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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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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边解释了缘由。

    郁筝跟上她们的脚步,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方灵轻道:“兰姐姐都已经向你做了保证,你还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我们会故意食言,故意骗你。”

    郁筝道:“这自然不会。只是如果绑架了聂小公子的人真是造极峰的魔头,你们三天之内能赶得回来吗?”

    方灵轻道:“那你想要如何?”

    郁筝道:“我……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方灵轻笑道:“怎么,你是想着如果快到了时间,我们却还不准备回去,你就要把我们绑到你们家。”

    郁筝冷笑道:“我可没有这个本事。如果快到了时间,你们却还不准备回去,我就传信给阿晖,让他护送阿姐来找你们。”

    危兰道:“其实我们可以派人传信给令姊,但看来筝姑娘的确不放心我们,那你跟着我们也好。但你今晚一夜不归,令姊不会记挂吗?”

    郁筝道:“天黑不久,我就担心阿姐会记挂我,正巧有一位我刚认识的朋友要出庄办事,会路过明鉴街,我便拜托他顺路帮我给我阿姐报个平安。”

    方灵轻道:“刚认识的朋友?”

    郁筝道:“是,今天刚认识的朋友。”

    郁筝闯荡江湖多年,这是第一次结识了如玉山庄的嫡系弟子做朋友,原因有二:其一,今日她与危兰共同设计引出了蜻蜓案的凶手留骋,这让众人都认为她是危兰的朋友;其二,今日庄主郁啸松和她谈了一会儿话,还问了问她的武功,言谈间似乎对她颇为欣赏,于是乎愿意和她做朋友的人也就瞬间变多。

    一行人很快离开蜀冈,骑上如玉山庄借给他们的骏马,向着城郊的白萍小镇赶去。

    路上,危兰与方灵轻骑马走在最边上,正方便悄悄谈话,方灵轻观察了一阵子危兰的沉重神情,反而扬起了笑容,打趣道:

    “你干嘛愁眉苦脸的?是担心今晚不能睡觉了吗?”

    危兰淡淡地笑了笑,道:“纵然今晚没有此事发生,也有别的事,让我睡不着觉。”

    方灵轻问道:“什么事?”

    危兰侧首看向她,恍若远山秀峰的眉毛微微一扬,道:“你说呢?”

    方灵轻笑道:“但这件事不会让你不开心吧?”她停顿须臾,忽将声音压到最低:“你是不是觉得聂仲飞的失踪……和危怀安有关?”

    危兰道:“虽然对不起十九叔,但我确实有此怀疑。不过……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并没有任何证据证实,我还不至于为了不曾发生的事情而不开心。”

    方灵轻疑道:“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危兰一笑道:“今晚我本来想和你好好说一会儿话的,谁想到需要我们做的事,好像永远也做不完。”

    方灵轻恍然了悟,笑道:“只是和我说话吗?”她身子往前倾了倾,这次轮到她凑在危兰的耳廓边道:“我知道刚才在街上的时候,你就想亲我,若是待会儿能寻到一个没人的机会,我可以让你亲亲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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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 ? 青色马车 ◇

    ◎洪炉烈火(三十九)◎

    白萍小镇, 如归客栈。

    聂仲飞本住在二楼的第一间房里,如今这间客房已经彻底变了样,桌椅摆设东倒西歪, 满地都是白瓷花瓶的碎片,地面甚至还有几滴早就干涸的血迹, 再以及墙壁上的的两道剑痕,和剑痕旁边的图案。

    应该是一头长相奇异的野兽,身似鹿, 头如雀, 有角而蛇尾,文如豹。

    有人盯着那剑痕, 大惊失色道:“这是秋眠花的洗月剑法!”

    还有人则盯着那图案, 焦虑道:“这是飞廉堂的标志!”

    方灵轻在众人的议论声之中沉默了有顷,旋即上前, 先伸手摸了摸墙上的剑痕, 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飞廉标志, 笑道:“劫了人,还非要特地留下表明自己身份的标记,看来他们还真是怕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

    有不少挽澜帮弟子脸上已露出愤怒, 其中一人解释道:“云姑娘,你可能有所不知,虽然我们和魔教所有人都是势不两立,但这些年也不知道为什么,飞廉堂仇恨我们最深, 最喜欢跟我们过不去, 每次他们动了我们帮里的兄弟姐妹, 还的确不怕我们知道, 甚至就是要我们知道。”

    方灵轻笑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只是……”

    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很轻,她看了危兰一眼。

    危兰正在询问店老板一些细节,譬如这个房间是否完全保持了他们晌午开门时的现状,又譬如昨夜有没有客人听到这个房间的声响,见方灵轻这一眼投来,晓得她与自己有话要说,略一沉思,遂道:“诸位,线索不一定只存在于这个房间里,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到客栈里别的地方也检查一番。”

    她又问店老板:“不知孙老板认为可否?我们会尽量不惊扰到别的客人。”

    那店老板忙着点头,叹气道:“若能早点把这案子破了,我们也好继续做生意。”

    于是乎,一大群挽澜帮弟子立即四散而去,又仔仔细细检查起了客栈的其他每一处角落。

    危兰和方灵轻出了房门,片刻,并肩走到后院,低首看着的沙尘,凛冽的风一吹,便渐渐消散在透明的空中,再寻不到它们的踪迹,何况是地面的脚印,那更是早就没了一点痕迹。

    因此他们走到一株柏树树的后面便停下。

    柏树的另一边是一面旧墙。

    后院的院墙。

    危兰就站在树与墙之间的间隙,与方灵轻挨得很近,这才问道:“轻轻,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方灵轻道:“不是洗月剑法。”

    危兰道:“你是说墙上的那两道剑痕?”

    方灵轻道:“模仿得很像,如果今天没有一个造极峰的魔头在场,大概你们都会被骗到。”

    危兰道:“其实我也觉得奇怪,我刚刚才问了客栈的老板,他说他今天白日就已询问了客栈里的客人们,没有谁听到那间房里有动静。倘若是高手袭击,短短几招便将聂仲飞等人制服,附近的普通百姓听不见动静,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可是那间房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显然昨晚的战斗激烈,纵然是不懂武功的老百姓也不可能连一丁点的声音也听不到。”

    方灵轻道:“是有人故意把那间房搞成那个样子的?”

    危兰道:“但幕后之人这样做,恐怕不是为了针对飞廉堂。”

    挽澜帮与飞廉堂本来就仇深似海,多一桩血债,少一桩血债,倒也没什么区别。幕后主使若是想用这种方法来陷害飞廉堂,实在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方灵轻道:“看来幕后之人的目的大概还是在于那位聂小公子,只是他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挽澜帮察觉,所以才会以飞廉堂为掩盖?”

    危兰有一阵没有接话,她又想到了那个可怕的猜测。

    然而如果确实是他,他的理由呢?

    寒冬深夜,有时会猛然吹来一股冷风,宛若刀锋,方灵轻不由得打了寒战,搓了搓手,一边道“我们还是去问问他们有没有查到别的线索”,一边就要迈步离开树墙之间,危兰听见她的声音,这才登时把思绪收回,蓦地拉住了方灵轻的手腕。

    “我帮你吧。”危兰笑了笑,双手掌心覆盖住方灵轻握在一起的手,帮她揉搓了一会儿,渐渐她们都感觉到暖意,四周已经静默了很久,如露如雪的月光笼罩住她们的身体,竟不知不觉氤氲出旖旎,是最容易生出别样心思的时候。危兰慢慢抬眼,又端详了片刻方灵轻的眉眼,才又笑道:“轻轻,你不会忘了之前答应我什么了吧。”

    方灵轻经她提醒,自然瞬间记起,也展颜而笑,上前了一步,如此一来她与危兰之间就更加没有什么距离,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但她相当坦荡,没有半点不安,亮着眼睛直视危兰,道:“我答应你的话,有过不算数的时候吗?”

    这就是方灵轻,无论什么事,只要她做了决定,她便不会再犹疑。

    危兰向来爱的就是这个模样的方灵轻,何况她们的呼吸在这时交融在一起,又扑到她们的鼻间,居然会有一种让人微微晕眩的感觉,她什么话都没有再说,倾身向前,吻住了方灵轻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一触即分,她们的身体挨得太近,于是几乎在瞬息间地贴上了对方胸前的柔软,即使隔着一层层衣料,也让她们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危兰便更不愿意轻易放开方灵轻,唇齿流连间,连空气似乎都染上了醉意。

    尽管她们都没有喝酒。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醉意,她们头顶的夜空响起了两声轻微的颤动,她们并不是立刻察觉,却是过了有大约两个弹指的时间,她们这才仿佛倏地反应过来,神情一凛,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紧张,迅速抬头望去,只见天穹飞过一只羽翅洁白的小鸟儿,可惜已飞得远了,看不清它到底是什么鸟。

    危兰与方灵轻又收回目光,回想起适才的不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旋而,方灵轻又转过身去,食指抚了抚自己有些湿润的唇,道:“我们还是出去问一问情况吧。再过一会儿来的恐怕就是人了。”

    危兰笑道:“好。”

    再次与挽澜帮的兄弟姐妹们见面,众人眼底都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必等待对方说什么,显然他们应该没有再寻到什么线索。

    可是其中一人,他的眼中除了焦虑,还有几分犹豫,半晌才道:“我倒是跟一位客人打听到一个情况,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你快先说!”

    “那个客人是一位行商,因为之前只顾着赶路,错过别的客栈,终于找到这儿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他在客栈外面看见了一辆马车。他当时还奇怪,如果是客栈里住宿的客人的马车,怎么放在大街上,而不拉进客栈院子里,就不怕被人给偷了吗?不过这是别人的事,他当时也就想了想,没有多管闲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这番话反复思考琢磨。

    霍然间又有一人道:“这次陪着小飞出门的兄弟可不少,飞廉堂的魔头无论是伤了他们还是……”顿了顿,不忍不敢说出“杀”这个字,继续道:“要带着他们好些人离开这儿,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苍若也终于了然,道:“除非坐马车。”

    “那辆马车是什么样子?”

    “那个客人也只是随意看了两眼,只记得马车的帘子是青色的,别的我问过他,他当时都没有注意。”

    “深更半夜,一辆马车在大街上行驶,这不是一件常见的事。只要还有一个百姓没睡,只要还有一个百姓看见了它,我们总能想办法查出它去了哪里。”

    众人讨论完毕,又一次分头行动,直接离开客栈,满大街打听有谁在昨晚见过一辆青色帘子的马车。危兰与方灵轻始终是并肩同行,也前往了附近许多还未关门的店铺,询问铺子里的老板伙计,不久,忽见天穹一边亮起信号弹,她们便知此时已有别人打听出了消息,遂立刻向着信号弹燃起的方向赶去。

    已有不少挽澜帮弟子聚在了一起,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道:“霍姑娘说她刚刚打听到了马车是线索。”

    危兰道:“是霍姑娘打听到的?”

    霍子衿很浅地笑了一笑,垂眸道:“是我今天运气还算比较好罢了,有家酒铺昨天一直忙到半夜才关门,我刚巧问到这家酒铺的老板,听他说昨晚有一辆青色马车向南边驶去了,又听他说往南边一直走,有座小土山,我想那里会不会是一个藏人的地方呢?”

    有汉子急道:“那我们还愣着干什么,还去快去!”

    方灵轻道:“可是我们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辆马车就是带走聂仲飞等人的马车。或许偏偏就有那么巧,有一辆普通百姓乘坐的青色马车也在为了什么急事而赶起了夜路。”

    苍若道:“云姑娘说得有道理。那么……这样吧,我们一部分人去那座小山看看,留一部分人继续在这儿附近打听。”

    这是现如今最为合适的一个方法。

    为防止飞廉堂的魔头真的就在南边那座小土山上,武艺不俗的危兰与方灵轻自然不是留下的人,而是再次骑上骏马,往南奔驰而去。

    那座小山真够小的,况且又是凛冬季节,草木尽凋,众人提着灯笼,搜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把这座山的每一处角落都搜了一遍,确定了死人活人都不可能藏在这里,又深深地叹起气来。

    “看来云姑娘果然没有说错,还真是一个巧合。”

    折腾到现在,离天亮已经不远,方灵轻有些累了,靠着一株枯木,坐在荒草地上休息,懒得理会他们,只望着前方浮动的雾气。

    危兰坐在她的身边,与她肩膀靠着肩膀,也与她望同一个方向,道:“那两边的确都可以绕过去,但我刚才已去看过,两边都是小河,也没有路。”

    方灵轻道:“这座山不大,山路倒是崎岖得很,马车大概是走不了。”她倏地一笑:“兰姐姐,难不成这辆马车还会一个不小心掉到河里了?”

    这两句对话说得很轻,声音并未传到一旁的挽澜帮弟子的耳朵里,但他们其中也有几个聪明的,聊了几句,忽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大感诧异。

    危兰道:“你说得也有可能,不如……我下水去瞧瞧。”

    方灵轻道:“什么有可能?你疯啦!”她知道危兰说一不二的性格,因此登时强硬地抓住了危兰的手腕,不许危兰行动,又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伤还未好,这么冷的天也敢下水?”

    危兰不一定听别人的劝告,但如今面对的既是方灵轻的阻拦,她微微笑了,没有挣脱方灵轻的桎梏,解释道:“如果呢?如果确实是寻常百姓,夜深看不清,现在在水下的是人命。”

    方灵轻低声一叹,道:“真是如此,昨晚的事,这会儿也已经死了。而且……”将语音压得更低:“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她的目光穿过夜雾,去寻不远处的霍子衿,恰巧在这时听到一阵隐隐的抽泣声,正是由霍子衿发出。

    苍若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霍子衿道:“是我打听错了消息,带你们跑了这趟冤枉路,如果聂小公子他们真的……真的出了什么事,我难辞其咎。”

    苍若无奈道:“这如何能怪你?又没有其他线索,谁知道究竟是哪辆马车?好了,你也别哭了。”她替她擦了擦眼泪,又道:“我们想一想其他办法。”

    霍子衿渐渐停下低泣,怔怔地看了苍若一会儿,忽问道:“夫人,聂小公子和你的关系很好吗?”

    苍若喟然道:“他算是我的弟弟。”

    霍子衿“哦”了一声,没再言语。

    郁筝走到危方二人的身边,悄声道:“哪位姑娘是谁啊?也是挽澜帮的师姐妹吗?”

    危兰不方便说明霍子衿与危怀安之间的事,只能道:“不,那位姑娘是千里帮霍帮主的女儿,如今是……苍师姐的好友吧。”

    方灵轻道:“你问她做什么?”

    郁筝低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没什么好哭的,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一名江湖女子。”

    方灵轻笑道:“或许她本来就不想哭呢?”

    郁筝道:“不想哭?可是眼睛却落了泪?”

    危兰道:“这个世上,能够哭与笑都永远出自本心、所说的每一句话也永远真实的人,本来就太少太少。”

    郁筝道:“那你们呢?”

    方灵轻道:“我们当然做不到。”

    危兰道:“所以我们并不认为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就必定是恶人。”

    郁筝犹豫片晌,正要开口继续和她们说话,忽听一阵沙沙的声响,乃是足底踩在地面枯叶上的声音。

    众人提灯望去,只见一个青年汉子正施展轻功,飞驰而来,乃是之前留在如归客栈附近的一名挽澜帮弟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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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 ? 杀人 ◇

    ◎洪炉烈火(四十)◎

    第二辆青色马车的去向已经查到。

    它不是向南, 而是向东。

    青年汉子道:“别的兄弟已经追去了,所以让我来这儿看看,你们有发现什么吗?”又向左右望了望, 接着道:“但是看来你们没什么发现?但我们那边打听到的,向东的那辆马车, 赶车的人蒙着面,腰间还配着一把剑,身份肯定不简单, 我们猜十有八九应该就是飞廉堂的魔头。”

    在场诸人虽然还对此处的情况有所疑虑, 但听见汉子最后一段话,再也顾不得别的, 纷纷嚷嚷着也要赶紧往东赶去。

    那汉子再道:“对了, 苍师妹,我在路上遇到怀安兄了, 他说他的事情已经忙完, 这会儿可以帮我们一起追查仲飞的下落。”

    原来先前苍若答应了危怀安, 在她的父亲回信之前,她可以暂时不把他和霍子衿的事情给宣扬出去,于是今夜, 当帮里的兄弟姐妹问起她怎么不让危怀安来帮忙之时,她给出的理由:危怀安另有要事处理,今晚恐怕不会有空。

    然而此时她又听到这番话,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点头“嗯”了一声。

    危兰与方灵轻在这时起了身, 拍拍身上的尘土, 对视一眼。

    方灵轻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下水了, 我看马车不会再掉到河里, 还是另一个可能更大一些。我们也往东去瞧瞧吧。”

    众人再次骑上骏马,许久,又回到白萍小镇的如归客栈附近,便有挽澜帮的兄弟们留下的暗号,他们循着暗号,继续在茫茫无边的夜色之中纵马奔驰,身前身后皆是一片浓雾。

    暗号最终停在了一片冷清清的树林里。

    此时天已大亮,日光照着万物,照着一辆翻倒的青色马车。

    也照在马车附近地面上一具具尸体,鲜血从他们的身上流出来,还未干涸,染红了枯草。

    这其中,有一部分人的面孔非常陌生,还有一部分人则是挽澜帮弟子们十分熟悉的师兄弟姐妹,马上众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几乎是摔下马来,再奔到死者们的身边,含泪呼唤他们的名字。

    纵然危兰与方灵轻、郁筝三人和他们不熟,见此情景,也不免有些难过。

    霍子衿更是傻了眼,身体微微颤抖着,目光在这许多具尸体上巡视了许久,再慢慢移动视线去看苍若的神色。

    “又是洗月剑法!果然是飞廉堂的魔头!”

    “的确是洗月剑法。”

    这第一句话,是挽澜帮的众弟子所说;第二句话,却是方灵轻在认真检查了伤口之后所说。

    危兰狐疑地看向她。

    她道:“货真价实的洗月剑法。”

    危兰道:“血还是热的,看他们的伤应该才死不久。”

    那么,杀人的人,也应该还没有走远。

    不像他们知道聂仲飞失踪,知道马车的线索,离聂仲飞真正失踪的时间已过了一天一夜,即使地面留下了什么痕迹,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时候,他们却可以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在枯黄的草地上检查有无凶手的足迹。

    方灵轻依然冷静地看着尸体们,突然问道:“这几个人是谁啊?不是你们挽澜帮的人吧?”

    “不是,我们不认识。但估计也是侠道盟的兄弟吧?或许他们昨天不但劫走了聂师弟,还劫走了别的我们不认识的人?”

    方灵轻道:“那他们干嘛又要在今天杀了这几个人,而且……还把乘坐的马车留了下来?”

    “这……”

    众人皱紧眉头,也觉得十分奇怪。

    方灵轻偏过头,忽又在危兰耳边问道:“你觉得?”

    危兰沉吟道:“不管从前天夜里到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目前看来,飞廉堂确实是参与到了这件事之中。聂师弟不是他们劫走的,但这些人却……或许飞廉堂的人能够知道一切真相。”

    方灵轻道:“所以现在,这件事我就必须要管了。”

    两人私语之时,果然已有人终于发现了地面的足迹。

    骏马的足迹。

    不止一匹,然而绝不是他们所骑的马,那么十有八九便是凶手所骑的马,众人不敢耽搁,又立即这些还未消失的马蹄印继续追了下去。

    这片树林极大,一株株老树虬枝缠绕,他们催着马儿跑了一会儿,却渐渐慢了下来,只是因为越跑越觉得四周道路曲曲折折,竟有些让人辨不清方向,再转头望了望,发现连自己的同伴都不见了踪影,登时明白,原来自己已经陷入进了一个阵法之中。

    在场众人挽澜帮弟子,其中自然也有几个精通阵法的,观察片刻便知,此阵不算复杂,破阵不难,然而需要时间,到那时,飞廉堂的人不知逃去了哪里,他们又该怎么追?

    可是他们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叹一声气,老老实实一步步破阵。

    而当危兰与方灵轻发现周围的环境变得与众不同之时,她们遂立刻握住了彼此的手,因此纵使此刻她们与其他人失散,她们两人却还在彼此身旁,互相交了眼神,又沉思了有顷。

    危兰道:“看来飞廉堂的人确实在附近。”

    方灵轻道:“再过一会儿,就不在了。”

    这个简单的阵法无法对任何人造成危险,只能将众人困上一会儿,飞廉堂之所以布下此阵的原因,稍微想一想,也很简单,无非就是要为自己争取离开的时间。

    方灵轻一边下了马,一边道:“但我不能让他们走。”

    这八个字的语气相当坚定。显然,她已经有了决断。

    危兰也即刻跳下马,仍是在她的身边,问道:“你是想要……”

    方灵轻笑道:“我至少得向他们问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兰姐姐,我不想浪费时间破阵,只能让你暂时藏一会儿了。”

    一语未毕,她忽地动手拍了拍其中一匹马的马屁股,它便登时跑了起来,跑得极快,只不过一溜儿烟的功夫,已经无影无踪,跑去了连危兰和方灵轻都不知道的地方——假若待会儿飞廉堂来了人,两匹马必会引起怀疑。

    危兰瞬间明白了方灵轻的打算,上前一步,似乎又是在她的耳边说话,但这一次,她的唇先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旋即轻声道:“你小心一些。”

    方灵轻发觉危兰如今有轻而易举让自己心跳快起来的力量,但她的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笑道:“秋阿姨现在应该还不会杀我的。倒是你……依我最近看,你们侠道盟恐怕也和我们造极峰一样,这里面从来不太平,你最好也小心一些。”

    话落,她转过身,从佩囊取出一个陶埙,当初危兰送她的陶埙,以内力吹奏出了几个音调,声入云端。

    ——造极峰内部联络的特殊音调。

    良久,前方的荒林里走出一名紫色衣衫的女子,方灵轻认得她,名唤詹晗,乃是飞廉堂的一名弟子:“方大小姐,刚刚是您联系了我们?”

    危兰早已不在此处。

    方灵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来见我了呢?”

    詹晗道:“您用了这么紧急的暗号,我们堂主让我来问问您,是否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和我们说”

    方灵轻道:“如果真的有,你觉得我会只告诉你吗?”

    詹晗道:“我们堂主说,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您得答应,不能在此地停留,须立刻和我们离开此地,有什么话在路上说。”

    方灵轻道:“你们骑的马?”

    詹晗道:“您不是也有一匹马吗?”

    方灵轻霍地又翻身上了马,笑道:“是啊,那就别废话了,我们走吧。”

    詹晗态度始终恭敬,点点头,拔出腰间长剑,斩断一旁老树枯枝,给方灵轻带路。方灵轻正要催马前行,忽地眼神闪了几闪,她听见附近似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极其轻微,但她仍是在刹那间察觉到:

    ——有人在跟踪自己!

    而且,不会是危兰。

    难道是挽澜帮的人?

    他听到了适才自己和詹晗的对话了吗?

    所幸,无论这个人是谁,詹晗暂时还没有发现。

    然而若是自己跟着詹晗继续往前走,此人也继续跟下去,等见到了秋眠花,至少秋眠花绝对会发现;但如果此人不再跟踪,而是返回去找到了挽澜帮里其他的人,侠道盟里的其他人,将自己和詹晗的对话复述了出来,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提前暴露。

    方灵轻在犹豫,也在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随后,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倏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稍稍转了转头,瞬间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用不着再费脑思索。

    她看到了在草丛里移动的一条蛇。

    也是第二次声音的来源。

    郊野树林里有蛇,毫不奇怪,但这条蛇对于方灵轻而言非常熟悉,是她送给危兰的:

    ——鸣镝。

    危兰这是在告诉她,她不必再担忧此事,可以放心大胆前行。她自然完全相信危兰,勒紧马缰,迅速跟着詹晗走去了西边的方向,好半晌过后,两人的背影都渐渐模糊。

    一株老树背后,荒草丛中,一名年轻女子蹲在地面,一动不动。

    她的后方还有一名跟她差不多年岁的女子,两根手指点在她的背部,见方灵轻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两指才又蓦地一弹,解开郁筝的穴道,随而微笑问道:“筝姑娘,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郁筝站了起来,整整衣裳,面无表情地道:“我不应该在这里吗?我们本来就是结伴同行来寻找挽澜帮小少爷下落的。”

    危兰道:“可是我们刚刚失散了。”

    郁筝道:“是,所以我破了阵,又找到了你们。”

    危兰的眼睛亮了亮,语气里有真心实意的称赞,道:“那你一定是第一流的阵法高手。”

    郁筝淡淡地笑了笑,道:“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五行阵法,的确总算在最近有了些心得,是能称得上高手,没想到今日就能派上用场。”

    危兰点点头,没再继续询问她有关阵法的问题,沉默了片刻,注视了她片刻,才骤然话锋一转,问道:“筝姑娘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郁筝同样与她对视,同样静了一会儿,然而那双黑色的眸子却在飞速地转动,显然思考了许多,这才终于开口道:“听见什么?我好不容易破了阵,才来这里,就见到了你,只听见你在和我说话,还能听见什么?”

    危兰毫不迟疑、极为肯定地道:“不,除了我之外,你还听见了其他人的对话。”

    而她既如此直截了当,郁筝也不能再装傻充愣。

    郁筝想了一想,亦坦率问道:“我好像知道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会杀了我吗?”

    危兰倏地展颜一笑,那是一个宛若雨后晴空的笑容,温和又明朗,不仅不带任何杀气冷意,连她们之间的紧张气氛都在顷刻间化解了不少。

    随后,她莞尔道:“你想多了。”

    郁筝道:“你不和我说明白,我当然是会想多的。”

    危兰的湛湛目光不再望她,往前移动,看着前方不见尽头的荒林,略一沉思,笑道:“好,那我们就谈一谈吧。”

    林子的另一边,也有人在谈话。

    当詹晗带着方灵轻追上了秋眠花等人,方灵轻第一眼注视的,并不是飞廉堂的堂主,而是其余几个陷入昏迷的男子,他们的头与脚都垂在空中,只要腰部还躺在不同的骏马的马背之上,由骑马人拉着他们的衣裳腰带,防止他们落下。

    其中有一个昏迷者,方灵轻见了他多次,太过于熟悉。

    ——危怀安。

    方灵轻盯了会儿他,旋即叹道:“你们如果是打算回扬州城内,他们这个样子,一定是会引起老百姓的围观,为什么不坐马车呢?”

    秋眠花并不回头看她,漫不经心地道:“那不是我们的马车。况且,它在刚才已经坏了。”

    方灵轻“哦”了一声,道:“可是你们没有准备马车?”

    詹晗这时已经骑上了另一匹马,解释道:“我们来得太急,确实来不及准备。不过方大小姐不必担心,待会儿我们自有办法。”

    方灵轻笑道:“你们确实很急,好像来去都很急。”她拍马来到秋眠花身边,仿佛有些困惑的模样,道:“但我不明白,秋阿姨,你在怕谁啊?聂阳钧和顾明波又不在这里,挽澜帮里其他人,谁会是你的对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要这样急着离开?”

    秋眠花笑了一下,依然是浮现出她极慵倦的笑容,她这才侧首看向方灵轻,道:“这里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可是你应该知道,一旦我觉得太累了,我就想休息一会儿。”

    方灵轻道:“杀人很累吗?”

    秋眠花道:“杀别人不累,杀你和危兰,是会很累。”

    方灵轻道:“你要杀我?”

    秋眠花道:“如果你和危兰联手对付我,我又怎会不杀你?”

    方灵轻道:“你说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侠道盟是另有目的,我们这么好的关系,我怎么会和危兰联手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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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 ? 伪君子与真恶人 ◇

    ◎洪炉烈火(四十一)◎

    秋眠花侧过首, 脸上神情似笑非笑,打量了方灵轻半晌,却是对她这句回答不置可否, 转而询问她联系自己究竟为了何事。

    方灵轻道:“来跟你报个信,你有仇家想要害你。”

    秋眠花道:“仇家?我哪个仇家?”

    方灵轻道:“你的仇家太多了, 我可不知道这次究竟是哪个,只晓得他们好像恨你入骨,特地绑架了挽澜帮的小少爷, 却在现场留下你的剑法痕迹, 还有飞廉堂的徽记,想要挑起你和挽澜帮之间的矛盾。”

    秋眠花的唇角似乎扬了一下, 眼中不见笑意, 道:“我和挽澜帮之间的矛盾,需要别人来挑起吗?”顿了须臾, 道:“不必试探我, 我可以告诉你, 绑走聂仲飞的人,目的不在我。”

    方灵轻的双眸闪烁出亮光,随即也一笑, 幽幽道:“看来我报信报迟了,已经有人跟你报过信?”

    秋眠花不否认。

    方灵轻继续猜测:“是昨晚?”

    她是通过时间路程做出的推断,秋眠花出发的时辰一定不会很早,等寻到聂仲飞等人的下落之时,挽澜帮的弟子们很可能已经救下了他们的小少爷, 所以秋眠花才会把这些人全部杀死。

    秋眠花的确依然不否认。

    方灵轻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片洁白的羽毛, 她想起了昨夜她与危兰在客栈后院看到的那只小鸟儿, 当时她和危兰抬起头之后, 那只鸟儿已经飞得远了,以至于她和危兰没能在夜色中认出那到底是一只什么鸟。

    ——如果,它是一只鸽子呢?

    方灵轻道:“谁给你报的信?”

    秋眠花道:“这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

    方灵轻道:“那我能知道绑走聂仲飞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秋眠花闻言沉思了一会儿,马儿始终在枯草地上跑得很快,凛冽寒风在她身旁两侧吹起,她脸上的神色仍是淡淡的,随即道:“你最近在侠道盟混得如鱼得水,有些事你应该清楚。你先告诉我,危怀安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挽澜帮?”

    方灵轻一听此言,心中微动,知晓危兰的猜测恐怕成了真,旋即笑道:“我的答案交换你的答案吗?好啊,这很公平。我先说吧,但我说完,你可别再吞吞吐吐。”

    方灵轻这时候绝对没有吞吞吐吐。

    她压根不会顾及危怀安的面子,没一会儿,便将危怀安和霍子衿的事全部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秋眠花道:“这就难怪了。”

    方灵轻道:“难怪什么?”

    秋眠花道:“你方才说,苍若终究还顾念着几分旧情,因此答应危怀安,等苍正峰对此事发了话之后,她再与危怀安和离,这其实便给了危怀安拖延的时间。然而一旦真的到了苍正峰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纵然危怀安后悔道歉,纵然他仍口口声声是霍子衿勾引了他,纵然江湖上能有不少男人理解他,只要苍正峰还疼爱自己的女儿,就不可能原谅他,挽澜帮也不可能原谅他。他今后还要怎样在江湖里混下去,又怎么当天玄门的门主?”

    方灵轻道:“你的意思是,反之,如果苍正峰和挽澜帮原谅了他,他就还有机会继续当他的大侠,甚至是当天玄门的门主?

    秋眠花道:“你知道苍正峰和聂阳钧的关系如何吗?”

    方灵轻道:“我听说他们是生死兄弟。你不会是告诉我,绑架聂仲飞的幕后主使,就是危怀安吧?”

    秋眠花再次侧了侧头,目光望向一旁手下所骑的马匹上躺着的昏迷者,再看了看骑马的人。

    那下属接收到她的目光,当即拍了拍那昏迷者的身体,道:“方大小姐,这就是绑架聂仲飞的人之一。”

    方灵轻道:“你们留了一个活口?”

    那下属道:“是。据他交代,他和他的同伴都是危怀安的手下。”

    方灵轻道:“危门的人?可是……他同伴的尸体,我和危兰都已经看到,危兰好像并不认识他们。”

    那下属道:“不,方大小姐应该知道,危门危睿曾任过菁莪堂的堂主。菁莪堂在侠道盟里的职责,是挑选各门各派天资出众的少年英才,再将他们送到五大派学习更高深的武功。而危睿一生无子,危怀安尚是孩童之时,曾在他家中生活过一段时间,因此他将危怀安当做亲子看待,为了危怀安在江湖中行事能更加方便,遂选了几个武功不错的少年,从小培养,作为他的暗卫,危兰当然不会认识。”

    方灵轻道:“这都是他说的?”

    那下属道:“他一开始好像是宁死也不肯说的,可惜才过了一会儿,就再也忍受不住我们的刑。据他交代,危怀安给他们的任务,乃是让他们假扮成飞廉堂的人劫走聂仲飞,再留下一点隐秘的线索,将挽澜帮的人引来,而危怀安则会提前独自救下聂仲飞。但是,等到挽澜帮的人到来之后,就会发现一个为了救人而浴血重伤、生命垂危、倒地不起的危怀安。”

    “但还是很可惜,我们比挽澜帮的人更先到达现场,正好看到他和他的手下们演戏,我们正想上前把他们抓在,恰巧这时候挽澜帮的人也好,我们便干脆将他们都一起解决了。”

    方灵轻听罢默然微时,随而又看了危怀安一眼,眉间眼里都流露出明显的厌恶,道:“他认为他这样做,苍正峰和挽澜帮就会原谅他对不起苍若的事?”

    那下属道:“苍正峰和聂阳钧毕竟是生死之交,聂仲飞也算是苍正峰的半个儿子。他救下了聂仲飞的命,那就是苍正峰的恩人。苍正峰或许会原谅他,或许不会,但如今,他也只能够赌这一把。”

    隔了会儿,别的飞廉堂弟子亦道:“危怀安的手下好像也不知道他和霍子衿的事,我们刚刚审问危怀安,他又死活不肯说,我们猜了许久,他和挽澜帮究竟有什么嫌隙,没想到……哼,居然是这种事。”

    飞廉堂的弟子有男有女,但毕竟是女子居多,是以纵然她们平时做过的恶事也从来不少,她们对于危怀安的所作所为仍是十分看不惯。

    突然只听又一名飞廉堂弟子道:“侠道盟里的那些人总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说我们是恶贼魔头,可他们干的事还不是无耻得很。”

    方灵轻骑在马上,慢悠悠地笑道:“这样无耻的事,我们造极峰干的绝对不比他们少。”

    这一点,没有人反驳。

    也用不着反驳。

    造极峰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否认自己的心狠手辣、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因此还有人道:“可我们至少从来不像他们那样,明明私下里干的事和我们没有分别,偏偏满口仁义道德。”

    方灵轻迟疑须臾,没有再出声。

    然而紧接着,再次响起一个少女不服气的声音,道:“梁姐说得没错,侠道盟里的肮脏事一点也不少,这江湖里凭什么还要有正邪之分,真是可笑。”

    方灵轻的视线移向说话的那名少女,那是一个大概比她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女子,她晓得飞廉堂偶尔会捡些流浪孤女培养当杀手,遂打量了对方一会儿,这才倏地笑了,道:“是啊,像危怀安这种无耻之徒,他若是变成了造极峰的弟子,他杀害的无辜,想必不会比我们少;而我们造极峰……不说所有人,至少有很大一部分人若是变成侠道盟的弟子,再想杀人放火,那就得私下里做了,做完还得想办法毁灭一切证据,不能让侠道盟发现,因为他们也像留骋和危怀安一般害怕丢了自己前程甚至性命。所以嘛,依我看来,这恶人到了哪里都是恶人,自然也没什么分别。不过——”

    她一边继续骑马,一边欣赏郊野里的冬景,完全无视秋眠花放在她身上的探究目光,接着笑道:“我倒觉得,他们所说的仁义道德却没有什么错。正是因为仁义道德的束缚,他们即使作恶也不敢明目张胆,一旦被人发现,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照霍子衿的说法,危怀安拿她爹爹还有千里帮中她其他兄弟姐妹的性命威胁了她,她向侠道盟告了状,或许也有人会护着危怀安,但总还是有人会替她做主。可是在造极峰,唔……就拿钟离叔叔来说,他有那么多夫人,我听说其中有不少都是他抢来的良家妇女,那些人又该向谁告状呢?向造极峰告状吗?”

    马蹄踩在落叶之上,沙沙作响,也不知是因为骤然吹来的寒风,还是因为秋眠花越渐锐利的眼神,方灵轻竟觉得今天的天更加冷了。

    她的神色始终坦坦然然,仍是不看秋眠花,这时反而又望向了适才说话的那名少女,眉梢轻扬,笑道:“若是一定要让霍子衿选择,到底是被危怀安威胁,还是被钟离白威胁,她应该……宁愿选择前者吧?若是让一个普通老百姓选择,是与侠道盟为邻,还是与造极峰为邻,你猜他们又会选择谁呢?正邪之分,还是有的,这就是正邪的区别。”

    “当然,”她稍微顿了顿,清澈的嗓音倏地有了几分刀锋的凛冽,“伪君子也好,真恶人也罢,是都应该死。”

    “可是侠道盟里也有言行合一的真君子,不止一个。”

    那少女听见她这番话,不禁傻了眼,愣愣地看着她,发起了呆。

    她本不应该说这番话。

    这绝对不是曾经的方灵轻会说的话。

    她知道,秋眠花已经开始怀疑她,她说出如此言语,岂不是就是明明白白告诉秋眠花:

    ——你的怀疑确实是正常的。

    偏偏在听到那少女的话的一瞬间,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好像那时候她也问过不少人,究竟什么是正,又什么是邪?所以,她只不过思考了一个弹指的时间,便立刻做了决定,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无论是否会引起什么变故。

    何况,对于秋眠花,她心中毕竟残留了几分旧日情谊。

    她也想在秋眠花的面前说一说自己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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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 ? 道理 ◇

    ◎洪炉烈火(四十二)◎

    自从在扬州与方灵轻重逢, 秋眠花与方灵轻几次三番相处,越发觉得方灵轻有些古怪。有飞廉堂弟子提议,不如对此进行调查, 弄清楚方灵轻如今在侠道盟究竟在做些什么,再伺机而动, 渔翁得利。

    秋眠花对这世间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尽管她与方索寥、袁绝麟等人一样也想站上造极峰的权力最顶峰,可那只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倘若她不去争权, 不去夺利,她将会成为别人的俎上鱼肉。然而她本性慵懒, 虽早就怀疑起了方灵轻, 心中却想:倘若方灵轻在侠道盟确实不是卧底,倘若方灵轻与危兰的关系确实不同寻常, 那么迟早有一日方灵轻会自食恶果, 自己又何必浪费力气插手此事?

    而就在刚刚, 秋眠花终于完全确定了自己的怀疑没有错,现如今的方灵轻与从前的方灵轻相比,的的确确变了许多。

    也不知这种变化, 与谁有关?

    她本可以继续作壁上观,看着方灵轻一步步走向悬崖深渊。

    可是同样的,她对方灵轻的那几分旧日情谊,也在适才那一瞬间隐隐浮现。

    于是乎,她侧过头, 望向方灵轻的目光有同情怜悯, 道:“你说得不错, 依理而言, 伪君子也好,真恶人也罢,都是该死的。可是这世上的事,什么时候真正有道理过呢?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讲理?造极峰的人自然都是真恶人,我也算是一个恶首,我是该死,若有人能杀得了我,算他的本事;杀不了我,那就只能被我杀。”

    她淡淡地笑了一声道:“因为,我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况且……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和我们造极峰讲道理。”稍顿片刻,她的视线又从方灵轻的身上离开,微微低首,才接着笑道:“至于言行合一的真君子,那倒也确是有的,可惜,这样的人离造极峰太远,非要去接近,你可要小心……万劫不复。”

    方灵轻笑道:“那就多谢你的提醒。不过,别人愿不愿意讲道理,我不管,我自有我的道,纵然千万人相阻,我也无畏,又怕什么万劫不复?”

    这番话她完全没有思考,说得轻松又坚决。

    秋眠花的善心只浮现了一刹那儿,她的劝告也就此终止,眼中的怜悯化为讥讽,道:“好,我们之间的话谈完了,我们也可以告别了。你把他们带走吧。”

    她手指的方向,乃是依然昏迷的危怀安,以及危怀安的暗卫——此次绑架了聂仲飞的人之一。

    方灵轻道:“我带走他们干什么?”

    秋眠花道:“若是危怀安做的事让挽澜帮知道,在侠道盟里是不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呢?”

    倘若能够因此造成危门与挽澜帮的矛盾,对于造极峰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

    方灵轻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要我跟挽澜帮说,聂仲飞是危怀安命人绑走的,就是为了可以演一出苦肉计,救出聂仲飞,让聂阳钧和苍正峰对他感恩戴德?你觉得侠道盟会相信这话吗?”

    秋眠花道:“所以我把证人也交给了你。”

    方灵轻道:“无名之辈,也不会有信誉。恐怕到时候,这证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就会有无数侠道盟的弟子指责他作伪证。”

    秋眠花道:“这就是你的事了,人证无用,你还可以想办法找出物证。何况……危睿身为菁莪堂的堂主,将本应选拔给侠道盟的少年英才在私下里送给了危怀安做暗卫,这也是犯了侠道盟的规矩。”她盯着方灵轻,幽幽笑道:“你既在侠道盟卧底,也可以顺便查一查此事,于你而言,岂不是有利?”

    方灵轻道:“要查清这件事,也太麻烦了,不知得查到什么时候,这期间危怀安不会放过我的,我还怎么继续在侠道盟待下去?我倒是想到一个简单的法子。”

    秋眠花道:“简单的法子?”

    方灵轻道:“无名之辈,不会有信誉。可在江湖上名气不小的人呢?”

    秋眠花稍一沉吟,视线从一名昏迷的少年的身上掠过,道:“你是说聂仲飞?”

    方灵轻适才已观察了许久,见众多昏迷者之中唯有这名少年的相貌最为年轻,已猜出他大概便是挽澜帮的小公子聂仲飞,此时见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道:“刚才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聂仲飞应该也知道真正绑他的人是谁了吧?你不如把他交给我,只要他这个受害者说出真相,还有谁会不信?”

    秋眠花道:“不行。”

    方灵轻道:“为什么?聂仲飞在江湖上的名气全是来自于他的父兄,然则他本人武功平庸,压根不配做我们的敌人,你杀了他,对造极峰也没什么用处。你若是想用威胁聂阳钧,我听说这位聂帮主为人正直古板,恐怕就算是为了他儿子的性命,他也干不出向你俯首称臣的事。秋阿姨——”

    她再次笑起来,语气也软了不少,道:“你还不如把他交给我,让他指认了危怀安,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看到危门和挽澜帮打起来,岂不是很好玩吗?”

    秋眠花道:“我抓他,另有用处。”

    方灵轻道:“什么用处?”

    秋眠花仍然策马往前,却忽然默不作声。

    方灵轻道:“我如今和挽澜帮的关系还算不错,你想要做什么,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秋眠花道:“你还是想要带走聂仲飞?”

    方灵轻道:“只有他能揭露危怀安的真面目。”

    秋眠花又沉思了有顷,寒风之中,只听一阵沙沙的枯叶摩擦声,在这时由远及近,逐渐传来。方灵轻放眼望去,原来是许多飞廉堂的弟子或驾马车,或抬轿子,正朝着此处飞驰而来。

    旋即,停在了秋眠花的面前,秋眠花遂吩咐手下将聂仲飞等昏迷者分别带进马车和轿子里。

    方灵轻见状猜测,他们应是后出发的飞廉堂的弟子,收到秋眠花发出的消息之后,才来了这儿。

    “我考虑考虑,再决定要不要把他交给你。”

    而说完这句话,秋眠花与其众多手下,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抬轿的抬轿,去往了不同的方向。显然,如此一来,纵然待会儿挽澜帮的弟子们破了阵,也很难再找到他们。

    方灵轻明白自己不能再跟上去,跳下地,将马匹还给了飞廉堂,目送他们远去,好半晌,才低头看向躺在枯草地上的两名昏迷者。

    探了探这两人的脉搏,方灵轻遂知晓出这两人必中了造极峰的一种特殊迷药,她虽有解药,这会儿却是不想给他们服用,但要她一个人把这两个动弹不得的大男人给带回去,可要费不少力气,她干脆坐在了树边,等待危兰来找自己。

    她相信危兰会来找自己的。

    只不过在这之前,危兰须得处理好郁筝发现了她和飞廉堂弟子交流之事。

    “如你所见,刚刚那位姑娘的确应该是飞廉堂秋堂主的手下,云青姑娘也的确是和造极峰有关系。”

    既然郁筝已经听到了方灵轻和飞廉堂弟子的谈话,再遮掩也是无用功,危兰只能说出实话,然而这实话该怎么说,却需要考量。危兰不能确定郁筝究竟是何时来到此地的,又究竟听到了多少,是以她在言语之中,还称呼方灵轻为“云青”,假如郁筝听到的信息并不多,还不知晓“云青”便是屏翳堂的少主,那么或许会误以为“云青”只是造极峰的一名普通弟子。

    先前危兰和方灵轻之所以敢将全部真相告诉振远镖局的镖师们,是因为她们与那些镖师相处时日不短,已了解他们的为人,亦信任他们的为人。

    但她还不够了解郁筝,她自然还不敢冒险。

    这是涉及到方灵轻安危的冒险。

    郁筝道:“你早就知道她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道:“是。”

    郁筝道:“她早就知道你知道她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道:“是。”

    郁筝道:“我实在不能相信,危门的大小姐,竟然会和造极峰有所勾结。”

    危兰笑道:“我何时说过我和造极峰有勾结?”

    郁筝道:“那我倒想听一听危堂主的解释。”

    危兰道:“筝姑娘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郁筝听她话锋转得突兀,愣了愣,还是回答道:“是在观乐楼听戏的时候。”

    危兰道:“那时候台上正好在唱一出元人杂剧《陈州粜米》,我和本盟的其他姐妹兄弟便聊起了蒙元的四等人制,我听见姑娘似乎笑了一声,遂问起姑娘是否对我们的谈话有不同意见,可是姑娘当时并未回答我。所以如今,我想再问一次,姑娘对我们的谈话是有不同意见吗?”

    郁筝道:“危堂主,现在到底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危兰道:“姑娘的疑问,我一定答的。可是我适才所问,也是困扰了我许久之事,我想先听一听姑娘的回答。”

    郁筝犹豫刹那,道:“我没什么不同意见,你们当时说得不错,蒙元残暴,将世间之人分为四等,更是天理不容之举,多亏了前辈英雄揭竿而起,才有如今的清平盛世。”

    危兰道:“如今的世道,果真清平吗?”

    郁筝道:“至少比蒙元的世道好。”

    危兰道:“既然如此,那么在江湖之中,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出身的人,也都不应该再有三六九等之分了?”

    郁筝道:“不应有三六九等之分,却应有黑白善恶之分。”

    危兰道:“若我说,云姑娘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呢?”

    郁筝道:“那她就不应该是造极峰的人。”

    危兰道:“她只是出生在了造极峰。筝姑娘,你刚刚已经赞同了我的想法,不管是哪一门哪一派出身的人,都不应该再有三六九等之分。她没有办法选择她的出身,这不能算是她的错,对不对?”

    郁筝没料到危兰一番话绕来绕去,竟是这个目的,一时哑口无言,反驳不得,半晌道:“那她怎么还和飞廉堂的弟子有联系?”

    危兰道:“因为她得救出聂仲飞。”

    郁筝冷笑道:“那她可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侠,你怎么不把她真正的身份来历,告诉给本盟所有姐妹兄弟,替她扬名立万?”

    危兰察觉出她语气里的讽意,微微笑了一笑,道:“因为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讲道理的。她的身份,有朝一日会让大家都知道,却不是现在,而是在我能让大家都愿意听这个道理之后。”

    郁笙皱着眉头沉思。

    危兰继续笑道:“可我觉得筝姑娘是能和我讲道理。我能请你答应我,不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前段时间三次元出了点事还挺严重的,一来是一直很忙,二来是实在没有心情上网,就鸽了这么久,好像也让很多读者担心了,非常抱歉。

    现在彻底没什么事情,我可以重新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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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4 ? 把柄 ◇

    ◎洪炉烈火(四十三)◎

    对于今日所看到的与听到的一切, 郁筝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云青的身上必有秘密,这一点,在郁辉向她说明他初见云青的情景之时, 她就已经知道。她想要弄明白这个秘密,所以她才会让郁辉继续待在四海客栈打听消息, 可当郁辉向他叙述了那日在树林里发生的事之后,她发现第一个谜团未解,第二个谜团竟又出现。

    直到次日, 她听到造极峰滕六堂的袁绝麟死在了危兰与云青手中的消息之后, 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串联起来,思考了许久, 不禁猜测, 云青身上的秘密难道与造极峰有关?

    果不其然,她猜对了。

    无论危兰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这都改变不了危兰竟与魔教弟子有所交往, 甚至将魔教弟子带进了侠道盟的事实。

    倘若此事让侠道盟知晓, 在盟内那些侠士们看来,危兰的罪过,定然比留骋的罪过大多了。

    她当初费劲心力想要查清留骋和危怀安这两个人究竟谁是杀害柏承的凶手, 为的是抓住留骋或者危怀安的把柄,可惜计划却被云青无意破坏,而今看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郁筝有意沉吟了一会儿, 才道:“答应你, 倒不是不可以。不过嘛……我也有一件事, 希望危堂主能够答应。”

    危兰道:“何事?”

    郁筝道:“这里其实并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危兰道:“筝姑娘说得是, 那我们就之后换个地方再谈。轻轻已经走了有一阵,不知道这会儿她那里情况如何,我现在想要去看看,筝姑娘要我一起去吗?”

    郁筝道:“你现在是不是担心我若是离开你身边,会立刻把刚才的事说出去,才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危兰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道:“是有些担心,但我相信筝姑娘不是会食言的人。你若不想跟我一起,我也不能拦你。”

    郁筝道:“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怕你们跑了呢。”

    在堆满枯叶的泥土地上,马儿留下的蹄印一时半刻很难消失,危兰与郁筝先走出此阵,寻到自己的马匹,旋即再循着地面其他的马蹄印一路往前,许久过后,在某地停下,只见前方竟又忽然出现了许多脚印与车轮印,且通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就让人不知究竟该往哪个地方追去。

    她们下了马,环视四周。

    却在这时,只听不远处大树上方响起一个声音,将她们的目光引去。

    “我也不知道他们分别走的什么方向,不过到最后,他们总要回到他们的住处,我能找到他们。”

    危兰抬眸,闻言未语,只注视着在枯枝黄叶中的方灵轻,长舒了一口气,似是瞬间放松了许多。

    方灵轻眨眨眼睛,道:“怎么,我突然出声,吓到了你?”

    危兰莞尔一笑,摇首道:“我适才既没有看到你,也没有看到你给我留下的暗号,担心你出了事。”

    方灵轻笑道:“我本来在树下等你,但你始终不来,我担心挽澜帮的人已经破了阵,在你之前找到了此处,干脆就上来坐了一会儿。”

    郁筝插话道:“魔教的人都走了?”

    方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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