的乃是若干人名。她想了一阵子,指了指两个滕六堂弟子,吩咐道:“你数一数这碑上究竟刻了多少名字,你数一数这儿到底有多少座坟墓。”

    随后,她脚步一迈,走到石碑的另一面,在心中默念起了面前碑文,不过片刻,危兰带着柴火走来,生起了火堆,两人便一边烤着暖火,一边继续看了下去。

    这段碑文极长,大约有千字左右。

    落款则只有三字:

    ——商霓雁。

    而若要总结其大意,便是笔者自述少年时游走江湖,认识了五位志趣相投的知己徐载物与危行歌、温昭晴、郁景屏、留斐然,与他们在长江中心的小孤山结拜为了兄弟姐妹,而后一同联袂行走江湖,立誓要驱除胡虏,还天下太平。

    而就在他们闯荡江湖的这数年里,他们培养了许多武学天赋不错、且愿意为国为民做事的穷苦少年,直到至正十一年,红巾军起义爆发,各地百姓纷纷揭竿响应,他们认为时机已到,也带着这些少年参加了起义军,合编为同风营,取“千里同风”之意,由他们统率。

    如是者南征北战数年,他们六人却突然因为对某件事的看法不同,而起了分歧,闹了矛盾。

    确切说,是商霓雁一个人与徐载物、危行歌、温昭晴、郁景屏、留斐然五个人之间的分歧。

    但这点矛盾,还不足以影响他们之间十多年的情义,商霓雁本想慢慢地说服他们,谁知某天她意外发现,她的那五位结义兄姊不但将她私下里的行动计划告了密,还对她起了杀心,欲要动手杀她,风营中部分完全忠于她的下属为了保护她,一半人丧了命,另一半人与她一同突出重围,这才逃过一劫。

    这之后,她又想办法收敛了那些死去的兄弟姐妹的遗体,一路走走停停,某日无意间来到了浙江的长明山。

    只因在数年前,这长明山上有一伙山贼,趁着乱世打家劫舍,为非作歹,欺压良善百姓,商霓雁带着部分下属前往某地办事之事,路过此处,顺手将这些山贼全部剿灭,从此居住在山脚下村落的百姓们视她为大恩人。她便决定将这些死去的兄弟姐妹的遗体都安葬在山上,请此地百姓帮她看守坟墓。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已变成了反贼,不能够暴露行踪,是以坟前所有墓碑几乎都是空白,并未刻字。

    唯有其中一座墓碑例外,刻下了“当阳侯杜预”五字,乃是因为她的不甘心。

    她不甘心这件事从此湮没无闻,不甘心她那五位结兄姊违背了他们当年同生共死的誓言还能逍遥在江湖之中受到众人敬仰,因此她突然想到高岸深谷的典故,遂另沉了一座石碑于河底,希望日后能有聪明人猜出她的用心。

    终于看完这段碑文的最后一个字,危兰怔了怔,神色凝重,却并不言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是自幼听着危行歌等人的英雄故事长大的,因此除了她过世的父母以外,她最为敬佩仰慕的侠之大者便是危门的这位老门主危行歌以及徐载物、温昭晴、郁景屏、留斐然五人。可若是这段碑文的记载不假,她所崇敬的这五人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卑劣。

    方灵轻瞧了瞧危兰神色,又思索了半晌,忽轻声道:“突出重围……”

    危兰回过神来,道:“怎么?”

    方灵轻道:“既然商霓雁写了‘突出重围’这四个字,看来当时要杀她的人很多,他们都是同风营里的另一部分人吗?如果是,他们也对商霓雁下得了手,也对他们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下得了手吗?如果不是,那么徐危温郁留五人难道还有其他的部下?”

    危兰沉吟不言。

    方灵轻则接着道:“况且,倘若真相确实如此,明明是其余五人发起了杀戮,怎么商霓雁还说她之后的身份成了反贼呢?”说着顿了会儿,她托着腮,正色道:“因此依我之见,这件事说不定是有第三方暗中插手,才让他们双方之间起了误会。”

    至于第三方是谁,就冲造极峰在云南创派以后朝廷便想立即派兵剿灭他们这件事来看,方灵轻的心中已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但她犹豫了一下,没把这个猜测说出来。

    不过即使她不说,她相信危兰亦能猜得到。

    其实本来,那徐危温郁留五人究竟是真侠士还是伪君子,都不关方灵轻的事,然而方灵轻知道侠道盟的弟子大部分都极为敬仰崇拜这五人,危兰似乎也不例外,她不想让危兰难过,所以这五人还是真侠士比较好。

    所以她才会分析这么多。

    危兰淡淡笑道:“如果你说得不错,此事一桩误会,但你想想,无论商霓雁也好,还是其余五人也罢,他们都是百年难遇的绝世英才,头脑智慧亦非常人可比,若真有第三方使了离间计,他们为何会一点没察觉?”

    方灵轻道:“那难道,你觉得的确是那五人……”

    危兰摇首道:“不,我也不太相信,他们五人从前为了家国而不惜己身,出生又入死,这不是假的。既然他们为了陌路人都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对自己的结义姐妹又怎会狠得下心来,下这种杀手?商霓雁在碑文中说,在此事发生之前,他们之间已经因为一个分歧而有了矛盾,想必这个矛盾闹得不小,这时若离间计趁虚而入……只是不知,他们之间的分歧到底是什么?”

    方灵轻道:“是啊,商霓雁还说他们将她私下里的行动计划告了密,也没说清楚她私下里究竟有什么行动计划。”

    她们并没有揭开全部的真相,反而感觉到迷雾越来越多。

    这时一名滕六堂弟子前来禀告:“回堂主的话,这儿的坟墓,和这座碑上刻的名字,数是一样的。”

    不出危兰与方灵轻的意料,她们继续坐在火堆边,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没有再说话。山风悠悠吹了许久,直到暮色阴影慢慢地染上了此地无数的坟墓,方灵轻抬首见金乌已落到了半山腰,这才又忽道:

    “兰姐姐,你说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危兰道:“现在的线索,还有一条。”

    方灵轻道:“少林寺?”

    悟尘大师的遗物珍藏在少林寺之中,这世上恐怕还没有谁能在少林寺里来去自如地偷东西,那本记载了他所雕刻的佛像的册子是如何到了危蕴尘的手里,既然危蕴尘不肯答,如今唯有询问少林寺的方丈觉海大师。

    而在下山以前,她们又商议了片刻,决定还是先暂时将这座石碑送回到它原来待的地方。随后一行人到了山脚下的村落,借住在百姓家歇息了一晚,翌日黎明启程,再次出发。

    又是一程须得奔波多日的路。

    这一路上,每天夜里她们自然住在客店旅舍,白日则偶尔在茶寮酒肆歇歇脚,谁知过了没多少天,某日正午她们在一家茶寮喝茶消渴之时,无意中竟听到邻桌几个江湖武士打扮的汉子聊起了一个故事。

    一个两百多年前的故事。

    一个记载在长明山下长河深处石碑上的故事。

    危兰微微愕然,与方灵轻对视一眼,随即前去向那几名汉子询问,他们是从哪里听说的此事?

    这几个汉子从前并未见过危兰,不认得她是谁,便如实回答,这事似乎也是最近才在江湖上传出来的,他们也是偶然听别人说起的。

    危兰道:“这么大的事,可有证据?”

    那汉子点点头道:“听说是有的,似乎商霓雁被背叛之后,在石碑上刻下了自己的经历,沉到了长明山下的河底,我和兄弟们就是因为好奇,这会儿想到长明山去看一看呢。”

    在场的滕六堂弟子们听到这儿,全都震惊不已。

    长明山的那座石碑明明是危兰和方灵轻给发现的,而在走之前,他们众人还又将石碑重新沉入了河底,这事怎么会突然在江湖上流传起来?

    方灵轻观察了会儿众人变幻莫测的表情,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淡淡地道:“最近不止我们,很多人都在查造极峰与侠道盟的关系,有人通过其他渠道查到此事也不奇怪。”

    这句话,目的只是为了石炎安心,放松警惕。

    而到了当天夜里,只有危兰与方灵轻两人在客栈卧房相处之时,她们才开始认真讨论,此事必定是石炎在私下里悄悄告诉了他的同伙,再由那幕后黑手宣扬到了江湖上。

    方灵轻不免有些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留石炎在她们身边?这事再在江湖上传个几天,危门的名声恐怕会越来越糟糕。

    危兰道:“这有什么?如果当年确实是那五位前辈做了错事,我虽身为危门弟子,也不能够替他们遮掩;而如果那段碑文的记载并非事实,我们只要尽快调查出真相,再告知江湖群豪,不就好了?我现在倒是有一个问题想不通。”

    方灵轻道:“什么?”

    危兰道:“那幕后之人到底是不是侠道盟五大派的弟子。”

    方灵轻道:“如果他是,那么他这么做,臭的可不止是危门的名声,这岂不是伤敌八百,自损也八百吗?”

    这个疑惑,一直留在她们心里。

    直到许多天后,她们终于快要到达她们的目的地嵩山少林寺,在嵩山脚下的一家茶寮里,又听到许多江湖人士在谈论商霓雁的故事。

    只不过,这些人所谈的内容,比那段碑文所载的内容,还要多出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章,大概率十二点以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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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2 ? 故人女 ◇

    ◎昔日芳草(六)◎

    其实, 倘若那块石碑是几年前被发现,江湖群豪是在几年前得知了商霓雁的故事,他们最多在心里犯犯嘀咕, 却是断断不敢当众议论五大派的不是。

    然而近一两年来,通过危兰与方灵轻还有渺宇观众弟子、郁筝及其兄弟姐妹们之力, 侠道盟五大派在江湖群豪的心中,早已不再那么神圣。是以这件事在江湖上的流传速度极快,但凡有武林人士聚集的地方, 就有讨论此事的声音。

    而在嵩山脚下的这间茶寮里, 便有不少江湖客猜测,听说那造极峰的开山祖师商霓雁是个绝色美人, 那么她与她的结拜兄长们朝夕相处了十多年, 难保彼此之间不会生出点什么私情,或许是徐载物与危行歌、留斐然都看上了他们的这位小妹, 而商霓雁亦对这三人都有好感, 不知到底该选哪一位更好, 以致那三人因爱生恨,对她下了杀手。

    方灵轻在旁听得不禁呆了呆,遽然忍不住发问道:“照这么说, 那段碑文上写他们之间早有分歧,指的又是什么?”

    “呃,这个嘛……大概就是商霓雁到底选谁的分歧?”

    方灵轻笑道:“好,就算如此,可你们说了这么多, 怎么都没提到温昭晴和郁景屏?她们也是商霓雁的结拜姊妹, 如何就在这件事里隐身了?”

    “姑娘你也说了, 她们是商霓雁的结拜姊妹, 既然都是女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感情纠葛吧?”

    方灵轻愣了一下,侧首看了危兰一眼,不服气地道:“女子和女子之间怎么就不能有情了?”

    危兰莞尔一笑。

    其余的人却茫然了一阵子,心道这话说得倒也不错。在本朝,断袖之癖不是什么稀奇事,那么商霓雁与温昭晴、郁景屏有磨镜之好,也不是没有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道:“可是……这是不是有点太乱了?”

    方灵轻面色突然一凛,冷冷道:“既然知道太乱,没有证据,你们还敢到处胡说?”

    “这……我们也没说事实一定就是如此,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更重要的是,似这等风流韵事,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爱听,也都爱讲的。这些江湖武士自然亦不例外,任他们平日里多么一本正经,但要是聚在一起聊起这种事,那都是兴致勃勃。

    危兰淡淡道:“没有证据的猜测,私下里商议并非不可,但这般聚众议论,若是猜错了,岂非会对无辜之人造成伤害?”

    早在危兰进入茶寮落座之际,茶寮角落一桌有几位客人已经注意到了她,因此没敢再参与众人的讨论,此时听她发了话,立刻站起身来,冲着她抱拳行了一礼:

    “危堂主说得是,这事根本不用讨论,本就绝对不可能是真的,这谁不知道危老门主他们五人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豪杰,怎么可能做出此等无耻之事?依我看来,这谣言说不定就是造极峰的哪个魔头给传出来的,真是用心险恶。”

    这话说完,还不见危兰有何反应,在场其余江湖武士均已呆住:

    ——危堂主?

    ——如今江湖武林之中能有几个危堂主,还是这么年轻貌美的姑娘?

    他们也赶紧起身,忙不迭地向危兰赔礼道歉。

    如此态度,倒不仅仅是因为畏惧荆楚危门在江湖上的权势,更是因为他们对危兰的确有几分尊敬仰慕。尤其是在场众人大多出身不高,基本都是些小门小派的弟子,危兰为他们的门派做过太多事,说是他们的恩人也不为过。

    “诸位也不必惊惶,任何人若犯了错,不管他是何身份,都不能作为免罪金牌,诸位在我面前讨论此事并无什么不妥。”危兰闻言亦起了身,视线扫过众人,微笑还礼道,“只是,像这样子的大事,我希望诸位在谈论之前,能先自己多想一想,多考虑考虑,而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更不要妄下定论。毕竟……这言语有时也是能伤人、杀人的。”

    言罢,她付了茶钱,遂与方灵轻等人离开茶寮,向嵩山走去。

    又过好一阵,她们终于来到少林寺的大门口,危兰上前,向那守门的僧人说了自己与方灵轻的姓名身份,希望能拜见主持觉海大师一面。

    那僧人想了一想,道:“方丈师伯正在为几位师兄弟讲经,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才能讲完。如果诸位施主愿意等待,还请随小僧到偏厅稍作歇息,待方丈师伯讲完经,小僧再向他禀告。”

    危兰与方灵轻合掌道:“多谢。”

    自从离开钓鱼城,她们从合州赶往京城,再从京城赶往浙江,而今又从浙江赶来了这嵩山少林寺,行了太多日的路程,流光荏苒,早已到了秋季。危兰到了偏厅坐下没多久,见窗外院子里几株枫树正红,遂向那僧人询问,她与方灵轻可否趁着这半个多时辰到院子里走走逛逛?

    那僧人自然点头同意。

    而危兰与方灵轻一起身,她们的手下也立刻要跟随而去。

    方灵轻却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我和兰姐姐到院子里赏赏景色,一会儿就回来。”

    刚到院中,离身后众人远了,方灵轻立即又道:“看来那幕后主使的确是侠道盟五大派的。”

    危兰颔首道:“这事照刚才的说法传下去,对挽澜帮和如玉山庄的名声无碍。”

    因此,此人要么出身挽澜帮,要么出身如玉山庄。

    方灵轻接着道:“如玉山庄的人到达钓鱼城的时间很晚,我们都出了事以后,他们才终于赶到合州,他们的嫌疑大概可以排除。”

    危兰道:“倘若是挽澜帮……聂帮主当初其实帮了我不少忙,也不太可能会是他。轻轻,你说我们要不要将我们的发现告诉给聂帮主,免得他被恶人欺骗?”

    方灵轻道:“不要。”

    她答得太过干脆。

    危兰微愕道:“为什么?”

    方灵轻道:“他现在虽不再针对我,但对我的信任并不怎么牢固,若我们告诉他挽澜帮里可能有内鬼,说不定他非但不信,还又得当我是魔教妖女,居心叵测,有意来破坏他们帮里兄弟姐妹们的关系。”

    危兰沉思了须臾,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

    她便不再提及此事,转而真的欣赏起一旁那几株枫树的红叶,又与方灵轻说起少室山的三十六峰雄秀奇伟,待会儿无论她们能不能从觉海大师的口中问出她们想知道的答案,她们都可以在这山上多住两天,游览那三十六峰的景色。

    然而方灵轻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低下头若有所思,并不似平时那般兴高采烈地与危兰聊起来。

    危兰渐渐慢下了脚步,狐疑地侧头看向了她,一阵飒飒秋风忽而吹过,几片枫叶随风落下,恰有一片落在了方灵轻的发上,便伸手替她拂去。

    方灵轻这才回过神,对着危兰笑了一笑。

    危兰问道:“你在想什么?”

    方灵轻道:“要是我们不说,聂阳钧什么都不知道,被蒙在鼓里,那人欲对他不利,他是不是便不能提前防备,很可能遇到危险?”

    危兰道:“你的意思是……”

    方灵轻道:“罢了,我们还是告诉他吧。”

    危兰道:“你不担心聂帮主又要怀疑你了吗?”

    方灵轻道:“他想怀疑便怀疑,大不了我和他打一架,难道我会怕这个吗?”

    危兰展颜一笑,拉起她的手,郑重道:“你这般好,若聂帮主还要再怀疑你,那我也想和他再打一架了。”

    两人商议妥当,遂又在院子里漫步行了许久,忽见带她们进入寺内的那名僧人再次来到她们的面前。

    方灵轻道:“觉海大师已经讲完经了吗?”

    那僧人颔首道:“是,方丈师伯让我来请危施主前去与他见面。”

    方灵轻奇道:“只请兰姐姐一个人?我不能同去吗?”

    那僧人道:“这……方丈师伯确实只让我请危施主……”

    方灵轻道:“没事儿,兰姐姐那你先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

    少林寺的方丈室距离此处约有一盏茶时间的路程,室外四周数株苍松老柏郁郁葱葱,危兰还没来得及踏入房门,那觉海大师远远望见她,已走出门外相迎。

    要知这觉海大师年已老迈,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而长辈主动出门迎接晚辈实是一桩怪事,危兰只觉承受不起,忙忙与他行礼。

    觉海笑道:“不妨事,二十多载一晃即过,不想老衲暮年能得见故人之女,真是一大喜事!”

    危兰一愣,心头一跳,道:“大师,您说的是……”

    觉海并不回答此问,话锋一转道:“老衲知道施主今日是为何而来。”

    危兰道:“晚辈听说,此前已有许多江湖同道前来向大师询问那本册子是如何流落到了寺外,可是大师始终不愿回答,所以晚辈今日也没希望大师能立刻告诉我答案——”

    觉海还没等她的话说完,便摇了摇头道:“不,我不能够告诉他们,但告诉给危施主,那却无妨。”

    危兰不解道:“这是为何?”

    觉海淡淡一笑,仰起头望着天边浮云,脸上神情充满回忆,随即悠悠地说起了一桩往事:“二十多年前,距离嵩山三百里外的一座村庄染上了瘟疫,村中有数百名村民危在旦夕,幸有良医能治得此疫,只是需要一味极珍贵的药引,名唤白玉芝。而这白玉芝,偏偏只在少室山生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的两位师弟当即奉命带着白玉芝,赶往那座村庄,不想途中遇到数十名造极峰弟子的围攻。原来白玉芝不但医治重症疾病,若是习武之人服用,还能使得其功力大进,魔教中人早就想要夺走此药,只是顾忌着本寺高手众多,他们不敢贸然来抢。直到那日他们打探到消息,本寺只派了两人带着此药下山,对于他们而言乃是一个绝佳机会。”

    “老衲的那两位师弟武功虽然不错,可是面对多人围攻,渐渐没了力气,受了重伤,眼看那白玉芝就要被他们夺去,万幸那日有两位侠士恰巧路过此地,拼了性命胜过魔教诸人,救下了我两位师弟,并且在听完缘由以后,陪着我两位师弟一起将白玉芝送到了那座村庄。”

    当讲完此事,觉海微微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了危兰的身上,见她眼神里露出几分惊讶,他了然道:

    “看来危施主以前便已听说过这个故事,知道我所说的那两位侠士是谁?”

    危兰缓缓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没听过呢?在她幼时,几乎每天她的叔父都要给她讲一个她父母在世时的英雄事迹。

    她当然晓得,觉海大师所说的两位侠士便是荆楚危门的前任门主危蕴光与流烟女侠公孙虹。

    也是,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与母亲。

    觉海继续道:“待送完了药,治好了百姓们染上的瘟疫,我两位师弟本想邀令尊令堂到本寺做做客,要谢过他们的大恩,他们却道这只是一件小事,他们身为侠者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剑相助,算不得什么,旋即飘然而去。而我听闻此事,便特意到危门拜访了他们二位,与他们相谈甚欢,从此结交为友。”

    “但我再次见到他们二位,却是在数年之后。那时,令尊已继任为危门的门主,与他的夫人公孙女侠特意来到少林寺,向我讨要一样东西。危施主应该已经猜出来了,那便是悟尘大师的遗物,那本记载了悟尘大师所有佛雕的册子。令尊令堂对我少林寺有大恩,何况我信任他们的为人,虽不知他们讨要此物是为了什么,却还是答应送给他们。”

    危兰万万想不到这件事竟还与她过世的父母有关,心情更为复杂,静默良久,才慢慢地开口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觉海道:“是令尊令堂去世的前两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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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3 ? 回危门 ◇

    ◎昔日芳草(七)◎

    向觉海大师道过谢, 又告过辞以后,危兰从原路返回,重与方灵轻相见, 却是伫立在那株枫树下,久久不言。

    方灵轻见她神色有异, 奇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危兰道:“我爹娘曾对少林寺有恩,且与觉海大师是颇为要好的朋友,当年是我爹娘主动向觉海大师讨要了那本册子。”

    方灵轻“啊”了一声, 思索道:“如此看来, 那本册子应该你爹娘交给你叔父的。”

    还有那些江湖人士所著的各种笔记,说不定亦是危蕴光与公孙虹寻来。

    危兰道:“轻轻, 我想回危门。”

    之前她曾询问过危蕴尘究竟知道多少秘密, 危蕴尘始终不肯实言相告,她也不能逼迫叔父。但如今, 她突然又想要再亲口问叔父一次。

    方灵轻道:“好, 那我们现在就下山, 我陪你回去。”

    说完,她已准备迈步前行,危兰却又犹豫了一下, 并无动作。

    方灵轻问:“你怎么不走?”

    危兰道:“我刚才说过,要与你在这儿多住两日,游览嵩山风景。”

    最近这段日子,方灵轻自然比什么时候都更想与危兰多多单独相处,多多结伴游玩, 然而她明白危兰此时另有心事, 她不想浪费危兰的时间, 便迟疑不答。

    危兰笑道:“不急这两日的。我和你说过的话, 不能不算数。”

    方灵轻心弦一动,曾经她也答应过危兰,要与她今生相伴,却恐怕要不算数了。

    她心知自己此时脸上必然有些异样,不想让危兰瞧见,便立刻抱住危兰,将头埋进对方怀里,道:“好啊,反正最近呢,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后,两人便在少林寺内借宿了两日,游览了塔林与三十六峰,于第三日的午后启程出发,前往荆州府。

    荆州,古称郢,乃是楚国的都城。而荆楚危门的总舵,就建在荆州府江陵县城东南一带,听说那里曾是两千多年的楚国宫殿渚宫的旧址,沧海桑田,物换星移,现如今一国行宫竟已变成了武林之中的一大门派。

    危兰与方灵轻是走水路到的江陵,下了船,终于回到熟悉的危门,门内众弟子一见到自家大师姐,喜不自胜,瞬间全都围了她,问东问西,缠了她好一会儿。

    危兰也不嫌烦,与他们一一招呼说话,许久之后,她才问:“门主在吗?”

    “在,门主这会儿好像在房间歇息呢。”

    危兰要见危蕴尘,从来不须别的弟子禀告,独自一个人到了危蕴尘的房间门口,敲了敲虚掩的门。适才危蕴尘已听一名弟子说起危兰回来之事,因此回首望见是她,毫不意外,只道了一声:

    “进来,把门关上吧。”

    危兰颔首应是,依言而行。

    继而,还不等危兰向危蕴尘行礼,危蕴尘见她把门关好,便立刻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长明山崖下面那条河里的石碑,是你发现的?”

    危兰道了一声:“是。”

    但此事如今传遍江湖,却不是我宣扬。危兰本来还想再说这一句话,然而她稍微顿了顿,正思索着如何解释全部的事情经过,一时不及开口,危蕴尘便又怒气冲冲地朝着她道:

    “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管这件事。现在好了,几乎人人都认为危行歌不顾江湖道义,连结义姊妹也要下毒手谋害。你知道最近我们危门最近在江湖上的名声有多糟糕吗?”

    危兰想要解释的话全都在一瞬间憋回肚子里,看了危蕴尘一会儿,正色问道:“叔父是否有些太在意危门的名声了?”

    危蕴尘道:“我是危门的门主,我自然必须要对危门负责。”

    危兰道:“但我小时候,您教过我,人生在世,道义重于一切。是以危兰心想,它也应该重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

    危蕴尘脸色登时煞白,道:“你……!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神情里带了点悲痛,又叹道:“不错,我是这样教过你,你学得是真好啊,真好……我是该欣慰的……”

    危兰见他竟这般生气与难过,不禁有些奇怪,又觉十分愧疚,沉默片刻,柔和了语气道:“其实,关于那块石碑的内容,我和方姑娘讨论过,我们都觉得当年之事,或许是商霓雁起了误会,我也不相信老门主他会是那等卑劣之人。请叔父放心,我会尽快查出真相,再告知江湖群豪。”

    危蕴尘摇摇头道:“你要是真的还认我这个叔父,那就什么都别再查了。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危门,也别再出去行走。”

    危兰道:“为什么?”

    危蕴尘道:“你离开危门都多久了?这几年来你什么时候有在家里待过?最近便好好在家歇歇吧!”

    危兰蹙眉道:“叔父,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为何您连我都不愿意告诉?您应该知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做对您、对危门不利的事。”

    危蕴尘仿佛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并不回答她这个问题。

    危兰默然有顷,忽道:“前些日子,我还查到一件事。”

    危蕴尘道:“什么?”

    危兰道:“之前我到了少林寺,拜访过了少林寺的方丈觉海大师,他告诉我,悟尘大师的那本册子,是二十多年前我爹娘主动向他讨要的。”

    危蕴尘浑身一震,定定地看着危兰,良久开口道:“他还说什么了?”

    危兰摇首道:“别的没有了。所以我今日想要问一问叔父。”

    危蕴尘道:“问我?问我什么?”

    危兰道:“我爹娘当初是因为什么缘故要讨要这本册子?他们也知道商霓雁与创建本盟的那五位前辈的关系吗?”

    危蕴尘道:“你问我,也不知。”

    这话,危兰是绝对不信的。她还想要再开口追问,谁知转瞬后只见危蕴尘脚步一迈,已转身走向门边,打开房门,一边往外走去,一边道:

    “天色已晚,你一路奔波,今日应该很累吧。待会儿吃过了晚饭,就早点回你房间歇息。”

    言罢,他直接踏着金乌的余晖,往前走去。

    危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跟上。

    她骨子里有种倔性,危蕴尘越不愿意说明真相,她越想要在今日问个明白。只不过,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心念一动,施展起轻身功夫,隐藏住自己的呼吸,远远地跟在了危蕴尘的身后。

    她如今的功夫已不比危蕴尘差,何况此时危蕴尘心绪颇乱,还真没发现危兰跟着自己。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危蕴尘独自进了一间房。

    那是荆楚危门的祠堂。

    堂内供奉着危门许多位前辈英杰的牌位。

    危兰悄悄站在窗边,向内望去,只见危蕴尘伫立在众多牌位前,不动不语,竟像是一座雕塑一般。不知又过了多久,危兰等得有些生疑,心忖还是敲门进去,再与叔父说说话,骤然间危蕴尘终于有了动作,他往前几步,拿了一炷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

    香烟袅袅升起,危兰清楚地看见,危蕴尘在烟雾中落了几滴泪。

    危兰大感震惊,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叔父流过眼泪,此时见状便犹豫了片刻,压下了欲要再向他追问的冲动,又凝视了危蕴尘片刻,旋即转身离去。

    危兰与方灵轻等人是傍晚时分回的危门,而此刻赤乌已落,明月渐升,方灵轻见她去了这么久才回,问道:

    “你问出什么了吗?”

    危兰只是摇首,没有多说话。

    方灵轻见她眉眼间似乎有些忧愁,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话题转移,笑道:“我等你好久了,天都已经黑了,我们先吃晚饭吧。”

    这段日子的不停赶路,确实让她们感觉到疲惫,一起吃过了晚饭,又盥洗过后,两人早早回房安歇。然而过了一个多时辰,危兰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终于忍不住,放轻动作,尽量避免吵到枕边人,悄悄下了床,本想出去随便走一走,忽一眼瞥见自己放在床头案上的一个陶埙,便拿了起来,又披上衣裳,走出门外。

    荆楚危门身为江湖顶尖门派,总舵占地自然极大,院落房屋无数。危兰想了一想,缓缓步至一处僻静无人的院子,坐在亭子里,望着了会儿皎洁月色,在月下吹奏起了她带来的陶埙。

    埙声低低沉沉,仿佛有人正在轻吟低诉,然而这首曲子她才吹了一半,却又遽然顿住,起身往身后望去,语气里带了点歉意道:

    “是我起来的时候吵到你了吗?”

    夜雾中,方灵轻和她一样,只在中衣外随便披了件衣裳,走到她身边,道:“那倒没有,我只是睡得本来就不怎么好,你不在我身边,我察觉得到。”

    危兰猜出她今夜睡得之所以不好恐怕也是为了自己,道:“是我的错,我今日心情有些郁闷,本想出来散散心,却忘了你。”又见她穿得这么单薄,执住她的手道:“夜里天凉,我们还是回房间吧。”

    方灵轻笑道:“你要是心情郁闷,可以和我说话的。”

    危兰也勉强笑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与方灵轻一同慢慢地走回去。

    方灵轻望了会儿她的侧脸,又低下头瞧了瞧她重新系在腰间的那枚陶埙,忽问道:“你以前说过,这个陶埙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

    危兰颔首道:“是。听说这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乐器,一直随身携带。后来……后来她生下我不久便去世了,她的遗物都珍藏在了她与爹爹原来住的房间里。待我稍稍长大了几岁,叔父便将这个陶埙给了我。”

    方灵轻张开唇,似是想说什么,又半晌没有发声,犹豫了许久,才终于问了出来:“那你……你怨过你娘吗?”

    危兰困惑道:“你为什么这么问?这话从何说起?”

    方灵轻道:“我从前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爹娘的事迹,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侠者。你爹爹是在路见不平之时,为了救人而死;但你娘……我好像听说你娘那时候还怀着你,当她生下你以后没多久,便自尽殉情,追随你爹爹而去了。你……怨过你娘抛下你吗?”

    危兰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时闻言深深地思索了一会儿,继而摇摇头道:“纵然她还活着,我本来也没资格要求她照顾我一辈子。她的生命属于她自己的,无论生也好,死也罢,只要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怎么能怨她?不过……我以前倒是有些不太理解她,人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至少对于我而言,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愿轻易死去……”

    她说到这儿,又淡淡笑了笑道:“但后来我遇到了你,我大概有些明白了,她和爹爹的感情一定真的很好。”

    方灵轻听到前半部分还频频点头,可听到末句却蓦地心中一慌,连忙道:“不不不,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倒是你前面说得对,人生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别轻易死。”

    倘若是以往,危兰必定会察觉出方灵轻的异常,但这会儿她心里本来也乱糟糟的一团,便没思考方灵轻此言的深意。

    她沉吟了少顷,又道:“其实我虽然从小就听了许多关于我爹娘的故事,但我毕竟从未见过他们,他们在我心里的样子实在很模糊。真正抚养我长大的是我叔父,在我心中,他与我亲生爹爹一般无二。轻轻,我今天见到叔父流泪了。”

    方灵轻道:“流泪?为什么?”

    危兰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让他生气难过了。他让我这段时间留在危门,我打算听一次他的话。”

    方灵轻道:“那这件事的真相,你不再问他了吗?”

    危兰道:“我不会再直接问他,不过这段时间,我会旁敲侧击,尽量想办法打探出来真相。只是……”

    方灵轻道:“只是什么?”

    危兰道:“只是这样会不会耽误你回造极峰?我答应过你 ,你什么时候回造极峰,我都陪你一起去的。”

    方灵轻笑道:“不必着急的,我如今虽不在滇中,但那里的消息我都知道,我晚些再回去也没什么,还是先等你这儿的事解决完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仍然晚上还有一更,最近应该每天都有两更,就是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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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4 ? 青蘋 ◇

    ◎昔日芳草(八)◎

    留在危门的这段日子, 危兰如少年时代一般,又帮着叔父处理起本门各种事务。

    同时,她还传令将烈文堂的总管与东西南北四大判官也召来了危门。

    尽管今年的上半年, 大多数的江湖子弟都聚在了合州钓鱼城,然而江湖偌大, 其余各地仍有一些门派或武者发生了纠纷,甚至凶案,都由烈文堂的总管与四大判官负责处理。而流光易逝, 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又到了一年末尾, 危兰需要看一看他们交上来的卷宗文书, 复核审定。

    这一日的天穹阴云密布,赤轮藏在了云层里未出, 窗外的风吹得更是萧瑟, 危兰便专门抽出时间, 坐在屋内窗下,批复这些卷宗,时不时向一旁的属下们提了几个问题, 忽然她停下了笔,目光望着对面五人,若有所思。

    向怀道:“怎么?堂主是发现什么不妥了吗?”

    危兰微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你们都做得好。反倒是我……这两年我将堂内大部分的事务都交给了你们,我做的事其实很少。”

    祁双道:“堂主切莫这么说, 你明明在江湖上做了更多的大事。”

    危兰道:“但那些事, 与烈文堂的关系不大。我既身为烈文堂的堂主, 并没有担负起多少烈文堂的责任, 说实话,现在的我是不配再当这个堂主的。”

    那五人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话,纷纷大惊。

    危兰笑道:“我可没有开玩笑。”

    侠道盟烈文堂的职责是是专管江湖上的奖赏刑罚,而在少年危兰的心中,所谓“侠”便该应是扶危济困、惩恶扬善,这正与烈文堂的职责相合,是以她自幼的心愿就是能成为烈文堂的一员,去江湖行侠仗义。

    谁知,就在她正式继任为烈文堂堂主的那一年,她在心中立下了更大的目标,她反而没多少时间再处理烈文堂的事务。

    也因此,如今的她确实不太适合再占着烈文堂堂主的这个位置。

    她认认真真与对面五人说了她的想法,旋即顿了顿,又郑重道:“最迟明年,我会在你们其中选出下一任的堂主人选。”

    对面五人全都呆了呆,好半晌,才有人道:“我们?可是……可是我们几个的身份……”

    现而今的烈文堂,唯有总管向怀与东判官祁双、南判官于原、西判官赵铃语、北判官莫子平这五人的能力最为出众,立下的功劳的也最多,其余弟子完全不能与他们相比。

    只不过,这五人中唯有赵铃语乃是挽澜帮的一名旁系弟子,其余四人则都出身于侠道盟中的普通门派。

    危兰道:“我早就说过,任何规矩不对,都须得有所改变。在烈文堂,我只看你们的人品与能力。”

    其实早在两年前,危兰让他们五人担任总管与东西南北四大判官之职的时候,就已引起了众人的一阵议论;而类似的话,危兰也曾经数次对本堂所有弟子说过。只是,那时她的话说得并不十分清楚明白,众人虽隐隐约约猜到她话里的意思,却始终不敢细想,不敢相信。

    直到今日此刻,危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的力量,皆仿佛是山海翻倒在了他们的心中,令他们越发震惊,也越发感激,遂与危兰推心置腹地交谈了起来。

    而这五人中,唯有向怀的神色仍透着愕然,怔怔地望着危兰,不言不语。

    良久,危兰与他们谈完,打算继续批复卷宗,那五人告辞退下。

    待他们走到门口之时,危兰再次抬眸,望了一望他们的背影,这五人的武功才智力虽都相当不错,但其中的佼佼者还得属总管向怀与东判官祁双,危兰最属意的下一任堂主人选自然也是他们两个。

    祁双心肠热,怀有一腔热血,整个江湖也多少人能比得上她的人品,是以烈文堂内危兰最信任的也是此人,且在当初方灵轻的身份还未暴露之前,她就敢把云青的真正来历解释给她听;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姑娘每每见到各种惨案悲剧,难免义愤填膺,偶尔会有些不够冷静。

    至于向怀,那就更不必说,他在烈文堂做事的年头最久,若不是因为他出身不高,当年上一任堂主苍正峰决定退位归隐之时,他也应和危兰、留经略一样是新任堂主的有力竞争者;然而他性格与祁双恰好相反,为人处事太过理智,倒不是说理智不好,处理江湖纠纷与调查武林凶案本就不能凭感情用事,但若是冷静到冷血那便万万不可,向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般的沉静,几乎从来看不见他的情绪波动,连危兰也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

    那五人的背影已渐渐远去,渐渐消失不见。

    危兰沉思了好一阵,倏然又一笑,倒也不必着急,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可让她细细考察。

    已然走出这座院落的五人却还谈论今日之事,谈论危兰此人,每一句言语中都是对危兰的赞叹钦佩。

    向怀长叹道:“是啊,我若是早些知道原来危堂主真有这样的志向,那便好了。”

    于原笑道:“现在知道了也不迟啊。”

    向怀低声道:“不迟……”

    转眼又过了十余日,危兰终于将所有的卷宗审定完毕,正要将它们整理到一处,房门遽然被打开,方灵轻带着一身深秋凉意,踏着几片绯红落叶走了进来,脚步十分轻快,看着危兰盈盈而笑。

    危兰见她这般欢喜,心知有喜事发生,遂笑问道:“怎么了?”

    方灵轻道:“来了一个客人,你猜猜是谁?”

    危兰刚刚处理完烈文堂的事务,正好闲来无事,听她如此说,果然猜了起来:“你难得这么高兴,必然是我们的朋友。”而她们两人交游虽广,但真心认作朋友的人却没多少,因此她又想了一想道:“你怎么不引他来见我?”

    方灵轻道:“我也想,但你叔父听说他来了,正和他说话呢。”

    危兰了然道:“是渺宇观的朋友?”

    唯有渺宇观的弟子,更确切地说,唯有渺宇观里的前任掌观傅道归与其弟子渺宇九剑,才能让危蕴尘这位危门门主现身相见。

    方灵轻笑道:“不错,是曲师兄是带着蘋风报来找我们的。”

    危兰道:“蘋风报?”

    方灵轻道:“对,听他说,这是他和江师姐一起想的名字,也来问问我们是否有不同意见。”

    危兰低首沉吟了微时,继而微笑道:“风起于青蘋之末,好名字。”

    编撰一种类似于朝廷邸报的江湖小报,是危方二人与渺宇九剑早就商量妥当的决定,那日陶青珩带着她们的消息回回告诉了江濯雪,渺宇观中精通文墨之人便都立即开始着手此事,忽忽数月过去,他们终于将一切准备就绪,编好此报,名之为蘋风。

    但危兰与方灵轻作为此事的提议者,如今江濯雪自然还得再征求征求她们对这蘋风报的意见,便委托师弟曲枕书前来寻她们二位商议,还想请她们也写两三篇文章。

    危兰、方灵轻与曲枕书见过了面,彼此谈过一阵以后,对他最后的要求自是欣然应允。

    两人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合写了两篇探讨江湖形势的文章,交给曲枕书,再委托他带回去转交给江濯雪。

    约莫一个月过后,秋去冬来,这蘋风报在江湖之中甫一出现,便风行武林。

    报上记录了太多近日来的江湖重大消息,譬如某某门派将要在某月某日举办一场比武会;又譬如某某大侠在某月某日单挑了黑山十七寨,杀光了寨中那伙无恶不作的土匪;还譬如某某剑客与某某刀客于某年某日约在了在黄山顶上决斗,那剑客以一招险胜……尽管以往江湖里的各门各派基本都会有专门的探子打听这些消息,但需要耗费的精力太多,还不一定能及时知晓,如今有了这蘋风报,不用动身,便可得知天下武林事。

    而这蘋风报,其实还分为两种。

    单纯记录各种江湖要闻的,几乎每日都会出一份;在记录各种江湖要闻的同时,还讨论各种江湖事的,则是差不多每隔十日出一份。

    江湖群豪看完了那些要闻,自然而然又开始看起了危兰与方灵轻、江濯雪、曲枕书等人所写的文章。

    冬风凛冽,纵使房间里燃着炉火,危蕴尘看完此文的最后一个字,仍是觉得全身发冷,放下手中的蘋风报,久久不言。

    他身旁的好友道:“你别说,这孩子这篇文章写得倒还真不错。哎,我现在倒是觉得,她说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危蕴尘脸上神色变幻莫测,道:“是,她……她确实没有辜负她的爹娘……”

    那好友道:“也没有辜负你往日对她的教导。”

    危蕴尘苦笑了一声,摇摇头,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那好友奇道:“你去哪儿?”

    危蕴尘道:“我一个人出去走走。”

    而他这一走,便直接走出了荆楚危门的大门,沿着江河岸堤缓步前行,一直走到红日落下,暮色降临,便来到城郊的一片坟墓群。

    安葬荆楚危门的无数前辈英杰的坟墓群。

    自然,荆楚危门的前任门主危蕴光及其夫人流烟女侠公孙虹,也都埋葬于此。

    寒冬季节,墓边的柳树叶子几乎已经凋零落尽,凛凛冬风吹得一旁长河泛起波澜,四周皆是一派萧索景象。这些日子,危蕴尘常常会来到这里,有时一待就是整整半天时间,他心里总有些话想对着墓碑倾诉,却又不敢开口。而今日他看完了危兰的文章,终于忍不住蹲在了危蕴光与公孙虹的墓前,长叹了一口气道:

    “我的确太过懦弱,可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面前这两座坟墓泥土仿佛有翻动过的痕迹,他脸色陡然一变,双目聚起冷光,伸手抓了一把面前的土,又目不转睛瞧了许久,神情越来越寒。

    ——有人动过兄嫂的坟茔?

    是谁如此胆大妄为,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危蕴尘登时愤怒不已,还没等他仔细想个明白,恰在这时又忽听见身后树林里似响起微微的脚步声,当下吼了一声:

    “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话落同时,他右手按剑,也蓦地一转身,果然只见那树林里缓慢地走出一个人来,一个竟是他认识的青年。

    侠道联合盟烈文堂的总管:

    ——向怀。

    危蕴尘诧道:“怎么是你?”

    向怀的神色仍然很平静,对着危蕴尘笑了一笑,拱手道:“在下是奉危堂主之命,前来此地检查两具尸体,调查一桩二十多年前的旧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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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5 ? 愧悔 ◇

    ◎昔日芳草(九)◎

    按理说, 向怀身为烈文堂的总管,调查江湖旧案本就是他的职责,他这话并没什么奇怪的, 然而危蕴尘闻得此言,脸上立即失了血色, 浑身上下也都在瞬间冒起了冷汗,心砰砰直跳,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 才在心里无声地告诉自己: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当年大哥确实被恶人重伤致死,大嫂也确实是自尽而亡, 就算如今检查他们的尸体, 能查出什么来?

    他想到此处,松了口气, 冷冷道:“查什么旧案, 跑到这里来查?”

    向怀微微侧过身, 面向那两座墓碑,沉吟了一阵子,叹道:“二十多年前, 贵门的公孙女侠身死之后,你们给她下葬,是不是并未给她换新衣?”

    夫君去世,妻子在守丧期间,理应身着素服。然而奇怪的是, 当年公孙虹举剑自刎之时, 穿的却是一件红衣。

    那时候, 整个荆楚危门, 甚至整个江湖武林,除了危蕴尘以外,人人都觉得她是为了追随危蕴光于地下,因此殉情而死,毕竟他们夫妻二人在生前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她在得知危蕴光死讯以后,精神已很有些不好,如此了结自己的生命,也算是一种解脱。而对于她穿红衣自尽的原因,众人也有猜测,听说他们夫妻二人在初遇的那天,公孙虹便是一身红裳,骑了一头白马。

    或许,她是想以自己少年时的模样,去见她的相公。

    众人便不忍违了她的心愿,仍让她穿着这身衣裳进了棺材,入了土。

    危蕴尘不明白向怀为何提起此事,双瞳燃起火焰,道:“你果然动了他们的尸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向怀不答他的话,反而叹道:“看来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

    危蕴尘道:“可惜?”

    向怀道:“可惜在她下葬前,你们没让侍女丫鬟再给她换件衣裳,也就没人能看到她写在她身上那件红衣里面的白色中衣上的那段文字。”

    危蕴尘浑身一震,刚才的气势又在刹那间消失,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什么文字?”

    向怀道:“一段告诉天下江湖群豪,谁才是真正杀死危蕴光的凶手的文字。”

    危蕴尘立刻脱口道:“不!是她误会了!当年大哥他——”

    下意识的解释,才说到一半,在发现向怀鄙夷不屑的目光投过来之时,危蕴尘蓦地一顿,沉默良久,随即又苦笑了笑,霎时间身形如魅,直直朝着向怀掠!

    他也算得上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武功比向怀高出许多,何况向怀此时并未反抗,于是他只用了仅仅一招便擒住了向怀的脖子,语音冷硬,一字一句地道:“你和我说这么多,就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向怀顿觉呼吸有些紧促,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杀了我,还有堂、堂主她也知、知道……”

    危蕴尘的脸色本来冷如寒冰,在听他说起危兰之后,捏住他脖子的右手稍微松了松,喟然道:“这件事,真是危兰让你来查的?”

    向怀立刻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而后道:“若不是堂主吩咐,我怎么敢动她父母的遗体?”

    危蕴尘冷哼道:“可是以她的性子,既已查出了真相,怎么会无动于衷,始终没有动作?”

    向怀道:“大义灭亲不是人人都能够做到的,你毕竟是她最敬重之人,她如今心情很复杂,也很痛苦,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抓你伏法。”

    危蕴尘道:“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向怀道:“因为我不忍心再看着危堂主她那么痛苦,所以我……我今日来劝危门主,不如你主动向烈文堂自首,便能让堂主她不再如这样纠结下去。”

    危蕴尘眯起了双眼,审视的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假。

    向怀面色如常,其实心底很有些害怕担忧,危蕴尘若下定决心真要杀自己灭口,自己恐怕很难逃过一劫,是以他赶紧回忆起之前那人交代自己的话,道:“罢了,我猜到最后,堂主她十有八九还是对你下不了手,你若不愿自首,从此别再作恶便好。但你今天若是杀了我,堂主一旦发现我消失,以她的聪明智慧,必定会猜到是如何一回事,那她对危门主你恐怕就……真的失望了。”

    危蕴尘道:“别拐弯抹角地说话,我本来就不会杀你。”

    一步错,步步错,若他今日真的为隐瞒真相而杀死一名无辜之人,那他可确是罪无可恕了。

    不,自己早就已是罪无可恕之人。危蕴尘收回右手,仰天长叹一口气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能够永远瞒下去,我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言罢,他不再理会向怀,转身原路返回,慢慢地走回危门。

    向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脸上忽也露出痛苦的神色,一闪即逝,旋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在树林深处见到了几个黑衣男子。

    “怎么样?你和危蕴尘谈完话了?”

    向怀点点头,将自己和危蕴尘适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我们早就说过,只要你这么说,他暂时不会杀你,现在你不用担心吧?”

    向怀呆呆地道:“但他现在回去,就该对危兰下手了吧……”

    “这不好吗?你放心,只要危兰一死,公子对你的承诺必定做到。凭你的才能,你早就该是烈文堂的堂主了。”

    若是以往,向怀听了这话必定欢喜,但此刻他只是勉强笑了一笑,抬头望向如霜的月色,忽觉四周愈来愈冷,自己仿佛置身在冰窟之中。

    犹如刀剑凛冽的冬风之中,危蕴尘已重新走回危门,而后只觉双脚似乎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极为困难,明明一盏茶时间的路程,他却足足用了双倍的时间,才终于走到危兰的房间门口,可是欲要抬起手要敲门的那一刻,他的双手同样变得十分沉重,半晌抬不起来,恰在这时,房门竟忽地一开。

    “叔父”危兰与方灵轻正要出门,看见危蕴尘一愣,继而笑问道,“您怎么来了?”

    危蕴尘有些犹豫地道:“我……”

    危兰道:“您进来坐。”她说着就要返身进屋去倒茶。

    危蕴尘道:“不了,不了,我只是来和你说一句话。”

    危兰道:“什么话?”

    危蕴尘道:“你不用再犹豫了。你说得很对,道义重于一切,你以前是怎么做的,如今就怎么做吧,我都认。”

    危兰莫名其妙地道:“我犹豫什么?”

    危蕴尘一怔,脸上迅速变了颜色,脑海中回忆起方才向怀的表现,又思索了片刻,道:“你不知道?”

    危兰更加不解地道:“我该知道什么?”

    危蕴尘道:“没什么,没什么,既然你不知道,那就没事了。”他摇了摇头,立刻就要转身离开。危兰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然而只见他才走了两三步,便又立刻停下,犹豫着回过头,几番踌躇,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要小心一个人。”

    危兰道:“谁?”

    危蕴尘道:“向怀。”

    危兰眼神一凛,问道:“为什么?”

    危蕴尘道:“我不晓得他究竟想干什么,但恐怕他要对你不利,你防着他一点。”

    危兰蹙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叔父,您能说得明白一些吗?”

    危蕴尘长长地叹一口气,旋即是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明白,以危兰的聪慧,只要自己告诉了她,向怀此人须得防范,她调查之后,必能发现当年真相,而他自己身败名裂,那不过是早晚的事。他不是不对此感到恐惧,但他已错了两次,害死了两位他最敬重的人,他不想、也不能够再错第三次,再害死那个他看着长大、最最疼爱的孩子。

    危兰见他身影渐渐消失在夜雾之中,本想追上前去问个明白,可思索起他刚才的每一句话的深意,她心中已隐隐约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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